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气势汹汹的压了过来,她才有些害怕,又是低唤了一声:“公子!”但曾淳着魔一样又狂吻过来,这一回却是顺着她的雪颈一路向下,她衣服上的扣子也给他粗暴地连撕带抓地弄开。片刻之后,屋内温香满室,床上玉体横陈,曾淳的吻已经肆无忌惮的在唤晴的酥胸上张狂起来。

她的娇躯剧烈的抖起来,眼中三分娇羞七分委屈,忽然流下了两行清泪。但喘息的曾淳却象是没有瞧见到她的啜泣,他有力的大手依然一路毫不停顿地向下抚去。

唤晴给他吮吸得浑身似有千蚁游噬,但猛然惊觉他火热的手抚下来,她还是一惊欲起。曾淳的喘息声愈发大了,泰山一般死死压住,口中只道:“晴儿,好晴儿……”她素知他是个情不外露之人,今日这般情形实属罕见,但她还是轻声道:“公子……公子,再过一日就是大帅的百日忌辰了呀!”

这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使疯狂的曾淳陡然顿住。“是呀,父帅祭礼,为子的自当沐浴心斋,岂容如此放肆张狂?”唤晴乘他这一愣之际,已经挣扎起来,匆忙地披上了小衣。

“淳哥,”她的脸一片晕红如火,泪水止不住的珍珠般落下,“唤晴不是轻薄女子,你素知我心,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曾淳道:“晴儿,我……”将她的柔荑抚在手中,却长叹一声,再难说下去。

唤晴见他脸上又爬上一层忧郁落寞,心下不由一软,柔声道:“淳哥,不管你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也好,是威震边关的大帅之子也好,我对你都从无二心。不管你去哪里,唤晴都会陪着你,天涯海角,一辈子相伴。”曾淳的双眼也有些潮湿,忽然挥手将她重又拥入怀中。她在他的怀中轻颤着,低声道:“其实在我心中,唤晴早就是你的人了,但还是盼着……盼着你能明媒正娶的那一天……”这一声几乎细不可闻,但却使曾淳的身子重重一震。

她欠身起来,眼中隐含幽怨,叹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自来是家国事大,父冤不雪,便不会顾及私情。但是……我也会永远等下去。”曾淳听她如此一说,心中大是感激,抚着她的香肩道:“晴妹,这一日必然不会太远!”

唤晴垂下眼来,微微沉了片刻,仍是银牙一咬,道:“还有一事定要让你知晓,这一回失陷青蚨帮,却让我遇到了我的生父!”曾淳眼中登时惊疑不定,急问:“你的生父在青蚨帮中,那是谁?”

“是郑凌风!”唤晴没有犹豫,吐出了这个字眼。屋中立时就是一静。

不知怎地,这一静却让唤晴觉出无比的寒冷,她挥起衣袖擦干脸上泪混,低声道:“今日这蒙古武士如何混上山来的,我不知晓,但他来挟持我只怕也是因为知晓我是郑凌风的女儿。我离帮之时,郑凌风便是不允,他说过,天下必会有不少人想将我劫持,进而胁迫青蚨帮。”

曾淳的神色又黯然起来,他苦笑道:“呵呵,原来你是郑大帮主的千金!”唤晴咬了咬牙,这一声冰冷的苦笑登时让她的心内觉出一阵针扎般的痛。“不错,虽然义父没有回来,许多原委我不知晓,但是我是郑凌风的女儿却是实实在在的了。”她说着仰起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孔,她的灵魂里不容有一点渣滓和芥蒂,也藏不住一点疑惑。

曾淳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目光果然发生了一些变化:“那有谁知晓此事?”唤晴道:“也只有陈将军、何堂主和笑云、盈秀这寥寥几个人而已,青蚨帮中有几人知晓,便不好说了。”曾淳便不言语了,眼中的目光忽刚忽柔,象是有什么事情委决不下。

良久,他才叹了一声:“晴儿,咱们都是苦命之人!”曾淳说着,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放声大哭起来。唤晴听他哭得悲切,心中登时软了,记忆中不知这个男人哭过几次了,他经纶满腹,抱负高远,却因迭遭惨祸,终日活在了仇和闷中。他整天在别人面前学着父亲的样子扳起脸来做出刚毅之状,其实心中却是多愁善感的性子,而也只有这样性情凸露之时,这个曾淳才可爱起来。

