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说凶手手上就有那张信笺,这样不是更方便吗?是不是因为拥有那张信笺,所以才想到这个犯罪手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信笺追踪到凶手的可能性,实际上是非常小的;反之,在别的案于中,却有可能被循线追踪。主席先生,你曾想到这个可能性吗?”
“我必须承认从未想到过,”罗杰直言坦承,“就像福尔摩斯的把戏一样,这个可能性够明显了,距离真相又更近了一步。我必须说,这个论点听起来非常可靠,布雷迪。”
“当然了,这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丹蒙小姐表示同意,“的确是完美无误。”
“谢谢你们,”布雷迪先生低声说道,“那么你们就能够了解,我为什么对这个发现会如此仓皇不安了,因为根据这个论点,任何人只要拥有这种老旧、边缘有些褪色的梅森氏信笺,此人当场就成了嫌疑犯。”
“嗯——”
查尔斯爵士用力清嗓子来表示意见,其意图是昭然若揭。一个绅士是不会怀疑自己的亲姊妹。
“我的天呀!”相形之下,区特威克先生就较有人性地叫出声来。
布雷迪继续加深这份痛楚。
“还有一件事我无法忽视。家姊在接受秘书训练以前,曾经想过要成为一名护士。她年轻的时候去上过短暂的护理课程,而且上得相当起劲。她不仅看护理方面的书,医学方面的书籍也看。有好几回,”布雷迪先生严肃地说,“我看到她在翻阅我那本泰勒的书,神情显然十分专注。”
他又停了下来,但这次没人加以评论。大家都觉得这事刚好得太过头了。
“于是我回家,把这事仔细思量。当然了,把自己的姊姊列名在嫌疑犯之中,这似乎是太荒谬了,而且叫人情何以堪。没有人希望自己生活圈里面的人,会和谋杀案扯在一块,这两件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但我不得不这么想,如果我解决了这件案子,凶手只要不是家姊,那么我一定会相当开心的。然而,万一凶手却是家姊,那我该怎么办呢?
“最后,”布雷迪先生沾沾自喜地说道,“我决定服从我的职责,并且面对事实。隔天我又来到我姊姊家,开门见山地问她是否和尤斯特爵士有过什么关联,如果有的话,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她茫然地看着我,说她在命案发生之前从未听过这个人。我相信她。我又问她,可否记得案件发生前一晚在做什么,她更加不解地看着我,说她当时和丈夫在曼彻斯特,他们住在孔雀饭店,该晚他们去看了场电影,记忆中片名是叫做《命运之火》。我再一次地相信她。
“为了以防万一,我后来去查证她所说的事情,结果发现正确无误。在包裹被投递的时间里,她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我真是无法形容地松了一口气。”
在压抓的情绪感动中,布雷迪先生低声说道,但罗杰和他眼神接触的那一瞬间,却看见一股嘲弄的意味,这令主席隐约感到不安。布雷迪先生的问题,是没有人真正了解他。
“洗刷我头号嫌疑犯的清白后,我把至今所得的推论列成一张表,然后再检验其他要点。
“接着我想到那一晚,苏格兰警场的总探长对我们解说案情时,似乎是有所保留。所以我打了电话给他,问他几个我碰到的问题。从他那儿我得知,打字机是汉弥顿四号,也就是汉弥顿最早的机种;包装纸上的地址是用钢笔写上去的,钢笔几乎可以确定是欧尼斯牌,有着中细的笔尖;使用的墨水是哈费尔德牌钢笔墨水;此外,那张包装纸两边的棕褐色和细绳,就透露不出什么了。那条绳子正如他们所说的,上头找不到任何指纹。
“好吧!也许我不该承认——虽然我以写侦探小说维生,但对于一个专业警察是如何执行公务,我可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布雷迪先生坦白说道,“当然啦,在书里头可就简单多了,因为作者先设定了一些要侦探找出来的东西,然后再安排他的侦探去发现,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了。至于现实生活嘛,无庸置疑地,并不是那样简单明了的。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不管怎么样,我模仿我自己所创造之侦探的侦查方法,尽量把这个案件条理化。也就是说,我将所有证据逐一仔细列表,其中包括事件与人物(当你列表之后,你会惊讶居然隐含这么多讯息),然后尽可能就每个要点删去不相容的部分,同时也尽可能保持客观公正,以便从我完整的结论中,将凶手找出来。
“换句话说,”布雷迪先生严正地说道,“我先不认定A小姐或某个B先生,是基于一个强烈动机才毫无迟疑地犯下此案,然后我再将所有证据拼贴上去,以符合自己那方便适宜的推论。”
“是啊,是啊!”罗杰不由自主地表示赞同。
“好耶,赞成!”丹蒙小姐和区特威克先生也同声附和。
查尔斯爵士和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彼此对望一眼,接着又很快转移目光,仿佛是两个小学生做错事被抓到似地。
“哎呀,”布雷迪先生轻声说,“真是让人精疲力尽。我可不可以休息五分钟,抽个半支烟,主席先生?”
