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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离……恭迎……主人……”

那嗓音缓缓说出这句话之后,归于渺然。

“惘离是那条魔龙的名字。”南宫驷对姜曦道,“姜掌门,请吧。”

姜曦看了看前方甬道,大约百余尺开外的地方,透出白色的光亮,想必那边就是招魂台了,姜曦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大地又猛地震了一下,那个空灵的嗓音便再一次响了起来。

“惘离,恭迎……主……人……”

“这条龙怎么回事?”姜曦皱了皱眉,“同一句话它说两遍?”

但南宫驷的脸色已经变了,他立刻转头去看招魂台的方向,那里光影忽然微微闪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耳中却已听到了嘶嘶的吐信声,紧接着天光处涌进了一片洪波。

南宫驷瞳孔猝地收拢,厉声喝道:“跑!!”

第223章 【蛟山】逍遥游

朝他们疯狂涌来的哪里是洪波?分明是汇聚成流的毒蛇!

狭小的甬道内霎时乱做一片,你推我我挤你,一瞬间光是被踩死踏死的就不在少数,姜曦将南宫驷往前一推:“你先走,这里我来应对。”

他说着,袖中已散出莹莹粉末,那些蛇群闻到这粉末气息,俱是身形凝顿,蜷在原处不敢往前。

姜曦朝前头怒喝道:“都冷静些,快往中殿回撤,别挤!”

他镇住蛇潮,然后快步赶上大部队,退到石门前时发现南宫驷在那里查看着腾龙浮雕,他问南宫驷:“到底怎么回事?”

“魔龙肯定是被控制了。”南宫驷道,“我想回去查看一下龙魂池的情况。”

他说着就要走,姜曦一把抓住他:“后面那些蛇群怎么办?我没带太多的驱散粉,药效散了之后它们肯定又都会涌过来。”

站在一旁的叶忘昔道:“我来。”

她自幼在儒风门暗城受教,因此比其他人都更擅长在黑暗窄小处单兵对战,南宫驷虽不想让她留下,但叶忘昔神情坚决,且除了她之外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所以最后南宫驷只得拍了拍她的肩。

“这里太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守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姜曦与南宫驷是最后出甬道的,一出来,黄啸月就猛扑上前,那架势凶狠,当真不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子所该有的模样。

“南宫驷!你还敢说不是你搞鬼?”

南宫驷隐忍许久,此刻终于也绷到了极限,他怒喝:“是我搞鬼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走开,别挡着道!”

黄啸月先是一惊,而后点着他的鼻子:“看啊,看啊,假面撕下来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一直装孙子,如今到了你的地界,连嗓门都响了起来,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儒风门嫡子吗?怎敢如此气焰嚣张!”

“黄啸月。”

忍到极限的人除了南宫驷,还有另一个人。

姜曦实在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上齿碰下齿,森然开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咄咄逼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黄啸月手蓦地一收,脸色已变,但还是强做镇定:“姜掌门或许无法体会老夫的心情,我与儒风门有杀弟之仇,我……”

“我确实无法体会黄道长的心情。”姜曦转动眼珠,冷冷望着他,“我对儒风门的宝藏密室,实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他的目光就像两柄出鞘利刃,黄啸月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姜曦,嘴唇开开合合,却如涸辙之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姜曦道:“南宫,你去查吧。”

然而龙魂池就那么一方池子,四壁空挡,一览无余,仔细观察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南宫驷摇了摇头,说:“我去前殿再看看。”

前殿的陈设就要复杂得多了,何况还有那么多珍珑棋子,南宫柳先前被留在殿内,南宫驷进去的时候,他正抱着那筐橘子呼呼大睡。

他在他父亲面前立了一会儿,眼神茫然又空洞,只是眼眶不由自主便红了。他不敢再久站,也没有去唤醒被做成棋子的爹爹,而是一个个地棋子看过来,希望能得到一点点线索。

方才众人都在前殿时,他没有什么闲心细瞧,只知道这里被分成了“极乐”和“炼狱”两部分,此刻一个个傀儡打量过来,却发现了不少故人的身影,他看到了与徐霜林关系素来不睦的四叔深陷“炼狱”,被架在一膛子炉火上烤,看到三生别院里的那几个侍女正在“极乐”之地,扑萤捕蝶……

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但是南宫驷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感到悲伤,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即将看到一个人,一个……

然后他听到了。

在那潮水般的喃喃呓语中,他听到了。

一声颤抖着的,轻若蚊吟的——

“驷儿……”

南宫驷如五雷轰顶,未及回头,泪水已濡湿眼眶。

他转过身,朦胧水雾之中,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天青色身影,他向那身影仓皇奔去,他沙哑地喊着:“阿娘!阿娘!!”

