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环顾,发现此地恰好就是他第一次进入梦境时,连接吊桥的天青山孤峰!

陈烨凯消失在了火海中,而就在此刻,整个梦境开始变化了,和风吹来,那是温柔的风,且带着生机的气息。

周昇一身铁铠消失,一手搭在余皓肩上,两人靠在黑龙身侧,眺望远方。

世间白茫茫一片,伊瓜苏瀑布的水升往天际,云层中的雷电尽数消失,紧接着,大雨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

那雨水洒向燃烧的雨林,烈火便纷纷熄灭,飘扬的灰烬在雨水的冲刷下流进土壤,浸入大地。

周昇随手捶了下趴在两人身边的那黑龙,巨龙抬起翅膀,遮挡在两人的头顶,雨水哗啦啦地冲刷下来,余皓只觉好笑,抬头看,发现这龙抬起来为他们挡雨的翅膀,并在头顶,像举心形拍照时的姿势。

周昇:“傻笑啥?”

“没。”余皓望向远处,“第一次觉得下雨也这么美。”

雨无边无际地下着,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昇说:“下雨天,巧克力和音乐最配,可惜既没有巧克力,也没有音乐。”

余皓:“咳咳。”

周昇:“…”

余皓:“I found a love for ohoh——me.”

周昇:“!!!”

余皓的声音清亮而动情,唱起歌时,那龙忍不住侧过头,望了他一眼。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I’ll follow your lead…”

“Well,I found a boy, hansome and bright.”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犹如这世上永不会被忘却的那些悲伤,它浇灭了怒火也哺育了万物。它在山峦中成为溪流,经过内心深处的每一寸土地,汇为河,汇为江,浩浩荡荡,奔腾向海。

沥青豹尸体在这雨水冲刷之下,化作土壤消散,数以千万计的树木从大地上开始生长,抽出碧绿的芽,延展。

“Oh,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余皓在这细雨纷飞的天幕下,笑着看了周昇一眼,低声吟唱着,他的声音仿佛唱响在这天空下。

雨停了。

一阵和风吹来,云层在风中洞开,无数光柱如从天而降的圣光,落向地面。

陈烨凯站在废墟中央,砖石从废墟中升起,嵌合在一处。

太阳出现了,它在消散的云层间照耀大地,光柱游移,所经过之地,万物生长且生机勃发。

它照耀着奇琴伊察,金字塔祭台承托着陈烨凯不断上升,满布青苔的巨石接二连三,自动垒砌起这远古而辉煌的人类奇迹。

“He shares my dreams, I hope that someday I\\\\\\\\\\\\\\\'ll share him home…”

太阳出现了,阳光照耀大地。

阳光也照耀在陈烨凯身上,他那一身被烧毁的衣物化作光粉流动,他的上身衬衣消失,现出白皙的胸膛与健硕的手臂,取而代之,则是古印第安人的装束温柔地覆盖了他的全身——上身是两道镶着绿松石的系带,下身则是一袭暗红色的战裙,以及皮猎裤与长靴。

飞鸟出现在林间,洒落的羽毛温柔地飞向奇琴伊察中心,聚集在陈烨凯的发间,形成一顶由上百根隼羽组成的大酋长羽冠。

陈烨凯抬头,望向正对着奇琴伊察的天青山孤峰,余皓的歌声响彻这个世界。

“We are still kids, but we\\\\\\\\\\\\\\\'re so in love,Fighting against all odds,I know we\\\\\\\\\\\\\\\'ll be alright this time…”

太阳出现了,阳光照耀大地。

碧蓝天空上,雨云已尽数消失,唯余碧蓝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柔和的白云。它们的影子行走在大地上,阳光投向密林,树叶明亮得像闪烁金光的大海。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复活,发出鸣叫。

