“不必拼命,”何竞我用手在他肩头一拍,“你的刀法在他之上,只要你不缩手缩脚,便会稳操胜券!”笑云心内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何堂主是怕我顾念兄弟之情畏手畏脚,却抬出秀儿来点我!”当下点头道:“弟子理会了!”沈炼石也道:“笑云,两军相遇勇者胜,你这刀法当世难有敌手,只是万万不可失了气势!”任笑云应了一声,转身向擂台走去。
这时红阳欲坠,草原上空一片紫蓝,透彻得如同一块巨大空灵的紫水晶,两只苍鹰在擂台上方高阔的天宇中展翅翱翔。一身蓝衫的任笑云与一身白衣的耶律弘便凝立在擂台之上。
“兄弟,”耶律弘淡然一笑,“我早该知道你并非凡人,天下哪有什么马贩子有如此武功?”笑云面上一红,道:“小弟也是不得已,还望兄长见谅!”耶律弘将手一摆,道:“那是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只是牧民之苦,兄弟早见了,我们离不开马市,大汗以战迫市,这一次是师出有名。”笑云心内一沉,眼前霍然闪过那些面如黑炭、破衣烂衫的蒙古牧民,暗道:“何堂主说,我这一战若是胜了,那是为国为民立下大功。却不知蒙古若因此失利,马市难开,这群穷苦汉子更加的缺衣少穿了。我这么做,却不知是对是错?”想到这里,手上便渗出了一层汗珠来,他干笑两声,极力掩饰心下的慌张,道:“大汗为了蒙古百姓过得好些,多次挥兵杀来,让我们中原的百姓流血死人,嘿嘿,在他眼中,我中原百姓便不是人么?”一语出口,又觉底气足了一些。耶律弘笑道:“马市若开,双方自然刀枪入库,哪里还有生灵涂炭?”笑云却暗自叹了口气:“你们只盼着打胜了七星会就能得开马市,却不知陆九霄本来就没有这个权力。你们是胜是负,这马市全是不开!”
耶律弘见他无语,却又将手一挥,道:“兄弟,我跟你说这两句,只要告诉你耶律弘重任在肩,全无退路,并非不念兄弟情义。待会动手,你不必因你我有交,不尽全力。”笑云苦笑一声:“兄长不知小弟此时也是全无退路!”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退开数步,凝神运功。
披云刀一拔出,笑云的心神就凝定下来,浑身上下抱元守一,登时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散发出来。高空上盘旋的两只苍鹰似乎被什么利刃刺中一般,忽地身子一弯,直插入云霄深处去了。
耶律弘喝一声好,长刀一挺,疾如闪电般地刺了过来,一股凌厉无匹的刀气荡得擂台四周的旌旗猎猎狂飞。笑云知他快刀厉害,眼见刀芒一闪,“望海势”已经随心而出,将他长刀疾封了出去。这一招笑云虽然未尽全力,耶律弘还是给那股大力逼得疾退了半步,但他虎吼一声,一张红脸忽然红得如欲滴血,长刀如怒涛狂澜,忽然着地卷来。
笑云见他势若疯魔,急忙退了一步,这一闪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用上了“平步青云”的绝世身法,长刀贴着他的双腿卷了过去。双方群豪和台下百姓眼见这一攻一闪惊心动魄,全不由惊呼出声。耶律弘长吼一声,刀法展开,快若惊雷,一团刀光绕着笑云的身子狂舞不休,但笑云起落如飞,“平步青云”越展越快,这长刀离着他衣襟始终差着寸许,就是砍他不中。
众人眼见一蓝一白两团身影如星丸弹弃一般绕台疾转,不由眼都花了,初时还能瞧得清是白衣追蓝衫,时候一长,两道身影越行越快,竟分辨不出谁先谁后。众人一开始全在尽力呐喊,到得后来目瞪口呆之下,都忘了叫喊。又转片刻,笑云浑身劲气展开,几乎化作一道疾光,耶律弘更加追赶不上。这时他虽是立于不败之地,但这么只守不攻,自是毫无胜望。
