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刹那大笑起来,看着周昇,周昇这时候才意识到,余皓之前的话都是骗他的,如果余皓把陈烨凯误认为将军,昨晚上又怎么会与他说那些话?
周昇无奈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地暂时结束了这场对话。过了一会儿,余皓望向周昇,想再说点什么时,却发现周昇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十一点时,周昇打起了很轻的呼噜,他实在太累了,余皓也打了个呵欠,动动他,周昇没反应。
余皓心想进去睡吧,不守岁了,便上前想学周昇抱他一样,把周昇公主抱到床上去。
努力,抱不动。
再努力,还是抱不动。
余皓:“…”
余皓心想这家伙这么瘦,怎么还这么重?!是体育生的原因吗?余皓只得改抱为背,无论如何想将他弄进去。最后他半抱着周昇,刚离开客厅,周昇却一侧身下来,自己走了进房里,嘲笑道:
“菜鸡。”
余皓:“…”
外头鞭炮声响了起来,两人各自上床睡觉。
余皓道:“明天回郢市去吧。”
周昇:“这才两天,你终于也受不了了?说好的和家人团圆呢?”
余皓:“我错了。”
周昇:“明年还劝我回家不?”
余皓马上道:“不了。”
周昇:“那明年过年怎么过?”
余皓:“我陪你过,在寝室也可以,出去玩也可以。”
周昇十分满意,说:“嗯,好孩子,晚安。”
鞭炮声响过一轮又一轮,余皓仿佛在梦里回到了意识世界中,这一夜,都城内张灯结彩,七层的宫殿群落背后挂起了红色的灯笼,映亮夜幕。而长城烽燧纷纷升起焰火,在山峦顶端绚烂绽放。
周昇依旧穿着一身铁甲,这次他摘下头盔,头盔里不再是一团雾,而是现出熟悉的面容。真正的将军出现在他的铠甲内,他与余皓坐在长城顶上的烽火台前——他们第一次在梦里认识的地方,一同眺望着远方,等待梦里的新年日出。太阳升起时,余皓感觉到周昇笑着朝他说了句话。
“新年快乐。”余皓朝周昇说。
天亮了,余皓醒来时,只依稀记得梦中的片段,他怀疑周昇又进了自己的梦,但这一次梦里,所记得的细节实在太少。
周昇半躺在他身畔打电话,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见余皓醒来,便随口道:“知道了,今天就回学校,你也一样。”说着把电话挂了。
余皓记得元旦时,周昇也会这样给人打电话,却从未提过是谁。起初以为是他妈妈,但这么看来,明显不是。
余皓打了个呵欠,周昇却精神很好,从床上弹起来收拾东西,朝余皓道:“走,票买好了。”
逃离这个家简直让周昇犹如重获新生,余皓被他收拾得乖乖的,不住保证再也不逼他回家过年了。出门穿外套时,无意中往衣兜里一揣,摸到一个红包,里头装了八百块钱。
“愣着干吗?走啊。”周昇说。
余皓:“有红包!谁放的?放错地方了吧?”
周昇:“…”
余皓一脸蒙逼,周昇差点被气出心脏病来:“我…你…除了我还有谁?你要找失主啊!”
余皓忙道:“大过年的,不要动肝火!谢谢老板!恭喜发财!”周昇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两人下了楼去,余皓忽见一辆SUV停在家门口,周昇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不是说了别来接么?”周昇径直上了后座。
开车那中年人从倒后镜里看了眼余皓,答道:“今天票不好买,送送你。”
余皓心想今天倒是对司机挺客气,没想到司机却转身与他握手,说:“周昇脾气不好,被他妈惯的,余皓你多担待。”
“关你什么事啊?!”周昇一句就炸了,说,“余皓!下车!”
余皓见那中年人一身西服,亲自开车,顿时猜到对方身份:周昇的爸!那个大名鼎鼎的企业家周来春!
周昇的爸却发动了车,驰离了小区。
“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揍皮痒了?”
“来啊?!”周昇说,“你试试看打得过我不?”
“要不是你朋友在,老子现在就砸扁你脑袋。”周来春轻描淡写地说,“练几年拳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菜鸡!”
