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忙起身,近乎仓皇而逃。

前脚刚回了画舫,她这厢身上冷汗还未消,后脚就有花娘紧着步子匆匆赶来。老鸨回头仔细一瞧,心下又是一突,追赶来的花娘却是刚在那厢画舫里伺候制宪大人的。

“妈妈……”那花娘急匆匆的赶到她跟前,有些慌又有些急道:“刚大人让奴出来跟您这厢传达声,说还有两刻钟,他在那等着您的消息。”

老鸨看了眼舱内,一想到里头的那硬邦邦的茬子,脸上都有苦意。

花娘小心朝里头看了眼,而后覆上了老鸨的耳畔,小声道:“妈妈您可别犯糊涂,制宪大人对这姑娘可是不一般的,刚您提那厢时,奴在旁瞧着他怕是都想杀人了。”

老鸨脸色一白,额头瞬间又浮了冷汗。

“放心吧,我不傻。”转而肩膀一垮,脸色有些灰败:“别说两刻钟,便是再给我两天,只怕也不见得能降服了去。这次,一个不甚我怕是要栽了。”

花娘迟疑:“妈妈,可有使药了?”

老鸨摆摆手:“用了,叫那厢生生熬了过去。”

花娘也诧异:“竟是这般硬骨头?不是心里头有人了罢?”

老鸨双眼猛地睁大。她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苏倾还在失神盯着帷帐的时候,老鸨掀了珠帘进来。

若是先前她见了这副顽固不化的模样,定然会头痛的要死,可这会被她手下的花娘一点拨,她醍醐灌顶般知道了关键所在,便就不怕了。

坐在榻沿上,老鸨紧盯着她面部表情,问道:“姑娘这般硬抗着不肯顺从大人,可是因着心里头有人了?”

可能因此话问的突然,苏倾动了动手下意识的就要去颈上的项链,也亏得此刻被绑的牢实,稍一动身上的这束缚就令她回了神。

苏倾便想发笑。询问这个有何意思,难道想套了信,然后捉人来要挟她去?

老鸨见她神色微动,不复之前不悲不喜的泥像模样,心头就大概有数了。

便稍松了口气。刚令人从她私库中取来的这药,可是甚是金贵,是她当初费尽心思才弄来的,小小的一瓶里头统共不过七八颗药丸,颗颗都是千金难求,真真是有钱都难买到的。

这药可不同于那些个低档货。

那些个抵挡玩意不过是能令人一时有了冲动罢了,顶多算个帷帐中小小情趣,助个兴,其实完事了也就没多大意思了。甚至药效还不尽人意,就如她跟前这个,饶是吃下还不是能生生挺过?

可这药……老鸨低头打开药瓶软塞,小心倒出其中一颗来。

这药可不是普通的助兴了。

老鸨将药强塞入她口中,再抬高她下巴逼她咽下。

见那厢总算吃下,老鸨松了口气。成了。就算这厢毅力再惊人,只怕片刻功夫就会神志模糊起来,到那时……只怕她见谁都是她心底藏得那个情郎了。

将她身上的捆着的马鞭解开后,老鸨就起身离开。

这药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令人两情相悦,尽享鱼水之欢。这个中关键,可不是普通的情趣了。

苏倾见那老鸨给她喂了药后就解了她的束缚,不由轻扯了下唇角。这回放开了她的桎梏,可是希望她亲自跑过去求他?

当真,可笑。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依旧睁大着眼盯着上方大红色帷幔,恍恍惚惚……

宋毅正沉着脸一杯一杯吃着酒,见那老鸨去了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又折身回来,不由冷了目光看向她。

老鸨这回有了几分底气,说话的声音便不那么颤了:“大人,一切都妥当了。”

似乎没料到她带来的是这个消息,宋毅一时间愣住了。

好半会回了神,他搁下手中酒盏,定定看向她:“真妥当了?”

老鸨忙保证道:“回大人的话,这会是真妥当了。”稍顿,又道:“保管大人满意。”

宋毅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她,沉声问:“用硬的了?”

