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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在房里边精打细算、深思熟虑,边穿衣服的时候,姚远接到了堂姐的电话,姚欣然的语气有点沉重和犹豫,“妹,江安澜是不是在你那儿?”

“嗯。”

姚欣然那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昨天晚上你跟他下了游戏后,傲视苍穹,也就是李翱,无意间说起他老板的家庭,说到他爷爷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江元。江元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江文翰你一定没有忘记吧?他父亲也叫江元,也是在北京当官的。我开始也怀疑,也觉得不可置信,想着可能只是同名,所以托派出所的朋友去帮忙查了下,刚刚他发短信给我……小远,江安澜的爷爷,就是江文翰的父亲。江文翰应该是江安澜的叔叔。小远,你在听吗?”

江文翰,江文翰……撞死她父母的人。

这名字一直埋藏在她最黑暗的那段记忆里,一旦触及,回忆回潮,伴随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绝望和伤心。

“姚国华、蔡芬的家属,抱歉,我们尽力了。”

“我可怜的儿子、儿媳妇,老天爷你怎么不带走我这快进棺材的老太婆?我的孙女才八岁啊……”

姚远的脑子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她没再听,事实上是再也听不进去,像是耳鸣了一样。

江元,江文翰,江安澜……

姚远看到自己的房门打开了,那人走了出来,他看到她呆呆地站着,问:“怎么了?”

他看了她很久,她的手因为捏手机捏得太紧而些微生疼。

“师兄,你认识江文翰吗?”

江安澜的脸色瞬间一变,他要朝她走来,却被姚远后退一步的举动弄得不敢再试图接近。他闭了闭眼,才说:“我去煮点粥,等你吃了早饭,我们再谈,好吗?”

姚远做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你走吧。”

江安澜皱眉望着她,“小远……”

姚远疲惫地打断了他,可她实在说不来狠心的话,“师兄,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都各自再理理吧,现在,你走吧。”

江安澜最后点了头,“好。”但有淡淡地接了一句,“我等你。”他这句“我等你”有点一厢情愿不允许就此结束的意思。

江安澜走了。

姚远进了卫生间洗了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通红。

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她隐约知道,父母可能救不回来了。她趴在玻璃门外一步都不敢离开,一刻不停地求着上天的菩萨,求他们不要带走她的爸爸妈妈。可最终,妈妈走了,没一小时,爸爸也跟着走了。

江文翰害死了自己的双亲。

江安澜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他为何要隐瞒她?

他接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知道她因为他的家人而成了孤儿同情她?

但他那样的人,如果真的只是同情她,不会那么花费精力。

可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做不到声嘶力竭地去质问他、排斥他,却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地与他相处了,暂时就这样了吧。

可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过?

想想前一小时明明还在笑,现在却想哭。

这人生可真逗。

姚欣然来的时候,姚远在厨房里,正准备烧水,人却拿着水壶站在水池前一动不动。

姚欣然走上前去接手了水壶,不由叹息,当年叔叔婶婶过世时,八岁的小女孩也是这样,孤零零地站着,一声不吭。姚欣然开了水龙头,灌满水放到水壶底座上烧,之后拉着堂妹往外走,“我们到客厅里坐坐吧。”

“姐,你说他为什么要跟我开始呢?明明是那样的关系。”姚远的声音干涩,满脸悲伤。

看堂妹这样,要欣然有些无言以对,她没打算拆散堂妹跟江安澜,只不过她既然知道了真相,必定不会瞒着自己堂妹。

姚欣然牵强地开口:“其实,肇事的是他叔叔,江安澜又不是从犯,咱何必要搞‘连坐’呢?而且,说不定这事他之前也是不知情的呢?”

“他知道的,他多机敏。他既然知道我爸妈是他叔叔撞死的,他怎么还能……还能带我去他家里,见他的家人,去问好,去笑脸相迎呢……”

姚欣然听到这里,也终于沉默了。

之后她去给堂妹倒了杯开水,又煮了稀饭。姚远没吃两口,姚欣然看她精神实在不好,也没勉强她多吃,只是最后劝说她回房里休息。

姚远一进自己的房间,看着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又出了好一会儿神。

外面的姚欣然没事干,但又不放心走,就去书房里开了电脑。

随便刷了会儿微博,想到眼下的局面,她又是一阵烦躁。

虽然这事儿是她去挖掘到的,但她依然觉得荒唐,江安澜竟然是江文翰的家人。

她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这么倒霉啊?