一头暴龙发出巨响,朝金字塔走来,向高处鸣叫,继而伏在金字塔下。

太阳出现了,阳光照耀大地,也照耀着周昇与余皓,那头龙突然起身,拍拍翅膀,起飞,消失在天际。

余皓与周昇站在孤峰中央,望向远处的奇琴伊察。

陈烨凯朝向孤峰,左右手齐出,将枪与那把手术小刀轻轻地别在腰畔的武器佩囊前,往远方一躬身。

阳光照射奇琴伊察顶端,平台上升起一座木屋,木屋里家具、地板现出陈烨凯与龙生的家的模样。

窗帘飞扬,阳光投入,照耀在餐桌前,闪光的粉末从桌布上缓慢升起,化作两个婚戒指环,光芒一闪,图腾就像茫茫宇宙中的双星,悬浮在空中,围绕彼此,缓慢旋转。

阳光照射孤峰上的废墟,吊桥发出声响,从峡谷底下升起被烧毁的碎木,复原,绳索重新连接。而余皓与周昇身边的瓦砾也随之升起。

白色的砖瓦环绕他们旋转,落地,一层接一层组成墙,组成尖顶,碎裂的彩色玻璃自动镶嵌,回到窗上,桌椅自动拼凑,回复原位。

孤峰上,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小教堂,一阵风吹来,花瓣飞向四面八方,聚为鲜花,红毯铺开,周昇与余皓站在祭坛前,一脸茫然。

太阳升起来了,照耀奇琴伊察,照耀了这个重生的世界。

“挺好看。”周昇抬头看看天花板,说,“凯凯是个浪漫的人。”

余皓想了想,说:“我想,这儿就是他的避风港吧。”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周昇说:“你刚刚被蛇尾捅那一下,可真把我给吓死了。”

余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就这么站在白色的小教堂里,四周全是鲜花。

“我…对不起。”余皓习惯性地说,“我太冒失了。”说完这句后,余皓又觉得有点不对,当时那个情况,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还能怎样?

“没。”周昇反而局促起来,又想了想,说,“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余皓:“你写个菜单吧。”

“行。”周昇说,“那…也没啥好看的了,就走了?”

“走吧。”余皓说,“我得回现实里休息会儿,现在感觉连睡觉都没法休息了,做梦好累…”

这句话戳中了周昇奇怪的笑点,令他笑了好一会儿,两人看看窗外,阳光灿烂,周昇抬起手,正想按在余皓额头上,倏然又说:“你唱的这首歌叫什么?回去录一首给我可以么?”

“当然。”余皓答道。

“晚安。”周昇站在余皓面前,看着他的双眼,一手轻轻地按在余皓额头上。

两人消失的刹那,更多的光粉飞来,在那白色小教堂中聚集,化作背对正门、安静等待的中川龙生。

阳光轰然消退,余皓在周昇的怀里睁开双眼。

余皓:“…”

两人在一张单人床上,抱着彼此,余皓枕着周昇胳膊,腾出来的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周昇则一手抱着余皓,另一手搂着他的腰…两人的嘴唇几乎快要触碰在一起!余皓的心跳瞬间上了一百八,感觉到周昇火热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肩。更要命的是,周昇只穿着浴袍,一脚还架在了余皓的腰上,大腿内侧贴着余皓的腰。

陈烨凯也起来了,两人马上停下交谈,周昇裹好浴袍,与余皓坐在床上,一起看陈烨凯。

陈烨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洒了进来,照在三人身上。

余皓被太阳照得快睁不开眼,陈烨凯眯起眼,侧过头,仿佛躲避着阳光,又像在接受太阳的灼烧与洗礼。

周昇指指浴室,示意余皓快去,余皓赶紧起来,抓着长裤,到浴室洗澡。

陈烨凯站在窗边,望向远方,这座酒店在山腰上,隔着城区,能眺望到天边的摩天轮。

这里正是许久前周昇与余皓坐摩天轮时,拍给他看的“那个漂亮的地方”。

“我没衣服穿了,周昇!穿你的可以吗?”余皓在浴室里道。

周昇:“那我穿啥?”

余皓:“那我穿啥?我不管了!都是你害的!”

