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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亦会放下手里的笔,抬起眼睛然后落在了路乐乐身上,浅浅一笑,低头继续写着。

那样平和淡然的笑容让她也会忘记了,他们是在逃亡。

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青丝如墨散落在风中,清美的脸映着身后干净清澈的江面,犹如画中的仙裔。

关于她,他和花葬礼的事情,他们都闭口不谈,而她也想着让自己忘记,这几日以平和的心态陪在他身边,也算是对他的弥补。

在莫管家和羽见看来,他们俩想相敬如宾的小夫妻。然而,当她看到他的手札上写着花葬礼的名字时,她知道泱未然仅仅是当她的朋友。

为了不然两人的气氛再度尴尬,她亦总是强颜欢笑,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前的事情一样,甚至也干脆扮成公子哥,摇着他亲自提笔的扇子与他相随,偶尔还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而他总会认真的听着,随后得知是玩笑,也会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自己笑了出声。那张清美脸美得有些让人刺目。那一刻,心脏里那只无形的虫子总是啃咬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札已经写满了两本,一本是关于他目前害怕遗忘的事情,另一本则是关于生活是琐碎。她没有仔细看,已经猜到他大致写一写关于记忆中的花葬礼吧。

“路公子,你此时好像瞧了我很久了。”他轻轻的声音传来,在这喧闹的地方显得格外的干净。这突来的一句当即打断了她的回忆,让她一怔,哈哈哈大笑了三声,摇着手里的扇子说,“然公子你,哪里是我看你啊。是台上的女子在看你呢?”

“哦,在看我吗?我感觉她是在看你。”泱未然笑着提醒道。

“是吗?”路乐乐回头,看向那女子,也突然觉得那女子是在看自己,“这个……应该还是在看你。”

“然公子,时候不早了,还是休息了吧。”羽见走了上来在眼未然耳边小声的说道。

“你是……”泱未然手里的扇子颤了一下,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影子和陌生的声音,顺势警惕的握住路乐乐的手,将她带到身侧,回头看向羽见,“阁下是?”

“公子……我是……”羽见看了一眼路乐乐,落在泱未然脸上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然公子,他是你的贴身护卫,羽见。”路乐乐将泱未然拉起来,“时间真的不早了,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我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了?”他无助的抬起脸,看向路乐乐,询问道,握住路乐乐手在不经意的发抖。灯火下,路乐乐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紫色,心里顿时不安,知道这最后一次毒发就要开始了。

他已经忘记了羽见,接下来的那个人应该会是她路乐乐。接下来的七日,他心里只有最思念的那个人,随着死亡的临近,他的思念就如毒素一样啃噬着他整个人,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今夜之后,在剩下的六个日子里,他泱未然的生命中,只剩下花葬礼三个字。

而路乐乐这个名字,这个他泱未然仅仅知道的几天的名字就会再度被他遗忘,不留下一点痕迹。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忘记。”她柔声的说道,然后将他扶住,“走,我带你回去。”

“为何,周围这么暗。让他们点上灯吧。”他小声的提醒道,随着体内一月相思的侵入,他此时的视线已经不再处于模糊,而是陷入慢慢的黑暗中。

“刚才那位漂亮的胡姬还要表演。息了灯是在营造一种氛围,等我扶你回了厢房,我命他们将灯点上。”她搀扶着他,鼻息间是他独有的墨香味,发丝扫过她的眼角,将泪痕擦去。

回头,看到羽见抱着剑站在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

这让路乐乐想起当时羽见跪在她身前,请她为泱未然留下一子嗣,然而她没有做到。

沐春风在他体内让他身体保持着恒温,然而却无法控制住这最后一次毒发。泱未然坐在下榻之上,头发散开,脸色变得青紫,唇边隐隐有血丝,紧拧的眉显示着他此时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手用力的握紧,他抽了一口气,遽尔大吐了一口血。看着一身白衣的路乐乐正低着头将银针排成一排,然后一根根的放在火苗上消毒,她的前方放着她自己配置的药汁,带着麻醉的效果想要减轻他此时的痛苦。

点点的火苗,沉静下来的暗,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了,抬起手,将路乐乐拉住,“乐乐……”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悲凉,“你的针下去,我是不是会睡着?”

