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封厚赏

膳房里热热闹闹的开了席,老太太的屋里也是一家子齐聚,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时。

老太太见田氏怀里的慧姐神情恹恹的,遂嘱咐道:“明哥这是困顿了,还是让奶娘抱下去歇着罢,左右孩子还小,用不着他来守岁,就放在我那屋里就成,跟慧姐一道,两个小家伙刚好还凑个伴。”

田氏应了声,遂将明哥交于她奶娘,嘱咐了她一番后就令抱下去。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田氏摇摇头失笑道:“这明哥啊一整日跟着她爹东奔西跑的,又是踩岁又是放炮仗的,就跟个皮猴似得,精神头早在这白日里用尽了,此刻哪里还打得起半点精神来?亏得他一大早还特意跑到我跟前来,信誓旦旦的说要守岁呢。等他长大了,我定要拿此事来臊他,看他羞不羞。”

老太太呵呵笑着:“这小孩子的话你还能当真?要说臊啊也得先臊下明哥的爹,都多大的人了,过个年还上蹿下跳的让人不安生,这才是真正的皮猴呢!”

宋轩正拉着他大哥可劲的劝酒,兄弟二人多年来过得第一个团圆年,自然欢喜异常,少不得要来个一醉方休。偏的又一心二用的听到老太太说到‘皮猴’二字,忙敏锐的转过头来,摇晃着身子指指自个红红的脸蛋:“你们是在偷说我的闲话否?”

老太太田氏及宝珠他们顿时笑的前俯后仰。

老太太指着他笑骂:“你耳朵倒是长,说别的你听不见,一骂你就保管第一时间听得门清!瞧瞧你那脸,不是猴屁股是啥来着?”

宋轩睁睁眼,使劲摇晃了脑门,既而扶额愤恨长叹:“果真你们都是老太太亲生的,府上就我一个是从地里头刨出来的,这般不令人待见,凄凄惨惨戚戚,苦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老太太揩揩眼角笑出的泪,对着宋毅嗔怪道:“叫你别让他喝那劳什子烧刀子,光闻着味都那般烈,你瞧瞧,这不喝醉了罢,满嘴胡咧咧开来,哪里还有个大官老爷的风范?合该叫他那些个同僚过来瞅上一瞅,往日里跟他们共事的是何等的惫赖人物。”

宋毅拎起酒壶又给自个酒杯斟满,闻言就笑笑道:“好男儿就当饮烈酒,醉卧沙场纵横驰骋,手握一方令剑杀他个有去无回,这才叫男儿真本色。至于那些个果酒花酒的,都是娘们家家喝的,于我们男儿无益。”说完便豪迈的举杯一饮而尽。

老太太狐疑的看他两眼,待见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可眼神里涣涣散散,顿时了悟的一拍大腿,得了,这位也成醉糊涂了。

老太太向着田氏宝珠她们努努嘴:“瞧那,一对醉猫。”

田氏和宝珠掩嘴笑。

老太太伸手招来冬雪,嘱咐道:“照着惯例,咱这个时辰是要给膳房送赏钱去了,这会子他们想必也没散席,你拿上前头支好的银钱,再支使个丫头或婆子随你一道过去,管事妈妈十两纹银,其余人等一人五两,莫记差了。其余各院仍照旧例,等天亮了再赏赐下去。”

冬雪惊讶的怔在了当处,膳房这赏钱竟比往年足足多出了一倍!

田氏和宝珠也诧异极了,今年的打赏未免也丰厚了些。

对此,老太太只淡淡道:“府上任哪房差事也没膳房里头的差事辛苦劳累,一到逢年过节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特别是如今膳房人手紧缺,却仍旧将一干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可见他们是多么不容易。咱们又不是苛待的人家,也不少那几个铜子,人家辛苦忙活了一年,多得些赏钱也是应该。”

田氏他们忙随应了几句,只是心里是如何作想却不得而知了。

待冬雪拿了赏银出去一刻钟左右,田氏叫来外间候着的韩婆子,让她将先前她准备好的赏银去给膳房送过去,也嘱咐了一番,管事妈妈三两,其余下人二两。

韩婆子拿了赏银刚欲出去,这头正吃酒的宋毅瞧见了,手里持盏的手顿了顿,挑眉看向她:“何故两份赏银?”

没等韩婆子回答,那厢的宝珠抢着回道:“大哥常年在外赴任,自然是不晓得咱家近些年定的规矩,逢大节的时候,就不拘非得是老太太一个人打赏下人,咱们几个谁手头有些闲钱,也是可以随后赏下去的,无所谓多与少,就是图个喜庆。打赏的时候将时间岔开些,如此一来,府里头得赏的下人们美美的得了数份惊喜,自然是欢喜鼓舞感恩府上,且不提日后更加倍做事仔细伺候,就单单这喜庆的日子大家同乐岂不快哉?这会子是二嫂子要送赏银过去,等再待一刻钟,小妹也要遣人给送赏银了。”

宋毅这才恍然。

韩婆子刚欲抬脚出去,田氏忙使眼色让她待会,又转头对宋毅笑道:“这会子想必老太太的赏银也快送到了,下一波赏钱也是时候该启程了!大伯可是要遣人给膳房打赏过去?”

宋毅醉意上头,正有些昏沉着。索性家宴也不拘些什么,就仰身斜靠着椅背,屈肘一手揉着额头,闻言,他遂笑了一声:“赏赐还带轮番来的,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倒是有几分意趣。福禄,你进来一下。”

外间福禄忙打了毡帘躬身入内,却听他主子声音略带几分醉意的懒散道:“所谓赏赐嘛,也是图个喜庆和乐,光拘个三五个赏钱也甚是寥无意趣。福禄,咱此次归来也带回来不少京城的新鲜玩意,你仔细点去我库房里挑上几件,记得要不重样的,搁在荷包里,依次赏下去,哪个能恰拿到好的赖的,合心意不合心意的,全看他们的造化。”

宝珠眸子瞬间一亮,顿时拍手叫好:“甚好甚好!大哥这主意绝对是府上独一份的,我都忍不住想要看看他们得到赏赐后是何等惊喜模样了!”

