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装不知道,”林乃罪笑嘻嘻地道,“因何我们偏要去道破?”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假装不知他懂。”
“别看他莽烈粗豪,他熟读历史,学识渊博,又能博学强记,诈癫佯狂。”林乃罪道,“所以,我们劝了他也白劝,我们劝的,其实他都懂得。”
“你的意思是,”招展书问,“他只想知道回百响是不是真的内奸?”
“也许他连这个都不必理会,”林乃罪道,“他说不定突然召我们来,试一试我们是不是内奸。”
“你是说,他出奇不意的召集我们回来,只不过是想要考验我们的忠诚?到底是不是内奸?”
招展书忽然想起周幽王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林乃罪却一点也不以为忤,“我觉得这是好事。”
“好事!?”
招展书正要跨过“拱宾苑”的月洞门,几乎给门槛绊了一跤。
“对。”
“为什么?”
“如果总主不召集我们来,只暗中怀疑我们,那我们就算死了,也死的不明不白,可不是更糟吗?得通过他亲自验证,才没有后顾之忧。经过前日‘山海观’一役后,回老总更是谁都不相信了。”
说的有理。
“我认为他是怀疑‘妙手堂’里有内奸——而且不只一个。因为近日以来对付池、游、葛三家的计划,全都给识破;对池家的反扑,也无一不给破坏无遗,这恐怕只一个响老二还办不来。他既想听听我们意见,也要试探我们一下。”
招展书打从心里不得不服膺他的意见。
“不过,”林乃罪若有所思、犹有余悸地道:“我看他还是对我们有疑心。”
招展书禁不住问:“你刚才不是说过:已经通过他的试炼了吗?”
“通过了也不见得这就获得他的信任。”林乃罪一面说着,在面在注视他手上的戒指,很珍惜、珍爱、怜惜的看了一看,还不时呵上一口气,好像它是一只猫一只鸟一只宠物似的,要随时赋予爱心和照顾。
“据我所知,他就在这两天发动一项反扑行动。如果他真的完全信任我们,就应该让我们一道参加。”
招展书见已步出“妙手堂”,阳光正好,远方那一朵大大的白云舒卷无定,他站定,问:“行动?什么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林乃罪也望望孤零零但又自给自足舒展自如的那一大朵中天的云,“大概就在那一朵云下吧?回老总已设计了一场大报复,方邪真如果不死,只怕池家不覆灭也得饱受重创,一时再难翻身吧!——回老总这时召我们来,也志在看看我们来不来?人在何地?有没有干出卖他的勾当吧?连外三堂堂主都折了,也难怪总堂主步步为营了?”
招展书这时候不禁想到刚才还在胯下呻吟哀号的胴体——可是他还没有得到她!
想到这里,鼠蹊便痒。
好痒。
痒得他忍不住吐了一句:“这么巧?”
“巧?”林乃罪马上感觉到这句话有别的意思,“怎么巧法?”
招展书道:“我也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也有另一股势力,今天就要动手,在‘云起坪’那儿铲除‘兰亭池家’的一流高手。
——目前,“兰亭池家”的第一流高手第一号,不用说谁都知晓是方邪真。
“只怕,今天两股势力将合成一道,不互相抵消,便是方邪真那妖怪应在劫难逃了。”招展书叹了一口气,道:“奇怪,‘兰亭池家’有这么一个人才,偏有不好好保住他,仗仗让他作先锋,事事要他运智计,从前锋、殿后、守中宫,无一不依仗他,万一失手,折损大将,我看池家还有什么法宝重振声威!”
林乃罪低首看了看他那只激针一般的水晶戒指,仿佛那儿隐藏了秘密的答案似的,不一会才抬头笑道:
“你说的另一股势力,是游日遮?”
招展书还没回答,林乃罪已经说了下去,“他派顾佛影出手。顾横刀一向深得方邪真的信任,别人动手,他会提防,顾大总管要杀他,这叫防不胜防。”
招展书悚然一惊,忍不住由衷地道:“佩服。”
“佩服?”
招展书决定奉承这个人,但每一句话都是衷心的肺腑之言,“你一早已打探出‘横刀立马、醉卧山岗’已对方邪真出手,然而我却不知道总堂主召我们来的同时,已对池家发动了袭击。”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林乃罪半回过身子,斜望着在他们身后的“妙手堂”,又、、、的笑了几声,这才说道:“该佩服的是总堂主,他才是大勇若怯,大智若愚。我探听得到的,他大抵也一定已探知,问题就只在消息准不准确。”
“不知怎的,”招展书又叹了一口气,道,“每次我离开这儿,都有一种‘终于可以回家了……’的感觉。”
“我不是。”林乃罪又的笑道:“每次离开‘妙手堂’,我都有失落的感觉——幸好,总堂主派给我们的事,马上得要布署、开展了。”
临行前,回百应确跟他们一道去探望了回万雷,并对林乃罪和招展书各作了指令。
重要的指示。
行动的指令。
是以,两人都有要务在身,两人都觉得受到重视,接到重任。
这次,是林乃罪和招展书一齐抬头去看已飘到东南方去的那朵云。
那朵目空一切无拘无束的大白云。
他们想着的,大概都是同样一件事。
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云那么白,那么厚——方邪真死了没有?他死的时候,可看见那朵舒卷无定的云?