眼泪潸然,落下了,便瞧清了。

在“极乐”界,娉婷立着一个人,正是南宫驷的娘亲容嫣。和南宫长英一样,这个女人也有着极其强悍的定力,再加上徐霜林保留了大殿棋子的心兴,所以哪怕南宫驷已和幼时大不相同,但她凭残躯一具,竟也能在南宫驷进到她视野后,认出他来。

她向南宫驷颤抖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木僵的手指:“驷……儿……”

容嫣穿着的衣裳,正是南宫驷最后见她一面时所着的那件。他跪在她面前,竟好像在一夕之间,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儒风门那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夜。母亲去到孩子的书房找他,窗外月正圆。

南宫驷跪在她跟前,他仰头看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颤抖的:“阿娘……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时光就此倒错。

昔日严厉的母亲立于轩窗边,蹙着秀眉问:“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上一句是什么?”

稚子支吾着,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后来她离去得太突然,他跪在她黑沉沉的棺椁前时,依旧无法把母亲生前让他诵背的最后一卷经文完完整整地背出。

这个一句“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隔着十余年榛榛莽莽的岁月,终于尘埃落定。

他跪在她跟前,依旧是和月夜别离时同样的姿态,他们的身影与当年终于重合,只是当初满心怨怼,如今却已痛断肝肠,而那时的云鬓花颜,此刻也终究成了他人棋子。

容嫣抚摸着南宫驷的鬓发,脸颊,最后攥住了他血迹斑驳的手,她颤抖着阖上双眼。

“驷儿,娘如今身躯被控,如俎上之肉,随时都会再失去意识……但是驷儿,你要信……娘这些话,都是真心的……都是娘临走时在想着的,娘虽恨极了你伯父如此作为……但娘也感激他……”

“阿娘……”

“若不是他……将我制成棋子,我又如何能再见你一面……跟……跟你说……”容嫣僵直而缓慢地俯身,她发着颤,伸出手,然后将南宫驷紧紧地拥进怀里。

“阿娘临走前,最后悔的就是……”她哽咽了,凝噎了,却不是因为要被徐霜林再一次掌控,她将她的孩子拥抱得那么紧,她颤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这样好好地抱过你。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你……驷儿……”

“阿娘也是爱你的。”

南宫驷已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娘,我早就都知道了。”

忽然间,大地又开始震动了,容嫣蓦地一凛,睁开双眸,喃喃道:“惘离的血契要撕裂了……”

“什么?”

“惘离的血契要撕裂了!我在这里,我每天都看得到!”容嫣忽然紧张起来,“驷儿,你不能有事,我要去阻止他……我要去阻止南宫絮……”

南宫驷擦着泪,拉住她:“阿娘,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什么血契要撕裂了?”

“你听着。”容嫣顿了顿,眼瞳收缩,一时间似乎又要受制于人,但她竟是紧咬压根,凭着肉身意念,生生挡住了珍珑黑子的掌控,“你听着,南宫絮他搜罗了五把神武,这五把神武饱饮了万人血,它们合力,就能斩断魔龙和南宫家族之间的纽带。”

“斩断纽带?!”

“不错,龙筋,是第一个被切断纽带的。”

南宫驷悚然:“所以外头那些忽然暴起的僵尸,其实是因为龙筋被切断,所以才摆脱了控制?”

“正是如此。”容嫣沙哑道,“第二个,是龙鳞。”

南宫驷蓦地想到了方才遇到的那些毒蛇,应当都是龙鳞所化。

“第三,是龙尾。”

南宫驷失色道:“那刚刚的那一下震动,是龙尾的纽带断了吗?!”

“不错,而后是龙首,最后是龙身。”容嫣道,“一旦南宫絮用第五把神武施术成功,整座蛟山都会失去掌控……再也……再也不会认太掌门为主……”

她的神情又痛苦起来了,她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徐霜林似乎已觉察到了她的作为,正在极力地侵吞她的肉身。

容嫣低低哀嚎,纤长苍白的手指紧紧埋入发髻之间:“不……不……”

“阿娘!”