“淳哥,咱们都是苦命之人,”她轻轻地说,“这世道,是不是好心人都是苦命?我好久没见过你开心笑过了,真盼着有这么一天,见你欢欢喜喜的笑上一笑。”

一个绝色佳丽倚石而立,恬静的夕阳余辉爬上山岚,落在了她的长发上。映着那随风轻拂的漆黑长发,似乎连这抹斜阳都增添了无限韵致。

笑云瞧见玉盈秀这时候独立峰头,便展开轻功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在她白嫩的玉颈后轻轻吹了口气。玉盈秀啊的一叫,回头见是笑云,挥拳做势欲打,口中笑道:“这么晚才来,还偷偷摸摸的唬人家一跳!”

二人这时劫后余生,都觉此时静谧悠远的落日和山光是如此难得和美丽,便挨着一株古松坐了下来。笑云一口气地道:“昨日我寻了你一天你都躲着不见今儿个我任大侠是故意拿起架子来让你干等的。”玉盈秀躲闪着他的目光,道:“昨日给爹爹灌了一堆大道理,头都晕了,这里山高景秀,正好透一口气!”笑云瞧见她清丽无限的脸上隐含幽怨,不由微感吃惊,问:“你那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好张口教训人,让人头晕脑胀。他可说了你什么么?”

玉盈秀玉靥微红,忽然问道:“云哥,在见我之前,你对那位唤晴姊姊甚是倾心。你……曾对她有什么亲热之举么?”笑云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脸上陡然一红,想起那日老君庙的情形,不由皱眉道:“这个……抱是抱了,那也是救人要紧我任大侠万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便将那日拼力相救的事情说了。玉盈秀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当是什么大不了事情,”她顿了一顿,才道:“今日爹爹见了我,便问起你我之事。我便照实说了……”

笑云听得她说到这紧要之处,不由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哪知她却忽然住口不言,眼望着他,莹净的双瞳之中满是顽皮之色。笑云急问:“何堂主说了什么,想必不是欣喜若狂,说不得还要扳起脸来训你一通?”玉盈秀见他急得脸也红了,才皓齿半露,嫣然一笑:“爹爹么,既没有欣喜若狂,更没有训我一通,却有些犹犹豫豫的。只是捋着胡子道,这位任小弟人是不错,天分又是极高,只是终身大事么,还要仔细斟酌!”

说到这里又嗤嗤一笑:“我不甘心,便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最后爹爹才道,任笑云既得沈老哥的真传,又与唤晴往来甚密,怕是秋岩老哥给自己选的干女婿吧!”笑云道:“我还当是未来的泰山大人瞧我不起呢,这么说,何堂主是怕因你我之事坏了他与沈先生的交情!我还当他是老学究,见我迫于形势的抱了唤晴一把,便对我不依不饶!”

玉盈秀却摇头道:“爹爹为人疏狂得紧,世间礼法不会放在心上。却将兄弟情义看得胜过一切。不过,”说着螓首微侧,道:“抱过又怎样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的!”笑云吓了一跳,暗道:“秀儿竟说出这等话来,却也是和他老爹一般,浑不将世间礼法放在心上。只是何堂主是书读得多了,才这么狂放不羁。秀儿却是心中从没有世间的诸多臭规矩,举止之中更带着几分世间罕见的率真无邪,想必是她自幼长在青蚨帮,其母又行事磊落有关。”

只见玉盈秀支手托腮,眼望落日余晖,幽幽道:“你从前怎样,我才不来管你。只要你见了我之后,一心一意地心里面有我,我心里面有你就是了。”笑云听了心中大是感动,又想起了初次和她相见之时她扮的怪样,就不禁一笑:“是呀,秀儿,虽然最初与你相见之时,你还扮作个丑怪模样,但自你在树林中用这锦帕给我包裹伤口之后,不知怎地,就让我对你另眼相看了。”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块花团锦簇的香帕,轻轻摆弄。

玉盈秀见了他居然将那锦帕洗得干干净净,妙目中就闪出晶莹的光来,道:“想不到你这人大大咧咧,居然还有这样的细心。”她想起那些日子终日以一张丑陋不堪的模样示人,不由有些羞涩的一笑:“当初娘便说过,女子生得太美,未必便是好事,男子图的多半只是你的美貌!她便给我立下了一个古怪规矩,自我十五岁时便要以那一幅丑陋面孔行走江湖,直到……直到我遇上一个人,这人能不在意我的丑陋,更能觉出我的慧质兰心来……若是我二人当真两情相悦,才能以真面目示人!”