——“樵虎亭”的杀戮展开了没有?
——“云起坪”的计划可进行顺利?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五日
中国友谊出版社沈庆钧致方书及七月一日至温函,进一步确定落实《温瑞安全集》(第三次“中友”全新版本)之方案/六月十日,广州赖世华又付十五万订金及版税/六月廿三日,台湾万象出版社自“温瑞安武侠小说系列”之后,再拟出“温瑞安武侠文学”新书单/六月廿五日接麦成辉大札落实进一步合作情况。
校于一九九八年三至六月
台湾花田出版社全新推出插图再版《杀人的心跳》、《叶梦色》、《天威》及新版之《赖药儿》、《刀巴记》、《落花剑影》、《凶手?血手》、《血手》、《玉手》、《会京师》、《碎梦刀》、《大阵仗》、《开谢花》、《谈亭会》、《骷髅画》等书(另在一月推出首版“布衣神相故事”之一、二、三集)。
再校于一九九八年七月廿七日
与静儿相识五个月纪念/受马里奥?余之邀,偕叶浩、何包旦、李婉娴一起观赏马骝戏:已二十余

 
第一回 芦苇、寂寞和她

荻花点点飞,欲仙不欲死。
江水潺潺,路过匆匆,风过江岸猎猎情怀,都是不必算钱,不必付账的。
她伫立静享,昔日情怀,都盛得满满的。
江畔、寂寞、芦苇和她。
——江风清劲,一如她和他初遇的时候,她发现飞瀑丛中绝壁上,有一人以剑在坚岩上刻字:字如剑势,直欲破壁飞出。
他刻字的时候抿紧了唇。
唇红得接近艳丽的颜色。
很少男子的唇能那么红。
他双颊很白,白得有点绯。
那颜色简直接近美丽女子的香腮。
可是他偏偏却是个男子,一个很大丈夫的男子汉。
对付恶人的时候,他比任何恶人都凶,甚至更加暴力。
但遇上善人的时候,他又比谁都更谦恭善良。
他写字的神情,一如他用剑。
坚毅、冷酷、傲然不群。
她忘不了跟他第一次应敌,就在清风山上,她遇受包围伏袭,他却背负着手,在看壁上的泉流,喃喃说到一句:“这不对,不对!为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现在这水流壅塞了,淌下的不过涓涓细瀑,岂有诗中气势!”
她在受袭,他却在看诗、观物、论诗、神游物外!
就在她气他眼中无她:“只待能把这干宵小击退后第一个便把这书呆杀了”,心中刚起了誓愿,他就突然回剑、回身、出手、出招,两人联手把清风山上“火焰帮”师老大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作鸟兽散。
取胜了之后,她不服他,持刀要跟他比武,他不屑的收了剑,她不罢休,挥刀砍杀了过去,他随手折一枯枝跟她交手,两人从山上打人潭中,给瀑布淋了一身浑湿。
然后,忽然之间,他收手不打了,背过身去,步人瀑中,仰首迎瀑,大声喘息,她大为愕然,后才明瞭,自己全身湿透,曲线尽露,胴体隐现。
每次想到这里,也不知怎的,她都不禁有些脸儿红,心儿跳。
说实在的,她和他在一起,后来所作所为,得远比此为甚,更疯狂,更激情,更性,更爱,也更欲,但每次想起了这一段,还是在心里甜、脸上红。
那是情怀。
正如他瞧不起她酗酒,她也不屑他不擅饮,常以冷言相讥,不料,有一次,他乍闻她已下决心脱离朱勔门下那一股门徒,食客。他忽然一脚把桌上布满七碟菜八盘肴和两汤四饭通通乓另乒冷的扫落地上,一口气把枱上一坛子“女儿红”、一坛子“踯躅秋”喝光,再加两大壶“访芳邻”,以为志庆。
真有豪情动芳心。
这都是情。
也是怀想。
——这年头,什么都是要付账的,尤其是要她杀人,那可是用她性命去搏战的,更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只有情怀是不必标价,付款的。
所以她享受这种种情怀,一如将进酒、杯莫停,这些往事足叫她喝了一夜又一夜的酒,饮尽了一盅又一盅的酒。
就像眼前风一起,荻花、芦花飘飞,漫山乱空飞去。
飞吧,趁还有天空的时候飞吧!
近秋的江畔,一片白茫茫,极灿烂也极寂寞。
像她。
和她的情怀。
以及她的等待。
这一次,她等他来。
她要杀他。
除此无他。
她知道他会来的。
始终会来。
正如她知道自己必然还会再遇上他一样。
她是蝴蝶梦。
那是她在杀手集团里的“代号”,也是她在江湖上的“外号”。
实际上,那也是她的真实名字——只要把“蝴”字去掉“虫”边,那也就是她的原姓了。
她要等的人是方邪真。
她要杀的人也是方邪真。
只要他动身到“山海观”,难免就会来“樵虎堆”走一趟,正如只要他到“樵虎堆”,就一定会去“樵虎亭”一样。那么,问题只在:只要他能从“山海观”里活出来,“樵虎亭”内渡劫出来,那就一定会要渡过这“白发渡头”,渡嫩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