余皓:“别别…叔叔,你们别吵架,大年初一的。”
周来春想起来了,从前座拿了两个红包朝后面一递,余皓赶紧又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给你你就拿着!”周昇与周来春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连语气都一模一样。余皓只得收下,周昇又补了句:“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怎么这么对你朋友说话?”周来春又教训儿子道。
周昇:“我喜欢!不行啊!你问问他有没有意见?”
余皓:“…”
余皓能感觉到周昇老爸那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年轻时比起他妈来说不定还要恐怖点儿,周昇说过小时候常挨父母的混合双打,一方打不过另一方,就打他出气。但既然当了个生意人,想必收敛了些脾气,大年初一特地过来载儿子去学校,当着同学的面更不好发作,余皓若不在场,说不得这俩人就要在车上拳脚招呼起来。
沿途周来春问了些周昇在学校的事,周昇把耳机戴上不理会他,余皓便替他答了,成绩很好,没有挂科。
“除了你他还有朋友没有?”周来春又问。
“傅立群。”余皓说,“我们院的篮球队长…”
“老子跟他不熟!”周昇粗暴地说。
“女朋友呢?”周来春又问。
余皓心想果然都关心这个问题,周昇道:“没谈!谈不起!”
“要钱找我拿就行。”周来春说,“怀孕了也没关系,父母见一见,领了证摆酒,娶回家里…”
“闭嘴吧老头子!”周昇终于受不了了,说,“大过年的你烦不烦?”
周来春不再说话,上高速后专注地开车,余皓从倒后镜里看到他那眼神,与周昇一模一样,简直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余皓低头发消息给陈烨凯拜年,陈烨凯告诉他自己正在医院里陪床,周昇倚车窗斜斜躺着,瞥了眼余皓的手机屏幕。
余皓发了句:【我回学校后来看看你们吧?】
陈烨凯:【正过年呢,别来了。】
余皓想问陈烨凯什么时候回来,陈烨凯给他拍了张病房里的照片,电视机大屏幕里重播的春晚,又补了句:【昨晚没事,过来照顾师母。】
“在这儿下。”周昇回到市区后,朝父亲说道。
车停在市区,周昇又说:“去看个朋友。”
周来春下了车,与周昇各叼一根烟,周来春又给余皓递烟,余皓忙摆手,周昇道:“他不抽!”说着背起包,到一边去。
周来春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余皓,说:“余皓,我这儿子不靠谱,你平时多照顾他点儿,该吃吃该喝喝,别省。”
余皓今天感觉总是不停地在被塞钱,这已经是第三波了,周昇在垃圾桶边扔了烟头,瞥了他一眼,余皓只得收下,说:“我给他充校园卡上。”
周来春又郑重地拍了拍余皓肩膀,朝周昇说:“有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余皓发现,周昇目送父亲开车离开时,那眼神极其复杂,似心有悔恨,又掺杂着不屑。
“给了你多少钱?”
余皓正把钱塞周昇包里时,周昇问道。
余皓给他看,还有红包,周昇掂了下便说:“红包各八千,信封两万,不用数了。”
一共三万六千八,抵余皓将近一年半的打工收入,余皓说:“都给你。”
周昇摆手,狂躁的他终于在与余皓独处时逐渐地恢复了正常。
“带你买衣服去。”
余皓最初是拒绝的,但大年初一到处都在打折,想想自己也得买几件新衣服,上一次被陈烨凯押着上台,似乎也无形中改变了他的生活。这一身还是他上高二时买的,实在太旧太土了。虽然他平时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从不邋遢,但人靠衣装,这话不假。
周昇仿佛知道他能接受什么价位的,带他进优衣库去,余皓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精神爽朗了许多。
“帅。”周昇说,自己也难得地摒弃了往常的运动服,换了条休闲裤与今年康定斯基的抽象几何合作款卫衣。又给余皓挑了件同系列的,让他把鞋子也买了,余皓换上后,周昇只是看着他笑。
“像什么?”余皓问。
周昇:“像个棒子。”
余皓:“…”
收银台的女孩忍不住笑,余皓坚持要给周昇付账,周昇也不勉强他,只是在付款时瞥他是不是用红包付,但余皓只是刷了自己的卡。
“我爸给你的钱就是给你的,用啊。”
“不想用。”余皓执拗地说。
周昇脸色不大好,勉强忍着,余皓说:“我只是想给你买衣服。虽然这是女朋友做的,但在你还没有女朋友前,就让我负责吧。”
“说什么呢。”周昇哭笑不得道,“你打工辛苦,赚不了几个钱。”虽这么说,周昇脸色却稍好看了点,说:“除了我爸妈,你是第一个给我买衣服的。”
“你也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余皓说。
