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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昧抚摸着金尾信鸽的翅膀,神情很温柔,可忽然间他的袖中窜出一条斑斓三角蛇,闪电般咬住了鸽子的颈脖,又在瞬间将那柔顺的鸟儿吞吃入腹。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师昧脸上毫无波动,像是早已习惯。

他笑了笑,拂开飘零的一朵残羽,抬头道:“不错,所以我们再在蛟山待三天,然后就去天音阁等着吧。”

羽毛落进了潭水里,涟漪温柔散开,打碎了岸上两个男人的倒影。

“他的灵核,会给你所向披靡的力量。这样一来,你想要的一切,就很快都能有了。”

这番对话完后,踏仙君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蛟山密室。

楚晚宁精神不济,原本好像是在看书的,但此刻却伏在桌上睡着了,一幅洁白衣袖像是初雪覆落招展。

他站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个男人,一盏孤灯,一卷青书而已,他历遍人间繁华,阅过花团锦簇,什么美人美景不曾见过。

楚晚宁算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他这样郁躁地想着,却喉结攒动,不可遏制地俯身拥住了男人,把脸颊埋进男人的脖颈间细嗅磨蹭。

“……”楚晚宁被他扰醒了,睁开眼。凤目中先是迷茫与温和,随后记起了眼前这个踏仙帝君的残暴,目光又蓦地森寒凌厉。

这些变化都尽数落入了踏仙君眼中。他心里头的烦闷与不甘愈发像野草疯长,最后他无法忍受,一把将楚晚宁抱起来。

“你又发什么疯——唔!”

一声闷哼,人已被抵在了墙上。

踏仙君炽热又绝望地亲吻着他,从脖颈到嘴唇,从嘴唇到下巴,他一边低沉地喘息着,一边问:“你喜欢我吗?”

“……”

“楚晚宁,你喜欢我吗?”

“你干什么?为什么忽然……”

可是踏仙君似乎并不想知道他的答案,他只是单纯地想问这个问题而已,至于回答是什么,跟他也无关。

又或者是因为无论回答是什么,归路渺渺,都不能再回头,所以怎样都无济于事了吧。

“如果我不是踏仙帝君,我与你一样,成了一代宗师,你会不会心甘情愿与我在一起?会不会愿意待我好一点?”

他最后一口咬住楚晚宁的颈侧,吸血般的占有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怀里这个人是属于他的,而不是属于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墨微雨。

可是垂落眼睫的一瞬,嗓音却沙哑了。

“你是不是终归喜欢那样的他,多过喜欢这样的我呢……”

“墨微雨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啊,楚晚宁此时记忆错乱,只有前世的回忆,没有今生的印象。自然不会明白他的胡言乱语。

也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他是完全属于踏仙帝君一个人的吧。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里甚至有些骄傲的悲惨。

踏仙君与自己的恋人交颈缠绵,到最后,他轻声地问了句:“如果我夺了他的灵核……你会更恨我吗?”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否定更无解的了。

踏仙君拥着怀里的人。

“可你本就是本座的人……”

“不要背叛我。”

喃喃私的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凄凉了。

大概孤独久了,再锋利刀也会被磨钝的。

“八年了。他重生之后拥有了你多久,我就一个人,在另一个红尘等了多久。”

寂寞巫山殿,飘零无故人。

“别再离开我第二次了。……第一次,我还能一死了之。但你要是走了第二次……我连死亡都无法选择了。”踏仙君蹙起了眉,眉目间阴郁与疯狂,悲伤与偏执共生,“我会受不了的……”

第270章 【天音阁】罪罚将判

三日期限转瞬即逝,第三天黎明破晓时,师昧来到了密室前。

踏仙君已经穿戴毕,依旧是一身黑衣战甲,腰肢劲瘦系着银光熠熠的暗器盒,腿修长,肩宽匀,双手戴着龙鳞皮套,腕上绑着千机匣。

他抬起眼,目光很冷:“你来了。”

“准备一下,我们去天音阁。”

“不用准备了,走。”

师昧打量他一番:“那么楚晚宁呢?”

“喂他吃了药,睡了。”

师昧点了点头,但为防万一,他还是与踏仙君再重新进了密室一次。诊了脉之后,师昧道:“他的精力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会完全恢复了,得小心些。”

踏仙君对楚晚宁的战斗力倒是不怕,反而问:“记忆呢?”