周昇:“不是让你别提了么?”

周昇拿了件浴袍,径直走了进去,递给余皓浴袍,看也不看他,捡了余皓在地上的衣服,背对浴缸给他洗衣服。余皓坐在浴缸里,看见周昇浴袍下古铜色的小腿。

“他没事吧?”余皓也裹上浴袍,在旁掏耳朵,两人都穿着浴袍,看镜子里的自己。周昇洗过衣服后刷牙,“唔”了声,余皓拿着吹风机,悬在头上吹头发,周昇便接过来给他吹脑袋后头,说:“头发长了该剪了。”

“什么?”余皓没听见,一脸茫然地问。

周昇停下吹风机,大声道:“说你越来越难伺候了!”

周昇继续给他吹头,吹完又开始吹余皓的T恤裤子,老半天好不容易吹干,交给余皓,让他滚出去,最后自己洗了个澡。两人穿好衣服,陈烨凯还站在窗边。

“他已经站一个小时了。”周昇道,“没事吧?”

余皓:“陈老师?”

陈烨凯:“我没事,想起了许多过往。”

陈烨凯转过身,朝他们笑了笑,那笑容非常温暖,就像余皓第一天看见他的时候,只感觉那个陈烨凯又回来了。

周昇深吸一口气,陈烨凯沉吟片刻,说:“你是不是很想骂我一顿?”

周昇:“不,我想问你这房间带楼下的自助早餐么?”

第57章 林寻

十五分钟后, 陈烨凯、周昇与余皓三人, 在五星级酒店的花园大堂里, 面前摆满了吃的。

余皓:“早餐都这么多吃的!”

周昇:“单买168一位呢, 吃吧, 别客气,慷他人之慨一下。”

余皓:“你还记得呢。”

陈烨凯只取了一杯咖啡,低头安静地看着手机, 余皓知道他在看龙生的信。末了,陈烨凯放下手机, 搓了下脸, 总算精神了些。

“对不起。”陈烨凯说,“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都是我, 太危险了。”

周昇随口道:“我俩自己也判断出错, 不怪你。”

这是周昇有史以来出错最严重也是最离谱的一次, 他与余皓都完全没料到, 林寻在陈烨凯的梦中, 是如此强大, 直至遮蔽了他意识世界中的太阳。最后差一点点就被林寻反杀了, 幸而三人在最后齐心协力, 突破了层层重围。但这也为两人增添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案例。

“现在想起来。”周昇朝余皓道,“我爸我妈那些梦, 简直都不算个事儿了。”

“对哦!”余皓回过神, 跟陈烨凯这奇琴伊察一比, 什么施坭的灯塔、万里长城,统统变成了新手教学模式。

“未来千头万绪。”陈烨凯望向餐厅落地窗外,洒满阳光的酒店花园,说,“但我已获得了重生。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我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说:“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老子的自行车比赛资格还没着落呢。”

陈烨凯精神一振,掏出手机,说道:“包在我身上,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吧?”

“不用你做什么。”周昇道,“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从咱们认识第一天起,你帮我们的忙从来就是义不容辞,大伙儿就别见外了。”

“我知道。”陈烨凯的嘴角微微勾着,出神地说,“行,都别见外。”

周昇示意余皓,意思是你要问什么,你先问?

余皓等服务员收过餐盘,喝了口咖啡,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不过我想,龙生有一些话,让我转告你。”

陈烨凯的眉毛稍稍扬了起来,周昇道:“龙生的话,我看呢,要么你们空了私下说吧。”

陈烨凯突然说:“行,有些话,我也想朝余皓解释清楚。”

“嗯。”周昇满意地答道。

余皓:“???”

余皓总觉得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机锋,是自己没听明白的。他朝周昇投去一个“什么意思?”的眼神,周昇却不看他,翘着椅子,手指按在餐桌上,漫不经心地叩了叩,眉头深锁。

“那,周昇你想问什么?”陈烨凯道。

“我在想如何表述我的疑问。”周昇道,“之前许多事都整理出来了,但凯凯,你是不是还有别的需要道歉?除了被林寻心理干预这件事。”

余皓:“???”