笑云这时才知她扮作丑女的苦衷,吐了一下舌头:“令堂想来也是一位怪人,才给你立下这么一个古怪规矩。”

玉盈秀笑道:“这确是一个古怪规矩。但我自幼在青蚨帮中长大,少年才俊见过不少,但若论心肠好的么,却是寥若晨星。这些人见了我的丑陋模样,从来都是厌若蛇蝎,嗤之以鼻。后来也不知是谁,无意中见过了我的真面目,便哄传了出去,这一群人又对我趋之若骛,没完没了的巴结奉承。我无奈之下,只得戴上了面纱,这才知道母亲立下这么一个怪规矩,确是真心为我着想。”笑云频频点头:“如此看来令堂大有先见之明,这规矩非但不怪,更是极有远见。若不是这规矩,只怕我便遇不上你了。”

她的明眸在暮色之中熠熠生辉,道:“那晚你在树林之中对我说,你是一个人间难得的好女子!我听了之后,心中好生欢喜,想不到真能在这世间遇到这样的人。娘说过,遇上了这样的人,便将那块玉送给他,让他贴身戴着,那样你二人的心便永远在一起了!”笑云听她说得动情,心中也是暖暖的,一手伸出搂住了她的纤腰,一手掏出了那块剔透的美玉,道:“这块玉一直贴身挂在胸前,那几日想你想得紧了,每天都要掏出来看上他百八十回。”远山已经给落霞浸染成一片瑰丽的绛紫色,夕阳已逝,那块美玉在淡淡的余晖下闪着一抹动人的光泽。

笑云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秀儿,若是令尊何堂主发起了脾气,死活不让你嫁给我,那又如何?” “爹不会这样做的,”玉盈秀想了一想,又道:“若是当真如此,咱们便离开鸣凤山,管他天涯海角,是风是雨,只要咱二人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笑云听她说得毅然果决,心中更是阵阵热潮滚动,但觉玉盈秀的纤腰柔若无骨,阵阵甜香款款袭来,不由心魂如醉,臂上加力,便将她带入怀中。玉盈秀给他健臂紧紧揽着,立觉身子酥软,芳心更是如小鹿撞击,嘤咛一声,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夜色阑珊,鸣凤山沉醉在温柔而又飘渺的幽暗之中。二人双唇相接,心神更是交融一处,真盼着这美妙时分能长久凝住。

如痴如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身后传来嗤的一响,一只草兔惊窜而出。玉盈秀啊的一挣而起,笑云瞧她面上玉涡红量,娇媚横生,不由心荡神迷,正待再抱过来接着温存,却见玉盈秀伸出一根葱白玉指抵在自己唇上,轻声道:“嘘,有人来了!”

笑云这才把渴骥奔泉般的欲念强自压下,他内力精深,心识展开,立时昂首道:“在东南,那里象是有人!”二人侧过头去,果见数十步草丛中一个鬼头鬼脑的身影一闪而逝。笑云笑道:“哈哈,是梅老道!”

玉盈秀双眉微蹙,道:“由此向前,便是陈将军所居的擎天堂了。父亲说过,这老道曾经私自跑到陈将军的擎天堂中一次,问他去做什么,却死活不说。这一次是不是又要去了?”笑云嘻嘻笑道:“这老道终日颠三倒四,管他这闲事作甚?”玉盈秀知他心思,不由颊晕红潮,伸手在他额头轻轻一弹,笑道:“这怎么是闲事?山上近日变故颇多,你不为了旁人,为了你未来的泰山大人也要留心一二!”笑云以手拍头,装模作样地道:“正是正是,我怎地忘了这关键所在!事关何堂主,便不是闲事,咱们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二人敛气屏声,展开轻功,一路追了过去。

