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人话不多,又是山东口音,带着一股子质朴的劲儿,听得我鼻子直发酸。说到底他也没用我的药,却自己将个瓷碗摔碎了,然后捡起了瓷片去割腿上臂上那些腐烂的肉块,腐肉割下去后,就瞧见筋已经挂了膜,曾大人就伸出手来自己截了去。我在一旁瞧他这么污血淋漓的弄着,忍不住全身打起颤来,手里的灯几乎要掉在地上。大帅却意气自若,那时候天冷呀,他喘一口气,就吐出一团白雾来,却从始至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似乎那肉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的!嘿嘿,要说我任小伍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尤其是没佩服过那些当大官的,但一提起这位曾大人,我却是打心眼里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唤晴忍不住流下泪来:“大帅在牢里受的苦可是多了,但他总是觉得不过一时之冤,凭着自己一片精忠,皇上最后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哪知昏君杀心已动,虽然最终查不出一点克饷行贿的证据,昏君还是胡乱安了一个‘交结近侍律’的罪名将大帅问斩了。”
她抽泣片刻,才又道:“大帅无辜被杀,府内一切家眷仆役全被谪戍极边,只有我这个不在册的婢女跑了出来。严党和锦衣卫更是要抓住大帅的公子……公子爷,要斩草除根!”任小伍忍不住问:“那个公子爷是不是很英俊潇洒的,你一提起他来就脸发烧!”
唤晴的脸果然红了起来,就愈发不好意思,道:“你这人尽会胡扯!这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着没落的话!他叫曾淳,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文武兼修,大帅曾说,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的儿子是个帅才!”任小伍笑了笑,心里不知怎地一阵酸酸的难受。
唤晴接着说:“义父已经为大帅蒙冤之事奔走多日,但他官微言轻,终于无济于事。当得知陆九霄和严嵩要加害公子时,义父便事先通知曾淳,更命我将己经受伤的曾淳悄悄送出了京师,藏在一个隐秘所在!哪知祸不单行,当我回到过京师时,却发现义父竟然失踪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连找了几十日都是毫无结果,那时锦衣卫缇骑四出,我知道只怕是陆九霄动的手脚,这些日子还要提防那些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终于在数日前,才得知义父失踪的真像,原来是陆九霄知道义父庇护曾淳后,大为震怒,竟然用一杯药酒化去了义父武功,将他囚了起来。”说着转过脸,望着任小伍道:“就囚在你管的地字牢内!”
任小伍惊了一下,叫道:“就囚在我管的牢内?哪一号,他、你义父叫什么名字?”唤晴道:“地字六号牢。我义父姓沈,名号上炼下石。”任小伍的脑子飞快的转了一下,忍不住叫道:“姓沈?莫不是、莫不是沈疯子?”他想起来牢里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酒鬼姓沈,整天疯疯癫癫的。
他挠着脑袋问:“难道、难道你义父就是那个沈疯子?”唤晴却郑重无比地点了点头:“义父只不过是暂时装疯的!其实他文韬武略,世间罕有,刀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你是使刀的,难道没听说过‘秋岩观澜,西崖惊雷’两大神刀的名头?秋岩便是我义父沈炼石的别号,他的那套‘观澜九势’是当今武林一绝,连号称武林宗主的陆九霄都忌惮他三分!”任小伍听了这话,眼珠子几乎要弹出来,叫道:“什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沈炼石?”暗想我总是嫌这人疯疯癫癫的,每天总要时不时踹上他几脚的,却不知人家竟然是使刀的祖宗!
唤晴叹了口气:“他饮了陆九霄的毒酒,武功一时全失。他知道陆九霄要从他这里查出公子爷的下落,迫不得已只得装疯了。”任小伍连连点头,心下却想:“这老酒鬼装得倒是真像,我瞧他八成就有几分疯!”
唤晴又道:“我和师兄得到义父下落之后就兵分两路,他回去措置人手,我么,再回镇抚司大牢前打探消息。不想却遇上了东厂剑楼的十三名剑!风雷剑范老大和寒光剑宋十三阴魂不散地追着我,要我说出公子爷的下落来,好歹将他们甩开了,却遇到了你!”
任小伍这时发现唤晴那双眸子那么轻柔那么真切地瞧着自己,象一泓清波似的,自己的心正给这泓清波浸润着,就要醉了。而唤晴接下来的话更让任小伍如饮醇酒:“大帅关押在牢中时,我曾经悄悄去探望过,你不顾安危,数次给大帅关照,不为难大帅,我都瞧在了眼里!你这人虽然没有满腹经纶,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个行得端坐得正,敢作敢为的磊落奇男子!”
任小伍有些飘飘乎乎的,心里想:“原来我老人家是个奇男子,起码在我老婆眼里是个磊落奇男子,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要不她人海茫茫的,怎么就要做我的媳妇!”口中却道:“唤晴,你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却也有不太妥当之处,比如我虽然不像状元那般满肚子的诗文,却也读过不少的书,称得上是胸中有锦绣,你说我不会武功,就更是大错特错了,我的刀法在这条街上也是响当当的,想当年我师父何大林何大爷,号称‘铁臂苍龙刀’……”
唤晴接着道:“他老人家凭着真功夫在双龙镖局里做了八年趟子手的!”任小伍笑道:“咦,这个你也知道,想必我师徒的名声让你的耳朵都磨出糨子来了!”唤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道:“小伍,我有一事相求,你答应不答应?这一件事事关大帅名节,事关边疆无数将士性命,更事关天下苍生!”
任小伍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子握住手,觉得那手又柔又暖,就有些腾云驾雾了,脑袋一热,道:“不必什么事关天下苍生,只要是你求我的事,我任小伍豁出去这颗脑袋也给你干了!这叫做牡丹花下死……不对,这叫士为红颜知己死!”
唤晴秀眉一蹙,嗔道:“说话总是这么没正经!”说着幽幽叹了口气,“这件事不必让你当真豁出脑袋来,可是也有些凶险!我要你做内应,救出我义父!”
任小伍咽了口唾液,说:“你、让我和你一起砸牢反狱?嘿嘿,这件事你算找对人了,砸牢反狱,我最是……”本来想说“最是在行”,随即又想:“我又不是山大王,怎么对这事在行!”忽然心中一动,才明白了为什么人海茫茫,唤晴却要来做自己的老婆!
唤晴捏了一下他的手,道:“锦衣卫高手如云,来硬的肯定不行的!”说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道:“义父武功盖世,只是中了‘软脉散’,你只需将这解药给他吃了,他内力一复,休说一众锦衣卫,便是陆九霄亲到,也拦他不住!”
任小伍疑惑着接过了那个药瓶,心中多了几分把握,暗想:“我是牢头,偷偷喂犯人点药吃,那可就容易不过了!只是那老酒鬼当真有那么高的功夫?”就问:“那我将他放了出来,说到底却也是三千刀鱼鳞大剐的死罪呀!”唤晴道:“你难道一辈子就做这个牢头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心怀天下,咱们一起啸傲江湖,岂不甚好?”
任小伍给她说得热血沸腾,暗想:“是呀,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心怀天下,我这磊落奇男子怎能一辈子屈才做牢头,而且和唤晴一起啸傲江湖,那不就是说她要真的做我老婆?是呀,人家女孩子脸皮薄,当真想做我老婆,又怎能直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中就越兴奋,忽然反手抓住唤晴的手,说:“好,咱们一起啸傲江湖,作一对双飞比翼鸟!”唤晴给他说得脸上一红,正想啐他,却听任小伍又问:“唤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