越想越火大。

这种事要是搁在电视剧里,非演变成复仇片不可。

姚欣然见桌面上《盛世》的游戏标志,点了进去。他们百花堂跟天下帮的同盟频道里聊得正high。

宝贝乖:“阿弥哥,如果我嫁给你的话,乃能否保证我们的婚礼跟帮主和大嫂他们那样奢华呢?当然啦,时间不能像帮主跟大嫂那么神速!”

阿弥:“全部可以有!”

走哪是哪:“宝贝儿别嫁给他,哥才有钱,嫁给哥吧!”

雄鹰一号:“走哪,你之前不是说穷得都快当裤子了吗?还有钱呢?你就吹吧。”

血纱:“要嫁给像帮主这样的,老实说,大概到这游戏停运都不会有了吧?”

宝贝乖:“泪奔,好羡慕大嫂!”

花开:“噗,同羡慕。”

走哪是哪:“昨晚老大和大嫂又双双退出游戏什么的……”

姚欣然看不下去了:“行了,别人的事情你们都那么起劲干吗?”

走哪是哪:“哎哟,水帮主来啦!”

宝贝乖:“水姐姐,你是大嫂的亲姐,老大和大嫂什么时候真结婚啊?我们要喜糖!”

姚欣然:“我说,还是请大家将网络和现实分开点吧。”

姚欣然说完,就退出了游戏。

她想了一番,最后又上线跟温如玉发了消息:“麻烦你跟你帮里的人说一声,以后少说些八卦吧。其实说也没事,反正她估计也不会再上游戏了。”

温澄那边看出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没啥事,以后我妹大概不会玩《盛世》这游戏了。”

“跟江少有关?”温澄很有警觉性。

“你说呢?”姚欣然懒得再多说什么。

江安澜踏出机场,家里的司机已经停好车在外面等,他一坐上车就闭目养神,脸色很难看,嘴唇发白。

他刚下飞机打开手机时接到了大堂哥江安宏的电话,说小叔今天回家,如果他今天没其他重要的事,尽可能抽时间回家吃晚饭。

江安澜忍不住笑了,如今他最重要的事都已经差不多搞砸了,其他还有什么所谓的?

江安澜按着太阳穴,司机在红灯处停下。他望着窗外车水马龙,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可能,他们相遇了,却偏偏有这种前缘。有前缘就有前缘吧,可凭什么事要由他来为那段过错付出代价?

为了这份念念不忘,为了不悲伤、不叹息、不无奈,他等了多少年?

她回国,为了不一上来就吓着她,他花了多少精力在游戏里。通过网络跟她接触,按捺着性子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正苦大仇深的江大少爷又收到了温澄的一条短信:“你跟大嫂怎么了?大嫂的堂姐说嫂子以后可能不玩《盛世》了。”他当即脸色一沉,除了姚远,他极少会有耐心给人发信息,但这次他打完发了过去:“我们没事。”

他们没事。

是的,即便现在出了点问题,以后也会没事的。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让他离经叛道、背信弃义,他也不允许有事。

这大神一旦钻牛角尖,那真是暗黑得都有点“三观不正”了。

这条傍晚,江文翰也由司机从机场接回。他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只中型行李箱,箱子由司机在后面帮忙拎着,他先行走至客厅,客厅里江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有江文国、江安宏等不少江家人都在。

江文翰已四十五了,倒也不怎么显老,穿着一件风衣,挺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

他先向坐沙发正中间的父母请了安,老太太的眼睛有点红。江文翰看着江文国叫了声“大哥”。如今已五十多岁的江文国,面目很得江老先生的遗传,包括能力手腕也是。现已处于高位的江文国沉稳地应了声,随后说:“你二哥海外生意太忙,今年过年都回不来了。你这次就替你二哥在家多住几天吧。”

江文翰点了下头,心里不由苦笑了声,他们兄弟三人,唯有他最没有作为,甚至还给家族抹上了污点。

而每当他看到那群后辈时,都不禁让他叹老嗟卑。

大哥江文国是他们三兄弟里子女最多的,两儿两女,长子江安宏三十而立,成家立业,媳妇亦是名门之后。次子江安呈,进了公安系统,只需再磨练几年便可高升。两个女儿则是当年由江老爷子做主让江文国领养的烈士遗孤,如今也都成了社会的栋梁。而二哥江文华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江安澜,从小便聪明,老父亲最宠的孙子便是他。次子江杰,他未曾见过。江文翰一一看过来,视线回到老父亲身上时,老父亲开了口,语气严厉,“是不是看着这些比你小的晚辈们如今都成人成才、事业有成,你这当长辈的自愧不如?”

