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点头。

“我真的是服帖他,他是十项全能选手。你欢喜他是有道理的。”

方竹说:“他家务一向做的好,以前生煤炉洗衣服都是他做的,就是烧菜还差一点,不过也比我强多了。”

她想,以前何之轩只要提前下班,就会先做饭。最早时候他们的小亭子间没安煤气,只能在天井里生煤炉,他在大热天穿一件白背心,放煤饼生火,火候控制得相当好,一忽儿就能烧水做饭了。看得隔壁好婆都夸:“这样好的女婿你怎么找来的?没见过比本地男人还能做的人。”

何母不比本地好婆,她看见何之轩下班后在公用灶庇间洗菜,身边的其他人都是女人。在吃饭时就撮着筷子说:“我们那时候可是苦,哪里还等男人回家做饭给自己吃?男人干了一天的活就够累的,这种事情怎么做的出来。”

方竹扒拉两口饭到口里,不是滋味。

晚上何母在招待所待的气闷,来串门又看见何之轩在公用卫生间洗衣服,扭干的是一条粉色女用内裤,那脸色立刻变得比冻僵的茄子都难看。

原本方竹同何之轩是约定你干一三五,我干二四六。可生煤炉她手法怎么学都学不好,力气又没男人大。又一碰水手上就会发疹子过敏,这两个活儿就都被何之轩揽下了。

让何之轩洗内裤,她也是不好意思的。何之轩笑着吻她:“你害羞?认识你这么久,原来你字典里还有‘害羞’两个字?”

他吻到她的耳垂,让她又痒又热,便什么都说不下了。

她也发奋过努力过,学习收拾房间,拖地板擦家具,买菜烧小菜。她想只要给她足够时间,她可以做好。只是一切都没有步入正轨,就蘧然划到终点。

杨筱光陪方竹吃完了饭,洗好了碗筷才走,走之前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过夜没事?”

方竹用手肘碰她:“我又不是真伤残了,接下去的事情就是睡觉,我还做不好?”

杨筱光这才笑笑,提了包为她关好了门。

这几天,她晚上都能睡的十分安稳,不再做梦,也不会失眠。

其实是从那晚开始的,她在何之轩的肩头睡了分开这段时间后最美满的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光亮了。

何之轩说:“你一个人回家不行,去我那边。”

方竹要反对,他的眼神有点冷:“这种时候你别多废话。”

她还是怕他的,最早认识他开始,他的眼神一发冷,她就怕他。就像最早的相遇,他让她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到了这里,他又开车去她的亭子间把她洗漱用品和衣服全部拿了来,连内衣都不少一件。

她当时脸孔都微微发烫,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了,他拿着她这么隐私贴身的衣物,她总有点不自在。可他丝毫不以为意,还替她全部塞进了空抽屉里。

这间房子真是他临时住的,他的衣服往橱里一挂,洗漱用品在卫生间一放,就这样生活了。简单清洁得她看着心里微微酸。

她不知道这些年他怎么过来的,是不是把每个住的地方都只当做驿站。

晚上睡觉时,他在客厅打地铺,又多买了一套铺盖。她躺在床上,占了他的床。他们好像又回到最初的那段岁月。

方竹忽然不怕现在这样面对他,她甚至是用怀念的心来过这几天。这些天他天天都准时下班,回了家先同阿姨商量做什么菜,然后吃饭。他没有喂她吃饭,都是阿姨动手的,阿姨被他请了来就是做照顾她的事情。这让她至少少了一些生活上的尴尬。

吃完饭以后,他用公司的笔记本工作。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机,就用笔记本放片子给她看。

何之轩问她看什么,方竹想,总不好说随便的。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但凡他带她约会,讨论到吃什么玩什么,她一说随便,他就皱眉头。他是个做事情目标性很强的人。

她就只好说看《我的野蛮奶奶》。这部TVB电视剧最近正当红,不难下载。他对这种片子一向少有研究,不过还是为她下载好了。

晚上她坐在床上看电视剧,这是说婆媳矛盾的轻喜剧,她看了以后发觉真不该看。昨天晚上看到大结局,婆婆和媳妇握手言和,戏里戏外都应该开心的,她看出了眼泪。手又不方便,笨拙地往脸上蹭蹭。

何之轩在客厅对着另一台笔记本工作,忽然就抬了头,看见她没有及时擦干净的脸。他去卫生间绞了热毛巾为她擦脸,问:“是悲剧?那么下一部《Friends》看好了。”

