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突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人原来是疯子。”

  “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谁认得他?”

  “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自己在活见鬼。”

  这些声音很熟悉,昨夜也不知对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诉了多少柔情蜜意,现在为什么全都变了?

  阿飞骤然觉得一阵火气冲了上来,忍不住用力撞开了门。

  七双美丽的眼睛全都在瞪着他。

  昨夜这七双眼睛中的柔情如水,蜜意如油。

  现在这七双眼睛中的油已烧成烟,水已结成冰!

  阿飞踉跄着冲了进去,抓起酒壶,是空的。

  “酒呢?”

  “没有酒!”

  “去拿!”

  “为什么要去拿?这里又不是卖酒的。”

  阿飞扑过去,抓住了她的衣襟,大声道:“你们难道全都不认得我了?”

  美丽的眼睛冷冷地瞧着他,冷冷道:“你认得我?你知道我是谁?”

  阿飞的手指一根根松开,茫然四顾,喃喃道:“这里难道不是昨夜的地方?”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地方还是昨夜的地方,只不过你已不是昨夜的你了!”

  甜蜜的语声,更熟悉。

  阿飞整个人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睛紧紧闭了起来,不愿去看她,不敢去看她。

  这个人本是他在梦魂中都忘不了的,他本来宁可不惜牺牲一切,为的只不过是要看看她。

  但现在,他却宁死也不愿看她一眼。

  她还是以前的她。

  可是他,他的确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屋梁上的灰尘,突然一片片落了下来。

  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他们的杀气摧落的?

  上官金虹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李寻欢没有动!

  突听一人道:“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你明白么?”

  声音很苍老,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却看不到他的人在哪里。

  另一人带着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么又何必打呢?”

  这声音清脆而美,如黄莺出谷。

  但她的人,还是谁都没有瞧见。

  老人道:“他们要打,只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谛。”

  少女吃吃笑道:“你说他们不懂,他们自己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哩。”

  这两句话说出,除了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每个人都已悚然动容。

  居然有人敢说他们不懂武功。

  若连他们都不懂,世上还有谁懂?

  老人道:“他们自以为‘手中无环,心中有环’,就已到了武学的巅峰,其实还差得远哩!”

  少女吃吃笑道:“差多远?”

  老人道:“至少还差十万八千里。”

  少女道:“要怎么样才真正是武学的巅峰。”

  老人道:“要手中无环,心中也无环,到了环即是我,我即是环时,已差不多了。”

  少女道:“差不多?是不是还差一点?”

  老人道:“还差一点。”

  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武学巅峰,是要能妙渗造化,到无环无我,环我两忘,那才真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了!”

  说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少女道:“听了你老人家的话,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了。”

  老人道:“哦?”

  少女道:“禅宗传道时,五祖口薄佛偈:‘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留尘埃’。这已经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老人道:“这道理正如‘环即是我,我即是环’,要练到这一步,已不容易。”

  少女道:“但六祖惠能说得更妙:‘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所以他才承继了禅宗的道统。”

  老人道:“不错,这才真正是禅宗的妙谛,到了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境界。”

  少女道:“这么说来,我学的真谛,岂非和禅宗一样?”

  老人道:“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到了巅峰时,道理本就全差不多。”

  少女道:“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无人无我,物我两忘’时,才能真正到达化境,到达巅峰。”

  老人道:“正是如此。”

  少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时,就已沾沾自喜,却不知这只不过刚入门而已,要登堂入室,还差得远哩。”

  少女道:“一个人若是做到这一步就已觉得自满,岂非永远再也休想更进一步?”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额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上官金虹突然道:“是孙老先生么?”

  没有人回应。

  上官金虹道:“孙老先生既已来了,为何不肯现身一见?”

  还是没有人回应。

  风吹窗户,吹得窗纸飕飕地直响。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若是要交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劝阻。

  但老人和少女的一番对话,却似已使得他们的斗志完全消失了。

  两人虽然还是面面相对,虽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别的人却都透了口气,突然觉得压力已消失。

  这只因那种可怕的杀气也已消失!

  李寻欢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孙老先生庶几近之。” 

  上官金虹沉着脸,冷冷道:“道理人人都会说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做得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能说得出这道理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