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前。
窗外悄无人声,甚至连虫鸣鸟语都听不见——无论是哪一种生命,只要到了这里,生命的价值都会突然变得很卑贱。
在这里,最真实的感觉就是“死”,无论你是坐着,还是站着,无论你是在窗内,还是在窗外,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林仙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忽然发觉你和李寻欢之间的关系,很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这个人几乎完全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活着的,上官金虹当然也对他很好,直到现在……”
她嘴角带着种辛涩的笑意,缓缓接着道:“现在荆无命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立刻就被上官金虹像野狗般赶了出去,这样的结局,只怕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阿飞道:“也许他早就想到了。”
林仙儿道:“他若早知结局如此,还会那么样做?”
阿飞道:“他会,因为他别无选择的余地。”
林仙儿道:“你呢?”
阿飞不说话了。
林仙儿道:“李寻欢对你好,只因为这世上惟有你才能真正地帮助他,除了你,他几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像上官金虹对荆无命那样对你?”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过头来!”
这句话他说很慢,但却很坚决,很严厉。
他从未对林仙儿这么样说过话。
林仙儿扶在窗楼上的手忽然握紧,道:“回过头去?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仙儿道:“这样我也能听得见。”
阿飞道:“但我却要你看着我,有些话,你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否则你就永远不能了解它的意思。”
林仙儿的手握得更紧,但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她看到阿飞的眼睛,已了解他的意思。
阿飞的眼睛突然变得几乎和上官金虹完全一样了。
一个人的眼睛若是变成这样子,那就表示他无论说什么你都只有听着,而且绝不能违背。
否则你就一定要后悔的!
在这一瞬间,林仙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了阿飞,现在才知道这想法错得多么厉害。
阿飞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很深。
但在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却还有很多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阿飞以前一直对她很顺从,那只因为她还没有触及这些事。
她可以要他为她死,却绝不能要他将这些事抛弃。
又过了很久,林仙儿才笑了笑,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在听着。”
她笑得还是很甜,却已有些勉强。
阿飞道:“我要你明白,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还有呢?”
阿飞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但低估了我,也低估了荆无命。”
林仙儿霍然抬起头,目中充满了惊讶和疑问,道:“他?……”
阿飞道:“他走,只因为他要走,并不是被人赶走的。”
林仙儿道:“可是,我不懂……”
阿飞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记着。”
林仙儿又垂下了头,幽幽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永远记着,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记,你说过……你对我永远都不会变心的。”
阿飞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里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向她,她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令他完全不能抗拒。
林仙儿却闪开了,仿佛生怕沾着他,道:“今天不要……”
阿飞的身子突然僵硬。
林仙儿却又笑了,柔声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会守在你旁边的。”
上官金虹站在那里,眼睛瞧着门,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么?
门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为上官金虹已吩咐过他们:“今天晚上有人要来,我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是谁要来?
上官金虹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视?
上官金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这次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深,更静。
阿飞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似已睡得很酣。
其实他却是完全清醒着的,几乎从来也没有如此清醒过。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时候,绝不会睡下去,这些日子来,他却是只要一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但现在,他却失眠了。
林仙儿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匀。
阿飞只要一翻身,就可拥抱起她温暖而柔软的胴体。
但他却控制着自己,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会完全崩溃。
林仙儿永远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这种事?
但他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带着甜香的呼吸,他几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才能勉强将自己控制。
这绝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欲望就像是浪潮,一阵平静了,立刻又有一阵卷了过来。
他不断地在忍受着煎熬,简直就像是一条在热锅里的鱼。
他怎么能睡得着!
林仙儿的呼吸仿佛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却已慢慢地睁开。
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凝注着阿飞。
零乱的头发,搭在他宽阔的前额上,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
林仙儿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也很长,仿佛想伸手去轻轻抚摸……
在这一瞬间,她若真的伸出了手,阿飞以后也许就永远是她的了,也许就会为她抛却一切,放弃一切。
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却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已,她的手已缩回,温柔的眼波也结成了冰,轻轻唤道:“小飞你睡着了么?”
阿飞没有回答,也没有张开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林仙儿又等了很久,忽然悄悄地滑下床,悄悄地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鞋,悄悄地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还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