便在此时,东首台上忽然响起一声娇叱:“云哥,动手呀!”正是玉盈秀的声音。笑云闻言心中一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手劈出一刀“无涯势”。他内力深厚,由动转静,居然不存丝毫凝滞,而这招无涯势于急奔之中霍然翻身劈出,更增威力。耶律弘这时正疾冲而来,眼见难以收住步子,情急之下只得奋力迎上。但他内力修为稍差,这般疾转疾停,登觉浑身气血倒翻。
双刃一交,声如断玉,耶律弘的长刀已给披云刀一分为二,任笑云的内力更是排山倒海般直撞过来,耶律弘经受不起,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台下众牧民目瞪口呆,东首高台上的中原群豪却震天价叫好。
笑云暗自叫声不好么,急忙收刀,这才免得耶律弘横尸倒地之厄。刹那间耶律弘面色苍白,惨然道:“兄弟,我败了?”猛然间腕子疾翻,将那半截短刀向自己颈上抹去。笑云大吃一惊,反手向他腕上抓去,叫道:“大哥,不可!”这一出手阻隔,身上登时破绽尽现,耶律弘想也不想地便将那半截长刀向笑云胸口刺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笑云全然想不到,一刀便给刺中了胸口。而这一刀对于耶律弘也是出乎意料,他一门心思要比武夺胜,笑云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于他不啻于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心情激荡之下哪里想得了许多。刀一刺入笑云前胸,他才知不妙,要待收手,已然不及。
笑云大叫一声,胸前已经窜出了一道血柱。他身子疾退了两步,手指耶律弘,怔怔地道:“大哥、你、你……”话未说完,忽然栽倒在地。
第二十七章、江山望断黯销凝(1)
“云哥!”玉盈秀一声惨呼,蓦觉天旋地转,忽然晕倒在地。沈炼石也是肝胆欲裂,急忙飞身掠来,一旁的梅道人、灵照禅师也是先后跃上台来。沈炼石将笑云扶起,才松了口气,这一刀虽然刺中了胸口,却未伤及要害,更兼耶律弘及时收手,便只刺入寸余。灵照禅师念声佛号,出指如风,点了他胸前数处要穴,给他止住了汩汩流出的鲜血。梅道人口中骂骂咧咧,拿出独门外伤灵药敷在伤处之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东首台上,笑云才悠悠转醒。缓过气来的玉盈秀急忙扑上来,道:“云哥,你、你……”惊乱之下实不知说什么是好了。笑云倒嘿嘿一笑:“好秀儿,我跟你说过我是福将,总能逢凶化吉……咳咳……遇难成祥!”玉盈秀莹澄的妙目中还有未干的泪水,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片幽怨的光来,却俯下身来,轻轻在他耳边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人家也不活了。” 一语未落,又觉后怕无穷,忽然用手轻捶着他双腿,又轻声啜泣起来。
这时台上的赵方将铜锣一鸣,喝道:“这一阵蒙古耶律弘胜!”铜锣再响,台下便响起了阵阵欢呼之声,蒙古一方无论贵贱,无不欢呼雀跃。只有耶律弘愕然立在擂台之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显得无比孤独无比踟躇。
“臭小子,你跟这等禽兽讲什么慈悲,”沈炼石怒不可遏,“非但输了一阵,更险些丢了小命!”陆九霄也勃然作色:“哼,你这假慈悲害了自己还是小事,这一阵输了,更弄得咱们四战之下,全无胜绩,我上国之风,更让你丢得干干净净!”玉盈秀妙目含泪,道:“他已经身受重伤,你们不能少说两句么?”沈炼石听得陆九霄埋怨自己徒弟,也气不打一处来,叫道:“我们堂堂正正地打擂,大胜之后遭了宵小暗算,怎算丢了上国威风?你们锦衣卫未及登台便给吓得屁滚尿流,才丧尽了大国威风!”
