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碟里那纸团子还在吗?”萧尧灌下去一杯茶之后,才舒坦了一些,轻声问了一句。
张成愣了一下,很快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确保那破玩意儿好好地待着才回道:“在呢。”
“睡得好吗?”
皇上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张成心里打了个哆嗦。
这让他怎么回?他想回太监所找干爹问问,这皇上是不是吃错了迷魂药。
“躺的挺好。”
他不是纸团子,他真不知道那玩意儿睡得咋样,反正一直乖乖在那里不动,连个身都没翻,估计一夜到永远?
萧尧又躺回了床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秦翩翩当时说的给他龙蛋,恐怕有另一层意思。
这龙蛋是会破壳出崽的吧?
冤魂索命都到他梦里去了啊。
张显能大清早来轮值的时候,就见张成不停地给他使眼色,那眼角都快抽筋了。
他上手就甩起拂尘要抽他,这混账玩意儿,有什么话不能说,还非要跟二狗子学让他猜。
“噼啪”打了两下之后,张成立刻缩着头,他是有苦说不出啊。
“张显能,进来。”内殿里传来皇上清醒的声音。
张大总管不由得挑了挑眉头,难怪张成这混小子没敢开口说话,原来是皇上醒着。
他冲张成挥挥手,张成才如释重负地跑了,皇上自从宠了桃婉仪之后,就越发的不对劲了,他根本招架不住了。
张显能进入内殿之后,就发现萧尧睁大了眼睛,一脸沉思的模样,坐在椅子上,面前就摆着那白色瓷碟。
他根本不需要开口问,就知道皇上中了纸团的毒。
看他如今精神百倍的模样,想来清醒已经有一会儿了,半夜不睡觉坐在瓷碟旁边,一定是要发癔症了。
待会儿私底下要跟桃婉仪沟通一下,不要在给狗皇帝灌输什么奇怪的思想了,这小猪仔的智商越来越低了,遇到桃婉仪就成了傻子。
“皇上,该收拾上朝了。”他看着一直面对纸团不说话的萧尧,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心累不已。
“张显能,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奇闻怪谈,是有关物件成精的?”
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皇上下意识地问他的大总管。
张显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比如桃子吗?”
可能是狗皇帝终于发现桃婉仪对他的影响力有多么大了,所以就怀疑桃婉仪真是桃子精变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结果就见萧尧猛地摇头:“不是,是它。”
萧尧边说边抬手指了指瓷碟里的纸团子,一脸迷茫的样子,好像还在梦里。
张显能觉得自己嘴巴和喉咙同时发痒,好想咳嗽一声,冲着狗皇帝的脸吐一口痰啊。
这他娘的混球进化了!
他不仅对桃婉仪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他还会自我发散,看把这猪崽子厉害的。
“皇上,您别多想,这玩意儿是死的,跟桌子椅子一样,成不了精。自古的精怪都得是活物,花鸟鱼虫这些东西都有可能,但是奴才没听说一个纸团子也能成精的。时辰不早了,咱不想了,先上朝,下朝之后您带着这纸团子再去找桃婉仪问问啊。”
张显能用自己最大的自制力,克制住想喷火的状态。
看着皇上如今这副模样,张大总管再次想起二十年前,他初到这位主子身边伺候时,萧尧就是一个这样奇怪的孩子。
当初高太后对他的影响很大,能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张显能丝毫不奇怪。
只不过伴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加,萧尧越变越阴沉,脾气也古怪了起来,特别是少年期一过,整个人似乎都沉淀了下来,谁都猜不透他想的是什么。
只是如今再次有一个性格怪异的女人闯进了他的生命里,把他那层伪装粗野地撕开,皇上时常不对劲的模样就再次显现出来。
久违了,小二狗子。
*
九五之尊为了个破纸团一夜没睡好,但是秦翩翩倒是睡得异常香甜,一觉到天亮。
甚至还因为昨晚成功戏耍了皇上,她的心情极其大好,早上起床的时候都多吃了半碗粥。