闻言,宋毅眼眸睁开,看向宝珠方向淡淡笑着:“这有何难?走,大哥带你去。”说着竟前倾了身子双手撑桌面起了身,瞧那样子竟是当真要领了宝珠出去。

老太太忙制止道:“胡闹,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你又刚吃了酒发了汗,让外头的寒风一刮,那还了得?还想着带你妹子一块胡闹,你这当大哥的是越长越回去了。”

宋毅不在意的摆摆手:“怕甚?儿子身体健壮的很。再说了,大过年的不就图个乐子?欢欢喜喜自在些,也合了这喜庆的年节。”

老太太见阻拦他不得,只得一叠声的嘱咐外间的丫头婆子们过来给他们兄妹二人穿好斗篷戴好帽子穿上暖靴,再给他们分别揣上手炉,临出门了又再三嘱咐着切莫在外头待的过久,玩上一会就赶紧回来。

膳房里,也恰是酒过三巡的时候,往日里一干人等本就熟稔非常,如今坐在一块席宴一开,再三两海碗水酒下肚,桌上的气氛更是空前的热闹,说说笑笑的有,打打闹闹的有,有唱歌的,有唱戏的,有搜肠刮肚编故事的,还有做鬼脸讲笑话逗人捧腹的,不一而足,着实热闹的很。

福豆这会被众人起哄,要给大伙来一段昆曲,也是几杯水酒下肚,这小子也壮了胆,一起身也不扭捏,捏着嗓门翘着兰花指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他那一瞪眼,一撇嘴,一甩袖,一皱眉的模样,神灵活现的活脱脱就是个丑花旦,偏还不自知,便唱着便做出一副娇花般哀愁的模样,看的众人简直要笑趴在酒桌上。

“呀,你们这屋里头当真是热闹极了,大老远的就听得你们这里笑声喧天的,让人忍不住猜测着,柳妈妈这里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不期然膳房那扇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伴随着的是女子含笑的声音,众人忙定眼瞧去,随之前后进门的一少一老,不是老太太院里的冬雪和王婆子又是哪个?

众人眼里的喜意在此刻是肉眼能见的,毕竟照着惯例,冬雪姑娘她们此刻前来定是来送老太太的赏来了!

柳妈忙起身迎上前去,握住冬雪略有冰凉的手,心疼道:“天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还劳烦姑娘你单独来跑着趟腿,可是我老婆子家做孽了!还有王妈妈,可劳烦您老人家跑上这一趟了,快都来进来坐上一坐,吃杯水酒,暖和暖和身子。荷香,赶紧的烫上两杯水酒,给姑娘和王妈妈端上来。”

听到柳妈喊荷香的名字,冬雪脸上的笑忍不住收了几许,却是止了步,柔声道:“柳妈不必令人麻烦了,老太太还在屋里等着咱们回去回话呢,所以就不在这耽搁了。我今个过来传老太太的话,咱膳房这一年来着实劳苦功高,所以今年特意都给大伙又多添了些赏,望红红火火的过个富裕年。”

听得今年赏银丰厚,膳房众人面上俱是一喜,连苏倾也不例外,暗暗猜测着这大过年的应该赏银不少吧?二两?三两?只望这赏银能多些才好,凑够了赎身银,她也好早些出府去寻回家路。

冬雪到底没忍住偷瞄了几眼苏倾,待见这个即将有着大造化的女人,只堪堪听了赏银丰厚就喜形于色,暗下皱了眉。她竟是输给了这般见钱眼开的庸俗女子?

待大家从冬雪那里接了赏钱,无一例外的齐齐惊呼,老太太今年也忒大方了些!较之往年足足翻了一倍啊!

柳妈接赏银的手都有些微抖,惊喜的好半会方挤出一句:“老太太竟如此厚赏?”

冬雪笑道:“膳房的辛劳老太太都是看在眼里的。要不为何每年的赏赐,咱膳房这块都是独一份的?就单单这一点就足以看出老太太对咱膳房的看重。且老太太也说了,咱府上也不兴苛待下人那套,多辛劳的就该多得,所以啊,这些个赏银都是大伙应得的。”

柳妈双手合十甚是感动:“老太太慈悲!日后咱们膳房定会更加努力的做好差事,肝脑涂地的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冬雪又跟柳妈应承了几句场面话,喝罢一杯水酒过后,就跟王婆子动身离开了。

第14章 膳房乐

待估摸着她们走得远了,膳房一干人等方高声欢呼起来,五两纹银啊,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好几年的了!

柳妈笑着嗔道:“行啦行啦,瞧你们那眼皮子浅的样,才几两银子都把你们乐的找不到南北了?赶紧的都坐下来,接着吃菜吃酒,没得这酒菜凉了可是不好吃哩。”

福豆笑嘻嘻的凑上前去:“妈妈还说咱们呢,前头我可看见,妈妈接赏银的手可都是抖着呢。”

柳妈顿时眉头一竖,拧着福豆耳朵笑骂:“你这个作孽的臭小子,喝了几杯马尿就开始猖狂起来,还敢打趣起我来了!”

福豆哎哟哎哟的叫着,哭天喊地的连连求饶。

红燕幸灾乐祸道:“叫你嘴欠。”

胡闹了一会,大家又围在一处吃了酒菜来,期间无趣,便又嚷嚷着让福豆再给大家伙唱上一段昆曲来。迫于柳妈的淫威,福豆只得忍怨含愤,悲悲情清的再次演绎起他的丑花旦来,直乐的众人起哄叫好。

福豆之后,红燕站起身来给大家唱了一段民间小曲,虽刚开头因着有些紧张多少跑了调子,可后头越唱越进入佳境,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连拍掌相赞。

得到大伙赞许的红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这一曲唱下来反而意犹未尽了,当即表示待她缓上一缓后,再给大伙来唱一个。

待红燕坐下之后,柳妈便借机推了下苏倾,笑道:“这一个晚上的就你跟个锯了嘴的葫芦般默不吭声的,今天这个日子想要躲懒那可是不成的,你瞧大伙可都是拿出看家本领来了,各显神通,你小妮子也不得例外,少说你也得给大伙来个节目。不拘什么的,唱曲也成,说话本也成,随你。”顿了顿,可能是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柳妈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也无需拘谨,都是自家人,甭管好的赖得,大伙乐呵一下调个氛围罢了。”

虽说苏倾并非是那些个高调爱现之人,可她也绝非那些个扭捏作态之辈,见柳妈点到了她,遂笑笑道:“柳妈这可是想差我了,我这哪里是躲懒,实在是今个柳妈您老人家做的饭菜太好吃了些,这不嘴边就光顾着进佳肴了,哪里还顾得上说话?这会子既然轮到我说项了,少不得也得给大伙来上一段,柳妈您老人家等瞧好了。”

柳妈听后直乐:“大伙都来瞅瞅罢,这小妮子喝罢几杯水酒也开始得意起来了,说是要给大伙来上一段,还道让我老婆子等瞧好了。大伙待会可得仔细听着,要这妮子这项说的不好,尽管拿酒灌她个醉,让她再放大话得意个起劲。”

最欢喜的莫过于福豆,乐的他直拍手称好:“真是太好了,总算有人来顶锅,不用着我再上台表演了。”

红燕戳着他的脑门笑骂:“出息。”

阿全望着苏倾笑道:“这敢情好,不知荷香姑娘可是要给咱们唱上一段曲儿?”