“别肉麻好吗?!”周昇道,“我快受不了你了。”
第32章 来历
两人走过商场, 周昇停下,看着一家贵得离谱的男装, 余皓怕他又要买,这家一件就得两千, 忙说:“我觉得还没康定斯基这件好看。”
“你居然知道?”周昇十分意外。
“他的抽象画我很喜欢。”余皓说,“穷学生也有喜欢艺术的权力嘛。”
周昇答道:“我也很喜欢, 不买了,走吧。”
离开时, 周昇突然有感而发道:“你花的钱好歹还是你用自己双手赚来的,我呢?还被家里养着呢,没脸在你面前说这话。”
余皓笑了起来,答道:“有什么关系。”
“你猜猜看,我第一个进入的梦,是谁的?”周昇又转头朝余皓说。
余皓没想到周昇会毫无预料地突然提起这件事, 顿时怔住了。
“你爸的。”余皓想了很久, 最后说。
“满分。”周昇现出了温柔的微笑, 朝余皓比了下拇指, 两人在这一刻心照不宣, 周昇的快乐在于,有一个朋友,能真正地了解他。
春节期间,购物广场内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 余皓想的却是, 这几天里如果一直打工,说不定能赚个一千多,顶自己做一个月了。
他们在一楼的蛋糕店坐了下来,周昇点了一份蛋糕礼盒,准备待会儿去探望陈烨凯与林教授,又拿了咖啡递给余皓,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周昇又说:“小时候有一次我下河游泳,在泥沙里捡到了这东西。”
余皓“嗯”了声,目光从金环转移到周昇双眼。
“金乌环。”余皓今天已经想起来了,他猜测这件饰品与周昇奇异的能力有着紧密的联系,果然如此。
周昇抬起手腕,侧头端详,手腕上系着余皓给他编的红绳。
余皓突然想起,翻手机,上面是他今天查的资料,并朝周昇出示:“你看?”
周昇看了眼手机,说:“我早就查过了,没错就是它。”
上面是成都金沙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金沙太阳轮。
余皓道:“你在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能力?”
“七岁。”周昇答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与其说周昇拥有了这能力,不如说是被金乌轮唤醒了,小时候的他经常遭到父母联手的家暴,父亲二话不说上手揍,母亲则花样百出地挖苦,既语言暴力又肢体暴力,小时候的周昇也随之变得脾气暴躁、敏感、易怒。每个晚上,孤独地躲在房间内入睡。
有一天,他在梦里看见了一轮绚丽的、喷发着烈火的炽日,能量流动,朝外散发光芒,呈现出这金乌轮的形状。金乌轮告诉他,这里是意识世界,折射出的是,每个人从现实里获得的印象集合。
“它会说话?!”余皓震惊了。
服务生把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桌上,两人短暂停下交谈,待他走后,周昇说:“它会说话,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说’,当你站在它面前,接受它的火焰时,一些信息,直接被…灌输进了意识里。”
余皓怔怔看着周昇。
“于是我知道了,它是一扇‘门’。跨过它,我的使命从此就开始了。”
梦中的金乌轮个头巨大,且朝四面八方放射着金光,犹如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科幻电影《星际之门》,周昇站在一条长桥上,而金乌轮环状的形态,横在桥中央,犹如一道通往异次元的大门。
“你跨过了它。”余皓说。
“它让我跨过它,于是,我出现在了我爸的梦里。”周昇答道。
余皓现出惊讶的表情,周昇开始回忆父亲的梦,那是一个充斥着无数嗜血猛兽的战场,血淋淋的断肢、坟墓…到处都是肆虐的野兽,小时候的周昇站在战场上,一时不知所措。
“他以前当过兵。”周昇说,“转业后成了厨师。梦里的野兽等级制度分明,一只兽王统领所有的飞禽走兽,象征他内心强权至上的印象。”
那时的周昇只有七岁,根本不可能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怪兽的对手,但幸而那归根到底是父亲的梦。梦里,儿子的身上有一层保护他的光环,也许那是周来春从未说出口的“爱”。
说到这里时,周昇的表情十分复杂,他尝试着探索父亲的精神世界,虽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爸爸…”余皓说,“在你对他精神世界的影响下,完成了现实里人格的转变。”
周昇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颀长漂亮的手指玩着手里的咖啡纸杯,把隔热的纸杯托拆下来,撕开,再像拼图般拼回去。
“你打败了那只兽王?”余皓问。