老鸨忙否认:“没,算是软的。”

宋毅敛了眸稍一沉思,便抚案起身,大步流星的出了舱内。

这一回,老鸨没有跟上去。

苏倾觉得她此刻感觉有点奇怪。

她明明记得上方挂着的是红色帷幔的,可怎么这会看着像是白色天花板,忽而又变成了亮晃晃的水晶吊灯……

抬手猛地抽了自己一下。闭眼后再睁眼,这次正常了,还是那红的艳俗的帷幔。

苏倾就撑了身子坐了起来,摸索着就要下榻。她隐约感知,这次她是真的中招了。恐怕还不是靠毅力就能抵抗的了的。

她要离开此处。

宋毅沉着脸掀帘入内的时候,正好见到那厢赤着足下了榻,一手胡乱抓着车帷挡在身前,另一手在旁挥舞似乎要抓些什么。一张瓷白的脸也不见之前冷淡淡清凌凌的模样了,似乎带着些迷乱,又似乎有些不解,不时狠狠甩下脑袋,好像有何烦躁之事。

宋毅一言不发的抬脚入内,在距离她几步远处停住,冷眼将她从上到下的扫视几遍,片刻后又将目光紧紧锁在她的面上。

沉声问:“今日可是吃够了教训?”

苏倾正努力盯着地面,意图将眼前这一块块锃光瓦亮的瓷砖重新看回成暗红色木板,冷不丁听得身前一道声音传来,顿时心脏一突。

因为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

她就抬头寻声望了去。

之后她就暴睁双目,连连倒吸冷气。

苏倾死盯着身前人,头皮简直要炸掉。

不可能!不可能!

第57章 不一样

宋毅见他话音刚落,面前人就猛地倒抽凉气,下一刻见了他却如见了鬼般,双目暴睁满面惊疑不定之色,不由心下一怒。

“爷就这般不招你待见?”他几步上前倏地伸手攥住她胳膊,骤然用力向上一提,盯着她冷笑:“还当那厢有多大本事能治得了你这硬茬子,如今瞧来手段也不过尔尔,当真是废物一个。”

扯掉她身前遮体的绸布朝外一掷,他怒意不减:“也罢,你这般百年难遇的刺棵子,又岂是旁的谁能轻易治得了的。少不得经由爷的手来亲手惩治一番罢!待爷一根一根拔了你的硬刺,看你还能猖狂些什么。”发狠的说着,握着她肩背就要推她入榻。

苏倾依旧是之前呆若木鸡的震惊模样。

她先僵硬的侧过头,从钳在肩上的那只手开始,先是目光发直的盯着那只白净修长的手发了会呆,而后转着目光寸寸挪移,由那圆形的西服袖扣不住向上,看过那身熟悉的西装,看过那高挑偏瘦的身材,继而再往上看过那熨烫妥帖的蓝色细格衬衫领子,脖颈,喉结,转而向上再一寸寸挪到那张从来是副悠然自若模样的脸庞上……

宋毅动作一顿。

她灼灼盯视他的目光……着实有些怪异。

他便没急着继续动作,只是眯了眼,狐疑的在她面上反复审视着,欲从中看出她此刻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招。

苏倾在他那眉眼处反复盯视了许久,而后眸光一震,下一刻猛地抬了手。

宋毅脸色陡然一沉,难掩怒意的亦抬了手,本欲抓了她去,可待下一刻惊见那抬起的手却并非冲他挥来,反而迅速朝着她自个脸颊上用力打去,不由就猛地怔住。

啪。

一声脆响落在那白净脸儿上,落下清晰的五根指印。

苏倾眼前的那张脸有过一瞬的变化。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初。

她便又抬了手。

这一次,未等落下就被人狠力钳制了住。

“你少在爷跟前来这套。”宋毅咬牙沉怒道,而后转而握住了她肩背,用力提起将她抛上了矮榻。

苏倾整个人就如飘絮般向后仰倒于矮榻间。

矮榻上铺了厚实柔软的被褥,陷入其间的时候,周身软绵的触感没有令她头昏眼花过久,仅两三个呼吸间,她又能将榻前之人看的清楚了。

此刻,她无比清晰的看见,他站在她面前抬手解着白色西服扣子,一颗一颗,解完后随手一抛,接着再去解蓝色细格衬衣扣子。

宋毅立在榻前解着身上衣物,见她不哭不闹的,只睁着眼儿,目光灼灼的追随着他动作不放,心下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但面上依旧冷笑着:“这会子清醒了,不闹了?别以为在爷跟前装疯卖傻的,爷就能饶了你去。前头你肆意挑衅,胆大妄为之时,可曾考虑过后果?如今便是悔不当初,亦为之晚矣。”