梅道人跑得不快,几步之后便给他二人堪堪撵上。却见朦胧的夜色之中,梅道人一脸嬉笑的神色,直向擎天堂奔去,这老道轻功奇高,举步落足,恍若御风而行,若非适才惊起一只野兔,实是让人难以发觉。

片刻之后,梅道人已经到了擎天堂外。堂外这时却没有兵丁往来巡视,他脸上更喜,绕着擎天堂转了半圈,已经看准了一扇后窗,脸上神色跃跃欲试。玉盈秀看准时机,长身而起,低喝一声:“梅老道,你要怎地?”

梅道人一惊回首,见了他二人,登时堆出一脸苦笑:“原来是二位……嘿嘿,适才老道匆匆路过,二位做些什么,老道是一眼也没瞧见!”玉盈秀玉面飞红,却笑吟吟地道:“我二人不过在一起说些话儿,又能怎样了?可不比你,半夜跑到此处,又要私闯陈将军的擎天堂!”梅道人听了这话便哭丧起脸来:“嘿嘿,老道运气总是不好,回回撞见事!求求姑奶奶,可不要四处乱说,给何堂主知道了,说不得又要将我囚起来!”

玉盈秀笑道:“想不让我说也好办,先要告诉我你为何要私闯擎天堂,总共闯过几回,那一回回的,又撞上什么事了?”梅道人笑嘻嘻地走近,道:“小姑娘美貌机灵,任兄弟忠厚老实,老道便跟你们说说也无妨!”笑云平生第一次给人赞为“忠厚老实”,不由噗的一下笑出声来。梅老道张大眼睛:“怎么,老道说得可是真心话,上次小姑娘的老爹何堂主缠着问了我多时,老道恼他终日扳着脸的怪模样,硬是没说!”说到这里,愤愤不平,自怀中摸出个物事来,放到嘴中狠狠地嚼起来。玉盈秀也觉忍俊不禁,却在笑云臂膊上轻轻掐了一把,道:“梅道长说得对,不要打岔,请道长快讲!”

“嘿嘿,这事也就跟你们后辈说一说,”梅道人舔舔嘴唇,“老道跑到擎天堂来只是想偷他一桩东西。那便是——酒!山上戒酒多日,老道的口中都要淡出鸟来了。正好有人跟我打赌,说有个地方藏有上好的美酒数坛,却不知我有无胆量偷来,这地方便是陈将军所居的擎天堂了,老道岂能给他唬住,为了酒瘾,更为了老道的面子,便隔三差五的赶来瞧瞧。”玉盈秀蹙眉道:“跟你打赌的人是谁?”梅道人又张大双眼:“嘿嘿,这个可不能说,说了,这赌便算老道输了!”玉盈秀哭笑不得,心想此人医术绝顶,武功卓绝,偏偏性子疯癫,浑似顽童。笑云知他和顽石和尚最是好酒,这话也多半可信,不由连连点头:“以道长的绝世轻功,来此盗酒岂不是手到擒来?”

梅道人却摇头叹息:“手到擒来个屁!来此偷酒简直就是交足了霉运。第一次刚刚到得屋外,便瞧见叶孤烟的尸身直挺挺躺在堂外,害得就差何竞我盘问老道祖宗十八代的名讳了。第二次就是昨晚,倒没撞见死尸,却撞见两个活人在吵架。嘿嘿,夜深人静的不去睡觉,偏偏在此压着嗓子吵架,他奶奶的也不怕虚火上升,肝肾阴亏,耳鸣目眩,心悸气短!”

玉盈秀强忍住笑,问:“是什么人半夜跑到这里来吵架?”梅道人道:“还有谁?自然是说要和陈莽荡联床夜话的那个肖同知了,和他吵架的也没有别人,自是陈莽荡了。”笑云听得心中大奇,问:“他二人听说是老朋友了,又要吵什么架?”梅道人大头猛摇:“这个可不好说了,老道见酒是偷不成了,还哪里有兴致听他二人胡吵?只是……隐隐约约的听那肖同知嚷了一句什么‘便因咱们是好兄弟,我才特来求你!’嘿嘿,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必是给陈莽荡抢了老婆去,才来此巴巴的求他!”