苏倾回道:“唱曲的前头已经有珠玉在前,我哪里还敢献丑?趁着今个这喜庆的日子,咱们在这也不拘些别的,我也敞开了说些好玩好笑的段子,让大家伙乐呵乐呵。”同时心中思量,她会唱的些歌啊曲啊,全都是现代流行歌曲中情啊爱的,搁现代自然是平常,搁这年代,那就是淫词艳曲,让旁人听去不知该有怎样一番轩然大波来着,这是万万唱不得的。

柳妈素日知苏倾的见识不同常人,听得她要说段子,顿时打起精神道:“别怪我没提醒着大伙,荷香这丫头内里有货,别瞧她平日里闷不作响的,真若要她敞开了说,十个好嘴儿的也说不过她一个去。大家伙这会子切莫吃酒咽菜,省的待会啊,你自个呛着倒是其次,若一个没忍住喷了满桌,那你就自个上灶台再给大家伙炒上一桌菜来。”

一听柳妈这般说道,大家伙也来了兴致,纷纷望向苏倾,竖耳细听。

苏倾略一思索,便正了正颜色,不疾不徐道:“话说啊,在某县有这么一位师爷,他胸无点墨,却一心想升官发财。为了巴结讨好上峰,这日他特地设了丰盛的酒席,宴请县官。吃酒正酣之时,师爷便趁机讨好地问‘太爷有几位公子’县官不假思索地说‘有犬子二人,你呢’县官如此反问,可把师爷难住了。他暗暗想:县太爷还谦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我该怎么称呼自家的儿子呢”

说到这,苏倾恰如其分的顿了下,脸庞浮出一抹疑问思索的表情。众人也随之被带入情境之中,心下纷纷替那师爷思考,这该如何称呼才好?

只稍顿一会儿,苏倾便接着徐徐道:“那个师爷啊也是个急智的,当即脑中灵光一闪,犹如醍醐灌顶般,瞬间就想到了说辞,只听他扬声对那县官说道,”说到这,苏倾陡然换了语气,学那师爷既谄媚又得意的模样:“我只有一个五岁的小王八!”

苏倾话语刚落,众人顿时哄笑声一片,福豆更绝,一口唾沫星子飞溅了红燕一脸,让红燕好生一顿抽打。

因这笑话通俗又合乎老百姓心理,却又出其不意的很,这让大家因此笑了很久。里面笑声持久不绝,便掩盖了门外的几道掩饰不住的笑声。

宝珠憋笑憋的脸色发红,捧腹都快直不起腰来,只恨恨咬牙笑道:“以后可再听不得老太太对外称犬子犬女,只怕听见一次,我就得破一次功。”

福禄在旁也乐个不停,期间也忍不住偷瞄他主子几眼,只见他主子唇边挂笑,那向来冷硬的脸庞此刻也浮上了几抹朦胧的春色,顿时他心中有些了然。其实他主子要将这叫荷香的姑娘收房的事情可瞒不住他,不单说别的,就早十多日前让他遣人沿着这荷香姑娘之前落水处一路打听着她的身世背景,他就隐约察觉到此中的真意了。且这大过年的,他主子还从家宴中抽身特意赶来此地看上几眼,主子他何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宋毅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心有些燥了。过往些年在京城尔虞我诈的,行事都诸多小心,刚做官那些年他或许还能稍微放肆了些,可随着后头官职越做越大,他见惯了里头的龌龊,又有那么几次不慎着了人家的道,因此之后于女色方面他又极为小心,唯恐重蹈覆辙,所以那些个年头他大多是自我禁制的。如今归家,面对这么个大抵还合他眼缘的,约莫着也应该柔弱无害的女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他,如何让心不燥的慌?尤其今个吃了不少烈酒,醉意上头,激的他愈发的心中难耐,这才借口拉了宝珠一道来膳房瞧上一瞧。

谁知前头不问不顾倒也罢了,如今借着那虚掩的两扇门开出的缝隙中,远远地瞧见了屋内那氤氲光晕中姣好的瓷白脸庞,瞧着那生动精致的眉眼,他简直要忍不住自个脑中那些个心猿意马来,连呼出的气都忍不住粗重来。

“噗嗤!”旁边的宝珠再次笑的前俯后仰,“大哥你来听听,这荷香这丫头可了不得,说段子都能说出学问来了!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日落香残,去了凡心一点;火尽炉寒,来把意马牢栓。噗嗤——这要是让大国寺的和尚听到,岂不是要气的鼻子都要歪喽?”

宝珠银铃般的笑声强行打断了宋毅的心猿意马。呼了口气浊气,他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惋惜来,早知道就应同意老太太前头的建议,年前将收房的事儿给办了,也不至于此刻这般煎熬。转而又想,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他想要又何须特意挑日子?至于仪式之类,后头补个就是,无甚要紧。

想到这,他忍不住瞧了眼旁边的宝珠,心道这丫头碍事,待会想法子给她先打发了才是。

宝珠的说笑声到底没压抑的住,惊动了里头正吃酒说笑的人。里面柳妈闻得声响,感到这声音有些个耳熟,又不敢确认,遂忙起身边往外走边小心询问着:“可是哪位姑娘在外头?”

宋毅心里有了章程,遂拉着福禄闪过一旁,却将福禄揣着的一些个荷包都丢给了宝珠,低声笑道:“我跟着福禄就不进去了,省的他们拘束,他们向来都喜爱府上的宝珠小姐,如今你进去,正好随他们玩闹一阵。”

宝珠自然是求之不得,遂捧着若干个荷包欢欢喜喜的进了门。

第15章 戴坠子

里头柳妈等人的欢呼惊喜自然不必说,外头宋毅只稍稍勾了唇,就转向身侧的福禄沉声询问:“让你打听的事打听的如何了?”