沉声说完,他掷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抬腿入榻。

本就打着惩戒的心思,要让她痛过这一茬的,也好让她日后每每要闹妖时就能记得这痛,这教训,从而令她歇了耍横闹妖的心思,所以宋毅压根没跟她反应时间,一上了榻就直接入了那厢。

然后他就怔住了。

甫一动作,他就明显感觉到她……情动了。

宋毅简直难以置信。下意识的猛然抬头看去,此时却恰与她看来的目光碰个正着,视线相交的瞬间,他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只觉头皮酥麻,脊骨处迅速窜起蚀骨销魂的酥意,激的他差点不堪的收了场。

闭了眼猛吸口气缓了缓,再睁眼时,他不由再朝她看去,却见她眸光不移分毫,依旧是那副灼灼看人的模样。

还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可又不是。

以往那双眸子看向他,要么是倔着的,要么是清凌凌的,再么就是一味的恭顺……从未有过像这般的,不是抗拒,不是无视,亦不是乖顺,而是盈盈承载着光。

是的,就是光。

那湛黑眸子里充溢的光灿若繁星,就那般灼灼的望向你,仿佛能一直照进人心坎里去。

宋毅的视线与那近乎能感受到热度的眸光胶着了好一会。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刻他心里那想要发狠惩治的念头,仿佛不是那般坚定了。

然后他开始慢慢动作,手下的动作也放轻了许多,以此给她适应时间。可他眸光依旧紧紧攫住她的不放,在胶着的视线中,他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他异常……享受。

苏倾睁着眼儿,就这般怔怔的看着面前这张脸。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这张脸的每一寸每一毫,都是她梦里的模样。

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这张脸其实是另外一张面孔,不信就多扇自个两下就能看清楚了。可心底蜂拥而至的情感却一面倒的强压理智,近乎疯狂的窜在她胸间肺腑叫嚣大吼,别管了,是不是的又如何?她做梦都想梦到的那人此刻就在眼前,就算是假的,只要她能看到,又何须管他真与假。

看着面前人俊逸的白皙面庞染了红晕,苏倾呆呆的看着,痴痴的想着,原来他染了欲/色竟是这副模样,与她以往构想的简直不差分毫。

就这般看着,盯着,她就突然落了泪。可眸光依旧不离那张脸,含泪的眸子反反复复在那眉眼间游移,仿佛舍不得移开半寸目光。

宋毅愣住了。他停了下了动作,下意识的抬手去抚她眼角,感到掌心下一片濡湿,不由拧了眉沉声道:“哭什么,爷又没弄疼你。”

那厢就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看他,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只一味的流泪,和看他。

宋毅皱了眉。不由暗暗猜测着,莫不是皆因那老鸨给她施加了些不同寻常的手段,而令她受了刺激?还是压根是那厢换了新招子来对付他?

深喘口气,他又开始动作,沉着脸盯着她:“给爷将泪收收,别期望爷能心软……”

声音戛然而止。他僵硬的将目光寸寸挪向他的手掌处,那里被两只绵软的手给握了住,甚是依赖的摩挲了片刻,然后撑开他的手指,十指相扣了起来。

宋毅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觉得今夜大概不是她脑子坏掉了,就是他在做梦。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夜,她的这些个反常举止仅是个开头。

宋毅仰面朝上,喘着气闭眸感受那细细的力道啃噬在他下巴,喉结,脖颈,胸膛……他觉得,他大概懂得了,何为欲仙,何为欲死。

再也忍无可忍的翻身而上,这一刻,他当真是如那文人骚客写的艳诗般,莫不癫狂。

偏的那厢似乎还嫌不够,勾了他颈子拉下他,在他额头,眉眼间,鼻梁,脸庞,唇上,细细亲吻。并非带欲,反而有种莫名的虔诚,珍视,和爱惜。

床笫之间被女人珍而重之是个什么感受?宋毅描述不出,只觉得自己要疯。

此间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宋毅都很难从刚从那场情/事中缓过神来。脑中几乎没有间断的在回忆之前的各种片段,每每忆到激狂之处,身体难免燥热,又有一番冲动。