笑云听了他们争论,心下觉得万分委屈,暗道:“兄长要自杀,我出手救他,难道是错了么?”何竞我这时却俯下身来,在他肩头一拍,傲然道:“笑云,古人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你做得甚好,救死扶伤,义所当为,有什么可内疚的!”笑云望着那两道澄澈的目光,心中一暖,只觉往日狂放唠叨的何堂主这时才变得可亲可近起来。
陆九霄却嘿嘿冷笑:“原来聚合堂是跑到这里救死扶伤来了,顽石和尚一鼓作气连平两场,笑云少侠又大大方方地让了一场,咱们‘义’是‘为’了,胜却没有一场!”沈炼石也冷笑道:“这有何难,老夫这就出马,杀他个人仰马翻!”他长衫不卸,说话之间,大袖一拂,已经稳稳跃到了擂台之上。
“小子,”沈炼石瞠目喝道:“你诡计多端,险些害了我徒儿性命。快去换了兵刃,前来领死!”耶律弘浑身一震,挥手将半截短刀抛在地上,黯然道:“耶律弘今日行此卑鄙手段,实是无颜再战!”他口角还有鲜血缓缓渗出,也不及擦拭,向沈炼石深深一揖,转身便向台下走去。行出几步,却又回身道:“我兄弟,他没有性命之忧么?” 沈炼石摆手道:“兄弟二字,亏你还叫得出口。难道你还恨他不死么?快走,快走!”耶律弘目光闪烁,似是要说什么,终于还是顿一顿足,转身退下。
赵方急忙高声叫道:“第五阵,蒙古定国女仙斡兀立对阵中国刀圣沈炼石!”忽然之间,鼓乐之声大作,无数长裙巫师手持法器鸣鼓吹号,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架五彩斑斓的肩舆昂然而来。这肩舆给四个赤膊大汉抬着,上面端坐一个黑面老妇,双目微闭,意态雍容,想必就是那九子鬼母斡兀立了。中方群豪看了,又是新奇又觉好笑,台下的蒙古百姓却一起伏在地上,向那老妇顶礼膜拜。
那老妇却眼皮也不抬一下,口中念念有词,直到那肩舆行到台下,才将身子一弹,自肩舆上飘然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擂台之上。赵方对这鬼母也是又敬又畏,向她一揖到地,头也不敢抬起地缓缓退下。斡兀立这才睁开一双细目,向沈炼石冷冷道:“你这老儿,能跟本仙动手,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沈炼石平生最恨装神弄鬼之辈,眼见这九子鬼母一出场,气焰犹胜当日陶真君,胸中怒火早起,待听了这句话,不由怒极反笑:“我这老儿,能跟你这又脏又丑的老婆子动手,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一语才出,斡兀立怪叫声中,一根黑黝黝的铁杖已向沈炼石顶门攻到。那铁杖是她平时祭祀所用的法器,顶端缠有乌幡,杆上饰有银铃,随着她挥动之间,就有一片沉沉乌光铺天盖地地向沈炼石罩来。沈炼石冷笑声中,断水刀平平一封,斩在乌杖上,发出铿然一响。
那乌杖应声荡起,但哗啦啦一串银铃响亮,杖上的黑幡却又劈面砸了过来。沈炼石叫声“邪门”,一个盘龙绕步霍然转开。斡兀立怪笑声中,那黑幡如一条张牙舞爪的乌龙,凌空一翻,仍是向沈炼石胸前袭来。沈炼石双眉一扬,断水刀忽然变得轻若拂云,一刀迎上,正斩在幡上,这一刀有如斩在什么精怪身上一样,擂台上居然发出一阵咝咝的怪响。一阵烟气腾起,那黑幡立时裂出了尺长的口子。斡兀立又惊又痛,她这黑幡以异兽皮革百炼而成,其中暗藏诸般阴毒药粉,实为一件护身至宝,哪知此时一招之间,便给沈炼石以无上刀气破去。
“老贼婆,这一刀如何?”沈炼石冷笑声中,断水刀随势而进,“倚天势”疾斩向她顶门。斡兀立乌杖横封,奋力架出。刀杖二次相交,斡兀立怪叫声中,疾退数步,沈炼石身子也是微微一幌。“还有些门道,”他咦了一声,飞身而上,“再接这一招!”断水刀划出夺目的一团青光,仍是那一招“倚天势”。台下的任笑云眼见这一刀刚猛非凡,沉稳如山,顾不得身上伤痛,长长叫了声好。
斡兀立脚下一错,整个人忽如蝙蝠一般荡了开去。沈炼石笑道:“打不过便想逃么?”正待挥刀再进,却见斡兀立长嗥一声,猛然将头一摇,满头灰黑的长发立时披散下来。随着她这声长嗥,台下男女巫师蓦地一起嘶声嗥叫,声若鬼哭,跟着十余个巫师一起摇动手中法器,立时台下铃响鼓鸣。仓啷啷、哗啦啦的尖声锐响震得旁观百姓头晕目眩,众人只得双手掩耳,潮水一般地向后退开。
“爷爷是捉鬼的钟馗,还怕你这妖法不成!”沈炼石怒喝声中,扬刀再上。九子鬼母蓦地将舌尖一咬,迎面便喷出了一团血来。这一口血便喷在了断水刀上,与此同时,那把乌杖也劈面砸在了刀上。这一杖力量之大,竟似远远超出她自身功力所及,只一杖便打得沈炼石疾退三步。他奋力拿桩站稳,只觉全身气血翻涌,煞是难受。台下的何竞我见他目现惊诧之色,不由高声叫道:“沈兄小心了,这是塞外魔家的‘炼魂大法’!”