福禄一机灵,顿时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让他遣人打听荷香姑娘身世之事,稍微一斟酌,遂答道:“应是从北地逃亡来的。前些年北地福王叛乱,那里诸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说普通个老百姓了,就是北地的那些个达官贵人合家又有多少死伤,多少流亡,多少不知所踪?前头遣人去查,只堪堪查到荷香姑娘是沿着平江河一路飘来的,最后是柳妈在河边浣衣这才发现了她,将她打捞上来。先前找了个借口让柳妈将她初来时候的衣裳呈交上来,据查看过后,确定是北地特产的纱料,再看那质地样式,无一不精细精巧,想来之前也是富裕人家的。”说到这,福禄忍不住心中叹息,可恨那福王,为了一己之私叛上作乱,只可怜了当地无辜百姓的,多少人家被毁,又有多少好女儿家被迫离乡逃亡?荷香这般还是幸运的,虽说没了之前记忆,可好歹被仁善之家收留,要是遇到苛待的人家或说歹些遇上人贩子,被拐到那些个见不到人的腌臜地,可不是要毁了好女儿家的一辈子?

宋毅听后淡淡颔首,应该差不多是了,福王叛乱那会他是亲自督军的,自然知道战祸之下的北地有多么的惨烈。若那丫头是因为战祸逃亡至此,倒也说得过去,如此说来其于身世上倒无其他疑点,算是清白。

思及至此,他心中便再无顾虑了,略一沉思,便压低声音对着福禄嘱咐了几句。

福禄心头好一阵惊,跟了他家爷这么久,还当真没见他家爷这般急色过。心头纳罕非常,可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连应过话后,便垂头琢磨着,待会怎么将他主子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好。

屋里头众人正喜气洋洋的拆着各自选的荷包,不得不说,这样的赏赐方式的确新颖,瞬间就勾起了众人的兴致。尤其是怀着莫名的期待打开荷包后那惊喜的瞬间,让人忍不住欢欣鼓舞,整个人瞬间被莫大的满足感填满。

虽说东西有好有赖,可从京城里淘来的玩意,大抵都是好的。像柳妈得了个玉吊坠,红燕得了个镀金簪子,福豆得了个金锞子,还有阿全和老赖他们分别得了个镀金扳指和玉佩,当中最数苏倾拿到的赏赐比较特别,竟是一对样式新颖的红珊瑚耳坠子。

宝珠倒是纳罕了一番,心道莫不是天意?前头她娘还说道,等荷香这丫头的事情定下来后,会送一套珊瑚头面给她做添礼,这会子她偏得拿到了红珊瑚的耳坠子,当真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见苏倾拿着耳坠子爱不释手的瞧看着,宝珠便敛了心中繁复思绪,含着笑意上前拿过苏倾手中的耳坠子,道:“既然喜欢那就戴上试试,光在手里看能瞧出朵花来不成?我瞧着你肤色白皙,想必配着这红珊瑚的耳坠子定是好看极了,这会子戴上,也给大家伙瞧瞧。”说着便捻过其中一只坠子,凑近苏倾的耳畔就要给她戴上。

苏倾正兀自欣赏着这对工艺极佳的耳坠子,不期然那宝珠小姐突然靠近,与她攀谈不说还拿着耳坠子要亲自给她戴上,这让她好生一阵惊。

苏倾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要拒绝,可宝珠却伸手按住她的肩,嗔怪道:“不过给你戴上个耳坠子罢了,哪里就值得推三阻四了?”

苏倾还欲再劝,那厢宝珠已经开始给她戴了,顺道还警告她莫动,省的扎到她的耳垂。

待宝珠给她戴好,苏倾欠了欠身以示感谢。

宝珠笑看着她,好生打量欣赏了一番,瓷白的近乎透明的耳垂配上那红若滴血的坠子,只让人觉得眼前艳骨风流,诱人的很。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果真这坠子配你不带差的。”

苏倾轻笑着:“是宝珠小姐赏赐的好,不然奴婢哪里有幸得此佳物?”

“佳物配佳人甚好。”宝珠拍手笑道,心里却又补充一句,再说这佳物也不是她送的。

宝珠天真浪漫,性子又极好,继给苏倾带了耳坠子后,又让其他人将所得赏赐佩戴给她看看,柳妈红燕她们唯恐这位宝珠小姐又临时起了意过来给她们佩戴,赶忙的将吊坠和簪子想法戴上,欢欢喜喜的在她跟前转上一圈。

几乎在屋里跟每个都差不多说过了一阵话后,宝珠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方依依不舍道:“耽搁不少时间了,老太太那里估计要着急了,这会子我该回去了。柳妈妈您这膳房真跟别处不一样,在您这里感觉分外轻松,今个就暂且说到这,等改日得空了我再来找你们玩。”

众人纷纷跟宝珠说了些临别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她送出门去。

外头等候的福禄终于松了口气,这宝珠小姐再不出来,他家爷只怕待会就要他进去领人了。

福禄和膳房一干人等打过招呼之后就随着宝珠小姐离开了。

待宝珠他们走得远了,柳妈方纳罕道:“怎么这会随宝珠小姐同来的不是她的奶娘张婆子,反而是大爷身边的福禄?再说,这福禄为何不一同随着进屋,反而不声不响的在外头候了这般久?”

略思索一阵,又觉得是她自个多管闲事,或许是张婆子临时有其他事来不了,才叫那福禄随着前来罢。左右与他们无关,理这些做什么?

话说这头,宝珠随着福禄沿来路回去,走过一段路后还未见到她大哥,刚欲开口询问,却见他大哥从一侧的竹林里绕了出来。

宝珠抚着胸口嗔怪:“大哥这般蓦地出现,可吓人一跳。”

宋毅对着福禄微不可查的颔首,福禄领会,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宝珠见了,奇怪问道:“福禄这是往哪里去?”

宋毅淡淡解释:“刚突然想起了个事情,托他办去。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估计等急了吧,咱早些归去。”

宝珠也并未多想,遂随着她大哥往老太太的院里而去。

膳房里众人还在热烈的讨论着各自的得赏是多么难得,宝珠小姐又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冷不丁见大爷身边的管事福禄去而复返,顿时有几分诧异。

“荷香姑娘在吗?”

福禄在门外笑吟吟的问道,屋内众人怔了几许,最先反应过来的柳妈忙推了苏倾一把,赶紧拉过她往门外走去,边连声应道:“在,荷香在呢!”

苏倾一脸懵的被柳妈拖着往外走,待见了福禄那张喜庆随和的脸,不由的就想到之前柳妈提到的要她努力在福禄身边窜窜,争取做他家中主母这类的话,顿时有些不自在。

福禄也算是头次做这种可以说是拉皮条的事,心里头也有些不太自在,可他也是老人精了,任心里头咋想,他面上不会带出半丝半毫来。依旧是笑吟吟道:“瞧我这脑子,真是岁数越大越不经事了,差点将老太太前头的吩咐给忘了。老太太说了,让我从膳房回来的时候顺道带着荷香姑娘一块,应该是有事要吩咐荷香姑娘去办。好在这走到半路上想起来了,这要是回去之后单单落下了荷香姑娘,可不是得落得老太太一阵挂落?”