可转眼看趴在他胸膛上已然累晕过去的女人,他遂止了这心,只抬眼在她那张沉沉睡去的面庞上反复流连。

见她酡晕未消的脸颊上沾了几缕濡湿的发丝,他便伸出手替她给拂到了耳后。这般看了会,他突然拿掌心压了她鬓角,而后俯身碾了那清润润的唇好一番回味。

好一会方松了她。可到底有一些意犹未尽。

强压了压心底念头,他低头见她依旧睡得香甜,不由轻声一笑。拉过薄被将她身子盖过,之后便起身擦拭穿戴,大概齐整后就快速走了出去。

宋毅站在船头,冲着不远处的画舫招了招手。那画舫上的老鸨一直就密切的注意着他那厢情况,得了令后赶忙令船娘渡船靠近。待靠近了些,见了那厢心旷神怡似已餍足的模样,心里顿时一安,知此厢事她办的大概是妥当了。

上了那厢画舫,老鸨垂首躬身的候命。

“待会你去拿身干净衣物过来,替她换上。手脚轻些,莫要弄醒了她。”

听得那厢命令,老鸨赶忙应下,心下有些诧异,隐约感到这制宪大人倒不是她想的那般只图一晌贪欢,貌似对那娇客还颇有几分在意。

老鸨刚想着转身唤人准备去,冷不丁又听得那厢淡声问:“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可是用了何种手段?”

心头未凛,老鸨忙提了十二分精神应对。若这制宪大人真对那硬茬子很是在意,那她这厢一个答不好,也着实要命。

脑中迅速一斟酌,老鸨就选了个避重就轻的答法:“奴瞧着娇客身娇肉贵的,自然不敢太过用硬。最后也就是使了些药。”

药?宋毅心里竟有些莫名的不虞起来。

想着她床笫之间那些个异常举动,难道都是药物使然?

他胸间突然有些闷,却不欲探究,只侧眸盯着那老鸨问道:“何药?”好像他所知的那些个不入流的药,大概也就是起些冲动,难耐了些,可没等子效果,让人犹如换了个芯子一般。

“回大人的话,是……”

“哟,这不是制宪大人吗?”

正在此时,一阵惊讶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打断了老鸨将出口的话。

宋毅抬眸瞧去,离这还稍有段距离的一画舫处,那正在敞开着怀大腹便便的人,不是那胡马庸又是哪个。

宋毅脸色沉了瞬,之前怒急攻心,他竟将这茬给忘了。

低声迅速嘱咐了番老鸨将人给看好,而后他抬头看向稍远处的那画舫,笑道:“胡大人。”

待那制宪大人离去,老鸨长长松了口气。

一叠声嘱咐花娘去将箱底那些个新做好的衣裳多拿些过来,另外又嘱咐人抬了水拿过巾帕来,格外嘱咐了番务必拿那崭新的,而且来来回回要轻手轻脚不得发出任何声响,左右这般零零碎碎的嘱咐了番,觉得大概没落什么,这方小心翼翼的进了舱内。

矮榻上娇客此刻睡熟着,面上一派安然,没有被磋磨的惨白模样,也没有被肆意对待的狼狈模样。甚是身上都被仔细的盖了被子,严严实实的将她身子给遮了去。

看着这,老鸨心头就惊了下,愈发觉得那制宪大人待这娇客很是上心。

这般想着,老鸨就有些七/上八下,隐约觉得她之前给这娇客用药这举动似乎有些不妙。

若那制宪大人只贪图享乐,那自然无甚所谓,可若是上了心了……老鸨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万一得知此厢得来的鱼水之欢,皆因被看做是旁人之故……这就不妙了。

宋毅跟胡马庸在画舫里又是吃酒吃了三巡。

胡马庸拿眼偷瞄了对面人那红红紫紫的痕迹,那一处接着一处密密的程度,完全可以让他单凭着想象,就能在脑中描绘出个中情景来。他甚至都有些心猿意马来,猜测着那个画舫上的花娘是何种模样,又是如何一口一口的在制宪大人的脖颈上吃着,咬着……

“胡大人。”宋毅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胡马庸咽了唾沫,忙回了神。掩饰的忙拿眼往外看了看,故作惊讶道:“日上三竿了?都这般晚了,是不是该回府了?”

宋毅看向舫外,颔首:“也是时候回府了。那胡大人,咱们改日再来?”