方竹只是摇头。

他说:“我明天出差,后天早上回来。”

才这么十几个小时而已,方竹就开始觉得想他。这些年,她想了他太久。她望望自己的手,早晨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恢复情况不错,也许可以提早拆绷带。

他照顾得她这么好,怎么可能恢复得不好。

自从她把他追到手,真的一直是他在照顾她。

方竹觉得自己睡不着,她又拖着被子回到沙发上,这里靠着门近一点。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再度有醒过来感觉的时候,是额头有了温柔的触感。

她微微睁开眼,看见了何之轩。

他的面孔背着光,她想她看不清楚他,那样正好。她伸出手,抱住他,主动吻到他的唇上。他的唇很冰,不过一会儿就热了。

何之轩用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让这个吻变得缠绵而深入。他的手也在上下需索,掀开她的睡衣,覆到了她的腰上,婉转而上。他的手很热,一直握到她热烈跳动的心房。他停留在那里,缓慢地抚摸,粗糙的拇指停留在她敏感的中心。

他们唇舌交缠,相濡以沫,似乎再也分不开。何之轩把她紧紧嵌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这么些年,他们第一次离对方的距离这么近。方竹只觉得还不够,她还想再近一点,稍稍仰起了上身,这样整颗心都是能给他的。

可是何之轩停住了,他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打横抱起她,回到房间里放她到床上,还替她拉好被子,说:“以后别睡沙发,要是感冒了,伤口好得更慢。”

往事难以成云烟

方竹坐在床上,仰头看何之轩。他一夜没睡的样子,眼睛里都有血丝,可头发还很服帖,整个人也是。刚才的激情,似乎丝毫没有带给他任何影响。

这令方竹感觉面颊发热而且难堪。他刚才这样抚摸过她,转头就及时抽身,她却把这副情态摆在面孔上,无端端就弱了。

方竹把头蒙进被子里,她说:“我晓得了,你去上班吧!”

这样说的时候,她感觉身边的床榻微微下陷,他好像坐了下来。他的双手应当撑在她身体两边,他应当是在看她。

方竹把被子拉下来。

“何之轩,如果你有女朋友,我有男朋友,那该多好?”

何之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望住她问:“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

这叫她怎么答?她被激怒,赌气答:“我是想找的,这个要看缘分。”

何之轩摸摸她的头,好像在拍小孩子。他说:“嗯,那也得先把伤养好。”

说完起身,让方竹身上的压力顿失,就像跌进了棉花里。

方竹就这样直勾勾看他去了卫生间,他开始洗脸刷牙,刮了胡子。

她想,她真傻,做什么要说煞风景的话,平和安稳,各自存着心事,未尝不美。又会猜测,如果抱着他不放,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可他什么都不说,她又是没有把握的。方竹想,自己从来没有猜透他的心事。他总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她却总不能确定,在这样一刻,是否真正能够把所有的前尘往事化为过眼云烟。

何之轩开始为她烧早饭了,他问她:“吃什么?”

方竹答的干脆:“泡饭吧!”

这是他们新婚时期常吃的,可以把隔夜饭消耗完毕,减少浪费。他原本不习惯吃本地人的泡饭,跟着她吃了几回,渐渐也能习惯了,后来发现烧起来便当,他学会以后,竟还能触类旁通,学会了怎么做菜泡饭。

何之轩做好了饭,会等着阿姨来替班,帮她洗漱和吃饭的工作由阿姨来做。方竹闭上眼睛,想想睡一会算了,等他走了,等阿姨来了再起床。

厨房的排风机开着,有人忙碌着。后来电话铃响起来,她可以听见何之轩接电话。她住进来的这几天,每天早晨都会有一通或好几通电话,她都习以为常了。而他常常工作到三更半夜,看来工作是真的忙。

他答电话的声音很低,低得她几乎听不见,不过也能偶尔听到一两句。

“情况不错……没什么大问题了……我在查。”

他挂上电话,阿姨就到了,简单的交接以后,他回房间换衣服。他的衣服还是挂在房间的大橱里,他穿的款式不多,都是商务型的西服衬衫,有登喜路这样的大牌,也有价位较平的G2000。