主席先生亲切地给了他中场休息时间,好让他重新打起精神。
第十一章
“我常常在想,”恢复精神的布雷迪先生重新开始说道,“谋杀案可以分为两大类:封闭型或是开放型。所谓的封闭型谋杀案,是指命案发生在特定的一群人当中,例如在一个家庭派对里,凶手就是那个团体中的某个成员。小说里面的情节,通常都是这种模式。而所谓的开放型谋杀案,罪犯并不限定于任何特定团体,而世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当然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几乎是屡见不鲜的。
“我们手上这个案子有一特色,就是很难被完全归类于以上任何一种。警方说这是三不开放型的谋杀案,但我们的前两位报告人,似乎都把它视为封闭型谋杀案。
“问题点是在动机。你若接受警方的看法,同意此案是个疯子所为,那么它当然是三不开放型谋杀案:任何一个当晚在伦敦的人,只要提不出不在场证明,就有可能去寄那个包裹。如果你认为犯案动机是个人因素,而且此因素与尤斯特爵士有关的话,那么凶手则可锁定和尤斯特爵士有某些关系或过节的人。
“说到寄出那个包裹,我要告诉你们一件很有趣的事。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我有可能亲眼看到凶手的长相,并且目睹包裹被寄出去的整个过程!当晚八点四十五左右,我正好经过南汉普敦街。按照艾德格·华莱士的说法,这悲剧的第—幕,就在我那毫无警觉的鼻尖前全然展开。我大步直行,没有感到—点灾难来袭的预兆好让我停下脚步。上天真是捉弄人啊。当时我迟钝的直觉若能警告我的话,那可省了我们今天多少麻烦啊!哎呀,”布雷迪先生感伤地说道,“人生就是这么回事。然而,此案两者皆非,我们面对的是封闭兼开放型的谋杀案。
“我决定不将本案定位为哪一类,但为了安全起见,我把它视为一宗开放型谋杀。我的立场就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为了将范围缩小一些,我决定利用凶手留给我们的微薄讯息,好将这么—个人给拼凑出来。
“从使用硝化苯的这件事情上,我已经归纳出一些结论,而且也跟各位解释过了。接下来必然可推论出凶手是受过良好教育,但不会是出身于公立学校。你同意吗,查尔斯爵士?一定不是的。”
“出身公立学校的人,也有犯过杀人罪的呀!”查尔斯爵士困惑地声明。
“喔,那是当然的,但用的不会是这种卑鄙手法。公立学校出身的人都有所坚持,即便是杀人的时候也一样。每一个公立学校出身的人都会告诉我,这绝不是一宗绅士所为的谋杀案。公立学校出身的人,万不得已非杀人不可的话,一定会带把斧头或左轮手枪到被害者面前与之对决的。也就是说,他绝不会从背后砍人。这一点我是绝对肯定的。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另一个明显的结论是,他是一个手指灵巧的人。他将巧克力剥开,抽光里头的酒,再重新填回,用溶化的巧克力抹平针孔,最后再把银色糖果纸包回去,让它看来就像未曾被动过手脚—样。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件事做起来可不容易,而且别忘了,从头到尾还得戴着手套呢。
“一开始我在想,如此精致的手法,一定只有女人才做得到。但我做了一个实验,我找了十几个朋友来试试手艺,其中男女都有,最后能执行出完美结果的只有我(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所以说啊,不一定只有女人才办得到,但一双好手艺是绝对少不了的。
“然后再来就是这件事:每颗巧克力里头刚好都有六米尼姆的毒液。这件事真叫人茅塞顿开。它透露出此人对整齐规律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癖好。世上的确有这种人,他们无法忍受挂在墙上的画没有四边对齐。我理解这种心态,因为我自己也是这种人。对我而言,对称就是规律次序的同义词。我非常了解凶手为何会用这种方式来填补巧克力。换做是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想都不用想。
“再来,我们可以认定他或她是很有创造力的人。一时的冲动,是无法干下这样的谋杀案。它是被谨慎规划的,一点一滴、一步一步地,就像是建构一出戏剧一样。你同意吗,费尔德-傅立敏夫人?”