胡马庸哈哈笑道:“对,咱们改日再过来。”

画舫靠了岸后,宋毅让胡马庸先行上马车回府,只道他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胡马庸自然打着哈哈说理解理解,心里却不屑的想着,这宋制宪之前还骗他吃醉了酒回府去,可扭头就回了画舫找花娘去了。这会又说有要事……呵呵,谁知道呢。

回了画舫后,宋毅见那厢还在沉睡,脚步就放轻了些。

老鸨见他入内,赶忙退到一旁避让。

掀开薄被,宋毅瞧她这一身穿戴,艳俗的大红色小衣外,堪堪又裹了层大红色的纱衣。纱衣料子极薄,便显得里头景致若隐若现了。

瞧着制宪大人皱了眉,老鸨忙小声解释:“画舫上的衣裳大概都是这等子模样……要不奴再多拿几件给姑娘穿上?”

“罢了。”宋毅低声道。而后扯了之前的那块绸布又裹在她身子上,俯身将人给抱了起来。

上了岸,宋毅抱着人上了马车。

福禄看着没了轿帷的车厢空荡荡的敞着,不由迟疑:“爷,要不您这厢在这稍候,奴才再去寻辆马车过来?”之前他倒是另外趋了辆马车来,可没成想倒是给那胡马庸给先用上了。

“转过去。”

福禄赶忙背过身子。

宋毅扯了绸布,三两下大概系上,然后沉声道:“迅速回府。”

福禄赶忙扬了马鞭,往督府方向疾驰而去。

第58章 归何处

人流熙攘的官街上,来了一伙走镖的镖师,约莫十来个人左右,各个体格壮硕,押着满满当当五辆马车的货物,正不紧不慢的朝着城内腹地而去。

有那好奇的百姓不免在这行人身上多打量了会,见最打前那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那粗壮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瞧着就是练过功夫的行家,想来应是此趟镖的镖头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偷偷打量,牵马走在前面的镖头敏锐的抬头回视过去,目光犀利,警惕中带着些凶狠。

被这目光锁住的人吓得忙缩了脖子,不敢再看过去。

镖头冷冷收了目光。

人群中有四五个乞丐,正端着残缺的脏碗从对面走来,与这一行镖师擦肩走过时,隐约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

之后镖头握着缰绳收了收,一行人便走的更慢了。

“哎,前头顺源镖局的,你们等等啊……”

正在此时,身后老远处传来阵焦急的大喊声,伴随的是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

听得声音,这十来个押镖的人无不瞬间收紧了肌肉,手也有意无意的想要往车板的方向摸。

脚步声渐近,一个小二模样的小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追了上来,见他们恍若未闻的还在往前走,不由急道:“哎呀,错啦错啦,你们快停下,陈记典当行不是这个方向啊——”

周围百姓有听到是陈记典当行的货物,不由好奇的驻足观看了起来,目光反反复复的在五车货物上流连,猜测着里头可是什么西洋舶来品。

见到周围不少人注意到他们这厢,一行镖师心下无不发沉。

“你认错了,快让开!”有镖师一把推开那小二,脸色难看。

小二被推了个踉跄,站稳后又忙不信邪的追上前去看那镖旗,虽说他大字不识几个,可那偌大的顺源二字他常见的很,如何不识得?

“你们就是顺源镖局的啊!你们押来的这批货可是迟了好些天了,我们掌柜的天天让小的出门来打听着你们的信,这不一听到你们进城了,便赶紧过来接应你们了……怎么能认错呢!”

小二心中发急,出口质问的声音就不免大了些,不远处巡逻的五六个衙役,闻声也朝着这个方向看来,待见那镖旗上印的果真是顺源二字,而那小二又不像是撒谎,不免就将打量的目光放在了一行镖师身上。

察觉到他们已引起了那些个巡逻衙役的注意,最打前的那个镖头心下一沉,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几个衙役也觉得这行人隐约有些不太对头。

相互对视了眼,他们下意识摸上腰间跨刀,慢慢朝这伙人走去。

这行人身体绷紧,手也不由朝着车板方向摸去。

正在此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是二品之上朝廷命官专属的四驾马车。衙役们一惊,赶紧嘱咐周围所有百姓退两侧避让。