“啊?老太太要荷香去内院啊?”因太过震惊老太太突如其来的这条命令,柳妈没反应的过来,巴巴的反问了一句后,然后偷看了眼天色,堪堪过了三更天,哪怕是招荷香去拜早年也不到时候啊。难不成是随着主子们守岁?

福禄笑道:“小子也不知事何事,可能是荷香姑娘向来得了老太太的意,老太太想让她过去跟她说会子话吧。”

甭管怎么想,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怎么做就得怎么做。拾掇好满腹疑问,柳妈拉过苏倾,也笑道:“能得到老太太的喜欢那是这个丫头的福分!荷香,去了老太太那别的不说,得先跟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磕个头,以感恩主子们对咱们的厚爱。”

苏倾勉强让自己的笑不那么僵硬:“荷香晓得的,柳妈放心才是。”大过年的,不让人在暖和的屋里头饮酒作乐,非得冒着严寒巴巴跑去内院给人磕头,她能真心乐意才怪了。

不过,任是不愿又如何,她不过个奴仆罢了,哪里又有自主权呢?不由得又暗下算了番她如今攒的银钱,因着她今年赶上了好时候,府上的赏赐丰厚异常,倒是让她林林总总差不多攒够了。苏倾心下暗喜,盘算着等过了年后,定寻个合适的时机,向府上提出赎身的事。想来依着老太太仁慈的性子,应该不会漫天要价,也不会强霸着不放人吧?

第16章 入狼窝

福禄带着苏倾离去了,临去前柳妈狠狠给了苏倾个眼色,苏倾哪里不明白,这是让她把握好这次难得的机会,争取将福禄拿下。对此,苏倾只当自个没看见,不予回应。

身后的柳妈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甚是相配,脑中不由幻想着二人若当真成了,那么该是一番怎样怎样的光景……

苏倾跟着福禄在黑夜中左拐右绕,渐渐,她心头隐约又浮现出之前红燕领路时候的那种不祥之感。又走过一段路,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福管事,您别怪我人不知事多嘴,实在是这条路貌似不是通向老太太院子,可是您记差了?”话说出口的同时,苏倾悄悄倒退了一步,眼神也万分紧张的盯着前面福禄的背影,只要稍有不对,有了准备也能第一时间转身逃跑呼救。

实在不是她小人之心,这夜黑风高的,他一个成年男人带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偏偏走岔了路,偏他还是府里的家生子,哪怕在外多年,哪里就能连老太太院里的路也认不得?以往看的那些个发人深省的法制节目,在这个特殊的情境下开始一股脑的往她脑门冲,苏倾只觉得自个头皮都开始发麻了起来,双腿犹如灌了铅,竟是半步也走不了了。

福禄本就心虚,听得后头这般质疑询问,心不由狂跳了几下。兀自压下去,他故作镇定道:“瞧我,忘记跟姑娘说了,这会子老太太在别的院里跟大爷他们说这话呢,所以带姑娘走的路并不是通往老太太院子的。姑娘这是有甚不放心,莫不是我还能害你?前头柳妈他们可都是瞧着我带姑娘出门的,要是姑娘出了事,还能不找到我福禄身上?”

苏倾听他前半段话,一个心提的就更高了,可听到后半段话,想想也是这个理,柳妈他们可都知道是福禄带走她的,要她出了事,他也逃脱不干系。再一想,她跟他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若强说他贪她姿色……苏倾想想觉得不可能,不提府里多少姑娘家盯着他这块香饽饽,就是府外头那些个殷实的小户人家也是想招他为乘龙快婿的,怎么也轮不上她不是?

想通了这点,苏倾觉得她那几乎被吓散的魂又重新归了体,定了定神,遂笑道:“福管事莫多想,我就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福禄见她似乎被他说通,暗下呼口气,也笑笑:“那咱们赶紧点赶路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苏倾应了声,便随他小步快赶。

话说另一头,宋毅将宝珠送回至老太太的院内后,只道他另有要事要办,让她跟老太太说声,然后竟连老太太的屋也未进,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宝珠在后面微恼的跺跺脚,心下嘀咕:“做什么这么神秘,大过年的也不安安生生的守岁,真是的。”回头将事情说与老太太听,老太太也是一阵抱怨,这暂且不提。

老太太的院子和宋毅的院子离得也不算太远,宋毅不过堪堪走了半刻钟就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在他大步迈进院子之时,借着廊檐下的两排红彤彤的灯笼,很容易的就见到他院里的管事福禄正搓着手在廊檐下来回走着。

见他归来,福禄肉眼可见的长松了口气,默不作声的指指旁边的西厢房。宋毅眯了眼望过去,透过纱窗的一剪窈窕的身影令他莫名勾了唇。

宋毅淡淡的挥了挥手,福禄领会忙小心的无声退下。

厢房内的苏倾此刻有些焦急,虽说那福禄将她带到厢房之后,只道让她在此先候着,等着老太太得空了唤了再带她去见老太太,可她在此已经等候了好一会了,老太太却仍旧未唤她过去,岂不她疑心?更何况,哪怕这屋宇之间隔音再好,这大过年的总归有说说笑笑的声音多少传来些吧,可任她在此坐了这么长时间,压根连丁点声音都未曾闻见,哪能不令人生疑?

苏倾正兀自怀疑着福禄的用心,冷不防厢房们从外头被人打开,呼啸的寒风霎时吹动的她的发丝撩起,冷的她一个寒颤。

可还未等她转头看向来人,只听身后厢房门嘭的一声又重重关死,人影晃动,苏倾的眼神只来得抓住那人衣角片刻,就被来人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冷不丁从后头将她拦腰锁紧,然后就听到那带着些许酒气的男性嘶哑嗓音在她耳畔缠着诱惑般撩起:“你可是叫荷香?”

苏倾的头皮在瞬间炸裂!

狠狠的到倒抽了口气,苏倾惊恐的睁大了眼,下一刻就要反射性的放声尖叫,却不料后头男人仿佛料到般,在她喊出声前伸手捂紧了她的嘴。

“莫怕,是爷。”宋毅俯了身,在身后与她耳鬓厮磨着,闻着自她身上传来的暗香,眸色加深,揽在她腰间的臂膀稍一用力,便轻松的将她整个人半搂在怀中,半是强迫的揽着她往西厢房里间的那床榻上挪去。

听出了是宋府大爷的声音,苏倾眸光猛地一缩,竟是被惊呆了好一会,直到被人强迫揽着往床榻的方位走去,这才清醒过来,疯狂的摇着头,嘴里呜呜作响。任她做梦怕是也想不到,府里那位常被外头人称赞清正廉明奉公守法的大爷,竟会对她做出如此下流之事!如斯可耻!