“我是没如此想过,但可能是这样的。”
“喔,是的,一连串的念头势必被彻底想过。我认为毋需担心有抄袭旧案的可能性。一个具有高度创意的人,是不会把别人的点子运用在自己的作品上。我是如此。薛灵汉,你也是一样吧?丹蒙小姐一定也是这样。我可以想像的到,有时你也是如此吧,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坦白说,你们大家都会如此。”
一阵诚实的含蓄低语响起,招认了此刻突然沉默无语的现况。
“没错。瞧瞧苏利文(Sir Arthur Sullivan,一八四二~一九零零,英国作曲家,创造大量具有英国特色的轻歌剧)是如何改编老式教堂音乐,并且把格里高利圣歌(Gregorian Chant,在天主教教堂唱的歌曲)改写成“一双明眸”这类已听不出原调的歌曲。这是可以允许的。好了,以上就是所有的线索,这些线索将协助我们描绘出这一位不知名、冷血、无人性的下毒者。我想,就这样了。但这些也已经够看了,不是吗?如果可以找到一个人,符合以上所有的人格特质,那么我们应该就能找到凶手了。
“喔,还有一个不可漏掉的重点——某宗相似的旧案。我很惊讶没人提到它。在我看来,这件案子比前面说过的更为相似。这不是一件有名的案子,但你们可能都听说过,就是大概二十年前发生在费城的威尔森医师命案。
“我简单说明一下。这个叫做威尔森的人,某天早晨收到一瓶注明是来自一家知名酿酒厂的麦酒试饮品,其中还附了一封信,读起来显然是用正式信笺写的,上头也贴有一张印有公司名称的标签。威尔森吃中饭时喝了它,当场就一命呜呼。原来那玩意儿被掺入了氢化钾。
“麦酒马上被证实与那家酿酒厂无关,他们并未寄出任何的试饮品。它是透过当地的快递公司寄出去的,但他们唯一能提供的讯息,是交货委托的客户乃一名男子。后来发现,印有公司名称的标签及信笺,都是为此而特别伪造的。
“那个疑案一直悬宕未解。虽然警方找遍全美每一家印刷厂,但还是追踪不到信笺上面的头街和标签是在哪里印制的。甚至,连凶案动机也未能推敲出来。这是一宗典型的开放型谋杀案,酒瓶突然现身,但凶手仍藏身幕后。
“你们可以看出这两个案子有多相似了吧?特别是在寄送样品的这一点上。正如费尔德-傅立敏夫人指出,绝不可能凑巧到这么刚好。我们的凶手一定记得这个案子,所以才能如此成功得手。对凶手来说了事实上,是有一个可能的动机存在。威尔森是个声名狼藉的堕胎医生,也许有人想要阻止他的行为。我想,那个人是有意识地这么做。的确有人会干这种事。你们看,这是此案的另一个相似处。尤斯特爵士是人尽皆知的混蛋,这一点支持了警方的论调,所以他们认为是某个匿名疯子下的手。我想,以上这些便是为警方观点而做的说明。
“但我必须继续提出我自己的说明。好啦,到了这个阶段,我利用表列法把符合凶手的要点列举出来。我要先声明,由于我列出来的条件相当多,涵盖范围也很广泛,所以,查尔斯爵士,如果说有一个人能具备这所有的条件及人格特质,那么恐怕他或她不是凶手的机会不仅仅是百万分之一,甚至是数百万分之一了。我这可不是随便瞎掰的,而是冷静思考后的正确事实。
“我列了十二个条件,以数学比例来看(如果我的数据推论成立的话),每四亿七千九百万一千六百人当中,才会有一个人完全符合这所有的条件。此外要提醒各位,符合所有条件的人可能不只一个。但他们不一定是凶手。这些人当中还必须对犯罪学有研究的,机率至少是十分之一。在剩下来的人里头,再有机会拿到梅森氏信笺的,机率一定高于百分之一。
“好了,全盘考虑起来,我想,世界上每四十七亿九千零五十一万六千四百五十八个人当中,才会有一个完全相符的人。也就是说,机率是微乎其微。你们都同意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众人都太惊讶而无法不同意。
“很好,大家意见一致。”布雷迪愉悦地说,“我来念念我的条列事项。”
他翻了几页小巧的笔记本,然后开始念道——
“凶手必须符合的条件:
一、必须具有起码的基本化学知识。
二、必须对犯罪学有起码的基本了解。
三、一定受过良好教育,但不是出身于公立学校。
四、一定拥有、或有机会接触到梅森氏的信笺。