斡兀立一击逞威,台下的诸多巫师立时如中疯魔,鼓、铃之声愈加疯狂,真如暴雨乍做,群鬼嘶嗥。九子鬼母怪叫声中,铁杖又再攻到,沈炼石大喝一声,奋力推出一招望海势。这一招实已将他自身内家功力提到十成,却依然敌不过这凶险邪气的炼魂大法,沈炼石只觉一股阴邪的劲气随杖传入,浑身劲气登时一震,全身一颤之下又退数步。
这时候暮色四合,草原上朔风渐起,满天红若滴血的夕阳之下,一个长发乱飞的彩衣老妇长嘶短嚎,奋袂狂舞,这景象说不出的可怕,也说不出的邪气。斡兀立自身内力已被邪法摧到极限,邪功贯注之下,杖端那一颗骷髅居然发出一团蓝汪汪的光芒。每一杖击出,便伴着声声鬼啸,沈炼石心神大乱之下,只有一退再退。东首群豪见他势窘,无不又惊又急,笑云想起若是自己那一场不败,便不会让师尊上前冒此大险,内疚之下顿足大叫,却牵动了伤处,立时咳嗽起来。
危急关头,沈炼石忽然扬眉喝出一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一喝裂空而作,唱的正是南宋文天祥的那一首《正气歌》。说来也怪,这正气凛然的唱喝乍然一发,不知怎地竟惊得斡兀立心神大震。沈炼石声出刀至,一招“无涯势”,立时将她逼得疾退了一步。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沈炼石喝声不绝,“望海势”、“澜生势”连绵而出,登时反守为攻。斡兀立惊怒交击,猛地昂首又喷出一口血来,乌杖荡起一层黑气直向沈炼石卷来,此时她虽近强弩之末,但情急拼命,仍是声势骇人。
沈炼石双目圆睁,这时正喝到那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这一喝意气昂扬,那一招“问心势”也使得沉稳如岳。断水刀卷起的青光直掠过去,和那黑气撞在一处,登时发出一串尖锐刺耳的金石交击之声。跟着砰然一声乍响,满空银铃飞舞,原来这一刀劲气如山,竟将铁杖上的无数银铃尽数斩下。
这一招“问心势”的刀意纵横,盘旋的刀气如一条怒龙,凌空绕处,斡兀立双肩琵琶骨、双腿胫骨尽数为这一刀劈碎。她惨嗥一声,摊倒在地,一下子昏了过去,台下摇铃狂舞的一众巫师心胆俱寒,登时愣在当场。刹时间嘶嗥声、兵刃声、鼓鸣、铃响一起止歇,似乎连风声也停了,天地万物都慑服于一刀之威下了。
沈炼石收刀而立,回身向台下呆若木鸡的赵方厉声喝道:“姓赵的,这一阵是谁胜了?”赵方的浑身全身都是冷汗,双腿打战,颤声道:“自然……自然是老先生胜了!”沈炼石仰天长笑,笑声在草原上远远荡了出去,几个巫师爬上台来刚将斡兀立抬起,闻得这声狂笑,心神剧震之下,手一松,又将她摔在台上。
赵方眼见天色已晚,向蒙古主子禀报一番,便回来鸣锣休战,请双方各自回去安歇。第一日七星风云会中国虽仅胜一场,但这一阵胜得堂堂正正,份量远胜蒙古所赢的那两场。东首群豪无不扬眉吐气,疾向沈炼石拥去。沈炼石还刀入鞘,刚刚走回东台,忽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原来适才斡兀立以炼魂大法使自身功力大增,沈炼石虽然力拼获胜,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灵僧癫道”两大神医急忙上前,要为他把脉诊断,却给他一把推开,恼道:“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各自回营安歇,朝野两派仍是渭泾分明,聚合堂群豪只和几个山寨的首领自处一帐用炊。