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喜欢她干净的笑容,像山涧里的小溪,可以一眼望到底。喜欢她偶尔的游离,眼观别处,心不在焉。喜欢她冷静犀利哀而不伤的文字,里面充满了智慧的张力。喜欢她很多很多,连她缺点也很喜欢。可是,他却不能确定这种感觉是否叫做爱情。
他们身上有太多相通的地方,这是一种幸运,可也是一种危机。两个同样对现实无谓的人,他担心他们结合是否可以担负起彼此的未来。
他对她,她对他,他们都在犹豫不决。
就这样,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八月,荼蘼花开了,夏天已经过去,很多故事还没有结局,却要结束。这是个离别的季节。
千羽毕业了,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他想去更南边的城市发展。
他这样对乔可说的时候,乔可惊讶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留校当老师。”
千羽笑着摇头:“在大学里做个普通的教师,每天给学生上课,日复一日做着千篇一律的事情,拿着千篇一律的工资,像很多人那样心满意足循规蹈矩的活着。这不合我的梦想。乔可,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江原创网 @
乔可叹了口气,或许吧,她是真的不够了解他。只是她知道,这个世界几乎不合所有人的梦想,只是有的人选择了坚持,有的人学会了放弃。
“那么,以后还写作吗?”
“不写了,那只是打发无聊青春的小玩意,不能当作事业。”
乔可看着千羽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让她感到陌生。他们曾在星斗阑干的夜空下畅谈文学,畅谈梦想。他曾说过,要把自己的灵魂放在文字里,写出让人身心颤抖的文字。年老的可以看到绽放,年轻的可以看到败落,痛苦的可以看到温暖,幸福的可以看到深刻。
一字一句,犹言在耳。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在瞬息之间,变得如此彻底。
乔可很困惑,千羽却是清醒的。他明白,做决定的时刻已经到了。当两种所求相矛盾的时候,他必须做出选择。得与失,轻与重,梦想与爱情,他心中已有了计量。
“也好,这个地方或许真的不适合你,出去了,你会发展的更好。”乔可暗淡的说。
“我要去的城市很繁华,这样的城市往往因人才济济而竞争残酷,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的活着,是个利益撕杀的战场。如果不努力,恐怕连渣都剩不下。”千羽顾作轻松的说。
乔可很想对他说,明知道自己会变成商品社会的动物,为什么还要去?
可她终究没说,想想还是刑嘉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乔可,我明天的火车,能去车站送我吗?我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乔可看了看他,点头说:“好。”
乔可第二天没有去,她得了急性阑尾炎,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当乔可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一个师兄将一个印着红枫图案的本子交给了她,说是千羽让他转交的,那天他等了她很久,才迟迟登上火车。
乔可打开本子,闻到树叶和纸张散发出腐败的甜香。里面加了很多的枫叶,一年四季的都有。
学校的角落有一座美丽的枫园,在每一个橙色的黄昏,乔可和千羽坐在高大的枫树下,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看着远方紫红和淡青的晚霞渲染出的暮色天空。他们都是不习惯人群的人,枫园里静谧的空气让他们觉得自在。
乔可看到每一片的枫叶下面都有一行小小的钢笔字,字迹苍劲有力,是千羽写上去的。
“3月23日,与乔可相会于枫园,天边的晚霞很美,像一片失火的天堂。”
“4月16日,与乔可仰望星空,我们像两个不知归宿的孤儿,顾盼的灵魂无处安身。”
“5月25日,今天是我的生日,乔可不知道,我把她请我分享的话梅当作生日礼物。”
千羽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了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乔可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
她一页页的翻看,怀疑自己打开的是不是潘多拉的盒子?掩藏在盒底的,究竟是希望还是希望的覆灭?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千羽这样写道:我知道自己最后的决定让你很失望,可是我却很明白自己所要走的道路。每一个人从生下来心中就藏有梦想,可是单凭梦想却无法支持整个世界。亲爱的乔可,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一直把与你的相遇当作上天最好的礼物。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在过去那两年的时光里,我们无数次的促膝长谈,无数次的把酒言欢,无数次的互诉心曲,无数次的畅想未来,这么多的无数次,究竟要用我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来换取?我很珍惜上天给予我们这难能可贵的缘分,即使今后要走不同的道路,也请不要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这段文字下面,是千羽新换的电话号码 。
乔可把本子合上,放在床头。千羽的真情她并非没有感觉,只是这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语,乔可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把它当作某种承诺。
十六岁的夏天,在那个对爱执迷不悟,在劫难逃的季节里。一个男人对她说:“乔可,我在北京等着你。”
可是当她满怀希望,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欲不顾一切飞奔而去的时候,收到的却是他与另一个女孩手挽手的照片。
乔可疲倦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有人发现了她,却不能领走她。她躺在荒草丛生的世界里,仰望昼夜的苍穹。
20岁的乔可,在夏末未至的日子里,送走了她人生的第二个飘渺的梦境和夏日的憧憬。
之后的两年,乔可没有给千羽打过一个电话,她自己的手机也换了新的号码。他们就这样消失在了彼此的生命里。
上海的三月,凤凰木绿了,木棉树起了橙红的色花蕊,惟有樱花绽放,零落如雨。
乔可每次走到办公大楼门前,都会在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下短暂的伫足,这是她心中这个城市最温情的地方。微风吹过,粉红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在她的肩头。她将它们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它们的血液是冰冷的,有着甜腻的味道。
乔可大学毕业后,在家闲置了一段时间,工作难找。无聊的时候,她将自己写的小说和散文发给报社和杂志,蒙混些稿费,可是这样的经济来源太不稳定,生活依然没有找落。家人开始为她的未来担心。就在这时候,刑嘉打来了电话,询问乔可的情况。于是,在众人的胁迫中,乔可奔赴上海,去投靠一个她不知是否想见的男人。
初到上海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整个城市烟轻雾重,细雨朦胧。
乔可站在机场的大厅,身上穿着一条洗得发黄的白棉布裙子,脸上带着微微的惊惶和无所去从的表情。
她从飞机上俯瞰城市的时候,发现这个城市繁华的让人恐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魔术师瞬间变出的人间奇迹,海市蜃楼般的恢弘壮观。
这就是刑嘉最终选择的城市。
来接飞机的刑嘉,穿着Armani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眼神精湛锐利。
六年未见,刑嘉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游刃于钢筋水泥森林里的食肉性动物,神色淡漠,眼波流转。
只有见到乔可的时候,他才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