“未然,这是最后一次毒发了。书上说会万毒聚心,血液会倒流到心脏,如果你一旦承受不了这种痛苦,恐怕……所以,我想让你睡一觉,这样就不会痛了。没事,我一直都在。”

“是不是,明早醒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连你也会忘记吗?”他紧紧的握着她,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板,不肯松开丝毫。

她身子一僵,眼角酸痛难忍,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明天,他就忘记了她,也看不到她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他痛苦的垂下修长的睫毛,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沉默了半响,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将路乐乐手里的银针轻轻的拿掉,放在旁边,轻轻的说,“如果这样,请不要给我施针吧。”

“不行,这样你会熬不过去的。那是腐骨之痛,你承受不了的。”

“我能承受。”他坚定的说道,血丝从嘴角慢慢溢出,“我所不能承受的将身边的人忘记掉,是一夜之间,忘记了所有的人,是一夜之间,世界一片黑暗。如果有时间,我宁肯在这种痛苦之中再看看你们,在将你们记得更久一些。”

路乐乐低下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今晚毒发,你可不可以就在这里?”

“我会的,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会的。”她咬着唇,将泪水逼了下去。

“乐乐。”他笑了笑,有些苍白无力,模糊的视线中,她一袭白衣犹如空中的浮云,慢慢散去。心里顿时一惊,他惊慌的抓住她,想起初见时,她站在正王府的大厅里,一袭红衣,衣衫还有些凌乱,甚至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摸样精致的可爱,有些傻里傻气。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眼底闪过一抹陌生的惊艳。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她是路乐乐,今天会不会不是这种光景。

“你穿红色的衣服,好漂亮。”他轻声的说道,声音在风中显得那般的无力和轻柔,如暖暖的春风,“像南疆传说中红色的西番莲。千年来,白色的粉色的西番莲居多,而最为罕见的是一种黑白花瓣和纯红色的西番莲。而我独独认为,红色的最好看。那样的热烈,那样的明媚。”

“未然,你等等我。”路乐乐起身,忙奔回自己的房间,将那件红色的衣衫穿上,镜子中的自己,已经相比前半个月前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孔,唯有那双早就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眸有些神色。

其实,她心里已经满足了。他没有喊她一声礼儿,而是将她当做路乐乐。

无尽的黑暗,要让人窒息的痛苦,那些翻卷的记忆犹如潮水般将自己湮没。那年的飘雪,那个小女孩一身白色的狐裘站站他身前,拉住他的手,朝他偷偷一笑。

他蜷曲着身子,咬着唇忍受着毒发的痛苦——礼儿……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也不明白,为何此时,会对礼儿说对不起。为何此时,会如此的想念她。心里会无限的愧疚……

对不起。他再次低喃。

门被推开,他慌忙抬头,在黑暗中,一抹晕染的红色渐渐靠近,朝他缓缓走来——那是他一生中,在他生命尽头唯一想得起,看得到的颜色了。

他笑了笑,想到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身子因为疼痛不时的颤抖着,好几次,专心的疼痛就快让他晕厥过去,然而,他怕的就是,醒来,周围连这唯一的颜色都看不到。

他慢慢向她伸出手,拉住她的冰冷低声手,学着她平日轻快的语气道,“路乐乐,再下泱未然,很高兴认识你。”真的很高兴认识了她,不是因为前世,不时因为她的命定中人,只是因为她是路乐乐。

“泱未然,小女子路乐乐,很高兴认识你。”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亦微笑着。

“那日乐乐你唱了一曲勿忘我,今日可有其他曲子?”他挑眉微笑,将她拉到他身前的位置上,两人相视而坐,这样,他就会一直看到前面那一点点晕红。

“有是有,不过,然公子,这里可是需要配乐的。往日我可是瞧见你房内有一把古琴都蒙了灰,不知,你能弹否?”