师昧瞥了他一眼:“也一样。”

“……”

无视踏仙君脸上的阴郁不悦,师昧起身,在密室内设下了蛊阵迷香,以确保楚晚宁不会忽然醒来,坏他谋划。最后又在出门时,于门上落了一个高级禁咒。

踏仙君蹙眉:“落这个咒做什么?这座山也没有别人,南宫柳也就是毛头小鬼的心智,没谁能进去救他。”

师昧面色不变,淡淡道:“家贼难防。”

“谁?”

“你不认识。”师昧叹了口气,“是一个我最亲近的人。不说了,走吧。”

两人离开了。

清冷冷的石室内,就只剩了楚晚宁自己。他仍在昏迷,两世记忆在盘绕恢复。

但是不止,就连师昧都没有觉察到,楚晚宁之所以缠绵反复了那么久,神识和回忆都还没有完全复原,并不只是因为他身体状况不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要想起的,竟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回忆!

大约是因为一半地魂在墨燃身体里待久了,和墨燃的灵魂终日纠缠厮磨,地魂回归的时候,竟也给他带了些墨燃灵魂深处的记忆。

——此时此刻,这些记忆成了最后涌入他脑颅的画面。他在做梦,梦到的尽是一些破碎不堪的往事。

他先是梦到了乱葬岗上,蓬头垢面的孩子伏在一个腐烂的女尸身上哀哭,涕泗纵横,泪眼模糊。

“娘……阿娘……有人吗?有人吗……把我也埋了吧,把我和阿娘一起埋了吧……”

然后梦到湘潭醉玉楼,墨燃浑身被打得青紫,蜷缩在一个狗笼里,暖阁内瑞脑金兽,香雾迷蒙,那个孩子被关在笼中,没有得吃,也没有得喝,他甚至无法转身。

有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孩童咧着嘴在嘲笑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想当个英雄?我看你就是个笑话!呸!你这辈子都是个笑话!”

唾沫吐过来。

小墨燃闭上眼睛。

楚晚宁的睫毛也在颤抖。

墨燃……

接着,他又梦到熊熊火舌犹如吊死厉鬼在楼宇上徘徊扭曲,森然起舞。

到处都是哭喊,燃烧的梁柱塌落,有人在尖叫,浓烟滚滚。

少年墨燃坐在这通天的火光中,面目极冷,眼神平静,他低着头,膝上搁一柄血迹斑驳的刀,手里捧着一串葡萄,在慢慢地剥着紫皮。

“都结束了,阿娘。”

墨燃显得很安宁。

“可是我见不到你啦……我杀人了,手上都是血。阿娘,我死后要去地狱的,再也见不到你。”

墨燃……墨燃……

忽地眼前起了光亮。

是一个女子温柔的脸庞,眼尾微微上挑。

是谁?

楚晚宁觉得那个女子眉宇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低头认真做事的时候,格外鲜明。

她细细缝着手中的粗衣。

“阿娘……”有孩子的声音,在轻若蚊吟地唤着。

女子闻声抬头,便冲着他笑了:“怎么醒了?”

“我做噩梦了……肚子好饿……”

女子便搁下衣衫,张开臂膀,温柔笑着说:“又做噩梦了?好啦,别怕,燃儿来阿娘怀里。”

燃儿……墨燃……

楚晚宁闭着眼眸,心中也不知是怎样苦涩的滋味。

太苦了。

只是看着,都觉得这日子是干瘪皱缩的,每一日每一夜都那样难熬。

阿娘……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墨燃娘亲的长相,他忽然就明白为何当年无悲寺外,小墨燃会本能地揪住自己的衣袍相信自己祈求自己,也忽然明白通天塔前,那个少年为何会朝自己走过来,执着地央求自己,收他为徒。

少年灿笑着说:“因为你看起来最好看,最温柔。”

当时,所有人都在背后笑墨燃眼瞎,嘲墨燃会拍马屁。

其实不是的。

不是的……

他不是瞎,也不是拍马屁,是不能说出真相,也不能哭闹,不能拉着楚晚宁说:“仙君,你低头的时候,其实有些像这世上曾经待我最好的那个人。她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理理我,能不能代替她,再多看我一眼。”