“是的。”陈烨凯点头道,“林寻对我的心理干预,确实很大程度地影响了我,这令我…下了许多错误的决定。从头说起吧,包括咱们聊过的一些事…我想,这样能让你们更清楚点,事情要到…我想想,决定回国的那段时间,林老师…林寻他与梁老师的婚姻,一直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

陈烨凯认识林寻,最初是前往纽约上学时,通过父亲的一个朋友介绍,大意是稍微代为照顾。很快,这对教授夫妇就对陈烨凯有了好感,毕竟在年轻后辈里,陈烨凯属于相当优秀的。

陈烨凯也通过与林寻夫妻的接触,逐渐了解了他们的家庭。林寻出身于国内的一个较为贫困的家庭,大学时与梁金敏相恋,梁金敏为他的才华与自信所倾倒。婚后则出资让林寻出国做研究,自己也背井离乡,一同前往纽约生活。在当地的华人圈子里,林寻伉俪一直以恩爱夫妻的形象示人。

但只有陈烨凯知道,私底下林寻出轨的情况相当严重,并与梁金敏闹得不可开交。林寻的嗜好非常奇特,他非常喜欢与有夫之妇发展关系。

“他骚扰女学生?”周昇难以置信道。

“不。”陈烨凯说,“情况更严重。”

林寻非常聪明,骚扰学生是会被投诉的,他的外遇对象,是学术圈子里,那些年轻助教、讲师或研究生的妻子。这些年轻人漂洋过海,来到纽约,安定下来后朝美国当局申请家属团聚,把国内的妻子接过来。在申请绿卡或是持绿卡期间,林寻找到机会后便趁虚而入,物色好外遇对象后,便开始了婚外恋。

余皓彻底傻眼了。

“这…”余皓简直无法相信,说,“别人夫妻不会动手揍死他么?”

“这就看他的手段了。”陈烨凯无奈道,“别忘了他是学什么的。”

婚外情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林寻既有关系又有手段,物色的对象还非常精准,专挑家庭里自身也不太干净的男性学者的老婆下手,这些男学者有的在美国召过妓,有的则与学生传过绯闻。

而林寻身为五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的儒雅男人,泡他们的妻子,几乎一瞄一个准。

那些年轻人自己则要么有感情污点,譬如说在美国独自生活时劈过腿,要么不敢得罪林寻…最后林寻搞完婚外情后,对方还不敢捅出来,因为如果在申请团聚期间,发生婚外情的话,移民局会对这段婚姻的真实存续情况予以怀疑,很可能会在移民手续审批上留下存证。

而梁金敏对此非常愤怒,一度与林寻爆发过几次非常严重的冲突,陈烨凯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林寻对梁金敏的家暴。

陈烨凯有点蒙了,毕竟在他的原生家庭里,父母相敬如宾,说话都从不大声,看见梁金敏被林寻家暴的一幕时,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果断去报警,却被梁金敏阻止了,其后梁金敏无数次与他谈话,恳求他不要报警。毕竟在美国,家暴是非常严重的,林寻铁定会被抓进去。后来林寻则朝梁金敏下跪道歉,获得了梁金敏的原谅。

“她为什么不离婚?”余皓难以置信道。

“不会离婚的。”周昇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陈烨凯说:“我也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梁老师始终爱着他。”

周昇冷笑一声,陈烨凯道:“给我一根。”

周昇给陈烨凯点了烟,陈烨凯朝余皓说:“我很少抽,让我抽一根。”

周昇在余皓的监督下,现在抽得很少了,每天就两三根。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烨凯说,“再没有发生过…”

接下来的数年中,陈烨凯始终警惕着梁金敏的情况,林寻也几乎没有再动手了,但陈烨凯仍怀疑林寻偶尔会扇梁金敏耳光,或是不留痕迹地对她施暴,然而当事人梁金敏无论如何不愿放弃这段感情,陈烨凯纵然有心也帮不上忙。

