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茫然,眼下的情况就是,我替了皇后的位置,而先前,宋景逸刚坐到了皇后的身边。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同我那个小冤家宋景逸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算是想明白了,皇后这是特意用纯金为我和宋景逸打造了一个情侣专座啊!
良苦用心,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但能一路勇往直前,成为六宫之主的皇后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很巧妙地为自己的居心叵测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音音,本宫有些后宫事务要去处理一下,你先在这里,替本宫占个座。”话毕,用捏着锦帕的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又深深看了宋景逸一眼,才在嬷嬷的搀扶下走远。
占座?你堂堂一国皇后需要占座?后宫嫔妃三千人,哪个脑子进了水敢来跟你抢位置?
我简直要被皇后娘娘的机智给惊呆了。
身旁的宋景逸一脸阴沉地看我,压低嗓音问道:“沈音音,你最近是不是吃多了?”
我认真地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摇了摇头,道:“除了前天晚饭比平时多了一个酱肘子,都是按照我以往的用餐标准来的。怎么了?”
宋景逸横了我一眼,道:“挤死爷了。”
确实是…挤死了。
我觉得皇后娘娘可能是照着我同宋景逸的身板设计的位置,但又故意缩小了一些尺寸,以达到让我同宋景逸肌肤相触、干柴燃成烈火的可能。
此时正值炎炎夏日,日头高高挂在天上,发着灼热的光。知了接连不断地发出一阵阵鸣叫,我望着戏台子上花花绿绿绕来绕去的一群人,只觉得头晕目眩。
但我…不能动。
虽然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是未来的太子妃。但不管我嫁给哪位皇子,即便不是皇后的亲子宋景逸,她也是我注定了的婆婆。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最难相处,我未嫁之前,还是个香饽饽,奇货可居。可我嫁了之后,保不齐皇后就会暴露她恶婆婆的本性。所以,在未来局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我必须尽力克制自己。这叫未雨绸缪,是白玉衾教我的。
而宋景逸,他也不敢动。
明眼人都晓得他心里其实有个人,就是一舞倾城的叶倾城。
可他要是这么明目张胆违背他母后的意思,那就是陷叶倾城于险境。所以在他母后跟前,他对我从来都是温柔体恤。可只要他母后一不在,他就对我进行残忍的虐待和剥削。
眼下留在看台上的宫女舍人,怕是有一半都是皇后留下盯着宋景逸的眼线,当然,剩下的一半是盯着我的。
于是,我跟宋景逸都谨慎地端坐在那里,谁也不敢先将屁股挪开椅子半分。
额角的汗如雨下,阿碧在一旁拼命地给我摇扇子,估摸着比戏里演的孙悟空挥着芭蕉扇灭火焰山的火还要拼。
宋景逸拿手肘撞了撞我,于是我跟他把头压低,凑到一起。
“沈音音,你能不能拿出点男子气概来?你敢不敢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
我斜睨他一眼,低声道:“对不起,拿不出来。”我顿了一顿,补充道,“不是我不愿意,是你母后让我给她占座。”
宋景逸将手伸到我大腿旁,重重一掐,道:“你站不站起来!”
我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下死力狠狠踩了他一脚,还碾压了几下,宋景逸立马脸红了一层。
于是,我们俩都憋着痛不敢喊,暗自较劲,拼命掐、戳、踩…怎么痛怎么来,面子上还要装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时不时地跟着观众们一齐拍手鼓掌喊几声“好”。
一出戏演罢,皇后才一副匆匆的样子而归。
我跟宋景逸的战役也在此时各自鸣金收兵,摆出一副和谐共处的美好模样。
“音音,辛苦你了。”
我抖着腿站了起来,摇头将位置让回给皇后。
“音音,时候也不早了,就在凤仪宫用了晚膳再回去吧?”她眼神冷冷地扫过坐在后面的叶倾城,道,“倾城,你也留下一起吧?”
这个“吧”字其实颇有深意,实际上是一种委婉地下逐客令的方式。
比如,我就时常手里牢牢地拽着鸡腿,然后很乖巧地问我爷爷:“爷爷,这个给你吃吧?”然后,我爷爷就会慈爱地笑眯眯地摸一摸胡须,道:“不了,不了,音音真乖,音音自己吃吧!”