“当然没有。”周昇靠在椅背上,目光扫向余皓双眼,答道,“在我爸的意识印象里,我永远不可能战胜他。所以这对我来说,是办不到的。”
余皓明白了,他提出另一个设想。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就在他之上,梦里的兽王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周昇百无聊赖地说:“想过,我的力量来自于梦境主人对我的认识,这很合理。但我没多大兴趣了。”
“梦里他的自我人格呢?”余皓问,“被放逐的人格。”
周昇道:“他没被放逐过,和你们不一样,兽王就是他自己的化身。兽王是最真实的他自己,不过我的入侵,也发挥了一些作用吧…”
周昇在父亲的梦里,击败了不少腐化的怪兽,于是现实中的父亲周来春,渐渐开始决定,将眼前拖泥带水的生活彻底斩断。这个举动促成了他最终决定,与妻子离婚,去做他自己。
于是这行为进一步引发了周昇母亲的歇斯底里,周昇说到这里时,眼里带着愧疚。
“如果是我,”余皓说,“我巴不得他俩各过各的,可千万别拿我当幌子,说什么‘爸妈是为了你才不离婚’。”
“是吧。”周昇笑了笑,说,“后来,我又进了我妈的梦里。”
余皓十分好奇金乌轮的力量,想进谁的梦就能进谁的梦?
“在她的梦中。”周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没有受到保护,差一点点就死了。”
余皓:“…”
余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昇的妈,也许并不怎么爱他。
“所以当你穿过金乌轮…”
“对。”周昇说,“金乌轮告诉我,只要穿过它,我就能进入别人的梦,但前提一定是,这个人对我产生过印象,在他的印象里,有过我的存在,这个通道才能顺利开启。再后来,我还进去过几个人的梦,有我高中的‘老大’,有班主任,还有同桌…”
父母离婚后,周昇渐渐开始认识意识世界,起初只是本着猎奇的心态,当成旅行般去过一些人的梦里闲逛,梦境呈现出的形态五花八门,有扭曲的现实映射包括穿梭着怪物的高楼大厦,有似曾相识的古装电视剧场景,有灰白的寸草不生的山丘。
周昇很聪明,逐渐把现实与意识世界中呈现出的元素联系起来,并予以解读。大多数人的梦都显得一片混乱,充斥着碎片般的印象符号,渐渐地,他开始习以为常,并不再对梦有多大兴趣。
哪怕拥有这能力,现实里他也依旧过得一团糟,高考结束后,周昇靠体育加分,进了学校,原本打算在进入大学以后就把金乌轮收起来。然而不久前,阴错阳差地,他认识了余皓。
余皓明白了,点了点头。
周昇说:“第一次见面时,‘它’就告诉我,既然与它相遇,未来就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使命。”
周昇摸了摸头,现出一脸茫然,而后想了想,又说:“可能我的使命就是救你吧。”
余皓:“你明知道不是。”
“随便。”周昇无聊地说,“反正我对别人的梦向来不怎么关心,这次过后,我也不会再用金乌轮。”
余皓认真地问:“它每一个晚上,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么?”
“只有我想梦见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周昇道,“否则我还不被折腾疯了啊,每天晚上都被个大太阳照着,怎么睡觉?”
“金乌轮还说过什么吗?”余皓笑道。
“只在第一次见它时吭过声。”周昇答道,“梦里的声音都是感受,辨认不出男女,后来不管我怎么问,它再也不吭声了。”
余皓还有许多疑问,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把周昇给问烦了,只能强自按捺下去。
“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周昇又说,“走了,就这样,给你解释一下。我想你应该挺好奇的。”
与其说余皓好奇,不如说周昇也需要倾诉,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实在太久了,憋了足足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人可以听他好好说说,顿时让周昇长出了一口气。
周昇一手插在裤兜里,背着包,提着点心走在前头,余皓跟在他身后,周昇不时看看商场两侧的橱窗,余皓却一直看着周昇。这两天里,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他了,如果说先前只是怦然心动的恋爱感,现在则变成了难以控制的仰慕。
更要命的是这还不是周昇长相上、荷尔蒙上对他的吸引,而是让余皓死心塌地的、挣不脱的情感,这暗流汹涌的情感既予现实里的周昇,亦是予梦境里那英雄般的将军。
“去哪儿?”