五、一定拥有、或有机会使用到汉弥顿四号打字机。
六、谋杀案发生的前一晚,在八点半到九点半这段关键时间内,一定出现在南汉普敦街一带。
七、一定拥有、或有机会使用到一支中细笔尖的欧尼斯钢笔。
八、一定拥有、或有机会使用哈费尔德墨水。
九、一定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创造力,但又不至于会不屑采用别人的创意。
十、一定具有超乎常人的灵巧双手。
十一、一定是个有条不紊的人,可能对调和相称的事物有强烈癖好。
十二、一定是个冷酷无人性的下毒者。
“对了,”布雷迪先生收好笔记本说道,“你看,查尔斯爵士,我也同意你的看法,凶手绝不会信任别人来代寄包裹。喔,还有一点,只是提供各位参考而已,如果有人想看看带有中细笔尖的欧尼斯钢笔是什么样子,那就看看我的这一支吧。更难得的是,它里头填充的也是哈费尔德墨水。”布雷迪先生靠着椅背,面带慈祥笑容看着钢笔被传阅。
“这个嘛,”当钢笔回到他手上时,布雷迪先生说道,“就是那玩意了。”
布雷迪先生的目光,为何一直闪烁不定,罗杰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你是说,这问题还没解开吧。对你来说,四十亿分之一的机率还是太大了。你无法找到那个符合你条件的人吧?”
“好吧,”布雷迪先生突然露出厌恶之情,“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已经找到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人了。”
“已经找到了?好家伙!是谁?”
“别急,你知道的,”布雷迪先生含糊其词地说道,“我实在很难说出口。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劝导说服及鼓舞之声当场冲着他来,布雷迪先生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受到欢迎。
“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你们会笑我的。”
很显然地,大家宁愿忍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折磨,也不会去取笑他的。虽说这五个人还不曾放弃可以一致取笑布雷迪先生的机会。
布雷迪先生似乎感恩于心。
“好吧,这真是太尴尬了。我心中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我可以告诉各位我心中的那个人,不仅完全符合我列出的所有条件,而且也有寄那些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的明确动机(我猜想的,但是可以证实),主席先生,关于这件事我该如何拿捏分寸,本会议能给我一个真心的建议吗?”
“天啊,这是当然,”非常兴奋的罗杰马上就同意了。罗杰认为自己也快解出这个案子的真相,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和布雷迪先生是不会一样的。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找到……“老天,没问题的!”罗杰说。
布雷迪先生忧心忡忡地看了四周。
“好吧,难道你们听不出来我的话中含意?天啊,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然而,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到目前为止,能符合这十二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布雷迪先生为难地拨乱自己那刻意抹平的头发,“哎呀,他妈的,当然不是我姊姊,而是,而是……当然是我呀!”