老太太皱眉,“你就少说两句吧,难得回来一趟。”

“你也知道是难得,我看他真当我们江家是他的旅馆了。”江老先生的脸色依然不好看,江文国也忙宽慰了几句。但江文翰似乎对父亲的冷嘲热讽已然习惯了,听着这种话面色都不变一下。

江安澜看着这场面,先站了起来,平淡地说:“吃饭吧,饿了。”然后率先朝餐厅走去。江安呈也跟着起来,“爷爷奶奶,吃饭了,饭菜凉了不好吃。”

江老先生看着已让煮饭的阿姨去上菜的江安澜,终于是摇了摇头,说了声“吃饭”。

餐桌上气氛缓和了点,但江老爷子并不跟小儿子说话,江文翰也很有自知之明地只跟母亲、大哥和几位晚辈聊。

“安澜,近来身体可好?”

江安澜是晚辈里话最少的,但人却极聪颖,江文翰还记得十几年前教家里的小辈功课,只有小五是不需要他花过多时间的,因为无论什么,只要说一遍他就懂了,就算刚开始没理解,给他几分钟,他也绝对能想明白了。

江安澜今天胃不太舒服,吃得不怎么舒心,但对长辈他一贯不会失礼,哪怕这位长辈害他如今陷入了感情危机,“还好。”

“那就好。”江文翰说,“我今年在美国认识了一个医生,他是气管疾病这领域的专家,你什么时候去美国,可以让他……”

老爷子斥道:“中国没好的医生了?要跑到外面去看病!”

江文国也道:“安澜的病主要是靠调养,西医不适合。”

江安澜吃了半碗饭,实在没胃口了,就放下了碗筷,说:“爷爷,我今晚回自己那边,就先走了。”他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弯腰说,“奶奶,我走了。”

老太太拉住孙子的手,“小五,你吃饱了吗?奶奶见你没吃几口饭。”

“饱了。”

老爷子关照道:“那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安澜直起身子,点了点头,“好。”他对小叔并没有特别的看法,早走只不过因为自己情绪不高。

江安澜要上车的时候,江安呈也走了出来,江安澜皱眉道:“还有事?”

“去喝一杯吧?”

江安澜坐了江安呈的车,堂兄弟俩去了一家酒吧,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女性来打招呼。江安呈一概回复道:“在等人。”其中一位女士倒是大胆,说:“那在你们女伴来之前,先跟我喝一杯?”

江安澜心烦着,直接说了句:“我结婚了。”

“那在你太太来之前我们喝一杯?”

江安呈见堂弟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不得不拿出证件给那位年轻女士看,“抱歉,我们在执行任务。”

对方一看是警察,也不敢再放肆了,施施然走开了。

江安呈看回堂弟,“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江安澜门头喝了口酒,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儿?”

江安澜皱眉哼了声,江安呈道:“哎,你这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耐心。后天回吧,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我明天就过去。”

“那件事你女友知道了?两人闹开了?”

江安澜不再出声,但看得出心情很不好。

江安呈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兄弟一场,一定鼎力相助。”

“不用。”江安澜又喝了口酒,“这是我的事,我跟她的事。”

姚远一觉睡到晚上八点才起来,精神恢复不少。姚欣然一直在书房里看电视剧,听到外面有声音才关了视频走出来。姚远一见到面带担忧和关切的堂姐,勉强笑了笑,说:“肚子好饿。”

姚欣然立刻道:“那咱到外面吃饭去。”

由姚欣然开车,去了一家小馆子,点了两菜一汤,等菜的时候两人聊着天。姚欣然这人心思也够缜密的,聊天中一丝一毫都不涉及游戏和游戏里的玩家。但就算如此,姚远也不见得心情就好一点,一直用手支着额头,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会说肚子饿是为了不让姚欣然再多问些什么,其实睡了一觉之后什么都没改变,又哪来的心思聊天?

菜陆续上来的时候,姚远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她翻看,发件人正是江安澜,她脑子一下有点恍惚。他说:“你要理到什么时候才能理好?我等得难受。”

姚远看着那条短信,半晌无言。她之所以说“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都各自再理理吧”,只不过是因为她说不出太翻脸无情的话。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