他微微一愣,伸手往前一模,身前果真多了一把古琴,病态的脸上有一抹羞涩,“再下并不擅音律,若是献丑……乐乐你……”

“我从不取笑人的。”她玩味的笑道,“因为我习惯了偷笑。”

话语间,手下的古琴突然响彻了起来。路乐乐笑容当即凝注,便见泱未然认真的坐在位置上,纤纤手指跳动着琴弦。

那琴声并不像他本人那样轻柔悠扬,而是铮铮的破空而出,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琴音在他指尖激越起来,竟如惊雷划破长空,照亮阴森的暗夜,然而听起来却,满含哀伤的甜蜜,失而复得的狂喜,又似切切地安慰,又似不舍的离别。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他弹琴,心底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随着感情的聚集,他的眉微微凝了起来,眼眸半合,睫毛透着细碎的阴影在脸上,薄唇紧抿,手指拂动得飞快,带起的音律揽起了他屡屡发丝。

她记得这首曲子,在解剖大楼的对面是音乐系的教科楼,每个周二的晚上,是对面的古筝课,而每次音乐系的教授总会探这一首曲子——《长相守》。

横膝卧筝弦,指尖流音泄,铮铮然。

只惊琼枫落,拢袖归玉宇,施施然。

入君手,闲步走,笑语晏晏满溪楼。

蕙兰绽然间,香粉扑衣襟。

折下一枝且化簪,入烟髻绿鬓。

待春日好,锦袋盛沉香,赠卿玉带下。

比翼双飞游,月缺亦月圆。

许君一世情,与君长相守,待至奈何桥,

此生已无憾。来世两相忘,莫忘蕙兰香,莫忘莫忘

“砰!”琴弦突然断裂,琴声戛然而止,银色的弦划过他的手指,露出点点殷红。随即,他整个身子往前一倾斜,一口鲜血喷洒在她的衣服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古琴掉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路乐乐上前跪在地上,将泱未然扶住,然后扣住他的筋脉,此时,他全身血液已经完全混乱,面色通红,血液继续倒流到心口,毒素在体内翻卷,一口口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难受的闭上眼,全身瑟瑟发抖,拳头紧握。

路乐乐抱着他,泪如雨下,知道他疼得厉害。甚至可以在他苍白的皮肤下,看着那蓝色的毒在他血管中肆意横行。

他喘着气,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底有一种惊恐,湛蓝色的眼眸一片灰暗,汗水染湿了他的青丝,沾了双眼。

伸手捡起地上的银针,她再也不忍心看到他如此的痛苦下去,银针慢慢的探向了他的脖子。

“不!”他注意到了她企图,用力摁住她的手,“乐乐,不要给我针,我还有话说……咳咳……”血不断的溢出,他强撑着,“如果不说,过了今晚。我便没有了机会,我便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好,你说。”她点点头,却握紧了手里的银针。

他苍白的手指放在她胸口,声音一颤,浅色的眸子看向她,问道,“咳咳……乐乐,如果你没有中姬魅夜情蛊,还会如此待我吗?”

“情蛊?”手里的银针突然一松,她声音哽咽在喉咙,“你说了我中了情蛊?”

“在我回南疆的时候,祭司大人说,我此生将遇到最大的劫难,而无法逃脱。”到如今,他再不说,再不弄明白,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说这一番话了,“然后我遇到了你。其实,乐乐,我知道的,你讨厌我的,我那样的对你,将对礼儿的误会都转移在你身上,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他低头一笑,头无力的靠在她肩头,眼前的红色已经淡淡散去,黑暗袭击而来。

“当我看到你一次次的追随我来,一次次的为我流泪。我骑在马上,看着你无助的望着我,拿着剑拼命的追随我来,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牵引着你。”他慢慢的闭上眼睛,“直到我确认了那个婴儿是姬魅夜,我才知道,他早早给你下了南疆的情蛊,让你爱上我。”

路乐乐恍然大悟,用力的摁着胸口,依旧能感觉到那只所谓的虫子在心脏里钻游。她当然也知道情蛊是什么东西。在泱未然给她的那本月重宫的书上,就提到了南疆的五蠹,而这情蛊便是其中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