那时陈烨凯的心情非常复杂,林寻既提携他,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又有性格中相当阴暗的一面…

“你们不懂那种感觉。”陈烨凯说。

“我明白。”周昇答道,“就像你爸成天打你妈,但他对着你的时候,你却能感觉到他很在乎你。”

陈烨凯无奈道:“是的,除此之外,还有我对他的个人崇拜,他非常地有学问,对待专业非常地…认真,拥有学识与专业素养,却摒弃了道德的学者,简直就是魔鬼。”

林寻教给陈烨凯太多,除了专业上的,还有做人与生活的道理。包括感情、朋友、社会、家庭等等,这些都是陈烨凯从未在当律师的父亲那里学到过的。毕竟律师的眼里只有规则,社会就像一台无情的大机器。

而林寻在另一面的人性,始终闪耀无比,在专业上令陈烨凯心悦诚服,道德上却又令他愤怒。幸好,后来陈烨凯就没有再得到林寻婚外情的消息,而一段时间的稳定以后,终于爆发了龙生事件。

林寻在这事件中仍然尽心尽力,哪怕力劝陈烨凯无果,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

“在这件事上我非常感激林老师。”陈烨凯说,“当时我甚至没有察觉,其中有任何的异常。”

“后来你毕业了。”余皓说。

“对。”陈烨凯点头道。

硕士毕业后,陈烨凯有足足一年时间,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他尝试去工作,用忙碌来治疗自己,但压力差点压垮了他,梁金敏劝说他回哥大帮忙,于是陈烨凯偶尔回去,在公司与大学中来回奔波。

数年中,梁金敏与林寻的冲突再次升级,只是没有家暴,林寻则劈腿了一个小讲师的老婆。这次事情闹得有点大,梁金敏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与林寻离婚,两人闹得天翻地覆。出轨对象开始威胁他们,要将林寻的龌龊事爆出来,并起诉他。

林寻祈求梁金敏的原谅,两人谈判后,梁金敏希望林寻回国,告别这烂泥潭般的人生,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恰好梁金敏的母亲年事已高,她也希望回国能多探望母亲,陪伴在病榻前,如果林寻不愿意,那就离婚吧。

最后林寻服软,答应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对待妻子。

原来是这样…余皓总算明白了。

陈烨凯说:“梁老师问我,想不想回来,恰好华中地区有非常优厚的人才引进计划,她们在美国的一位朋友,介绍了宁院长给林老师认识。郢市离梁老师的家很近,恰好我高中作为转学生,又在邻市念过一年书,我想,行吧,我就办了手续,先来学院报到。心想别一上来就搞太复杂,申请个班主任职位,放松放松,准备好课题,跟林老师读博…”

“难怪院长对你这么客气呢。”周昇说。

“因为学院仰仗林老师这种学术大牛。”陈烨凯把烟按在烟灰缸里,说,“我是他最得意的门生,狗仗人势嘛,薛隆算什么?教导处、团委,对我一个班主任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

余皓哭笑不得,陈烨凯说:“但我这条狗的地位取决于主人,你看,现在林老师一开始针对我,院长可绝不会保我。”

“接下来是故事的高潮部分了吧。”周昇道。

“嗯。”陈烨凯说,“你们大致也能从前因后果里猜到了。”

余皓问:“他回国以后又搞婚外情了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烨凯说,“是的。”

陈烨凯先来报到,处理完余皓的事情后,元旦时林寻与梁金敏也回国了,但林寻又开始故技重施,这次的出轨对象,则是他住在邻市的高中同学的老婆。他们私下约会两次,第二次就被梁金敏发现,夫妻二人再次爆发了争吵,接着林寻开始在家中上演全武行了,以前在美国许多招数不敢施展,会被抓去坐牢。在国内打老婆可没人管,哪怕报警也当家庭私事处理,民警来过以后劝劝就回去。