任笑云和玉盈秀二人对望一眼,均觉匪夷所思。梅道人却又苦笑一声:“这第三次么,倒没撞见两个人打架,却在半路里撞见两个人在一起咬架,咬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玉盈秀恼道:“好老道,这话你再说半句,我便让山寨中人都知道你违背山规,胆大包天的来此盗酒!”

梅道人摇头晃脑地笑了:“二位只要不说起老道这短处,老道自然也会守口如瓶!”笑云当先道:“好,好,道长这时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请吧。咱们便当谁也没瞧见谁!”梅道人大是得意,道:“如此甚好!”转身要待向擎天堂走去,忽又回身叮嘱道:“二位要亲热,最好离此远些,要是情有难耐懒得挪步,也万万不要弄出声响来,要紧要紧!”黑暗中也瞧不见二人的神色,便向着黑黝黝的擎天堂跃进去。静夜中只见一团青影有如灵猫一般悄无声息的一闪而逝。

笑云正待走开,玉盈秀却轻轻一拽他衣襟,轻声道:“在此瞧瞧。这老道的嘴巴不好,只有抓他个人赃并获,才可让他真正老实起来。”

话音未落,猛然堂内传来两声冷喝,跟着又是一声惨叫,声音凄厉之极。二人都是一惊,笑云长身而起,道:“难道梅道人被误伤了?”玉盈秀却一把扯住他,低声道:“这时可不要莽撞!”

跟着又听得梅道人一声大叫:“见了鬼啦!”呼的一声,梅道人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急掠出来,瞧这迅疾之势,比适才跃进去时还要快上数倍。“鬼……鬼,他奶奶的,”梅道人的怪脸在黑夜中抽动着,“嘿嘿,呵呵,嘿嘿,怎么又撞上了一个死尸?”

笑云惊道:“又遇到了死尸,是谁?难道是陈……”“黑黝黝的,哪里看得清楚,”梅道人犹自喘息不已,“天底下的邪门之事怎地都让老道遇上了?”他这一喊,便有兵丁急奔过来,片刻之后火把燃起,照得擎天堂里外一片通明。三人瞧见人声鼎沸,无数首领、兵丁正向这里奔来,才疾步向堂内走去。

擎天堂是里外两间套屋,死的人是肖同知,静静地倒在外堂,血汩汩的流得满地都是。身着小衣的陈莽荡这时睡眼稀松地自里屋走出,瞧见倒在外堂的肖同知登时吃了一惊。何竞我、曾淳、唤晴和陆亮几人也已赶到堂中。

“梅道长,”陈莽荡仔细瞧了肖同知确已断气之后,才抬起一张满是怒色的脸,“适才是你在屋中狂喊大叫的么?”他这时虽是不衫不履,但微一拧眉,仍是气势逼人。

“这个可不干老道的事,”梅道人苦起了脸,道:“老道是闲逛路过此地,这个、这个……恰巧听到屋中有人呼喝,这才进来瞧瞧,却撞见一个黑影一下子闪到里屋去了,我要待去追,脚下却踩到了这硬邦邦的死尸……”陈莽荡摇头道:“我一直在里屋,却没瞧见有人进来!深更半夜的道长不去睡,来我堂外闲逛作甚?”梅道人登时哑口无言,只得故伎重施,佯怒道:“我说不干老道的事,便是不干老道的事,武当梅道人说的话,还错得了么?”何竞我双眉紧锁,沉声道:“道长襟怀坦荡,武林之中人人尽知。但你先后两次私入擎天堂,每一次又都撞见凶杀之事,这便委实让人揣摩不透了!”

“不干梅道长的事,”相貌文弱的余独冰这时却踏上一步,冷冷道:“人是我杀的!”他也是最先抢进屋来的几人之一,但一直冷冷立在一旁,这时才站出来说话。“二弟,”陈莽荡拧起了眉毛,“你为何要杀肖兄弟?”