“去看你未来男朋友。”周昇说。
“他不是我男朋友!”余皓哭笑不得道。
周昇:“所以说未来的嘛,不对,余皓,你又知道我说谁了?”
余皓:“…”
两人来到陈烨凯所在的医院,报过名字登记,余皓敲门进了病房,顿时吓了一跳。
梁金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插满了管子,陈烨凯听到声音,疲惫地从病床上起来。
陈烨凯与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周昇也被吓着了,他的脸色非常不好,头发凌乱,胡子长出些许未刮,侧躺在病床上,像个颓废的病人。
“来了?”陈烨凯搓了下脸,努力清醒过来,说,“怎么也不先打声招呼?”
余皓说:“我以为…”
陈烨凯说:“我先洗把脸去,昨晚上没睡好,师母刚从ICU病房转回来。”
周昇马上说:“我们过来看一眼,这就走了。”
周昇示意余皓把点心放下就回去,陈烨凯却在洗手间里说:“坐吧,没事。”
这是医院里最好的套房,余皓在沙发上坐下,周昇却到病床前观察梁金敏,梁金敏额上、眼上全是纱布,插了鼻饲管,一旁还开着心率检测仪。
周昇示意余皓过来看,指了下梁金敏的眼角。
余皓:“?”
周昇低声道:“被她老公打的,车祸不可能撞成这样。”
余皓:“…”
刹那间余皓想起上一次看见梁金敏时,她戴着墨镜,与陈烨凯在花房咖啡见面的场景。再联想到从前的女老师,偶尔来上课会戴着墨镜,解释是昨夜没睡好有黑眼圈。
周昇没再说什么,与余皓在一旁坐下,陈烨凯洗漱完,到茶几前拆点心,说:“给我买的吧?”
“病人也吃不了吧。”周昇道。
“那是。”陈烨凯勉强笑了笑,说,“但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余皓问:“严重么?”
陈烨凯心事重重地几下拆开盒子,答道:“脑震荡,深度昏迷,观察下情况。”
时近黄昏,陈烨凯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点心,余皓去给他接了杯水,病房里一阵安静。
“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吃饭吗?”余皓又问。
陈烨凯简单地点了点头,喝水。
“师母就像姐姐一样。”陈烨凯说,“与老师一起,带了我许多年,从大一开始就帮他们做项目。这次回国,没想到会出这事儿。”
周昇问:“林教授呢?”
陈烨凯答道:“去院长那里了,他伤得不重。”
周昇与余皓对视一眼,陈烨凯收拾东西,说了两个字:“谢谢。”
一时三人无话,余皓感觉到陈烨凯非常沮丧而且痛苦,不片刻,余皓提议道:“打游戏吧?”
陈烨凯想了想,说:“行。待会儿林教授来了,介绍你们认识。今天我想用孙悟空。”
周昇:“行,让给你用。”
第33章 规划
于是三人在病房里打了两个小时游戏, 陈烨凯竟是被人连着好几杀,余皓怎么奶都奶不住。到得后来,陈烨凯送死般一直往前冲,大年初一连输了五六把, 连周昇都看不下去了。
“不打了, 玩不来齐天大圣。”陈烨凯舒了口长气,说, “大过年的,还害你们输这么惨。”说着想起来是年初一,便掏手机给他俩发红包。
“不要破费了!”余皓今天已经收了太多钱,还都还不完。
“老师家里有的是钱。”陈烨凯随口道, “不破费。”
陈烨凯似乎确实是有点困了,说话也不像先前般注意, 周昇与余皓便收了红包。
林教授没有来,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周昇提议道:“一起吃饭?”
陈烨凯说:“你们去吃吧,吃完叫店里打包个饭,送病房里来就行。下午吃了点心还不饿,让店里给我捎两瓶啤酒。”
周昇也不勉强, 便带着余皓在医院附近吃饭,饭后余皓说:“我给他送上去吧。”
余皓提着饭盒与啤酒,敲开陈烨凯的门, 眼前出现的一幕一时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陈烨凯坐在病床前, 两眼通红, 正在昏迷的梁金敏面前哽咽,听到声音时抬起头,与余皓对视。
余皓:“…”
那一刻,他感觉到头发凌乱的陈烨凯,通红的双眼犹如一只发怒的野兽!