宋毅见她仍旧反抗,有些不耐,遂反剪了她的双手推倒至里间的床榻上,伸手就去撕她的衣裳。

苏倾冷不丁被人推倒至床榻上,脑袋瞬时一阵发昏,待回了神却惊觉身后男人竟兀自撕扯着她的衣裳,顿时恐惧的流了泪,本能的扭动着身子剧烈挣扎起来:“不要动我!我不愿意!你放开我!”

宋毅见她反抗的愈发激烈,遂且停了手,只是按住她的后背将她身子转过来,皱着眉沉声道:“你且看清楚了,是爷!”

苏倾这会子惊恐交加,平生头一次遇到这样不堪的事情,饶她自认心理素质再强,此刻也哭的几乎断了气。她透过泪眼狠狠瞪着他,恨的浑身发颤:“我何尝不知是爷!爷何须三令五申?难道就因为是您所以我就合该乖乖引颈待戮不成!”

“引颈待戮?”宋毅跨在她身上,玩味咀嚼这四字,灼烫的目光忍不住往她那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扫去,口中却沉声道:“你又何须这般惺惺作态,爷的宠幸意味着什么,府里上下哪个不知?你若识趣,爷便给你个一飞冲天的机会,若你再矫情下去,小心弄巧成拙失了良机。”

苏倾原只当这会在劫难逃,突然听他如此说来,呼吸一滞,电光石火间顿时抓住了其中的一丝转机。

宋毅见她这会沉默,只当是她被他说中心思,冷硬的脸庞不由露出抹哂意来。

他探手刚欲接着去解她的衣裳,下一刻却诧异的见她急切的揪住他的袖口,殷殷切切的望着他,连声音都带着发急的颤音:“大爷明察,奴婢身份卑贱当真是高攀不上大爷,并非是耍什么欲擒故纵的花样,求大爷饶了我罢!”

宋毅深不见底的眸子从那柔弱无骨的纤手缓缓移上那张我见犹怜的浸泪小脸上,含着抹玩味的笑,反射性的觉得她的话不可信。想来宋毅如今位高权重,执掌一方权柄,且后院又尚为虚设,甭管府里府外的,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削尖了脑门的想要往他的身边凑。就算是有些个官宦人家,也恨不得能塞个女儿到他后院里,哪怕是为妾,甚至是没名没分,不为别的,就为能跟他沾亲带故,以图将来。而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贱奴婢罢了,如今白白送她一个造化,这堪比麻雀变凤凰的机遇,她不惊喜不感恩戴德不乖乖躺下尽力伺候,反而口口声声喊着不愿,岂不令人发笑?一飞冲天的机会竟有蠢货弃若蔽履?

他嗤笑一声便不以为意,探手还欲再解她的衣裳,可接下来遭到的却是她更加激烈的反抗,于那朦胧泪眼中发射给他的尽是恐惧、急切、疏离、抗拒、愤恨之色。见此,他倒是有些迟疑了,莫不是当真不愿?

眯眼盯视了她好一会,宋毅敛了眸色,冷着脸从她身上下来,环臂立在床榻边,看着她淡淡道:“爷最后再问你一句,到底愿还是不愿?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机会可就这么一次,错过就真的错过了,毕竟爷还真不是缺你不可。”

宋毅一从她身上下来,苏倾就忙拢着衣服踉跄的跑下床榻,跑两步远离他一段距离,双手扒着旁边的屏风架子,虽身子略微发抖,脊背却分外挺直:“回爷的话,感谢爷的厚爱,可奴婢福薄经不住这样的厚福,望爷收回成命,奴婢感恩不尽。”

闻罢,宋毅眯了下眼,下意识的抚了抚唇,唇畔间珉起的那丝弧度极淡,却让人看了无端觉得有些狰狞。

挥挥手,他垂着眸淡声道:“你去吧。出了这扇门就再也无这般天大的机遇,你可想好了。”

第17章 赎身银

苏倾早就想着飞奔出去,如今闻言,简直犹如得了敕令,忙草草回复道:“谢谢爷,奴婢会感恩您一辈子的。”说罢,拢着衣裳就往厢房门处飞奔。

由身后传来的眸光凌厉而炽烈,犹如凌迟般割在她的后背上,激的她呼吸发紧。苏倾心中愈发的有种不祥之感,只恨不得能再多出一双腿脚来,以此快点逃离这番是非之地。

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栓的那刻,于身后陡然响起了异动,苏倾心中狂跳,握着门栓发狠的往外拨,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伴随着男人疾走间带来的凌厉疾风,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径直打她的耳边穿过,握住她已拨开一半的门栓,粗暴的用力插了回去。

苏倾的心凉了一半。紧接着她的腰间再次被紧紧箍上了一双霸道有力的臂膀,不等她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强行再次搂抱到了床榻上。

呆滞过一阵之后苏倾开始发疯似的反抗,双手胡乱挥舞着,不期抓到什么就下了死手的抓、揪、抠、挠、拧,心下恐惧到了极点,几乎仅剩了一个念头——她完了,她完了,一定不能让他得逞,一定不能!

宋毅冷冷的握住她乱挥动的双手牢牢箍在她头顶上方,身体下沉压住她乱动的双腿,微扬着脖颈,另一手不紧不慢的解着他上襟扣子。

苏倾见了,泪流的汹涌,几乎要咬碎了银牙:“你何其无耻!”

这辈子还未被女人骂过的宋毅听了倒也新鲜,扫她一眼,淡淡道:“无耻?那何谓有耻?这话让人听了倒也新鲜,叫人倒是不知,爷堂堂两江总督,官居二品,不过是想给府上丫头一个造化罢了,竟也能叫无耻?若这真作无耻,想必这天下诸多女子都想要这份无耻罢。”

苏倾暗恨他表里不一,哭骂:“你明明答应过的,何故出尔反尔!”

宋毅解衣的手顿了下,随即沉声道:“不过府上一丫头罢了,爷想要就要,何须忍着?又何须要争得你的同意?不过一奴婢尔。”

苏倾被他这番侮辱性的话语激的浑身发颤:“我已经攒够了银钱,我此刻、现在、马上就要赎身!”对,赎身,这宋府是如何也待不下去了,世人都道宋府主人家和善,谁料却是这般内里龌龊!

