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喝自己的汤,对他的提问已经到了疲于应付的状态。
这个帅哥却不依不饶,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么难以启齿,不会是文昭在你的饮料里下药,把你骗到手的吧?”
我对着天空翻了一个白眼,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一块肉。”
“一块肉?”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总是吃不饱,所以特别不耐饿。我们第一次在一起,他带我去吃牛扒,结果被我的吃相吓着了。他说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吃,又说只要我做他的女朋友,以后天天有肉吃。我看有好处,就答应了。”
凌少爷愣了一下,笑道:“小夏,你不愿意告诉我,所以故意蒙我呢,是不是?”
我没说话,其实我不全是蒙他,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那时候,我真的很饿。
我跟文昭第一次是在酒店的贵宾房,五星级酒店,客房服务可以把三餐送到门口。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间,只记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有时候人醒着,也好像在梦里一样。文昭哄着我吃东西,把牛奶和三明治喂到我嘴边。可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燃烧,好像一只被放在火炉里的烤鸭,被人一次一次掏空,又一次一次填满。
他喜欢亲吻我的手指,做那事的时候又总是捏着我的脸,好像在欣赏什么,又像在研判着什么。但那时的文昭对我是很好的,每次都哄着我,再着急也会耐着性子。
开始我是真的在哭,抓着他的肩膀默默地流泪,像一只落入虎口的小绵羊,哭都不敢大声,流泪也是嗫嗫的,矫情得要命。后来眼泪就变成了一种形式,或许只是由于习惯,因为每次只要我哭,眼泪就会被他吻干。他又极会接吻,被他这样吻着,整个世界都是五彩斑斓,漫天遍野的烟花灿烂。
我们分享过男女之间最隐秘的时光,曾经呼吸相闻,肢体交缠,那一刻我们只有彼此,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痛苦吗?快乐吗?或许都有。那是一段旖旎的记忆,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文昭那时留在我身体里的感觉,强硬,黏腻,甜蜜,还有…无法替代的温暖。
但文昭就是文昭,他总是很忙,有些人的时间注定不属于风花雪月。开始他还开着手机,后来不胜其烦,干脆调成了震动。我们睡觉的时候,手机就在桌子上嗡嗡地响,像苍蝇一样。
我把它从床头柜上拿下来,反手压在枕头底下。他也不拦我,低头吻我的唇角。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在响。他不耐烦地掏出来,却没有接,随手摔到墙角。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能听到我们的呼吸。
两天后,我跟着他走出酒店大门,再一次看到外面的阳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他带我去了一家风格典雅的西餐厅,音乐悠扬,气氛浪漫,点了两份意大利小牛扒,还有其他菜,自己只吃了几口,然后就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谎,我的吃相真的把他吓着了。从来没这么饿过,哪怕对面坐着一个衣着体面、高贵冷峻的帅哥,也不能让我吞咽的动作变得更文雅一点。
文昭给我加了点红酒,然后叫来侍应,吩咐他们把桌子上的菜式按原样每例再来一份。
他叫来什么,我就吃什么,半点没客气。那时候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看遍了,在他面前我穿着衣服也是透明的,已经没有什么欲望需要遮掩。
吃饱之后,我坐在那儿低头喝咖啡,文昭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对我说:“你是我见过最能吃的女模特。”
真神奇,那时候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而我们已经上过床,还裸裎相对了两天。可不管之前多么火热缠绵,离开那个房间,我们依然是陌生的,这种落差和疏离感让我有些恍惚。
这是最真实的堕落,可那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连心酸都感觉不到。至于痛苦…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不解,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你有什么想法?”他表情认真,好像真的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被他问懵了,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我端详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就这一次,就当是买卖吧,你就把自己当做我的客人,我们当初说好的,两清了。”
“但我不想做你的客人。”
我惊悚地看着他,“那你是想做我的主人?不好吧?虽然你是一个高富帅,但我也是有人权的。”
他愣了三秒,看着我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那时候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真好看,牙齿雪白,眼睛明亮,高高的鼻梁,会让人联想到高山和大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少笑,看人的样子也是冷冰冰的,眼睛一点温度都没有,空旷得让人心寒。
“你有男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他好像很困惑,“这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
我老实说:“目前没有,但以后会有。”
他低头想了想,仿佛做了一个决定,“那不如…做我女朋友吧。”
我看着他,其实我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拒绝,但还是问:“如果…我说不呢?”
他好像有点惊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问:“你不喜欢我吗?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以后你会喜欢。”
“那如果,我有男朋友呢?”
他神色严肃,语气却很礼貌,“这个不难,你可以选择甩了他。或者,我替你出面?”
这样的对白,难为他用这么正经的表情说出来。
我试探着问:“做你女朋友有什么好处?”