余皓回过神,马上退了出去,说:“对不起,老师。”
余皓关上门,心跳得怦怦作响,里头陈烨凯却说:“进来吧。”
余皓说:“我不知道您…”
“没关系。”陈烨凯恢复正常,擦了把脸,好半晌才平复过来,从洗手间的镜中注视着自己,背后则是担心的余皓。
陈烨凯苦笑了下,说:“陪我喝酒?”
余皓说:“周昇还在下面。”
余皓本意是叫周昇上来一起喝,陈烨凯却会错了意,说:“你们回去吧,很晚了。”
余皓想把周昇叫上来,陈烨凯却示意他回去,说:“我静一会儿就好。”
余皓担心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也有朋友啊,有话别闷着。”
陈烨凯想起,与余皓认识时,最后说的就是“你从小到大,一个朋友也没有吗?”,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陈烨凯答道,“需要的时候,我会说的。”
这一夜里,余皓脑子里头全是陈烨凯如同困兽般的模样,晚上睡觉不禁辗转反侧,朝周昇问:“梁老师是被打了么?”
周昇也没睡着,答道:“看上去像,我妈以前挨我爸打的时候就那模样。”
余皓道:“当我没说。”
周昇随口道:“没事,你的童年是底层纪录片,我的童年是好莱坞动作片。”
余皓笑了起来,周昇又自言自语道:“傅立群的童年是偶像剧。”
余皓:“…”
“哎,余皓,明天咱们打工去吧。”周昇突然说。
“好啊!”余皓非常愿意,正想着趁过年再攒点钱,周昇说:“我不能去给人当家教,怕忍不住打小孩。”
余皓:“没问题,我来当咱们的经纪人,包在我身上。”
说到找兼职,余皓脸皮一向是很厚的,上学期没主动去兼职而是接受了勤工俭学办公室的家教,全因为他刚进大学,需要适应环境,更怕学期末挂科,不敢把太多时间放在打工上。
现在情况好多了,余皓便开始四面出击,专挑寒假与春节忙不过来的地方,最后找了市区里的游乐场“欢乐世界”,余皓穿一身黑执事的管家制服,举牌当导览,哄到处哭的小孩儿,周昇则一脸无聊地帮人做爆米花,烤鸡翅膀鸡腿。
“我跟你换换,烤肉日薪还高点儿。”中午吃员工餐时,周昇看余皓实在太累了,要在园里四处走来走去带路,有点心疼。
“我做的没你做的好吃。”余皓答道,“为了大家的期待,不换!”
到年初七前,余皓日薪三百,周昇日薪三百六。
周昇烤的鸡翅膀在短短三天里,成为乐园新宠,每天还会亲手烤只鸡给余皓吃。周昇开始烤肉的第二天下午,队伍排出接近五十米,绕了好几个弯,然而,第三天,周昇开始嫌麻烦不烤了。
加钱!主管赶紧使出绝杀,给周昇足足涨了一百二十块钱的日薪。周昇也不在意,日结的薪水都直接转给余皓,让他负责管钱,要开销身上也不带钱,让余皓付。
直到开学前三天,主管才恋恋不舍,让周昇以后一定要常来。周昇一脸嫌弃地跟人说好了好了知道了,才和余皓勾肩搭背地走了。
“赚了八千出头!”最后一天早上,余皓领到钱心花怒放,周昇薪水五千多,自己三千多,周昇有点感慨,说:“钱也不是那么难赚嘛。”
“所以有一技之长很重要啊。”余皓笑着说,这次还是沾了周昇的光。至少这个学期的开支有了。
“但也不能一辈子给人烤鸡翅吧。”周昇倒是很清醒。
余皓突然回过神,与周昇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他从小就穷怕了,导致他总是不自觉地,用时间去换钱,学生的本职应是读书,而不是满足于几千块报酬的兼职。
相似的话,陈烨凯也说过,而余皓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把一整个寒假都花在了打工挣钱上,虽然能养活自己很自豪,却白白地错过了可以学到更多东西的整个假期。
“好啦。”周昇见余皓有点沮丧,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待会儿去大吃一顿!心情就好了。”
“你说得对。”
余皓在周昇的教导下,吃力地切着牛排,两人点了份一公斤的安格斯,周昇教他左手拿叉右手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