饭后玉盈秀便急急请梅道人来给笑云再看伤势,梅道人细细瞧了一番,才笑道:“这小子命大,那一剑若再偏得两寸,那便不堪设想。这时么,只需歇息几日便会生龙活虎。”玉盈秀这才放心。过不多时,沈炼石、何竞我、曾淳、顾瑶等人先后前来探问笑云,笑云倒给众人问得不好意思,向沈炼石道:“嘿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偏偏是在这紧关节要的时分全无用处,真是给师父师爷列祖列宗丢尽了脸!不过师父放心,过不多时,弟子一定大大露脸一回让师父也风风光光的胜过喝上八斤美酒!”沈炼石板脸道:“什么时候,是你小子娶媳妇的时候么?”众人哈哈大笑,笑云和玉盈秀倒羞红了脸。
这时陆九霄也带着灵照禅师笑吟吟地赶来探问,眼见笑云无恙,众人便即坐下,商议明日对阵的情形。才说了几句,外面一个聚合堂弟子进来奏道:“外面有蒙古耶律弘前来求见任少侠!”沈炼石七窍生烟,挥手道:“让他快滚,走得迟了老子扭断他脖子!”何竞我忙道:“老哥,这耶律弘倒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那一刀也未必是尽出本心!还是请他进来吧。”笑云也道:“是呀,我大哥好心前来探问,咱们若是执意不见,岂不显得小气了?”
耶律弘走进帐来,先向众人团团一揖,除了沈炼石,帐中的何竞我、陆九霄等人还都跟他客气了几句。耶律弘便走到笑云榻前,眼见他着实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他握住笑云的手道:“兄弟,你、你若是记恨大哥,这便也刺我一刀!”笑云笑道:“我受了一点小伤,却换回大哥一条性命,那也是心甘情愿!”耶律弘听他说得真切,心下感动,一张红脸上更增了一团血色。他嘴唇动了一动,似是想说什么言语,但见四周群豪静坐一旁,那话就又咽了下去。
笑云眼见群豪并不搭理他,怕他冷落,便尽力和他说笑。耶律弘却似另有心事,立在榻前跟笑云心神不定地寒暄几句,便即告辞而出。笑云在榻上翻身下来,要亲自送他出帐。耶律弘执意不允,笑云笑道:“这些皮肉小伤算什么,这时咱哥俩再打一仗,兄弟也未必便输于你。”耶律弘拗他不过,也只得由他。
两人并肩走到帐外,耶律弘忽然止住了步子,道:“兄弟,你……”他顿了一顿,才沉声叹道,“这风云会你们不要打了,还是乘早走吧!”笑云一愣,笑道:“怎么,大哥当我中原无人么,今日虽然我们少胜一阵,但这可是打擂台,最后还是看擂主的本领。我们这里何堂主、郑凌风和陆九霄可都是大好身手,厉害得紧!”耶律弘嘿了一声,低声道:“你们越是厉害,就越是凶险!还是今夜听哥哥这句话,速走为上!”
何竞我见他言辞闪烁,急忙走上一步,道:“少城主,不管如何,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少城主有何心腹之言,还请见告。”耶律弘的一张脸这时红得如欲滴血,终于咬了咬牙,道:“诸位有所不知,大汗早就约定,若是风云会上我们最终落败,号声一起,立时兵马齐出,乱箭齐发,将你们尽数射死。今日大汗宠巫斡兀立重伤,大汗恼怒无比,业已……”说到这里,面色一窘,却又摇头不语。众人听到这里,心都一跳。
“多谢少城主提醒!俺答汗图穷匕现,已在我辈意料之中。”何竞我却拱了拱手,目光灼灼地盯了他片刻,忽道,“只不知俺答汗一怒之下,是否便会挥兵突袭,犯我边关呢?”