因着她腰不好,所以延寿宫那边也不要她去请安,原本以为又可以在自己的宫殿里快活一天,这饭碗刚放下来,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桃婉仪,皇太后请您过去。”来的正是永寿宫的姑姑,说话的时候一板一眼,规矩上也挑不出一丝错来,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逼迫人的气场。
不愧是皇太后身边的人,比个主子也不差什么,那不卑不亢的态度,还真没把她这位盛宠的桃婉仪放在眼里。
秦翩翩也不恼,只是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姑姑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腰扭到了走不了几步路,恐怕去不了啊。”
她靠在椅背上,像是没长骨头似的,没个正行。
这位周姑姑眉头一皱,明显是把她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觉得不舒坦了,但是终究没挑剔什么。
“皇太后知道桃婉仪腰不好,所以就让奴婢带了软轿过来,特地为您准备的,您一步路都不用走,直接抬出去。”周姑姑的脸上再次恢复了笑容,她抬手鼓鼓掌。
立刻就有两个壮实的太监抬着软轿进来,这种轿子就是两人抬的,阵仗不大,因此很轻松就进了内殿,一直抬到她跟前,那俩太监才把轿子放下。
正如周姑姑所说,秦翩翩当真是一步路都不用走。
秦翩翩挑了挑眉头,脸上的笑意更甚:“皇太后体恤我,我如何能不去?姑姑请稍待,容我收拾一番,否则这般邋遢地去永寿宫,便是对皇太后的大不敬。”
周姑姑同意了她的说法,只不过人并未离开,低眉顺眼地站在内殿的角落里,哪怕秦翩翩有什么话想要叮嘱贴身宫女,当着她的面儿也不好张口。
秦翩翩勾着唇冷笑了一下,眼眸里闪过几分讥诮的神情。
不愧是皇太后宫里出来的人,腰杆子挺得就是直,做事都带着霸道的意味。
秦翩翩召来望兰和柳荫给她描眉画黛,身上的衣裳倒是不用换,总归她身体不适,是皇太后硬逼着她去,不失礼便可,没必要特地准备什么精致的衣裳。
“周姑姑你见过素雪姑娘了吗?”秦翩翩状似无意间起了话头,与她开口闲聊。
听她提起高素雪,周姑姑的眼睛轻轻一眯,显然她对姓高的女人都没什么好感。
“没有见过,桃婉仪问这个作甚?”
秦翩翩冲着望兰使了个眼色,主仆俩视线碰了一下便很快分开,望兰这么聪明,自然知道秦翩翩提高素雪的用意。
并不是说给周姑姑听得,而是说给望兰听得,叫她之后去延寿宫找素雪姑娘。
“昨儿周婉姑娘来瞧我的时候,曾经说起未曾见过素雪姑娘,言语之间似乎有些遗憾,我便想起来问这么一嘴。”秦翩翩轻笑着把话题往周婉身上揽。
“她们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还请桃婉仪快一些,太后在永寿宫等了有一会儿。”周姑姑的语气明显不太好,带着催促的意味。
“走吧。”秦翩翩理了理发髻,便由柳荫扶着上了软轿。
这还是她第一回 去永寿宫,去见那个一辈子都没得先皇宠的皇太后。
第42章 情况突变
秦翩翩就坐着这个软轿, 一直被抬到了永寿宫的外殿。
皇太后坐在金光闪闪的凤椅上, 凤冠霞帔, 她没有像高太后那样打扮得跟小姑娘比肩,只是穿着很符合自己身份的衣衫, 手指上戴着的金护甲, 似乎要把人戳瞎了一样。
她冷着脸坐在那里,看见秦翩翩进来的时候,也只是撩了一下眼皮, 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此刻大殿里还坐着数名来请安的妃嫔, 显然皇太后就是故意要她在这时候来的。
秦翩翩刚一进殿中, 就已经察觉到数道眸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像是无数把开弓射出来的弓箭一般, 要将她一一刺穿。
她抿了抿唇, 心里在权衡着利弊。
因为她腰不好,柳荫被允许进殿,秦翩翩被搀扶着下了软轿,弯腰行了半礼。
“皇太后娘娘恕罪, 嫔妾扭了腰弯不下去,待来日身体大好,再给您行大礼。”
她说话的时候, 语气发抖, 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但是她被咬到发白的下唇,已经颤抖的眉头, 还是彰显着她此刻行动时有多么的痛苦。
皇太后没有接她的话,整个大殿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显然秦翩翩没有那么容易过关,甚至皇太后在喝完茶之后,盖上茶盏的时候,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尤为清晰。