余独冰白色的襟袍微微一抖,叹道:“今夜当我巡山,在擎天堂外瞧见了肖同知,却远远见他在堂外拔出了一把匕首,便即跃入堂内。我自是大吃一惊,随后跟着跃入,才待喝问他意欲何为,但他回身见了我,却气急败坏地一刀刺了过来。我情急之下,‘虎鹤双形掌’出手重了一些…….”陈莽荡惊道:“昨夜和他吵了一架,肖兄弟当真对我心存嫉恨,便来此行刺?”

陆亮点头道:“我瞧八成便是如此。诸位请瞧,肖同知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有一缕蓝色布条,这显是自余寨主身上挑下的了。他深夜之中持刀到此,其意不言自明!况且适才梅道长也说了,他路过此地,先听到了有人在屋内传来两声呼喝,也与余寨主所说吻合。”后来赶到的顽石和尚、奚长峰和几个曾铣旧部听了,也是频频点头。心机深沉的何竞我、曾淳等人沉吟不语,只有怒娘子柳淑娴哼哼冷笑,对陆亮所云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

号称“老黄忠”的那老将黄克老问道:“陈兄弟,肖同知因何与你争吵?”陈莽荡叹道:“他劝我不要给大帅做那百日祭礼,以免引得天子不快,只将那百万军饷大家分了,了却大帅心愿也就是了。只是我这人素来不听人劝,性好一意孤行,言语不和,便吵了起来……哪知便因此事,他就会来此行刺?”黄克老哼了一声:“昨晚大家聚在一起个个都是眉飞色舞,只这厮一直哭丧着脸不言不语,却是心怀鬼胎!”陆亮长吸了一口冷气:“不错,想来这肖同知已给锦衣卫收买,山上的桩桩怪事只怕也是此人所为!”柳淑娴终于忍不住道:“所为个屁,叶孤烟被杀之时,他还没上山,难道也是他干的?”陆亮恼羞成怒,道:“我又没说是他杀的叶孤烟,你尽会跟我纠缠不清!”

曾淳黯然无语地俯下身来,望了一眼肖同知手中匕首,喃喃道:“这匕首样式好怪,不似边兵将帅所用的匕首!”又转过身来,细细拨弄肖同知的尸身。玉盈秀一眼瞧见了肖同知所持的匕首,不由面色微变,随即以“泠然希音”的传音之术对笑云道:“云哥,一会我说一声‘头好晕’,你便使云起势,将屋中那两盏灯尽数震灭!”笑云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扭头看她。却见玉盈秀神色果决地向自己点了一下头,他素知她冰雪聪明,机敏过人,也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曾淳却抬起头来,沉声道:“肖同知虽然为人深沉内敛,却未必便会投靠锦衣卫。山上的内奸仍是未除,今日午后又混上黑云城的细作来——这事我已和何堂主、陈将军说了,大伙可都要小心谨慎。”众人心中都是一沉,青蚨帮、锦衣卫和东厂剑楼尚且不算,如今又加上了漠北黑云城,鸣凤山当真成了众矢之的!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娇软的声音:“我知道是谁杀了叶孤烟!”众人闻声抬头,却见说话的正是玉盈秀。

何竞我当先拧眉道:“秀儿,这事可不能胡言乱语!”玉盈秀笑道:“在青蚨帮时,曾跟那奇人江流古学过一门听心术,适才我暗中一试,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众人全是一惊,陆亮叫道:“姑娘竟会这门奇术,当真是秀外慧中,惊才绝艳,这凶手是谁,小生洗耳恭听!”

在陆亮一迭声的催促之下,玉盈秀道:“说不得这时也只好再试一试!”说着妙目微闭,一言不发。屋中之人除了这陆亮,便是任笑云都对玉盈秀所说的话有七八分不信,但又知此女精灵古怪,总能做出出人意料之事,便全睁大眼睛盯着她。玉盈秀的娇躯却忽然向地下倒去,口中道:“不好,这屋中煞气好大,我的头好晕!”