她头一回看到他拉开橱柜,里面竟然会有G2000,不是不惊讶的。

以前他们没钱,他换工作去了广告公司,需要天天一身套装上班。她就用自己打工的钱买了一套G2000给他,他自己也买了一套,替换着穿。他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她开始攒钱,想,一定要买一套登喜路给他。现在他三十岁了,已经不需要她买任何东西给他。

何之轩从橱柜里挑了一套西服出来,然后抽了一条领带,转过身就看到怔怔望住他的方竹。他手里的领带是黑底带斜条纹的,配黑色西服颜色太沉,方竹说:“换一条蓝色的吧。”

何之轩就真的换了。

此时此刻的他们,似足真正夫妻。

阿姨笑着端了泡饭上桌,说:“何太太眼光老对的,听老婆的话才会发财。”

何之轩系好领带,拿了公文包,笑一笑,好像在默认这句话,又叮嘱阿姨几句才离开。

阿姨对方竹说:“这样的老公,好福气,在家里不工作都可以了。你们在浦东的房子要装修好了吧?上一次看到何先生和装修队的人打电话说要漆房间,还要从美院里请人来油漆。乖乖,装修房子还要画画啊!”

方竹并没有仔细听阿姨说的话,她又半坐起身,问阿姨要了电话来,报了号码,阿姨帮她拨电话。她现在手指还动不了,生活处处受阻,才明白了残疾人的痛苦。她前几天向主编提议,残奥会以后做一期残疾人士生活的专题。

主编只是要她好好休息,还说:“方竹,你男朋友给你请了三个月假,你放心大胆地休息吧!”

她想,何之轩想要做什么,这一下全天下都以为她和他有一腿了,他们明明离婚都好几年了。总是这样,当她全然要放弃,他又会给她一个希望,让她无法放弃。

相识至今,她全凭一副蛮勇去爱他,却从没摸准过他的思路。爱情的失败之处,即在于此。

她想,杨筱光如她一样,一开始就将爱情想的简单了,这样会误入歧途。但杨筱光比她好,她会想的多一点,如果想的多一点,步调缓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方竹叹息,只恨一切无法由头来过。

她今天打电话给主编是问派出所调查的情况,主编答她:“你今年做的报导我都整理好给公安了,这是我们社里今年最恶劣的一次事件,上面的领导很重视,我们会配合公安局一查到底。”

方竹说:“我今年没有做过曝光性质的新闻,几个经济大案和工商查处有关的新闻也没碰过,比较敏感的新闻只有一两条。”

这些天,除了琢磨何之轩,她也琢磨自己受伤的始末。

莫北打电话关怀她,她问:“我前两年做过一些报导,比今年的厉害得多,怎么从没出过事?”

莫北答得很太极也很不太像太极,他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方竹话头醒尾,融会贯通之后,有了醍醐灌顶的自觉。

真是三分汗颜三分心酸和三分惆怅。她想,她真的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

主编还是那样说:“你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回到工作岗位。”

方竹放下电话,阿姨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她就暂时把电话机搁在自己的膝头,一下无聊,就开始翻已拨已接电话。大多是他公司里的,她熟悉杨筱光的公司电话,还有一些号码她不认得,只是在一堆号码里,有一个号码特别熟悉。

方竹看一眼,先是奇怪,再翻前天的记录,仍然有这样一个号码,她试着拨过去,没有人接。

她想,也该是没有人接,这个时间是周阿姨在医院里照顾父亲的时间。方竹望望电话,正巧有录音功能,她承认她是存心地按下那个键。

恋爱未爱烦恼多

恋爱未爱,将始未始。杨筱光生活烦恼的重心从工作转到了感情上,和方竹聊过以后,并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她平生第一次了解感情之烦恼,乃人生大烦恼之一。

连带办公室里的风起云涌在她眼里也不过成了身外物,或者她想,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这和做领导的有着天差地别。把方竹接回家照顾的何之轩依旧那么淡定自若,好像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竟还能在组织财务部配合香港审计公司的年度财报同时按时下班。

杨筱光知道他的生活也开始发生变化,可外人看不出来,她想,这就是道行。

她可做不到。

好几个下午,她都是恍恍惚惚地开小差,老陈以为她晚上游戏打多了才犯困,提醒了好几回。

选秀的决赛就要到了,“云腾”的秋冬新款及物流系统也全部准备好。决赛一过,就可以借决赛锋头做一个声势浩大的发布会,然后网络和平面媒体全线出动,要打一个翻身仗。

还有其他大事件。

老陈通知同事们,“君远”就要并购“天明”,正式开设广告拍摄业务。这事情杨筱光并不知道内情,待她知道,老陈已经做好了部门架构的提报。

“这是战略改组第一步,‘天明’内部结构混乱,私营体制,广告摄制和艺人经济两大业务分工不明确,现在去芜存青,收编他们的广告拍摄制作团队。这盘生意绝对OK。”