耶律弘浑身一震,竟不敢再瞧他锐利如刀的目光,仰头一叹道:“我耶律弘平生行事,都是光明磊落!只因今日使诈胜了我兄弟,有愧于心,这才冒死前来探望,得见我兄弟没有大碍,也就宽慰许多了。”说到军机要事,耶律弘这老实人不敢直言,忙又岔开话题。
笑云见他闪烁其辞,心中却觉火烧火燎,忽道:“大哥,何堂主那日便推算出来,你们大汗摆这七星风云会,只是个障眼法,那叫明修什么道暗度什么什么,让咱们大明以为你们无心征战,暗中却调遣兵将,要攻我大同,是不是?”耶律弘苦笑一声:“兄弟,大哥只是一介武夫,这等军机要事,并不知晓……”
何竞我淡淡笑道:“不便说之事,少城主只说不知晓,并不巧言掩饰,足见少城主光明磊落!依我瞧,大汗此番费尽心机,还是对那开放马市之事志在必得吧?”说着踏上一步,声音陡地一冷,“少城主,蒙古父老是人,我中原父老便不是人么?你们每一次出兵河套,便是一番生灵涂炭,杀我父老,辱我姊妹,又叫我们如何肯心甘情愿地跟你们开市交易!”
耶律弘对何竞我步步进逼的言语依旧不置可否,仰天一叹:“在结识任兄弟之前,我只当中原汉人个个该杀,今日才知中原也尽多任兄弟一般的大好男儿!大汗已留下话来,明日若是我们再输一阵,立时就挥兵而上,为斡兀立报仇雪恨。若是明日任由各位死在乱箭之下,我耶律弘心中着实不忍!”
何竞我听他虽一直未明言俺答要出兵大同,但言辞间已微露其意,当下拱手道:“多谢少城主今日赶来探望。只是我大明亦有勇将强兵,大同府目下固若金汤,大汗贸然出兵,也未必便能如愿吧!”
“大同总兵仇鸾?”耶律弘本已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停步冷笑道,“诸位想必不知,还是在这风云会之前,大汗曾派人佯攻大同,吓得这厮胆战心惊,居然派人送来重金,求恳大汗转攻大同之外的其他塞堡!嘿嘿,大明尽多这样的‘勇将’,只怕未必便是固若金汤吧?”
众人听了这话,全是惊怒交集,若非这话出于耶律弘的口中,大伙实是难以相信大同总兵会做出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贿敌”丑行来。灵照将拐杖重重一顿,叫道:“重金贿赂敌首,原来这便是仇鸾口中的‘锦囊妙计’!”曾淳忍不住顿足骂道:“这贼子实该千刀万剐!”只陆九霄平日没少收仇鸾的银子,这时将信将疑,沉吟道:“少城主,空口无凭,未必真有这等事吧?”
耶律弘呵的一笑:“有与没有,都不干我事。今日耶律弘冒死前来,只是一尽兄弟之义!”正待转身出帐。却闻帐外响起一声怒吼,那大帐霍然一挑,郑凌风旋风一般疾冲而到,一掌便向他头上击来。耶律弘急忙出掌迎上,只是他力战笑云的内伤未愈,一掌便给震得气血翻涌。众人惊叫声中,郑凌风乘他气息不顺的一瞬,蓦地变掌为抓,已经扣住他胸口要穴,将他头下脚上地倒提起来,口中厉喝道:“陈莽荡那狗贼竟然杀了我女儿,他……他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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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江山望断黯销凝(2)
原来郑凌风今日一见曾淳身边竟然没有唤晴身影,已经暗自生疑,他不愿亲自去问聚合堂众豪,擂台之后吃罢晚饭,便遣手下人去柳淑娴那里旁敲侧击地探问。柳淑娴胸无城府,立时便将唤晴身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郑凌风悲痛交集,他年少轻狂,行事不择手段,及至忽见自己女儿仍在世间,才深悔对女儿未尽父爱,心下实是喜不自胜。忽然得此噩耗,他自是怒发如狂,闻得手下人禀报黑云城主的儿子来此探问笑云,便即赶来兴师问罪。耶律弘本来也是人高马大,但给他倒提手中,宛若抓着个婴孩一般。耶律弘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当下亢声道:“在下不知!”郑凌风怒喝一声:“那还留你这狗贼何用?”翻掌便向他顶门拍去。