林寻在美国一口恶气憋了将近十年,这下可以尽情地变着花样,殴打妻子了。

“打完师母后,”陈烨凯道,“过一段时间,他就自己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朝师母下跪道歉…”

周昇难以置信道:“这人真是恶到了极致。”

余皓不太理解周昇所说的,陈烨凯却道:“对,你也感觉出了,他是在演戏,他的下跪、流泪、恳求饶恕,全是在戏弄师母。”

余皓:“…”

余皓刹那只觉得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陈烨凯说:“以我对他的理解,那个时候他一定把这个过程当作一种游戏,一种猫捉耗子的游戏。师母被他操纵着,他通过自己的表演,得到师母的原谅,再打她,再恳求她的原谅,再打她…无限循环。林老师也许觉得这很有趣,只有魔鬼…才会这么做。”

余皓顿时心中生出一阵恐惧。

陈烨凯又说:“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只有离婚一条路,可我没有证据,我想带师母去验伤,师母拒绝了我。当事人不愿意配合我,我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求助于黄霆,约了师母,但临到最后一天,师母她又改变了主意,反反复复…我还不能让林寻知道我私下的行动,他对我太了解了,有时候只是几句对话,他就能猜测出我在想什么。”

“这很艰难。”陈烨凯道,“但就在余皓你登台的不久后,师母突然约了我。”

“我?”余皓茫然道。

陈烨凯点了点头,又道:“她说,那首歌,以及唱歌的你,也让她想起了曾经的龙生,更想起了在美国的日子。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你…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就过成了这样,她一次一次地原谅,又一次一次地被伤害,她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她也再没有勇气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任何理由,总之,她终于决定离婚了。”

要离婚,将会非常繁琐,除了离婚之外,梁金敏也已决定不再放任林寻再这样下去,在见陈烨凯前,她想办法搜集林寻一直以来,在出轨上的证据。

结果无意中,在苹果账户上通过足迹记录,梁金敏发现了四年前,林寻去过陈烨凯家楼下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

那天,梁金敏一件一件地朝陈烨凯展示证据,提起这件事时,陈烨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毕业答辩的前三天。龙生确诊抑郁症后,几乎足不出户,那天却反常地出去了一趟,回来还给陈烨凯带了一个…

“拿破仑蛋糕。”余皓说。

“对。”陈烨凯冷静地说,“我问他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他说只是去中央公园晒晒太阳。梁老师问我,那天林寻到我家楼下去,是不是找我了?还是约的别人?其他日子我也许不记得,但那一天我记忆非常深刻,林寻不在实验室。他一定约了龙生。只是事后,龙生没有朝我提起。”

第58章 检讨

“但他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周昇说, “你根本拿他没办法。”

那天与梁金敏谈完, 陈烨凯与她分开,梁金敏还约了另一位朋友, 把车借给了陈烨凯,陈烨凯开车, 心神不定地送余皓回学校。

数日之后,过年前,陈烨凯原本准备开车, 送他俩上高速, 回梁金敏母亲的家过年, 但林寻则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带梁金敏去高中同学家,与对方夫妻一起过年。

“去出轨的对象家里?”余皓道。

“对。”陈烨凯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师母不会答应的。”周昇道。

陈烨凯点头,说:“这就是林寻精密布置之下, 唯一的一个漏洞。除去当事人之外, 只有我知道内情, 但仅限于师母的转告,也无法充当任何证据。”

“那天林寻让我不用来接了,他自己开车过去,当天傍晚, 高速路上就出了车祸。我和黄霆都觉得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可无论怎么查, 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俩以前在国外就曾经因不系安全带, 被罚过款。”

紧接着, 陈烨凯开始意识到不对了,从除夕夜到年初一,他陪在梁金敏病床前,初一晚上周昇与余皓走后,陈烨凯等到林寻,这是事故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们唯一的一次对话。