我深谙此道,但宋景逸似乎没有我这么世故、有社会经验。他立马代替叶倾城答道:“好啊,好啊。”
叶倾城轻柔地含胸道:“那倾城就却之不恭了。”
皇后涵养很好地翻了个蛮漂亮的白眼,拉着我走了,宋景逸拉着叶倾城跟上。
晚膳其实吃得挺和谐,皇后拼命往我碗里夹菜,宋景逸拼命往叶倾城碗里夹菜。使得我与叶倾城所在的对角线上的饭菜非常均衡。
用膳到一半,宫门外传来小黄门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接着,皇帝便以旋风之势走了进来。
皇后赶忙放下手中碗筷,迎上去,我们也跟着行了礼。
皇帝一脸兴奋的样子,抬手让我们免礼。
“三年一度的圣元会在即,今次叶丞相从中斡旋,将这圣元会的举办地点定在了我大周。朕很高兴,很高兴啊!”话毕,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是了,圣元会乃云启大陆最大的盛事,各国都绞尽脑汁想要在圣元会上一展手脚,能承办这样的盛会,这不仅在外交上有重要意义,也是对举办国家能力的肯定。
大周自立国以来,一直休养生息,从不舍得花大价钱去承办这样的盛会,当然,别国也没见得想让这盛会在兵残马弱的大周国办。
先帝驾崩时心中仍然对此牵念,如今,大周日渐强盛,皇帝自然也是豁出去了准备大办一场。
这些先祖未能办成的事情,这一代的皇帝能办成,是一件颇为荣耀的事情。故而皇帝潸然也是情理之中。
我们也在一旁为皇帝鼓掌,纷纷表示:“这样的机会得来不宜,要好好地珍惜,主要还是皇帝您英明神武,带领我们走向了美好生活,但您一定要注意身子,不要让自己累垮。”
皇帝点了点头,正色对着皇后道:“这盛会的开幕表演,就要劳烦皇后你费心了。”
皇后赶忙答道:“这是臣妾分内的事情,是应该的。”
“嗯。”皇帝颇为满意皇后的回答,眸光在我们小字辈脸上扫了一会儿,道:“是倾城吗?”
叶倾城听到皇帝叫她,便上前几步,行礼道:“回禀陛下,是臣女。”
“早听闻叶丞相之女叶倾城舞姿名动天下,此番开幕,不如由你来独舞,如何?”
叶倾城偷偷看了看宋景逸,宋景逸立马给了她一个“上,别怕,爷罩着你”的眼色。于是,叶倾城答道:“多谢陛下厚爱,倾城领旨。”
宋景逸抛了个得意的媚眼给我,好像叶倾城独舞能对我未来太子妃之位有巨大撼动似的。
但我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皇后拉着我的手臂将我推到皇帝跟前,道:“音音也是颇有才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无不精通,只是平日里太过低调。这次开幕之舞,臣妾想安排音音上。”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当然,跟我一起白的还有宋景逸和叶倾城。
皇后一直担心的事情在于,叶倾城其实家世背景也很不错,她爹是朝中官居一品的丞相,如果皇帝对叶倾城满意,保不齐就会因为宋景逸喜欢叶倾城而给他二人赐婚。这样,也就彻底断送了宋景逸的储君之路。所以,皇后总是给叶倾城玩命的抹黑,黑不成了就死命打压。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的宝贝儿子跟叶倾城在一起就对了。
皇帝摸了摸胡须,有些犹豫道:“音音…音音啊…”
是了,我的不学无术大抵整个鄞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头到尾只有皇后一个人不愿面对这样的现实,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登临太子之位,残忍地助攻,违背良心地把我推入火坑。
皇帝兀自念叨了很久,才正经开口道:“那就音音同倾城一齐起好了。”
我腿一软,跪在地上,谢恩道:“陛下,音音给您跪了,谢陛下!”