何之轩同梅丽同“天明”走这样近,原来还为这个。

“我们公司会有项目小组去跟进和完善流程。”

然后,就会有人高升了。

杨筱光瞅了老陈一眼,他到大功告成才透了风。这堵墙很严实。

有同事带了酸劲:“老陈,这下能给你女儿买小汽车了吧?”

老陈貌似傻呵呵地笑,并不争辩,也不回应。

杨筱光只是惊讶于何之轩的速度,在菲利普还在想着拓展现有业务时,他已经大胆地开始动资源整合的脑筋了。这个项目由香港总部直接批示,同菲利普没有丝毫干系。

消息传出来以后,每个人都态度都有些变化。

梅丽同她打电话时,笑着说:“以后就是同事了。” 连邓凯丝难得都同企划部的同事们聊天了,还一道喝下午茶,端的是其乐融融。

杨筱光突然发觉自己谁都不认识。

随着公司里行政和经营结构悄无声息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网络上的形势也是一日三变。

事情是这样闹起来,最近一个礼拜的短信投票,潘以伦的票数本来应该得最高,可十号突然就追了上来。于是潘以伦的“轮胎”们坐不住了,大喊有内幕,并在几个人气很高的论坛上发了帖子。

其中一张帖子下面有人跟帖,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在贼喊抓贼。”

那人摆事实讲道理,说出潘以伦也是有后台的内幕。证据之一就是同杨筱光看演唱会的照片,那个人说照片里可不是潘以伦的女朋友,是他身后经济公司的工作人员,还说他已经拍过广告,是内定的前三甲。

这个帖子跟帖的人越来越多,有越来越多的人声称知道内幕,不断有其他的料被曝光出来。潘以伦的粉丝们心急护主,回帖言辞犀利的立刻同别人吵成一堆。

梅丽开始着急,请示何之轩:“粉丝真是好心办坏事,要不要找人删帖?”

何之轩说:“不做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先静观其变吧!”

老陈也赞同:“网络上的各种丑闻,其实也是炒作契机,真正内幕如何,全部口说无凭,就当增加曝光率。”

不过何之轩还是和潘以伦拍过广告的饮料公司协商,希望他们的广告投放能放在决赛之后,对方也认为决赛之后效果会更好,便答应了。

只有菲利普显得同梅丽一样着急,他收到几个媒体的来电询问,就直接下令客服部,要他们同梅丽拉拢关系,红包送出去,希望能够封口。倒是很积极。

老陈明着赞了一句:“老菲这样做,还是很有风度的。”

这个风波牵扯最多的就是潘以伦,如果他拿了名次,正合了喧嚣尘上的黑幕说,如果他拿不了名次,他是“云腾”项目最主要代言人的地位就会有所变动,他们已经开始做广告脚本。

脚本是她的构思,就是从他那天走秀时候拿着烟头的一霎那得来的灵感。杨筱光不情愿别人用了她的灵感去。

她平白地就为他担心。

不过潘以伦本人的精神状态倒是不错,他同别的选手来“君远”试最后一次衣服,试完之后,他走进他们的办公室。

杨筱光远远看过去,如今的他愈发风流倜傥,全身打理得有声有色,明星样子出来了。一进来就光芒四射似的,把人都吸到身边去。

“趋炎附势的人。”杨筱光低咒。

潘以伦先同梅丽和何之轩谈了一会,再走出来,径直就走到杨筱光身边,居高临下地俯望她。

他竟然有了气势,看得她鼻尖冒汗。包装果然使人进步,她想。

“你要是再看下去,明天又得被曝光。”

“曝光就曝光。”

“得不了冠军,然后会被电视台雪藏。”

他不语,她又说:“别傻,你需要赢。”

潘以伦靠在她的办公桌前,这样长手长脚的,大家都以为他们在闲聊,其实他的手伸过来,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无汗,干净又温暖。反而是杨筱光自己,紧张得好像全身都要冒汗。

她叹一口气:“正太,我们才认识多久?”

“够久了。”潘以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