陈烨凯想尽办法,想从林寻处套出任何的可能,并提前做了录音,但林寻根本不会输给陈烨凯,更可怕的是,他在严密防守的同时,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想告诉我的是,‘对,你猜对了,全是我做的’。”陈烨凯道,“他知道我一定开了录音,于是他既防御,又回击,说着愤怒、伤心的语言,脸上却带着嘲讽的笑容。”

余皓顿时不寒而栗。

林寻只给了陈烨凯二十分钟时间,便离开了病房,接着余皓回到病房给陈烨凯带吃的时,便看见了他跪在梁金敏面前哽咽的一幕。

“再后来,黄霆例行约谈过他几次。”陈烨凯道,“他的段数太高了,连黄霆都问不出什么,学院还非常介意这件事,朝警方反复施压。黄霆只能盯着林寻,期待能抓到他与婚外情对象碰面的证据。”

而后过了许久,黄霆与陈烨凯一再商议,一筹莫展,案子只能压着,他们还有一个希望——即等待梁金敏醒来。

“林寻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周昇道,“如果前面所有猜测成立的话,他会耐心地等,等着师母接回家,再二次谋杀她,或者等她病情恶化,再放弃治疗。他是法律认可的家属,有签字权。”

“也许。”陈烨凯说,“黄霆让我耐心,不要去探望师母,把它当作无事发生,让林寻放松警惕。但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进展,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只要最开始的风头过去,林寻一定会着手对付我。”

春游后的那天夜里,陈烨凯拿着手术刀,等在了教师宿舍楼下,林寻暂时搬回学院,而那天里…

“当时你真的想杀他吗?”余皓道。

“不,我要逼问他。”陈烨凯说,“上来就一刀杀了他倒不至于,那天我开着手机录音,喝了酒,想借酒壮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他实情。”

周昇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你觉得他会说?”

“我不知道。”陈烨凯道,“但那是我唯一的办法,我知道他有一个弱点——他很怕死,非常怕死。”

余皓:“啊?怕死?他不是学心理的吗?碰到危险,应该会冷静周旋才对吧?”

陈烨凯点头道:“以前我陪他做社会调查访谈时,有一次深夜回去,碰上一伙人持枪抢劫,路边还有一具已经被杀的尸体,当时他非常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完全不敢反抗,面对死亡的威胁,他走不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当时只能靠我和抢劫犯周旋。”陈烨凯说,“抢劫犯都是少年犯,非常残忍,我们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对方,他们还不满足,有时候对这些人,你必须比他们更凶,凶起来,对方反而一下就怂了。黑暗里头我们没看见,过后抢劫犯自己离开,我马上报警做笔录,到警察局时,我才发现当时林寻吓得失禁了。”

周昇顿时只觉得好笑:“有这么怕死?”

陈烨凯说:“很正常,人有怕死的,也有不怕死的。生活里许多人不曾真正地面对过确定的死亡,所以对自己缺乏清醒的认识…不过不讨论这个了,我想,如果他真正意识到我会杀他,也许会吐露出一些真相。”

余皓道:“可是这种取证方式,也不能当证据采用。”

“对。”陈烨凯说,“不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一时的冲动与愤怒蒙蔽了我的双眼,就像梦里无处不在的雷电,我甚至想过杀了他,总之,幸亏有你们。”

第二天早上,陈烨凯提出了离职,院长没有丝毫意外,当天上午就批了。再接下来,就是其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没了。”陈烨凯道,“整个经过,就是这样。顺便再补充一句,帮林寻做离婚咨询的,是我爸爸。我爸最近的十二年里,打官司从来没输过。”

周昇与余皓各自靠在椅上,都现出一副头疼的表情。

陈烨凯道:“再问我点什么?任何事,我都可以回答。”

余皓看看周昇,再看陈烨凯,说:“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过,如果…呃,我的意思是,在这所有的事情中,万一,我的意思是说,万一林寻他真的只是被冤枉的呢?”