现场是愕然无声。
“你——你是说,你自己?”区特威克先生终于冒险开口一问。
布雷迪先生沮丧地望着他。
“恐怕就是我了。我对化学的了解不仅于基本知识,我会制造硝化苯,而且常常在做;我是个犯罪学家;我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并非公立学校出身;我有管道可以拿到梅森氏信笺;我有一台汉弥顿四号打字机;在那段关键时间,我正好在南汉普敦街附近。我拥有一支带有中细笔尖的欧尼斯钢笔,而且装填了费尔德墨水;我还算是具有创造力,但又不至于不层采用别人的创意;我的双手比一般人灵巧;我是一个有条不紊的人,对均衡对称的事物相当着迷;而且很显然地,我可以如下毒者一样冷酷没有人性。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是的,”布雷迪先生叹了口气,“这简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是我寄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的。一定是我干的,我已经全然证明了这件事。但夸张的是,我连一点旁枝末节也不记得了。我想,我犯下此案的过程一定是心有旁骛。我发现自己有时会心不在焉。”
罗杰拼命忍住要笑出来的冲动,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问道:“那么,你认为你的动机是什么,布雷迪先生?”
布雷迪先生稍微快活了一些:“是了,这倒是个难题。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根本想不出来动机是什么。我个人甚至和尤斯特爵士没有往来。我当然是听过他啦,每个去过彩虹俱乐部的人都一定听过他,我也是一样。而且我还听说他这个人有点没品。但我对他并无恶意,只要与我无关,他要如何没品都是他家的事。我不认为自己曾见过他。是的,这动机真是个破绽,因为势必要有一个原因的,要不然我干嘛杀他呢?”
“你找到了吗?”
“我想,我已经找出那真正的动机了,”布雷迪先生骄傲地说道,“在困惑许久之后,我想到有一回在侦探小说的讨论中,我曾对一个朋友表示我有个犯下谋杀案的野心,因为我有信心能做到不被人发现的完美谋杀。我说,这种兴奋感一定是非常刺激,而且世上没有任何赌博游戏足堪比拟的。我的看法是,任何一位谋杀凶手都是在和警方打一场伟大的赌注,赌的是自己和被害者的性命:如果他逃脱法网制裁,两份赌金全拿;若被逮到,两条命就全输掉。对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很不幸地,对一般普遍的休闲娱乐都不感兴趣,因此谋杀显然是最为恰当的嗜好了。”
“啊!”罗杰沉默地点点头。
“关于那段对话,我一想起来时,”布雷迪先生非常严肃地继续说,“它似乎就变得异常重要。我马上去找那位朋友,问他是否记得那段对话,而且我准备向他发誓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果他还记得。事实上,他还能补充其他的细节,真是他妈的!我实在是太惊讶了,因而取得他的供述声明。
“我当时的构想是(根据他的说词),我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完美地执行这项计划。当务之急是找一个人,此人是这个世上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而且不一定得是政治人物(避开这一类人,显然是有点遗憾),然后在不接近他的情况下干掉他。要玩这样的游戏,必须留下一两个或多或少暧昧不明的线索。看来,我留下的线索比我预期的还多。
“最后我的朋友说,那晚我离去时,还坚决表示,一找到机会,我就会执行我的第一宗谋杀案。我还告诉他说,这样的练习不仅可做为一种极佳的嗜好,而且对我这么一个写侦探小说的作家而言,这样的经验将是无比珍贵的。根据上述说法,我想,”布雷迪先生神气十足地说,“我的动机已经无可置疑了。”
“以谋杀为实验,”罗杰评论道,“一个新的犯罪类型。非常有意思!”
“谋杀是因为厌倦人生而找来的乐子,”布雷迪先生更正他的说法,“历史上已有过先例,你知道的,洛布和利奥波德(发生于一九二四年的谋杀案,两个美国青年因好玩,冷血地杀害一名十四岁男童)。好了,你们都听完了。主席先生,我这样算不算证明了自己的理论?”
“就我所见,你的理论相当完整,我无法找出任何破绽。”
“跟我的小说比起来,我可是费尽苦心让它呈现出更无懈可击的成果。对于这样的说辞,查尔斯爵士,你能在法庭上驳倒我吗?”
