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铃铃忽然道:“你真的要将郭先生葬在这里?”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点头。

  铃铃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死得光荣,无论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那么你就不该将他葬在这里。”

  李寻欢道:“不葬在这里,葬在哪里?”

  铃铃道:“你应该将他再挂到那边的飞泉中。”

  李寻欢沉默着,不置可否。

  铃铃道:“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样的角色,迟早必定会看破郭先生的心意,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荆无命自然不愿让你看破他剑法出手的部位,所以只要他们一想到这一点,就必定会立刻赶回来。”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们回来时,若是发现郭先生的尸体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必定会想到我们已来过。”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那么,等到他们和你交手时,就必定会将剑法改变了,是么?”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那么郭先生的这一番心意岂非就白废了么?”

  李寻欢还是在继续挥动着他的锄头,坟墓已将掘成了。

  铃铃道:“你既是郭先生的好朋友,就应该让他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就不该将他埋葬在这里。”

  李寻欢缓缓道:“你说的话,我也都想到过。”

  铃铃道:“那么你为何不将郭先生的尸身挂回原来的地方去?”

  李寻欢一字字道:“我不能这样做,他为我而死,我……”

  铃铃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就因他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才一定要这样做,否则他岂非等于白死了?他死得能瞑目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敢打赌,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荆无命已回过头。

  上官金虹道:“你要回去找他?”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你久已想与小李飞刀决一死战,可是你现在绝不能去!”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是去了,必败无疑!”

  荆无命的手霍然握住了剑柄,声音也变得更嘶哑,嗄声道:“你怎知我必败无疑?”

  上官金虹道:“你已杀了郭嵩阳,杀气已减,李寻欢此刻却正是悲愤填膺,你若与他交手,在气势上你已输给他三分。”

  荆无命道:“哼。”

  上官金虹道:“你已经一战,再加以长途跋涉,体力总难免更弱些,李寻欢在那里以逸待劳,又占了三分便宜。”

  荆无命道:“可是你……”

  上官金虹道:“你我若是联手,自然能致他死命,只不过……你怎知李寻欢是一个人去的?他若是和孙老儿在一起又如何?”

  荆无命道:“凭他们两人,也未必能……”

  上官金虹又打断了他话,厉声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去!”

  荆无命默然。

  上官金虹冷冷接着道:“何况,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了!”

  荆无命道:“我还是我!”

  上官金虹道:“但如今你有情。”

  荆无命道:“有情?”

  上官金虹道:“你能胜人,就因为你的无情,如今你既已有情,你的人与剑势都必要日渐软弱……”

  荆无命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松开了,似已被说中心事。

  上官金虹道:“你从不动心,如今怎会有情,是谁打动了你?”

  荆无命霍然转过身,道:“没有人。”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想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若想胜过别人,若想胜过李寻欢,就得恢复昔日的你,你若想恢复昔日的你,就得先杀了那令你动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就转过身,不快不慢地走人了树林。

  荆无命默然半晌,终于跟着走了进去。

  他的双手已紧紧握住了剑柄!

  夜,秋夜,夜已深。

  李寻欢的心情就和他的脚步一样沉重。

  郭嵩阳终于已安葬了,这名动天下的剑客,归宿也正和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一样,只不过是一抔黄土。

  他死得是否比别人有价值得多?

  李寻欢黯然,他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郭嵩阳本可不必死的,不必死的人死,岂非有些痴?

  也许古往今来的英雄们,多少都有些痴!

  李寻欢自己又何尝不痴?

  铃铃紧紧跟随着他,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上官金虹他们绝不会再来?”

  李寻欢道:“因为他是当代的枭雄,枭雄们的行事总和别人不同。”

  铃铃眨着眼,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他们一击出手,无论中与不中,都立刻全身而退,再等第二次更有利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叹了口气,苦笑着接道:“枭雄绝不会痴,所以和英雄不同。”

  铃铃道:“英雄都很痴么?”

  第四十七回 大欢喜女菩萨

  李寻欢道:“痴并不可笑,因为惟有至情的人,才能学得会这‘痴’字。”

  铃铃笑了,道:“痴也要学?”

  李寻欢道:“当然,无论谁想学会这‘痴’字,都不是件易事,因为‘痴’和‘呆’不同,只有痴于剑的人,才能练成精妙的剑法,只有痴于情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真情,这些事,不痴的人是不会懂的。”

  铃铃垂下头,似在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懂得了许多事,只可惜……只可惜你就要走了,而且绝不会带我走。”

  李寻欢默然半晌,道:“至少我会先陪你回去。”

  铃铃道:“那么,我们为何不走地道?那条路岂非近得多么?”

  李寻欢道:“我可不是老鼠,为何要走地道?”

  他笑了笑,柔声接着道:“只有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人,才喜欢走地道,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莫要走地道的好。”

  他自己心情虽然沉重,却总是想令别人觉得开心些。

  铃铃果然笑了,道:“好,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做老鼠。”

  李寻欢仰面向天,长长吸了口气,道:“你看,这里有清风,有明月,还有如此清的流水,这些事,那些专走地道的人哪里能享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