笑云得了她这信号,急忙踏上一步,左臂作势向她扶去,右掌化掌为刀,一记劲道威猛的“云起势”疾挥而出,两盏灯登时被他的气劲震灭。屋内就是一片黑暗。

梅道人骂道:“贼笑云,你发什么疯!”众人也纷纷叱喝,屋内一团大乱。笑云叫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弟这几日练功入魔,这手总是不由自主的乱舞。”说话之间,已经有人点亮灯烛,屋内重又一片光亮。

玉盈秀却道:“适才一测,我已经知道了那凶手只怕就在咱们这群人中。只是这屋中刚刚死了人,煞气太重,却辨不出这人是谁!”曾淳笑道:“姑娘要如何才能断出此人是谁?”玉盈秀道:“便请诸位叔伯大哥一起移步到山神庙中,那里有神明庇佑,小女子的听心术才得以施展!”何竞我怒道:“秀儿,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怎地玩起这等神鬼之术了!”曾淳却当先大笑起来:“堂主所言差矣,听心术为佛家神通之一,可不是神鬼之术。大伙便一起去山神庙中一试如何?” 陆亮叫道:“正是正是,一个也不要少了,大家同去!” 当先迈步走出,众人将信将疑也一起走出。

路上笑云的心倒跳起来没完,低声对玉盈秀道:“秀儿,你到底成不成,这个玩笑只怕是开大了吧?”玉盈秀却含笑不答,笑云瞧她满面春风,丝毫不见担忧之色,心中却仍是放心不下。片刻功夫,众人已经到了山神庙中。

这小庙不知何年所建,神像塑得甚是简陋,想必是当地土人求雨之用,陈莽荡素不信神,上山之后便即废弃不用。庙内火把点上,玉盈秀将妙目一转,在众人脸上团团扫去,不知怎地,她这双顾盼生姿的明眸这时射在谁脸上,便让谁觉得好不自在。

玉盈秀看了一番,才问道:“余寨主还没到么?”曾淳笑道:“不错,这个余独冰仍是未到,只怕是来不了啦!”玉盈秀也笑了起来:“公子心悬明镜,想必已经瞧出来了。这两次杀人的凶手么,便是余独冰!”

众人闻言,全是一阵耸动。何竞我道:“秀儿,这话可不能空口胡言,有何证据?”但他素知这位女儿的精明聪慧,回头对身旁的袁青山喝道:“速速传命封山,各道寨门严加把守,任何人都不得下山。全山搜索余寨主,请他速到山神庙来。他若有不从,立时擒拿!”袁青山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证据么,便是这个匕首!”玉盈秀这时却自怀中摸出了那把样式奇特的匕首,高高举起,“这匕首黄金手柄,手柄上更刻着两枚金钱。适才曾公子说了,这不是边关将帅所用。大伙想必不知,这匕首名曰‘富贵钺’,乃青蚨帮主郑凌风秘治。只有为青蚨帮立下大功之人才能得他亲手颁赠的这黄金手柄的富贵钺。嘿嘿,说来惭愧,小女子在青蚨帮卧底多年,却从未得他颁赠这玩意。”陈莽荡却道:“即便这匕首是青蚨帮众所有,但你怎地就断定这匕首是余独冰的?”玉盈秀道:“肖同知身着小衣,脚上洒鞋也未及穿上,世间哪有这样随随便便的刺客。当时我便猜想他不是来此行刺的,只是给凶手骗到此地,又骤遭杀手,死于非命。

“但不巧的是,肖同知刚死,梅道人便恰好赶到,他这一喊,便引得许多人来。凶手一时慌张,便给肖同知捏造了一个刺杀陈将军的罪名,但不巧的是这‘刺客’偏偏衣衫不整,身上连利器也没有一把。情急之下,凶手只得将自己的匕首塞到肖同知手中!”

何竞我点头道:“有些道理,在我赶来之前,余独冰确是已到了堂中。这时你便疑心上他了么?”玉盈秀道:“正是,可我还不能贸然指认,只得耍了一个小把戏,借故让云哥弄灭了那屋中的灯火,趁黑将这匕首夺在手中。要知这东西既然是帮主亲赐,那凶手自会万分珍惜,灯火点亮之后他一眼瞧见匕首不见,心中自是大为焦急。灯火熄灭之时,一团混乱,他必以为那东西给什么人随脚踢走了,好在我随后又要大家全随我到山神庙来。这对那凶手不啻一个天赐良机,待咱们全走了之后,他第一件要做的必然是留在堂中找寻那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