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芳芳说:“那件事我没怨他,也没有资格怨他。且不说他在最初那三个月对我很好,就算后来不好了,我奶奶的住院费不也是他拿的?不然她老人家最后那段日子不会过得那么舒服,过世后更不可能葬在那么好的地方。仔细算算,还是我欠着他呢,我有什么道理怨他?”
“既然不怨,你又跟他拧巴什么呢?你跟了他三年了,可你们现在连陌生人都不如。就拿咱们上次的事来说吧,对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他从来都不管你。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哪天被人下了药,或者被人弃尸荒野什么的,他是不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他好歹是你的男人,是跟你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人,你就不希望他多疼疼你?他一直这么不冷不热的对你,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我看着自己的饮料杯,手指触到杯壁上的水珠,那点寒意就从指尖一直凉到心里。
见我又不说话,她语重心长地说:“小夏,你也不小了,咱们这行吃的是青春饭,干不了几年。趁着他对你还有兴趣,多为自己以后想想吧。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你都耗在他身上了,你有多少青春可以浪费?你又有多少个三年?对了,你现在还要攒钱还给他。50万啊,你得攒多久才能把债还完?等你钱攒够了,他也差不多腻了。你没听人说吗?一个男人掏钱掏心那是爱你,只掏钱不掏心那是包养你,不掏钱不掏心只掏生殖器,那纯粹是玩你。你好好一个女孩子,不等于是被他白…”
芳芳一下住了嘴,大概是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实在不怎么好听。我能理解这个朋友对我的关心,虽然不认为自己受了侮辱,可是一时之间也接不上话。
让我说什么呢?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酒吧的灯光忽然暗了,音响里放起一首抒情的英文老歌,白色的射灯变成小小的飞絮,随着低回的音乐轻轻流转,好像飘逸的雪花,激昂的人们安静下来,宛然回到昔日的旧光阴里。
喧闹的世界瞬息安静,芳芳已经忘了之前的尴尬和我们的话题,拄着下巴静静听着,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整个人都沉浸在柔和的气氛里。
我无奈地看着她,做人果然还是简单点好,简单的人比较容易快乐。我低下头,随手拿起她放在吧台上的火机把玩起来。
芳芳喜欢用带火石的老式火机,铁皮包着的机身,盖子都被她磨得发亮,用大拇指轻轻一推,声音清脆。对别人来说卡盖或许有点松,对我来说这个手感却刚刚好。
过去在花场的时候,我就喜欢玩花式火机,就像转笔一样,可以让小小的机身在指间和手背上翻转,在盖子的开合和火光绽放中,变幻出无数种漂亮的形状。
那时候我是场子里玩这个的高手,就连难度系数极高的花样也可以得心应手,几个漂亮的五指旋转,就能让那天晚上所有看着我的客人都鼓掌惊叹。
这手小绝活曾给我带来不少熟客,可也招来了不小的麻烦。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意识到,一个人的优点,如果不懂得掩饰,有时也会变成最大的危险。
“漂亮!”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我回过神,酒吧的灯光已经恢复如常,而自己手上转动的火机,不知何时,已经吸引了吧台上大部分客人的目光。
我把火机扔在一边,没再碰它。
“怎么不玩了?你转的真好,那个帅哥调剂师都看呆了。”芳芳冲着流理台挤挤眼睛。
我看着自己张开的手指,这就叫好吗?如果我左手的手骨没有被人踩断过,手指还像以前一样灵活,我用左手也可以转得很好、很漂亮。
我颓然地趴在台子上,恹恹地说:“太久没玩,已经没以前灵活了。”
芳芳倒是方兴未艾,“那就多练练呗,我以前看过花样火机大赛,他们都没你…哎,小夏,那边有个圆寸头,穿黑衣服,个子高高的帅哥,他看了咱们半天了。你快朝那边看看,哇!极品帅哥,他快走进包厢了,还冲这边笑呢。你说,他是看上你了,还是看上我了?”
这话题转的让我有点不适应,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我整个人僵住了。
我转过身,拉上芳芳,立马走人。
“哎,小夏,你怎么脸都白了?你拉我去哪儿啊?”芳芳摇晃着她玲珑有致的小身板,半推半就地被我拉着走。
“脸白是吓的!现在是拉你逃生!”
“你见到鬼了?”
“比鬼可怕,鬼不吃人,他吃人。”
“啊?”
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已经穿过乱糟糟的大厅,到了“盛世”的门口。只差一步就可以逃之夭夭,可就在这个时候,横空出现两只男人的手臂,挡住我们的去路。
我在心里暗叫一声,该死!
“楚小姐,韩先生正在包厢里,请你过去坐坐。”
两个黑衣人站在我们面前,一个人伸出一只手,就像收费站的闸门,非要你留下点什么,高大的身材如同两座大山,牢牢挡住我和芳芳的去路。
芳芳看着我不知所措,我看着她生离死别,然后转过脸对其中一个心存侥幸地问:“你们看,这位小姐脸这么红,一看就是喝醉了。她家在杭州,一个人来这边看我,举目无亲的,能让我先送她回去吗?”
他点点头,随即做了个手势,结果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四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将我们两个弱女子团团围住,这景象是说不出的怪异。
我在心里默叹,我怎么忘了?咱们韩少爷的手下都练过“鬼影大法”,随随便便就能凭空而出。
当年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不过随便被人撞了一下,都能从四面八方冲出二十多个保镖,如今区区两只而已,何足挂齿?
跟我说话的人吩咐道:“你们两个送这位小姐回去…请问楚小姐,是送你的朋友回酒店?还是直接送回杭州?”