“不可!”笑云等人齐声大叫。沈炼石立身最近,急忙一掌迎上。双掌一交,早有内伤的沈炼石疾退数步,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沈兄,”郑凌风这才觉出老大不忍,叫道:“这些蒙古猪狗和通敌叛国的奸人尽数该杀,你拦我作甚?”沈炼石冷冷道:“唤晴弃世,我比你心痛。只是这位耶律兄弟,却是好人!”一语未毕,又咳嗽起来。
青蚨帮主听了他言语,才知耶律弘的来意,他脸色才慢慢平复,缓缓放下耶律弘,黯然道:“郑凌风心乱如麻,少城主幸勿见怪!”众人也急忙上前赔礼,耶律弘倒毫不为意,笑道:“郑帮主果然名不虚传,耶律弘伤好之后,定要再来领教!”郑凌风茫然不应,也不知听未听到这句话。
耶律弘再向众人拱了拱手,道:“耶律弘今日言尽于此,诸位不管是战是退,万望小心为上。”当下不便久留,转身便行,临行前又叮嘱众人万勿将他这一次行迹泄漏出去。
众人眼见他魁梧的身材在沉沉的夜色中渐渐消逝,心中都是若有所失。这时事关紧要,众人都随着陆九霄回到中军大帐之中,陆亮、柳淑娴、聚合堂弟子及诸多青蚨帮显要也一起赶来。陆九霄再也不敢耽搁,急派青蚨帮的捕风门主阳流云和聚合堂的叶灵山同去打探。叶灵山精研兵法,目光独到,阳流云则深谙跟踪易容之道,这两大死对头倒是头一遭联手出击。两人去了多时,急急赶回禀报,俺答汗的大帐内灯火辉煌,但内中空空,帐外守护的兵卒无精打采,显然只是摆摆样子。在俺答大帐之外,更有群马辎重远去后的辙痕。
何竞我目光一冷,森然道:“俺答汗金帐不撤,只是疑兵之计!他素来用兵神速,莫非已亲自率兵,攻打我边关去了?”
众人脸上都笼了一层忧色。沉了一沉,顾瑶当先开口:“诸位,这个……嘿嘿,”他嗫嚅了几句,终于咬牙道,“事已至此,我瞧咱们也不必留在此处打这劳什子擂了,还是早走为上。”陆九霄拧眉道:“擂台还没打完,咱们若是半夜遁走,明日蒙古必会借口笑我们胆小懦弱,圣上怪罪下来,谁又担当得起?”柳淑娴今早贸然登台,大败之下早已心灰意冷,道:“你那圣上怪罪也怪罪不到咱们头上,凭什么要咱们陪你在此等死?”
陆九霄一怒扬眉,但终究将一声怒喝咽了下去,只转向何竞我道:“何堂主,你意下如何?”何竞我微一沉吟,道:“倘若今夜不战而退,必会将大明国风丧得一干二净。可若是全留在这里苦战到底,徒逞血气之勇,也非上策。我瞧,咱们还是兵分三路!”
他顿了顿,才道:“第一路,让余大人带着盈秀、柳寨主、陆寨主,护送顽石、笑云、沈兄三位伤者急速回京,请锦衣千户余震北余大人急速将蒙古即将犯疆之事禀告皇上,请他们早做定夺。京师离长城太近,蒙骑南下,转瞬千里,咱们不可不防。”陆九霄、灵照和尚等人纷纷点头。余震北更是如释重负,向陆九霄躬身道:“下官这一回定然不辱使命!”
何竞我又道:“第二路,依我之见,明日之战咱们还是要打。若陆大人、郑帮主雄心不倒,何竞我愿奉陪到底!”陆九霄微笑点头,郑凌风却一字字地道:“便是诸君尽数退走,郑凌风也要留下一战!”
陆九霄忽然道:“郑帮主,老夫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应允。”眼见郑凌风阴沉着一张脸,默然不语,他干笑两声,才道:“那耶律弘曾道,明日一战,若是蒙古再败一阵,他们就会挥兵来攻。我瞧,若是咱们输了这一阵,他们只怕便未必动兵了。嘿嘿,沈先生有伤,这下一阵必是帮主登台了。咱们不如以大局为重,且输他一阵两阵的,又有什么要紧了?”
何竞我当先扬眉叫道:“陆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咱们代国出战,如此畏敌输阵,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况且皇上怪罪和你那三掌之誓,陆大人全然不顾了么?”陆九霄老脸一红,却道:“这擂台咱们只要撑下来就行,皇上那里,老夫自有话讲。那三掌之誓,本来就是蒙混蛮夷的,咱们管他作甚!”众人听这缇骑首领、大明武尊说出如此话来,均觉哭笑不得。郑凌风却冷冷道:“陆兄要输便输,郑凌风明日必然血战到底!”也不待陆九霄回答,霍然立起,大步出帐而去。陆九霄讨了个老大没趣,不由眉头皱起,目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