整个苏州府城正二品以上官员可就那么一位,便是不用细过脑子,也猜的着来人是谁。

押镖的一行人看似也做着朝两侧避让的动作,可若细看便能察觉,他们其实是纹丝未动。

马车里的胡马庸正无不艳羡的摸摸这,碰碰那,一会横躺着,一会斜坐着,瞧着这丝绸装裹的车厢,硫金镶钻,雕梁画栋的,是哪哪都顺眼,哪哪都华贵。

这会他正天马行空的想着,待日后他升了官后乘着四驾马车是如何光景,却在此刻,稳当行驶中的马车却猝不及防的猛烈一晃。

苏倾缓缓睁眼时正好对上宋毅看来的目光。

此刻宋毅正将她整个抱于膝上,一臂环过她腰身令她倚靠着他,埋首于他颈间,另一臂则抬起,厚实有力的掌心不时抚过她后颈,偶尔也用手指缓缓穿梭在她披散着的发间,带着股亲昵。

“醒了?”他低头看她,醇厚的嗓音带着些笑意。

苏倾怔怔看了他一会,然后就忽的笑了下。

这个令人骨冷魂寒的世间,黑暗,潮湿,阴冷,严寒,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如果地狱有十九层,那么此时她恐怕已然置身其中了罢。

宋毅的动作一顿。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着,心里猜测着她何故发笑,可没等他探究一二,却见她那厢已经迅速收了唇角,又缓缓的闭了眸子。

宋毅又抬手抚着她鬓角,目光反复落在那苍白的眉眼间,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异样。昨夜她哭,他却未曾觉得她难过,今日她笑,他却未曾觉得她欢喜。

“可是昨个夜里累着了?”

宋毅试探性的询问,可却没有等来她的回应,只有一味的沉默,以及那好像又变回之前那漠然的模样。

不知为何,见她这般模样,他心尖就突然蹿起股些许凉意来。

宋毅心下发沉,犀利的眸光不住的在她身上打量,暗道,难道昨个夜里真是药物使然?

脑中不受控制的迅速回忆起昨夜那些个相关片段。床笫之间的她,身子是热的,眸光也是灼灼的,甚至是连心也滚烫的……是不是真情流露,身为男人他如何感知不到?这些又岂是区区个药物能控制的?

宋毅觉得,这小奴婢心里头分明是有他的。这般较着劲拧着,不肯给他好脸子,只怕是气他之前几次下了狠手的磋磨,心气傲的不肯轻易揭过这厢。

这般琢磨了会,他便抬手轻刮了她鼻梁,摇头失笑道:“可是心口的这气还没过去,还恼着爷呢?”

那厢依旧是闭着眸没任何回应,清凌凌的面上连丝情绪都没有,仿佛无知无感般。

若换做往日,他两次三番俯就对方却依然这般不识好歹,他少不得撂在一旁不管不顾了去,可此时此刻,他却竟是丝毫不恼,反而对她颇有些耐心。

“罢了,爷都既往不咎你的忤逆,你也莫要再耍性子了,这茬便都就此揭过罢。但也仅此一次,若下次你还敢这般闹,爷断不会轻饶你。”

本以为他都这般给了台阶,那厢应该会顺势走下才是。没料到却还是不搭不理的,依旧不给半丝反应,宋毅就忍不住眯了眼。

“你可要想清楚……”下意识出口威胁的话一出,他就忽的顿住,后面的话蓦的就便成另外一番:“日后只要你肯安生的伺候着爷,爷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便是给你个名分纳了你,都使得。”

话音刚落,宋毅还在等她的回应,却在此刻,远远的传来阵喧哗声,伴随的还有福禄惊慌的声音:“不好了爷,胡大人出事了!”

宋毅眸光一沉。将怀里人放在一旁,他快速探身猛一扯开面前轿帷,远处那杀成一片的场景让他周身气息陡然寒厉。

转身回了车厢一把抓起车壁上悬挂的佩刀,他侧眸迅速说了句‘在这安分待着’,而后弯身出了车厢,抽出佩刀,三两下砍断了其中一匹马的套绳。

福禄一惊:“大人不可!”