宋毅单手脱了上衣随手一抛,淡淡问:“你卖身府上银钱几何?”

仅着绸色中衣的男人危险而有侵略性,苏倾愈发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十两纹银。”

只见他微微颔首,露出了抹令苏倾胆战心惊的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赎身银翻十倍,拿得出,你就走。”

苏倾脸色大变。

宋毅探过手来,却是握住她冰凉的脸庞,缓缓摩挲:“拿不出,那就好生伺候。伺候的爷满意了,爷自会给你一场富贵,即便将来主母入府,届时也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排去处。”

其实搁在这朝代,这番承诺已经是仁至义尽,因为按规矩来讲,一旦日后主母进府,原先后院的一干通房丫头是要全部遣散的,以示对主母的敬重。而遣散后的这些个通房丫头们,遇到仁慈些的主子会给些银钱,放她们归去自行配人,或是外放在他处继续做个活计,或是直接配个差不多的小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这些大抵都是些好去处,要是遇到些不慈的主子,那就命了,别说给银钱遣散了,只怕是为了多得些个铜子,会不管不顾的提脚发卖,这也是有的。

宋毅觉得他的话已经点的很通透,那小奴婢理应听后再无顾虑安心伺候方是,不料抬眼望去时,她苍白的脸颊上犹带泪痕,却是冷冷的撇过一旁,双眸直直的盯着床榻内的一处,不与他目光接触半丝,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排斥气息,明显是厌恶的很了。

宋毅只觉得胸口一口浊气吐也吐不出来,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被女人如斯嫌弃,当真是犹如块垒凝结于胸,这滋味甭提令人有多窝火。

握住她的脸颊,强行将那令人见怜的苍白脸庞转向他,宋毅声音冷的发寒:“怎么,莫不是爷还配不上你?”

被迫转向他,苏倾只觉得欺在她上方的这冷硬的面庞,愈发的显得可憎了起来,仅粗略看上一眼,就嫌恶的闭了眼,竟是半分不愿再见。

她只心道今个一遭怕是难逃此劫了,左右反抗不得,那么又何须顾忌开罪于他呢?一想到此番遭遇毒手,可自己却无力反抗,恐怕此事之后也是欲告无门,苏倾就忍不住泛红了眼圈,当真是恨死了这个没人性的朝代!

宋毅觉得他近三十年来的忍耐力就要在此刻破功。他很想就这般欺身下去,粗暴的磋磨的她哭喊求饶,看她再如何能这般清高自傲。可转而又想,这大过年的,他本来也是想做个喜乐事舒畅一番,到头来却是强迫着硬上,弄得人连哭带喊不情不愿的,平白的给心里头添堵,图的什么?左右又不是非这个奴婢不可,他叫的什么劲?

仰天吐了口浊气,宋毅冷冷起了身,寒声怒斥:“给爷滚出去!”

苏倾闻言呆了数秒,下一刻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下,踉踉跄跄的冲着厢房门的方向,手握门栓的时候浑身反发射性紧张的僵住了身体,待安全无虞的将门栓拨下后,整个人顿时犹如一阵风似得,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宋毅在后头看着,只觉得一颗心更堵了。

因着他家主子要玉成好事,福禄自然不能离得太近以免听了墙角,遂远丢丢的在离院门口较近的小抱厦间候着。眯着眼正惬意的坐卧在长椅上唱着小曲儿时,耳边渐渐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福禄竖耳细听,貌似还真是朝着院门的方向来的。赶紧出了门一瞧,那跌跌撞撞正一股脑的往着院门这方位冲的,不是前头进了西厢房的小奴婢又是哪个?

主子这么快就玉成好事了?福禄直觉不可能,尤其是待那丫头走得近了,只见她满脸泪痕一副还尚有余悸的模样,就堪堪将到嘴边的恭喜等话给咽了下去。

“荷香姑娘这是……哎哟——!”

没等福禄将话讲完,就狠狠挨了苏倾一腿窝子,当即痛的他俯下了身:“哎哟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哩!”

苏倾哪里肯理他,踢了一脚微微解了恨,唯恐迟则生变,遂脚底生火般火急火燎的离去了。

福禄哪里想的其中缘故,还只当是他家爷不满意这丫头伺候的缘故,才令这丫头迁怒于他。只怕任他想破了脑门也猜不到,别人绞尽脑汁的将要爬上他家爷的床榻,可这个丫头不单没抓住平白得来的机会,反而却避他家爷犹如蛇蝎。若他知道其中真相,只怕要狠狠跌碎了下巴,这世间还有这等怪人?

苏倾跌跌撞撞的一路跑着,默默的流泪,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她也不觉得可怕了,反而庆幸夜黑无人,便不会有人见到她此刻的狼狈。一路上,她任由自己将满腹的委屈愤懑哭尽,待快至膳房之时,方慢慢歇了泪,强行平复了情绪。

路过膳房时,她只是远远的朝里看过几眼,却并未入内,毕竟她的衣裳前头被撕扯的厉害,此刻便衣衫不整,又满脸泪痕发髻缭乱的,让人一瞧就会想到不好的事情上去,因而她又哪里能进去见人呢?

透过虚掩的两扇大门的缝隙中,苏倾远远的看见在温暖烛光下吃酒说笑的柳妈等人,想到前个时辰她还同他们坐到一道说说笑笑甚是温情和乐,可这个时刻她却浑身狼狈差点遭遇世间恶事,不由悲从中来,泪流满襟。

唯恐抽泣声惊扰了屋内众人,苏倾抬袖掩了嘴,低头快步从膳房旁绕过,脚步不停的往后面自己的寝屋走去。想着今天这飞来横祸,心中酸楚之际又暗自下定决心,即便是百两纹银,她也会想方设法的凑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膳房内柳妈他们直等到席面要散了,也没等到苏倾归来,不由的往外头的天色上看了看,只见天边微微发青,再过不了多少时辰可就要破晓了,可她人怎么还没归来?

红燕寻思:“莫不是老太太跟荷香姐说话说的投机,所以让荷香姐留在她那,随着一块守岁了?”