“嗯,我要再多考虑一下,但就第一印象而言,布雷迪,我承认到目前为止,间接证据是信得过的(而且就我的观点,如你所知道的,间接证据都是有用的),说你寄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这件事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怀疑的。”
“如果此时此刻,我冷静诚实地告诉各位,巧克力‘的确’是我寄的呢?”布雷迪先生追问。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
“但是我没寄。再给我点时间,我有把握可以说服你们,寄巧克力给尤斯特爵士的是坎特布里大主教、或是史碧·宋戴克,或是罗莉儿公司的罗宾森-史密斯太太,或是美国总统,或任何一个在这世上你叫得出名字的人。
“证据多的是。我构建出冲着自己而来的理论,是因为无意间发现我姊姊拥有一些梅森氏的信笺。我告诉你们的都是事实,但我没有告诉你们全部事实。和任何艺术一样,举证的艺术要看如何取舍。如果你知道要加什么减什么,那么你就能随心所欲地证明什么,绝对没问题的。我写的每本书都在玩这个把戏,而且至今还没有被任何书评家谴责过。但是话说回来,”布雷迪先生谦虚地说,“我不认为有哪个评论家看过我的书。”
“这真是件巧妙的作品,”丹蒙小姐说道,“而且非常有启发性。”
“谢谢你。”布雷迪先生感激地低语。
“那么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费尔德-傅立敏夫人刻薄地批评道,“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知道谁是真凶喽?”
“喔,我当然知道是谁,”布雷迪先生冷漠地说,“但我无法证明,所以还是不要说太多比较好。”
众人不禁坐直了身子。
“姑且不管那必须符合你所有条件的机率,你找到了其他人选?”查尔斯爵士询问。
“我想她一定是不得不为,”布雷迪先生承认,“但是遗憾地,我还无法全部——查证。”
“她?”区特威克先生注意到这个人称。
“喔,是的,凶手是个女人。这是全案当中最明显的地方——顺便提一下,我是刻意把这件事保留到现在才说的。真的,我还纳闷怎么没人提到这一点。要说这案子有什么特征的话,答案即是这是一宗女性犯下的罪行。男人绝不会寄毒巧克力给另一个男人的。他会寄一件有毒的刮胡刀样品,或是威士忌,抑或是那个倒楣的威尔森医生所收到的啤酒。非常明显地,这是一宗女性犯罪。”
“我怀疑,”罗杰轻柔地说道。
布雷迪先生利眼一瞥:“你不同意,薛灵汉?”
“我只是怀疑,”罗杰说道,“但这一点真的有待争议。”
“无懈可击,我应该这样说的。”布雷迪先生缓慢地拉长语调。
“好啦,”对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感到不耐的丹蒙小姐说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们是谁干的啊,布雷迪先生?”
布雷迪先生以揶揄的古怪神情看着她。
“但我已经说过了,这样不太好的,因为我无法证明此事。况且,这将有损这位女士的名声。”
“你是要重提诽谤条款,来让自己解围脱因吗?”
“喔,哎呀,不是的。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帮这个女凶手保密。其实是有比这个更重要的考虑,因为她刚好曾经一度是尤斯特爵士的情妇,而你知道的,这方面的事倒有些规矩是要守的。”
“啊!”区特威克先生说。
布雷迪先生礼貌地转向他:“你有话要说吗?”
“不,不。我只是在猜想,你心中所想之事,不知是否和我一样。只是这样罢了。”
“你是说弃妇理论?”
“嗯,”区特威克先生不安地说,“是的。”
“没错。你也是从这条线索展开你的调查吗?”布雷迪先生的口气,就像一个小学校长轻拍一个好学生的头似地,“很显然地,这个切入点是正确的。综观整个案子,尤斯特爵士的个人特质、一位被遗弃的情妇、不可抑制的嫉妒,上述这些因素在本案中,就像灯塔般那么明显醒目。这也是我的推论中,被刻意省略的第十三个要点:凶手一定是个女人!再回到举证的艺术,查尔斯爵士和费尔德-傅立敏夫人两位都已演练过,不是吗?他们俩都忽略掉硝化苯与凶手之间的关联,虽然这样的关联在他们的推论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