“驷、驷儿……”

他的声音让她猛地又惊醒,她犹如濒临渴死的人得到甘泉,她紧紧攥住他,神情竟有些惶然无助。

那是他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无助。

南宫驷心痛如割,他将她拥到怀里,以前他还是孩子,阿娘总是很清冷,很严肃,极少拥抱他。

如今他终于可以护着阿娘了。

虽然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只不过一具躯体里,藏着些许生前的意识,连魂魄都不再有。

也够了。

容嫣佝偻着身子,在南宫驷怀里微微发着抖,过了好久,她才又抬起脸来,脸上已尽是作为珍珑棋子流出的血泪。

南宫驷喉间苦涩,抬手去帮她擦拭,可是怎么擦都是污脏的,怎么擦,那些血迹都擦不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容嫣道:“我能感觉到他……他已经觉察了我……我时候不多了……听着,他斩断血契,为的……为的就是能和魔龙重新定契,到那个时候……啊!!”

她意识模糊,难以继续。

但南宫驷已经恍然明白过来,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到那个时候,惘离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我们在蛟山就——一个都逃不过?!”

“绝不能如此……”

“绝不能如此!”

母子俩竟异口同声。

南宫驷低头去看母亲:“阿娘可知该怎么做?”

“南宫絮修炼不到家……”容嫣脸色闪过一丝寒意,“他……他根本镇不住珍珑棋子……所以竟生反噬,我也因此……能反知其内心一二……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听我的。”

容嫣攥着南宫驷的手臂,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去,最后却落在了她的丈夫身上。

因为刚刚大地震动,南宫柳被震醒了,正抱着自己的那筐橘子,迷迷茫茫地环顾四周,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她紧盯着他,犹如鹰隼盯着穴中之蛇。

“需得死一个人。”朱唇启合,容嫣道,“驷儿,你去杀了他。”

第224章 【蛟山】君子诺

“!”南宫驷觫然,“阿娘?”

“魔龙之契,唯有靠南宫家鲜血活祭,方可加固。”容嫣道,“只有你,或者他。所以当然是他……他已是一枚棋子,行尸走肉……更何况,他凭什么苟活着?他为夫不忠,为父不严,为君不尊,他枉配为人。谁知道南宫絮为何一念之仁解了他的凌迟果之诅,只让他做了个傻子?!”

南宫驷怔忡地僵在原处,似乎他也成了一枚棋子了,僵硬的,难以动弹的。

“驷儿,为娘身不由己,难以动手。如今只有你……只有你能将他投入龙魂池,鲜血入池……他一条……一条贱命,便能换众人平安,也算他……死后积德了!”

他还未做反应,忽地,听到龙魂池那边有人在大喊:“怎么回事?这些甲壳虫是哪里来的?”

甲壳虫……?

随即那个殿内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还有薛正雍姜曦等人的喝令声。容嫣焦急道:“尽快,龙尾的血契已经断了,还有最后两道契约,等完全解开了,就算把他丢到血池里,也是于事无补。”

南宫驷被她当头喝醒。

“有什么好犹豫的?!”容嫣道,“是他四处为孽,害得儒风门到今天地步,驷儿!你快醒醒吧!没有别的选择了,你——!”

她忽然哑然失声。

紧接着,她的眼仁微微上翻,瞳孔急剧收缩,徐霜林似乎终于忍受不能,以最狠戾的灵力控住了她。

容嫣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脸上重新出现了做梦般的神情,她缓缓起身,朝着“极乐”那一边走去,回到她一开始待着的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眼神放空,低声喃喃着:“驷儿……告诉阿娘,举世毁之而不加沮,前一句,是什么呢?”

南宫驷在发抖。

他跪在地上发抖,他没有被任何东西所控,可是他觉得天罗地网,哪里都没有出路。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毁之而不加沮。

这是他阿娘希望他做到的,好难。

真的好难。

小时候背晦涩难懂的逍遥游也好,还是令他十箭必须命中九次红心也罢,都是太难太难的事情。

如今,她跟他说,要用他父亲的血,去加固蛟山的血契。

他听着外头那哀哀惨叫,只听声音都知道苏醒的龙尾变成的甲虫会有多可怖,他又想起叶忘昔,还在黑暗里独自迎战蛇潮,等着他尽快查明一切回去的叶忘昔。

“驷儿……”身后是母亲的喃喃。

他缓缓抽出长剑,朝着南宫柳走去。

恨。

怎么会不恨?

他看着这个男人——

怎么会不恨他?

活挖了母亲的心脏,私通江东堂掌门,坑害碧潭庄李庄主,让儒风门毁于一旦留下一堆烂摊子和昭著臭名让他与叶忘昔惶惶然终日无处可归犹如丧家之犬不就是丧家之犬他怎能不恨他!!

佩剑举起,雪光映亮了南宫柳的面目。

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稚子才会有的安详与平静。

南宫柳看着南宫驷,于是南宫驷的手就抖了,他别过头去,他说:“你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我起来?我要坐在这里,我要等陛下……”

“什么陛下!”南宫驷朝他怒喝起来,心脏突突跳动,血管里血流奔涌,贲张,“那是你弟弟!出息呢南宫柳?!那是你弟弟!!”