宋毅飞身上马,抓住缰绳沉声叱了句:“给爷在这守着,牢牢守住了!”语罢,挥刀在马身上一砍,下一刻骏马嘶鸣着朝着前方风驰电掣而去。

话说那些个镖师们随着镖头一声令下,就纷纷抽了车板下压得砍刀,喊打喊杀的冲着那四驾马车而去。

本就对他们一行人起疑的几个衙役,当即也抽了腰间跨刀,毫不迟疑的冲着他们而去。

然而一方人多势众又悍不惧死,而另外一方势单力薄援军未至,一时间几个衙役就处在了下风,没几个回合就被杀的一死一伤。

若不是那行人赶着去杀马车中人,只怕这几个衙役要全军覆没。

可饶是这般,剩下的几个衙役也不敢退缩,依旧咬牙杀了过去,只期待去传话的人腿脚快些,援军快些到来。

最先杀进马车的那豹头环眼的镖头,虽说那赶车的车夫是督府护院颇有几分武艺,对付起来也费了一番力,可双拳难敌四手,几个瞬间他们的人就靠近了这边,将那车夫给缠住。

趁着这个间隙,他猛地跳上车辕,然后怒目切齿的掀开轿帷,怒喝:“狗贼受死吧!”

瑟缩在角落里的胡马庸屎尿失禁,翻着白眼几欲昏厥。

镖头脸色大变。

“不好,中计了!快退!”

这时宋毅已趋马杀来,厉声大喝:“无关人等速退!”

听到宋毅的声音,镖头转而跳下马车挥着砍刀就冲着他而来,面色狰狞的吼叫:“宋狗贼在这!杀了他!”

其他镖师纷纷调转目标,无不怒吼着冲宋毅而来,浑然不顾此刻正朝着此方向飞速奔来的府军和衙役,分明是存了死志。

宋毅神色陡然一寒。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挥刀挡过飞掷来的长刀,宋毅反手狠辣下劈,抬腿猛地踢开那惨嚎不断的贼子,怒喝:“将这伙贼子给本官围住了!休要放跑一个!”

福禄握着剑紧张的盯着那厢的情况,这会见援军已至,那伙贼子已是强弩之末,不由暗下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混在人群中仓皇奔跑的几个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原因无他,只因这几个乞丐虽衣衫褴褛,可身手灵活,身材精瘦,面上又无其他的人惊恐之状,夹杂在人群中似乎有目的的冲着他的这个方向而来。

福禄暗暗握紧了手里长剑。

“杀!”

果不其然,甫一靠近,那伙乞丐就猛地从胸口里抽出短刃,杀意凛凛的冲着福禄而来。

福禄站在车辕上持剑奋力抵挡。

苏倾听到外头的动静,大概能猜到外头此刻的形势,那福禄怕是抵挡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环顾了眼车厢壁,除了之前宋毅拿走的那把宽刃长刀,还有几把佩剑。大概一扫,她就选了把稍微轻便些的,拔剑出鞘。

隐约听到里头动静,福禄心里发急,可唯恐他们知道里头还有旁的人,也不敢出声提醒,便只能咬牙奋力挥剑,抵挡着两边的进攻。

她绝不能死在这。苏倾想。

看了眼车厢的那扇窗牖,苏倾慢慢的靠近。

在掀开窗帷的那瞬,恰巧一匹黑色鬃毛的骏马踏着蹄子哒哒的在窗牖旁绕着,却原来是那伙贼子分了两人去对付福禄,另外两人却是冲着三匹骏马去了。可两人只来得及一人牵过一匹,另外一匹就没来得及拉住。

苏倾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在马头出现在她视线的第一瞬间,就当即伸了手抓了骏马的黑色鬃毛,借着力整个人迅速探身上了马背,一手抓过缰绳,另外一手却飞快的从窗牖捞过佩剑。

在场之人无不一惊。

下一刻,两个乞丐便上马冲着她的方向而来,手里的短刃寒光直冒。

福禄惊耳骇目,大喊:“快逃!快逃!!”

苏倾毫不迟疑的用力挥剑反手刺向马身。马头此刻的方向是对着前面的厮杀场地,马儿甫一吃痛,自然拔腿冲着前方狂奔而去。

宋毅斩下一刺客首级后,沉着脸刚欲指挥府军活捉那个镖头,眸光不经意扫过远处,脸色顿时大变。下一刻猛一拍马身,怒喝着疾驰而去。

众人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到猎猎长风下,红衣乌发策马而来的……女人。

原来女子纵马驰骋也可以这般英姿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