宋景逸大约也受到了刺激,这种感受大约相当于,叶倾城独舞的美感值在一百,加入一两个寻常舞姬或许能突破到一百一,但一旦我加入,视觉感观就一落千丈直接到零。他的难过,我也是懂的。
于是,他也跪在地上,道:“父皇,儿臣也给您跪了。”
皇帝颇为尴尬,作为我未来的公公,他卖个面子给儿媳是应当的,只是对我实力确实犹疑。只好“嘿嘿嘿”地干笑,拉着我们让我们起来,别跪疼了自己。
同叶倾城约了明日去舞乐坊练舞,我便回到沈府,夜凉如水,月色隔着窗棂洒进内室,光晕斑驳。我望着满室灯火,莫名觉得有些忧伤。
从前,我觉得做好一个太子妃,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不乱惹事就成;现在我才明白,身居高位,就会有太多预料不到的麻烦接踵而至、防不胜防。而眼下最困难的是,我压根儿就不会跳舞。
阿碧敲了敲我的房门,端了一碟松子糕进来。
“小姐,尝尝?”
我托着腮,摇了摇头。
她一脸的欢天喜地,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喷出沫子来同我说:“好吃,小姐,这是九皇子最新研制出来的制作工艺,你真不尝尝?”
九皇子宋景盛一片丹心,打从他有意识应当追我的时候,就开始往沈府送糕点,花样变了几百种,可还是没能得我的芳心。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吃、甜、食!
反倒是阿碧同他打得火热,拿着沈府的月钱成天跟在九皇子后头,两个人窝在膳房里研究怎么搓面团,还因此丰满圆润了不少。
我觉得困了,就让阿碧自己端着盘子去外面吃个饱,阿碧笑呵呵地走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阿碧的招呼声给吵醒。
我揉着眼睛,睡眼惺忪。
阿碧一面将我从床上拖起来,一面催促我洗漱更衣。
“叶小姐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小姐你赶紧的,还有…八皇子也跟来了。”
我愣了一愣,才想明白,开口道:“叶倾城?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不睡饱怎么有力气跳舞啊?”
阿碧给我拾掇头发,道:“叶小姐说她平日里都是五鼓就起了去练功。今天因为小姐,已经耽误了…”
我几乎可以料想到待会儿宋景逸该怎么挤对我了,果不其然,我刚到前厅,宋景逸就凑到我面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道:“沈音音,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能不能有点团队精神?能不能不要拖倾城的后腿啊?”
我白了他一眼,走到叶倾城身边,道:“我跟倾城姐姐的组合,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是了,叶倾城长我一岁,白玉衾告诉我,做女人,嘴要甜。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叫,准不会有错。
宋景逸也跟了过来,捏着的扇子在手上敲了敲,道:“你还不知道吧,母后昨天又多了道旨意,让我负责监督你…不,你们的组合。”
这下我就明了了,皇后这是找机会让我同宋景逸相处,可偏偏多出来一个叶倾城,皇后娘娘待会儿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奇招来破坏我们的三人行了。
叶倾城夹在我们二人中间做和事佬,嗓音娇滴滴道:“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专心练舞吧!”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一同去了舞乐坊。
这舞乐坊是官方特设的司掌宫廷舞乐的机构,每逢盛大的节日或是宫中盛宴,都会由舞乐坊负责相关曲目表演。
我们到了舞乐坊,管事的秦湘便招待了我们。她身后的婢子端了两件舞衣,分别递到了阿碧和叶倾城的侍女云珠手上。
阿碧手中那件水蓝色的舞衣材质轻盈,是江南织造坊的天蚕丝所制。而云珠手抖着接过去的那件舞衣,是非常…呃,时髦的土黄色,布料粗糙得我都能看到上面起得球来。
云珠嘴唇动了动,不大高兴道:“我们家小姐不穿这个,我们有自带舞衣。”
秦湘立马就炸了,开口训斥道:“没看见我们舞乐坊一进门的牌子上写了什么吗?谢绝自带舞衣。不识字吗?”
云珠撇了撇嘴,道:“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秦湘张嘴又准备爆发,叶倾城赶忙挡在前面,示意云珠闭嘴,自己则低头认错道:“姑姑教训得是。”
我没说话,拉着阿碧去了换衣间。期间,还听见秦湘在外面念叨:“我们舞乐坊的舞衣,那可是按照最标准、最完美的身材尺寸来设计的,你要是穿着不合身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懂吗?”
彼时,我刚换完舞衣出来,秦湘便凑到我跟前,赞扬之意溢于言表:“瞅瞅,沈小姐的身材真是整个鄞都最标准、最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