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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我手指触摸下,苍白,静止,冰冷了的身体。

无论是谁让你回到这里,无论你会在我身边多久。无论那被自己撕裂的离别之痛是否要再来一次。

我爱你。

玛利亚我爱你。

她缓缓抬起脸来,向我微笑。

“杰夫,跟我回去吧。”

回去哪里?

“回去人间吧。”

我看她丝毫不见虚幻气息的脸孔,欢喜涨在心中,一时候完全不去分辨她的问话有什么蹊跷,坚决摇头:“没什么好回去的。”

抱着她左右看看,自言自语:“我死了,你也死了,还能遇上运气真好,哎,这是天堂还是地狱啊,风景跟你家都挺像的。”

虽然想着久在玫瑰之乡,鼻子难免渐渐要作废起来,但这点遗憾与玛利亚在我身边的幸福相比算什么,我自然可以发挥我无比顽强的适应力,继续快乐生活——不,快乐死下去的。

喜滋滋低下头去,忽然怀中不祥的一阵空。

我孑然一身站在当地。

玫瑰谷景色退潮一样急速消失,活象一幅大型的风景长轴,向远处退卷合上,平滑幽静的黑暗突如其来,蠕动在我每寸肌肤上,铺过来包裹,我仰头向天,看到蓝天落幕,太阳隐没,大天使号角未鸣,世界已经湮灭。

继续沦落在永夜或长眠里,隐约听到有人懊恼地说:“靠,这小子真难骗。”

黑暗又一次撕开的时候,小二来到我的面前。

他的姿态像是剧院的工作人员,掀开黑色幕布,走进后台来,对正等待出演史上唯一伟大戏剧的演员们说:“最后准备,这就上了。”

诚然这样激昂不是他讲台词的风格。

诚然我亦没有穿好我的道具服——主要是不知道这到底演哪一出。

看到他,我首先想问候一下他后来怎么样了,大伙有没有成功跑路,一想他都站在面前,估计也是死了,不如不问,免得后悔,接着我准备抱怨一下他对我不负责,明明说好万一有危险就来救我,结果硬让我挂了,而且挂得还那么不地道,至今天不收地不管,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谁知久别重逢,该老兄见面就赖帐:“我哪有说来救你,我说来帮你料理后事。”

哎呀,说这么理直气壮,那你也没料理成啊,害得我,死啊死啊都死得做梦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没死啦,摔坏了脑子而已。”

我不相信,还试图说服他:“小二,我知道你有很多手,但有很多手的生物也会死的,这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好抗拒啦…死了也没什么啊,我们不是又见了。”

小二恨不得扑上来打我,这时候我头顶一个炸雷打响,一个大嗓门骂骂咧咧:“快点,在里面聊什么天啊。”

咿,最近老天爷脾气这么差,死后知己聊个天还要个霹雳警告——要么你给我台全球卫星接受电视啊。

不过老天爷的声音还挺熟…小二看我认真地歪头思考,郁闷地说:“别想了,那是华佗。”

华佗?华佗改行?当上帝?

小二翻翻眼睛,决定彻底忽略我:“你脑子摔坏了,我们把你弄回神演医学事务所,内外伤都治得干干净净,你就是打死不肯醒过来,喏,我只好进你的意识里来。”

我举手:“打住。”

“我摔坏了,你们呢。”

小二晃晃头:“我们没事啊。”

为什么?哦,我舍身洒下的生化制剂发挥作用了吧?舍己为人是多么痛并快乐的事情。

对我的自我陶醉,小二表情奇妙——既想掐死一个人,又想亲吻一个人——俗称冰火两重天。

他叹口气:“我也不想伤你的心,不过,那个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是指南书根据你的独特状况,量身定做的。”

他比画了一个动作,依稀是我自三楼坠下的飘逸英姿:“你一失去意识,指南书视为因事故原因导致服务终止,同时发送了远程警报。”

我多少有点迷惑:“我创造的?其实你们没被猎人追。”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有是有,我们在人间活动太频繁,一天到晚被猎人追,但没你想象中严重,没至于连锅端。”

后一句话是重点,他说出来相当不爽:“我们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烂好不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等你醒了,施瓦辛格说要把你打回白垩纪,你要知道他在任何军队出现,这支队伍就永远不会打败仗,你居然想象他和人家拔河。”

诸位要怎么样恩将仇报,这不是我现在想要考虑的主要内容,更重要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让我自己壮烈牺牲了?”

小二郑重地点头,那架势是要给我敬一个标准的军礼,我倒想看看你那十几二十双手,怎么样在脑门上占地方。

人世间最乌龙的事,莫过于此。

别提我多悔恨——夜叉姑娘虽然有难看的一面,其他两个头都是清秀正点的,何况身材一等一,倘若不在乎床上多放几个枕头备用,我觉得大有希望和她喜结良缘,偏偏好死不死,要去探险——也不看看自己的材料。

自怨自艾一阵,小二明显松了口气,可能觉得这是所谓的常态,拍拍我:“哎,我们请了影貘和入梦师联手,才能把我放进你的精神世界里来,你别磨蹭了,赶紧醒过来啊。”

敢情我一直在和他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对比以前纯物质上的你来我往,层次显然高级了不少。

我摇摇头:“不要了。”

叫他:“随便用你哪对手,出去以后就掐死我吧。”

最后关头非要留一两句赚人热泪的话,显得我那么多书没有白读,歪头想了半天,有了:“死人家手我不服气,死你手里,也值了。”

他气急败坏:“你别玩我啊,外面入梦师扛不住了一松劲,我一辈子跟你焊这了算怎么回事。”

老好人小二。

没有你我过去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想象。

他很抓狂:“抒情也没用,你赶紧跟我出去,来,跟上大号感觉差不多,用力,用力一挤…”

我平静地看着他:“不用了。”

从小我在孤儿院里,人人都去踢球,玩老鹰抓小鸡,甚至打架的时候,我永远躲在床底下。

开始读书,我永远在读书。一路读过去,寂寞是象牙塔里镶金的戒条,考验生而为人的天性,却是我的福音,天经地义保护我远离吵闹的世界。

我拿到心理学博士,研究方向——自闭症。

论文在顶级学术杂志上发表,论述自闭症真正的成因,以及对社会人格带来的影响。

论文中的案例人物,按照业界的规则隐藏了一切除病情外的真实资料。读过的人,都感叹那患者对细节的惊人回述力,以及完美配合态度。

怎么会有人知道那就是我自己。

怎么有人知道那论文拿到心理学年会大奖,作者拒绝参加颁奖礼的真正原因。

那台下坐的,都是全世界第一流的理论学家,更是第一流的临床咨询者。

总有人看得出来,那上台领奖的人,活生生是一个走动的案例真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