我好想她。

墨燃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忍着心中莫大的苦涩,忍着上涌的泪。忍着楚晚宁的冷漠与忽视。追在后面,故作从容地嬉笑,骗过所有人。

谁都不必知道他的过往,谁也不能分享他的苦痛。

他只能如此灿笑着,通天塔下,那笑容太热切,太渴慕,偷藏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就这样将楚晚宁灼伤。

墨燃睁开眼睛。

他不在死生之巅了,他在一间极其狭窄的囚室。这里四壁灰蒙,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玄铁大门底下的一个送饭小口。

囚室的顶端镌刻着秤砣的纹章,他知道自己已在囹圄之中。

这是天下第一公正公平的判审圣殿,独立于十大门派之外的修真界第一公堂。

天音阁。

他躺在里面,喉咙烧疼,嘴唇皲裂。

周围很静,静到耳膜中能生出空荡荡的风声,能听到魂灵的呓语。他花了很久才使自己涣散的意识聚拢——

他其实觉得自己上辈子就该有这么一天了,但命运待他终究还是厚道的,让他苟且两世,到这一生才与他将罪孽清算。

“墨燃,吃饭了。”

不知躺了多久,在这里,时光都是模糊的。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把饭食从洞里推给他,一块油旋饼,一碗汤。

他没有起身去接,那个天音阁的侍从也没有与他再说话,脚步嗒嗒,很快便行远了。

楚晚宁怎么样了?

死生之巅怎么样了?

那些摧毁的棋子最后都何去何从了?

他昏沉沉地,一直在疲倦地想着这三个问题,想了很久,才愿意认命,知道谁也不会告诉他答案。

他如今成了囚犯。

他坐起来。

胸口一阵阵地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曾经汹涌澎湃的灵流已然不知所踪。他靠着墙壁发了会儿呆——

原来灵核破碎之后,竟是这种感受。

召唤不了神武,施展不了法术,好像乘风破浪的鲲失去了尾,腾云驾雾的鹏没有了翼。

他蜷在角落里,黑眼睛茫茫然望着前方。

墨燃忽然很难过,但那难过并不是因为自己而起,他想到了前世的楚晚宁,天道轮回,他终于也切肤体会到了楚晚宁当时的无助与痛苦。

他很想和那时的楚晚宁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迟了。

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他困在屋子里,那一只饼和一碗汤从热到冷,从冷到冰凉。后来他开始吃饭,吃完了这一点东西,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间囚室。

他又成了童年时那个被关在狗笼子里的墨燃了,但这屋子的待遇比狗笼子好了实在太多,他居然能舒舒服服地躺着。

他就躺在这片黑暗里,时醒时寐,但醒与睡都不是那么重要,在这个屋子里,他像是死去了。

墨燃昏沉地想,或许他就是已经死去了呢?

或许这一生,就是他躺在通天塔之下的棺椁里,魂魄未散间,做的一场好梦。他把那三十二年的人生如走马戏晃过眼前,五光十色,喜怒悲欢,最后都都成了冢中枯骨。

他微微卷起嘴角,起一丝笑。

他竟觉得若事实当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很累,走了太久,挣扎了太久,前方是地狱还是人间,他都已不那么在意,他只想休息。

他心里很衰老,其实从楚晚宁殒身时,就已经彻底地坍圮下去,苍老下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行善,在弥补,他在找寻能医好这种衰老的药。

可是他找不到。

他斗了那么久,不屈不挠厚颜无耻地求了那么久,如今他斗累了,求累了。这辈子,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师尊,失去了挚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偷来的亲眷,失去了虚妄的英名。

现在,他连灵核也失去了。可他依旧被带到了天音阁,依旧无法逃脱修真界最严厉的责难。

他终于死心,他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宽恕。

他墨微雨是一座丑陋畸形的残山,浩渺冬雪遮去了他的疮痍。

但是雪化了。

他的黑暗也好,他的可怖也罢,都无处匿藏。

他做不了墨宗师,从他沾染第一个无辜之人的鲜血时,他这一生都注定只能是踏仙帝君——他焚琴煮鹤他磨牙吮血他面目狰狞他禽兽不如——他该死。

他死了,天下欢呼。

不知是他被困在禁室的第几天,门开了。

天音阁的弟子走进来,一言不发地用捆仙索将他绑缚住,而后一左一右拽起他,将他拖到外面。

他们带着他,穿过一条漫长漆黑的甬道。

墨燃沙哑着,昏沉沉地开口,说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句话:“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人理会他。