“是弟弟也是陛下啊。”南宫柳被惊着了,又缩成一团,“你不要这么凶,你……你……你为什么哭呀?”

我哭了吗?

南宫驷怔愣地想。

我……我哭了吗?

苦咸的泪水滚滚淌落,和佩剑一起,跌落在地上。

南宫驷倏忽跪落于地,已是嚎啕。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恨他的,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恨到逼迫着父亲随自己到龙魂池,重铸蛟山与惘离的血契。

他为什么不能恨?就是眼前这个人害的自己无家可归,家破人亡,他凭什么不恨?

可是……

可是真的下不去手啊。

当剑光照亮这个人的脸庞时,当他看到这个人眼角的皱纹时,他想到的,竟然是——

竟然是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啸月草场跌跌撞撞地追着瑙白金跑。

腿脚不稳,最后跑跌了。

容嫣站在他面前,对哇哇大哭的他说:“自己站起来。”

好疼。

可是真的疼,他挣扎了,也努力了,但却站不起来。

他伸出手,恳求娘亲抱他一次,拉他一把。

但是容嫣没有伸手,一直都没有伸手。

最后是另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小小的他从地上抱起,抱到怀里,阳光洒下来,他看到一张脸。

一张年轻的,敦和的,好好先生般,总是慈爱和气的脸。

“哎呀,我们驷儿偶尔也是要人扶一下的啊。”这个人摸着他细软的头发,眼神很温柔,“要是都自己爬起来了,还要爹娘做什么呢?”

那是南宫驷记忆之初,对自己父亲最早、最早的印象。

在这个幽旷的,满是活死人的大殿,唯一的活人蹒跚着,跌跌撞撞地,靠着自己爬了起来。

他爬起来,可是很快又跪下了。

他朝容嫣所在的方向,遥遥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次起来,转身走。

忽然,衣袖被扯住。

扯住他的人,居然是南宫柳。

“……”

南宫柳从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到他手里,想了想,又剥了一片,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

“别哭啦,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橘子是甜的,特别好吃。我采来的,你尝尝吧。”

南宫驷不想吃,可是那瓣橘子就在唇边,南宫柳递给他,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喂他吃东西那样。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散开,南宫驷狠狠抹了抹眼泪,终于下定决心掷落长剑,转身大步走出了前殿。

他来到了混战一片的龙魂池边。

那龙尾化作的甲虫太凶狠了,已经有很多的修士战死,地上血流成河。由于虫子太小,楚晚宁姜曦等大宗师一个人也只能护住身后不多的人,场面一片冗杂,犹如在沸汤内,鼎镬间。

没有人注意到南宫驷进来。

他走进殿内。

几个时辰前,他失去了灵核,以为自己从此要沦为凡人,庸碌一生。

此刻却忽觉得,原来命运知他心高,虽不厚于他,却在最后,也不薄于他。

唯一亏欠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通往招魂台的甬洞处。

叶忘昔。

南宫驷忽然展颜笑了。

幸好,到头来也没有来得及跟她说,谢谢她不离不弃,谢谢她矢志不渝。幸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他终于读懂了她的好,她的情意,愿意从此一直和她在一起。

要不然平白无故地,连累人家姑娘,那就……

“扑通。”

那就怎样呢?

他没有想完,若是再想,大概就再也没有勇气。他没有想完,于是滚沸的血池将他吞没,他没有想完,便化作骨骸,融为灰烬。

他生前所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腰间的箭囊解开,将母亲一针一线绣给他的箭囊,和里头那个在嗷呜乱叫的妖狼瑙白金抛到了池边。

南宫驷觉得自己在融为灰烬的那一瞬间,好像仍是有意识的,但是不痛,他好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箭囊安全落在地面的声音,瑙白金呜呜的叫唤,似乎还听到楚晚宁喊了他的名字,极少有的从容尽失。

他想应。

他想应一声:

师尊……

我认你的。

我怎么会不认你。

其实我都记得,那一年花树下,磕落拜师之礼。

但是你不肯要我啊。

我也有我的自尊自傲,怕你是看不上我的根骨,所以一直佯作当时年岁太小,业已淡忘。

后来你愿意认我了,但是我也怕连累你……

现在好了。

我有师尊,我给阿娘背了逍遥游,叶忘昔和瑙白金都没事。

对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吃到一片橘子。

是那个人……亲手剥的……

和小时候尝尝喂我吃的那种橘子是一个滋味。

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