他低头,看了看被我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做我女朋友,以后天天有肉吃。”
我被他逗乐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他敛起唇角的笑意,微微侧头看着我,“我没跟你开玩笑。规矩就是这样定的,你已经跟我睡过了,还不止一次,所以你就要做我的女朋友。”
“你的名字是那两个字?”凌靖好听的声音,又一次成功拉回我游离的意识。
我怔了怔,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极目楚天舒的楚,盛夏的夏。”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楚天之夏,好名字,能让人想起细雨如酒的写意江南。”
怎么想也只能是这两个字吧?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回锅肉,边吃边说:“没那么复杂的含义,我父母都是城市贫民,文化不高。会起这个名字,因为我是11月生的。北方的11月很冷,他们希望我以后的日子能少点寒冷,多点温暖,就给我起了一个‘夏’字。”
“哦,那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他们已经去世了。活着的时候常年在外地打工,过年急着回家,坐了一辆超载的小巴,过桥的时候发生了车祸。全车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可惜不是他们。那时候我还很小,对于他们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是奶奶一个人把我带大的。长大后去南方打工呆了几年,后来奶奶身体越来越差,我就回来照顾她。可惜没多久,她也走了。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目光一暗,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我摇了摇头,“天灾人祸罢了,谁都可能碰到。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伤心什么的,早就忘了。”
“对了,你的名字哪个字?安静的静?”我纯粹是因为无聊才问这样的问题。
他摇了摇头,“郭靖的靖,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我实话实说,“也不算普通,不过对你来说有一点。毕竟你长得这么出人意表,应该有个出人意料的名字,才配得上你出类拔萃的身份。”
他对着饭桌苦笑一声,“小夏,你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我有点惊讶,“这话听起来像骂你吗?”
他学我的样子拨弄那盘豆腐,无奈地说:“有点,不过我知道你是无心的。知道我身份的人总是习惯把我放在一个特定的架子上,观瞻者有之,唾骂者有之,不屑有之。却不知道,我在架子上呆着也很累,我也不想生下来就被架在上面让人民群众事事监督,时时惦记。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选择,唯独出生无法选择,这是天定的。”
我叹了口气,安慰道:“也没那么严重,其实大多人也不认识你。你还是挺自由的,那些明星似乎比你更惨。他们的工作就是娱乐大众,连私生活都是老百姓饭后的调料。看着风光无限,一旦舆论偏倒,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但是舆论却不敢拿你怎么样,毕竟记者也有领导。”
他抿唇微笑,“如果你像我一样,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从小到大,我身边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长大之后都各奔东西,有些当兵了,有些经商了。再见面,你会发现曾经儿时的玩伴都变了一副样子,要么是有求于你,要么是怕你,要么是奉承你。我拿真心待人,何人拿真心待我?就连交个女朋友,都要再三斟酌。慢慢的,你会发觉所有的人好像是敬着你,实际都在孤立你。就连有了烦心事,都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更别说以诚相待的朋友。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点点头,“难怪你跟文昭这么好,你们的情况听起来差不多。只不过他每天都很忙,可能不会像你这么善感。”
他笑了笑,“我们的确是同病相怜。”
一顿饭吃的还算舒服,下山的路上,凌靖问我家住哪里。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去你家拍照片吗?”
“你今天心情不好,拍出来的效果也不会好,改天吧。”
我更加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他说:“人之常情,你朋友刚去世,你心里一定不舒服。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天,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都不想见。”
我看着他,有点迟疑地问:“你爷爷的葬礼,办得好吗?隆重吗?”
他点点头,眼神变得悠远,似在回忆什么,“很隆重,风光大葬,光是记者就去了不少,还有各部的领导,当时上了新闻。他被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周围埋着的都是他过去的老战友,应该不会寂寞。”
我有点伤感,“那还好,不像珊珊,来来去去,也只有我们这些人来送她。人说没就没了,走也走得这么冷清…”
前面正好是个公路收费站,排队的时候,他减慢了速度,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小夏,葬礼无论是冷清,还是热闹,其实都不重要,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死人看不到。我们的伤心难过,那些看客们也看不到。”
路过收费站之后,他又说:“不过你的悲伤,跟你那些朋友都不一样。她们是单纯的难过,可你在说悼词的时候,一只眼睛写着疑问,另外一只眼睛却写着不平。”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还会看相?”
“我是会看人。你是那种乍一看很好欺负,又一看还是很好欺负,可是到了最后,却能让人大吃一惊的人。”
“你看错了,我是那种没有底限的人。或者说,任何人都能跨越我的底限。像我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俯仰随人、状低做小。别人给我们什么,我们就接着。人家不给,我们也要活着。”
他轻笑一声,“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你很自制,对得到的一切从善如流,对待变故安之若素。开始的时候,男人会把你想得很简单,可是日久天长之后,他会发现根本就没看清你的十分之一。你让男人琢磨不透,这也是你可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