柳妈想想也只能是这个缘由了,想那丫头素来指礼懂事,哪里有让人不喜爱之理?应该是被留下陪老太太守岁了。

柳妈遂放下心来,索性就随着大伙一块在膳房守岁,只待天破晓了,就去老太太院里给各位主子们拜个早年去。

殊不知老太太在屋里也是奇怪着呢。尤其见她大儿过了些时辰后,竟是黑着一张脸从外头进来,进来后也是一言不发,直接坐下,斟了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宋毅的脸庞向来生的冷硬,斧凿刀刻的轮廓本就看着有几分凌厉之色,如今全黑着一张脸,煞气逼人,更是令人望而生畏。别说在旁立着伺候的冬雪王婆子他们这些个下人了,就是宝珠老太太她们瞧见也唬了一跳,看向他的目光中都小心翼翼。

老太太以为是他公务上的什么事情烦心了,遂直给对面的宋轩使眼色,想让他开口探探可是公务有何难解之题。

这会子宋轩之前的酒劲早醒了,可待接到老太太的眼色后,赶忙装模作样的做眼神涣散之态,摇摇晃晃的歪斜在椅子靠背上装醉。实在不是他怂,真的是他大哥犹如一尊黑煞魔,让人望而心怯啊——

老太太暗恨的瞪他一眼,知道指望他不上,只得转向宋毅,亲自开口询问道:“刚可是去处理公务了?瞧你这会子面色不虞,可是公务上有何棘手之处?”

听得问话,宋毅面上一僵,忍不住又给自个斟上一杯酒,待一饮而尽后,方浅淡淡的笑着回道:“哪里有什么棘手事,不过是细碎琐事,前头已经解决了,娘安心便是。”

老太太心道,这脸上的笑勉强的都快崩出冰渣子来了,还说没事,不过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好再追根究底的问下去,只待之后问问他院内管事福禄便知。遂过了这茬,不再提及。

第18章 拜年了

肚鱼白露,晨光熹微,天刚甫一破晓,宋府各大房里的奴才们就由各家的管事带着,一波一波的往老太太的院里去,给各个主子们磕头拜年。

柳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带着膳房一干人等欢欢喜喜的往内院走去,虽说昨个忙活了一天,又一个整晚上的守岁未眠,可众人们却各个精神百倍,因为昨夜的赏赐太过丰厚,实在是令他们一直兴奋到现在,哪里还生的了半点疲态?

苏倾在屋里一直注意着膳房里的动静,隐约听得膳房众人离开之后,方小心的从寝房内出来,一路疾步快走至膳房,关上门,拉了门栓。

径直走到灶台边,她俯身掀了锅盖,见热气腾腾的灶里卧着三五个水煮蛋,不由庆幸的松了口气。昨天她哭的狠了,直接导致今早她的眼皮肿的没法见人,这才不得已躲着众人,直待他们人离去了方进了膳房,欲找些水煮蛋敷敷眼。

剥了蛋壳,苏倾吸着气拿着滚烫的蛋在眼皮上来回滚动着,心里暗暗祈祷着愿柳妈他们晚些归来,否则她这副模样指不定要引出多少猜测来。

话说老太太院,因为大家伙来拜年的时辰都差不多,所以各房里的下人们都扎堆似的齐聚在院外,待听得冬雪姑娘叫到哪一房了,哪一房的管事方带着人入院。进了院里之后,大部分下人被留在屋外,因为他们尚没资格得主子们的亲自召见,仅在屋外给主子们磕个头即可。而这房的管事只会带上素日里得力的一两人进屋,于这一两个人来说,逢年过节能当面给主子们磕个头,那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柳妈带着膳房一干人等在院外候着,刚开始还喜气洋洋的和其他房里的管事说说笑笑,可慢慢的,待见到其他管事纷纷被点名叫到,然后一波一波的带人入了院子磕头拜年去,又一波一波的领了赏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她的面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福豆小声嘀咕:“怎么连前后护院甚至是杂役房的都被叫到了,可还没轮到咱呢?”

柳妈也不由皱了眉,往年里,哪怕他们膳房不是头一个被叫进去,那也绝对是能在前头排上号的,怎么今年怎么排的这般靠后?

红燕倒是没觉得这是多大点事,满不在乎道:“急啥,左右不过能轮到咱。或许是因为咱已经早早的得了赏,这才让尚没得赏的先进去领赏去了。若是咱样样都得先,其他房里还不得说三道四?”

其他人想想也是,遂就不再议论,唯独柳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毕竟往年里纵使他们头一个得赏,也没见他们排的这般靠后不是?

正屋里,账房的王管事磕头拜过年之后,便跟上头的几位主子们汇报了下去年一整年支出的大额项目及数目,等主子们听后觉得无差漏,接着又提了下账目的改进等问题。等他这番林林总总说下来,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见主子们再无疑义,他领了赏方带着账房里的两个先生离去。

往院外走的时候,远远地见着了尚在原地候着的膳房一干人等,王管事神情略显微妙。毕竟往年里他们账房都是最后一个被叫到,因为账房的事情琐碎繁复,却又关乎府内上下经济,不容有失,所以每年年初来磕头拜年之际,主子们会听他汇报一下府内的账目,这就必然会让其他各房的人好等,所以每年他们排号在末尾都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没成想,今年倒是个例外。

随着账房先生们的离去,按理说接下来就应该让冬雪传唤院外剩下的最后一房,膳房了。可偏偏此刻正屋里却没一个人开口出声,本就不甚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就沉寂的落地可闻针响,屋内人的目光隐晦而试探着朝着一个方向瞄去。

宋毅正襟危坐,仿佛丝毫没察觉其他人若有似无投来的试探目光,不紧不慢的持着杯盖轻刮着茶面,啜饮一口罢,方淡淡问:“还剩哪一房了?”

冬雪觉得这压抑的气氛无端的令她忐忑,遂硬着头皮小声道:“还剩下膳房的人在院外候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提到膳房两字后,她明显的感到周围空气一滞。

冬雪回答完后,屋内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寂中。

老太太岁数大了,当真是受不住这般诡异的气氛,暂也不管她那喜怒无常的大儿是何反应了,遂抢先开口道:“让膳房的人进来罢。”

老太太一开口,众人都莫名的暗下松了口气。冬雪也如得敕令,赶紧的出了房门前去唤人。

等人的期间,老太太忍不住偷观察着旁边宋毅,果不其然的见他面上晦暗不明,眼神也时有时无的朝着房门口扫过几眼,顿时心里就有了数。若说夜里头他盛怒归来,她尚无法猜透他怒在何处的话,今个大早就单单他针对膳房的这一举动,若她再不明白,就白瞎活了这么多年!

屋外,柳妈本想带上红燕和福豆一块进去,奈何红燕因之前的事十分打怵进屋面见主子,便死活不肯再往主子们跟前凑半步。柳妈强求不得,只得带上福豆一人进屋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