“我想过。”陈烨凯微微笑了起来,答道,“所以我始终在煎熬,但我对老师太熟悉了,我与他认识将近七年,他想说什么,说了上半句,我就能领会下半句。你问我他是不是对我进行了心理干预,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是的。”

“他想放逐我。”陈烨凯道,“他要把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全部消灭干净,哪怕猜到他动手打梁老师的周昇。他非常善于抓许多微小的细节,再把它放大,诱导你自己踏入错误里,但他这一次明显错估了你们。他不会想到这一切背后居然会有超自然力量在发挥作用。”

周昇说:“没有证据,不能为任何人定罪,这很正确,咱们现在也并不是要给他定罪,不是么?”

“嗯…”余皓想了想,确实如此,他们现在也并不打算朝林寻做什么,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目前也不会有人去找林寻的麻烦,除非得到新的证据。

三人又沉默下来,陈烨凯捋了下头发,他的头发也有点长了。

“带你们剪头发去?”陈烨凯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周昇忽然道,“凯凯,你这么有钱,你的钱到底哪儿来的?你不是早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么?”

余皓心想对哦,但这话题实在太八卦了,他从来不好意思问。

周昇怀疑地看陈烨凯,陈烨凯无奈,笑道:“毕业以后我和一位师兄合伙,开了家科技公司,接大数据体现的心理与行为分析,包括人群画像,一些集体趋势预测…就是那个,帮我查主页访问IP地址的师兄。”

“哦——”周昇点了点头。

“不少软件和网站都很需要这项服务。”陈烨凯说,“原本说好,要把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但后来我实在不想做了,我们就把公司卖了。”

余皓心想公司能卖多少钱?但他忍住了没问。

周昇确实也很想问,但也一样没问。

“以前的数据分析框架,现在很多网站还在使用,每年还会定期付我们一些专利费用。怎么?周昇,你需要用钱吗?需要就随时开口…余皓你也是,别和我客气。”

周昇忙道:“我就好奇下。”

陈烨凯随口道:“你家有的是钱,钱反而不重要了,人生,能过得开心就好。”

周昇道:“那都是我爸的,哪天等我出了社会,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呢。”

“你怎么会在乎这种事?”陈烨凯笑了起来,想了想,说,“这样吧,早上我稍微计划了下,现在最适合做的事,就是先不惊动任何人。”

“嗯。”周昇答道,“这是最合适的办法,而且你既然都离职了,就不要再回学校了。”

“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来。”陈烨凯道,“空了找黄霆,把头绪理理清楚。你放心,周昇,哪怕我死了,这些事,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

“我相信你。”周昇道,“没关系。”

“你们还是先回学校。”陈烨凯道,“现在只有你们能监视林寻。”

“他要真这么容易露出马脚,”周昇无奈道,“你自己就收拾了,还用得着我们?”

“不一定。”陈烨凯说,“在他的印象里,我可是已经走了。”

“你只要没死,”周昇说,“他一定会非常提防。不说了,今天也累了,我们就先回…等等,今天是周一?!”

余皓才想起来,早上有课!而且他们把闹钟都关了,这时一看手机,里头足足有四百多条未读消息,薛隆在群里对两人一顿狂骂,早上一起翘课,消息不回。检讨稿子呢?马上把检讨发言稿交上来!

傅立群则淡定地问两人,在酒店外头没找着,到底跑哪儿快活去了。

“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年级大会了哦,快点回来哦。”傅立群的声音在四人群里说。

余皓:“完蛋啦!今天要做检讨!怎么办?!”

“怕毛。”周昇道,“放着我来!”

余皓不由得想起上一次被年级大会做检讨所支配的恐惧,周昇却完全不在乎,打了个车到学校门口,两手插兜里,运动服兜帽罩着头,霸气侧漏地从多功能教室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后面则跟着个快速通过、到班级位置去坐下的余皓,顿时引起了一阵哄笑。

薛隆站在台上,一脸愤怒,余皓坐下后扫了一眼,林寻没来,这人也当真奇怪,让周昇做检讨,居然自己不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