他被扭送着,走到尽头。天光乍起,墨燃像是在暗黑里蜷缩太久的恶龙,早已瞎目烂爪,在这样刺眼的强光中显得那样困顿和不安。他根本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芒,他想捂住眼睛,可是手被反绑着,于是他只能低头,浓密的黑睫毛下浸出泪水——

他耳目昏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唯有嗅觉是鲜明的。

他闻到风的气息,人海的气息,花草树木的气息,他被推了一下,于是犹犹豫豫地往前走。

慢慢地,耳朵能适应这里的嘈杂了。

他听到许多人在说话,窃窃私语声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江潮。潮水是能涤尽污垢的,但潮水也能将人溺死。

墨燃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很虚弱。

此刻已虚弱到了极致。

“跪下。”

押解他的人在推搡他,他跪下来,日光在高天明晃晃地照耀着,照着他憔悴枯槁的脸。

没有想到外头会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

“就是那个墨宗师……”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天音阁看到他被公审,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墨燃耳中嗡嗡的,眼睛逐渐能看到些东西,但依旧很不清晰,他只能借着睫毛的浓荫,微阖着眸子,张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记忆里那个天音阁的公审台。

他年少时,曾经和薛正雍薛蒙一同看过审判的地方。

但他已从看客,成为了众目之下受审的人。

台下人潮如鲫,拥挤湍急,这些是前来天音阁围观审讯的普通百姓,四海散修。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也看不到那些人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那些交头接耳的脑袋凑在一起,成了高低起伏的麦浪。

然后,他又抬头望去。

四壁高台耸立,台上坐着各个门派的来客。

碧色的是碧潭庄,红色的是火凰阁,黄色的是无悲寺……然后他的心蓦地揪拢,真奇怪,他竟还会觉得疼。

他看到那一片熟悉的银蓝色,整个看台上最安静,也是人最多的门派。

死生之巅。

他眨了眨眼,不管不顾眼睛的刺痛,极力向那个方向望去——可他看不到,他看不到薛正雍在哪里,看不清谁是薛蒙谁是贪狼长老谁是璇玑,他找不到王夫人。

到最后,审判台上,他依旧望不见那些他最挂心的人。

“死生之巅墨燃,系儒风门第九城城主,南宫严私生子……”高台上,木烟离清清朗朗地以扩音术在陈述着,声遏流云,“……故当严加审讯,不可错放,不可错判……”

墨燃没有听进她的言语。

这样明锐的嗓音对于一个幽闭已久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刺耳了。

木烟离不疾不徐讲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飘入墨燃耳中的,断断续续都是“杀人偿命”“居心叵测”“修炼禁术”这般残缺不全的词藻。

最后他听到她说:“扫除重犯,还施公道,此天音阁立命之责也。”

木烟离说完了话,旁边走来了一个天音阁弟子,那弟子来到墨燃跟前,逆着炫目阳光,投下墨一般漆黑的影。

“张嘴。”

“……”

见墨燃没反应,那人便“啧”了一声,粗暴地掐起他的下巴,往他口中灌入了一壶苦咸的药汁。

“咳咳咳——”

墨燃不住咳嗽,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胃陡然接触到这样浓烈的浆水,刺激得几近痉挛,竟似要干呕而出。

那人捏着他的咽喉,不让他动弹,逼迫他把那一壶药水全都吞下去。冰凉的液体像是蛇滑入肚肠,翻江倒海,要把五脏六腑撕裂掏穿。

墨燃脸色铁青,他想吐,真的想吐。

可是他不吭服软,不肯求饶,他甚至不愿意自己眼角有泪淌落。他半生倥偬,卑贱日子过得太多了,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尊严。

药水被尽数灌落,那人松开他,他重重喘息着。

羽翼颓丧,疲态俱现。

却依旧有着孤鹰濒死前的凶狠。

天音阁的人在向五湖四海而来的看客在照例解释着——

“此乃诉罪水。”

墨燃唇齿苍白,垂眸竟笑。

诉罪水……呵,诉罪水,他怎么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