芳芳满脸惊恐地看着我,我勉强笑了笑,“酒店就成,杭州就不必了。”
临别之际,芳芳一步一回头,非常悲情地冲我挥挥手,“小夏,我走了,你多多保重。”
我无限眷恋地望着她,“芳芳,如果明天早上,你在新闻里看到有人被大卸八块或者浮尸江面,不用怀疑,那一定是我。”

第七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两年前做了什么

快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我越发感到四肢冰冷,脚步沉重,捂住肚子,表情痛苦地说:“帅哥,我肚子疼,让我先去一趟卫生间好不好?”
他无奈地看着我,“楚小姐,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别让我们难做了。而且文少爷也在里面,韩先生不会太为难你。”
文昭也在?我欲哭无泪。
我怎么没想到,文昭说他带了一个朋友回来,那个人就是韩棠?他说晚上有事,要陪的人也是韩棠?
如果我能先知先觉,早有预料,我就算躺在家里看电视,也不跑到这里来任人宰割。
本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却听到门里一声低沉的呵斥,“带她进来!”
韩棠,虽然我从心里上抵触这个人,却不得不说,他有一副毋庸置疑的好皮相。他的身形跟文昭差不多,豹子一样的灵活,健硕却不粗重,有一双深邃得能将人看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跟文昭尤其像,略深的瞳仁,眼神也总是下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坠在里面。
他跟文昭是好朋友,最神奇的是,他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十分有缘。所以当年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我觉得韩棠更像另一个版本的文昭。
如果把这类男人比作海,文昭就是平静时海面下的暗潮汹涌,而韩棠就是涨潮时的巨浪滔天,就像冰是睡着的水,同类不同形而已。
不过说起这个人,我,文昭,还有他,我们三个人之间还有一段掌故。
三年前,就在我们如胶似漆的那段日子,文昭报名参加了一场馆内赛(拳馆内部的小型比赛,采用职业赛制,每回合三分钟,要打五回合,不戴护具)。因为他是所有同期学员中打得最好的一个,所以他们的总教头给他安排的对手,也是整间拳馆同级别里水平最高的一个。
文昭那时接触泰拳只有一年的时间,虽然之前打过实战,也参加过拳馆之间的比赛,用的也是职业赛制。但对手是他的师兄,练拳的时间比他长,打过的职业比赛比他多,年纪虽然比他大,但无论经验还是技术都比他高出一个台阶不止。
没有人认为他会赢,连我也是这么想,只希望他输得别太难看。这场比赛,他输了是正常,赢了就是奇迹了。
可是,泰拳本身就是一种可以创造奇迹的运动。
文昭很想赢那场比赛,在开始前一个月集训,还特意向一位练泰拳的朋友请教,而那个朋友正好在港岛看过文昭师兄的比赛。
他对文昭说,这个拳手腿法虽好,但是内围技术一般,肘法也马马虎虎,跟他打远距离文昭绝对不占优势,不如冲进去找机会。于是就教了他一种箍颈摔法,看着简单,如果配合肘法和膝法却可以有很多变招。
说到这儿,不得不解释一下:很多人都以为泰拳就是拳、腿、膝、肘,利用身体八个部位进行攻击。其实“内围缠斗”才是泰拳最阴柔的招数,有点类似于摔跤,不能用蛮力,要学会借力和“听劲”,身体要像鱼一样游。总之在缠抱的时候能破坏掉对手的重心,你自己的重心又不倒,你就赢了。
“箍颈摔”就是泰拳内围技术中的一项,用双手扣住对方的颈部,利用身体的惯性和寸劲,一拉一带令对手失去平衡。如果在对方失去重心的瞬间,你补上一肘,或者用膝盖撞击他的腹部,这个杀伤力是相当大的。
站立格斗比赛最怕什么?最怕就是被对手打得失去了重心。就像那些对峙的野狼,它们都知道对决前要把爪子深深扎进土里,身体不倒,命就不倒。
这个朋友还对文昭说,泰拳比赛规定不允许攻击倒地的对手,但是当你的对手将倒未倒的时候,你追加任何一个动作都不算犯规。那个拳手打惯了职业比赛,你年纪比他轻,但是他耐力却比你好,所以别跟他耗时间,争取在前三回合吃掉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对手造成最大的疼痛和伤害,这就是战术的宗旨。
我当时就想,这人真是牛啊,句句切中要害。而文昭这位很牛很厉害的朋友,就是韩棠。那时我们刚刚认识,不过是在网络上。
本来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他们练他们的,我一个小女人只要在旁边递递水、加加油就好了,可问题就出在这个“箍颈摔”上。
韩棠是个大忙人,那时候正在港岛处理一些很重要的事,不能亲自来教文昭,只能通过网络视频传授技术要点。
而想要练好这项技术,除了技巧,还需要身体具有一定的协调性和爆发力。文昭以前是在健身房里举铁的,做了太多的孤立肌肉训练。肌肉练得很漂亮,身体的协调能力却不大理想,怎么都掌握不到要领。
虽然早就听人说过无数次,但文昭在那时才深刻体会到,格斗跟健身对体能的要求真的不一样。一个武者需要加强的是核心肌群,锻炼的是综合体能,这里面包括了力量、反应、速度、敏捷、耐力、柔韧度、平衡力等等,而不是单纯的力量。
如果综合体能不好,就算有一身坦克似的肌肉,上了擂台也只能被人当靶子一样打。相反,那些有着铁条一样身材看着单薄的泰拳手,不但反应敏捷、躲闪灵活、耐力惊人,还有铁人一样的击打能力和抗击打能力。
可惜文昭是先练的健身,后练的泰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而想把协调性练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我那时是被文昭拉着一起学的,本来是抱着“陪太子读书”的想法随便玩玩,结果文昭没学会,我倒先学会了。韩棠一看这种情况,就让我陪着文昭练,简称“陪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