“皇姑母,您就别生气了,桃婉仪虽入宫之后一直未给您请安,的确不懂规矩,不过她今日身子不好,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否则宫里就要传出您苛责人的流言了。”
周婉开口替她求情,不过这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都不会好听。
“既然婉婉开口替你说话了,那便起吧。”皇太后这时候才撩了一下眼皮。
眼瞧着秦翩翩身上的衣裳不是什么扎眼的颜色,皇太后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结果又一看她的打扮,觉得这桃婉仪果然对她怠慢,穿的根本不繁重,心里又涌出了几分不耐烦。
其实还是因为皇太后已经在心底,给秦翩翩打上了高太后的标签,死对头身边的人,没一个顺眼的。
所以无论秦翩翩如何表现,又做什么打扮落在皇太后的眼里,都只剩下一无是处。
“周姑娘与母后一样,都是心善的好姑娘。早知道这样,臣妾当初死赖着脸,也一定要周姑娘早日进宫了,否则哪来如此的贴心人啊。”
开口的是坐在左手边第一位的娴贵妃,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笑眯眯地说话时,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奉承,反而像是撒娇。
秦翩翩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娘的,二狗子真是好福气,这姑娘长得真讨喜。
“娴姐姐自谦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贴心?”周婉眉眼弯弯地奉承回去。
秦翩翩挑了挑眉头,周婉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竟然对着娴贵妃以姐妹相称。
“你们两个就不要推来推去了,都是哀家的心头好,皮起来跟个猴儿似的,好起来又到了心坎儿里,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皇太后显然见惯了这场面,还顺嘴夸她们两句。
殿内到处都是附和的声音,这副其乐融融并且唯皇太后马首是瞻的架势,显然要比在高太后那边和谐得多。
这里头挑不出一个敢对皇太后不满的,一个个都夹紧了尾巴做人,显然平日里皇太后就不好伺候,应该非常严苛那种。
秦翩翩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当是个看客。
她觉得眼前这副场景颇有些可笑,娴贵妃和周婉二人得了皇太后的夸赞,面上皆有喜色,喜笑颜开的像是得了什么至宝一般。
皇太后的心头宝有用吗?有本事去当皇上的心头好啊。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皇太后本身了,她做得再好,先皇的心头好也是高太后,那高太后就能一路躺赢到如今。
“选秀的日子就快要到了,最近宫中的规矩松散,不少人仗着得宠就藐视宫规,目无尊卑。哀家觉得是时候该好好管一管了,免得到时候给那些新进宫的秀女做了坏榜样,坏了祖宗基业。哀家可不是危言耸听,你们都是伺候皇上的,若是对皇上产生了什么不良影响,只怕哀家百年之后,也无颜去见先皇了。”
等到殿内的夸赞声稍微停了停,皇太后扫视了一圈殿内,另起了一个话头,顿时大殿之内嗡嗡的探讨声就消失了,十分的训练有素。
秦翩翩挑了挑眉头,皇太后刚起了个头,她就知道这事儿是冲着她来的。
不怪她敏感,主要是最近宫内得宠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没了啊,所以得宠这个前缀一加上去,秦翩翩就自动带入了。
“桃婉仪,你说是也不是?”皇太后很快便点了她的名。
秦翩翩立刻答:“皇太后所言甚是。”
她回答得很快,眉眼低垂着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只不过皇太后却眯起了眼眸,眼神之中充满了对她的挑剔。
秦翩翩入宫之初,不仅是皇太后,这宫里没几个人把她放在眼里。
要知道她二姐犯了那么大的错,皇上要秦家女进宫,必定是为了磋磨。
但是从这位秦家五姑娘进宫开始,整个后宫就都被惊动了,她的确受到了皇上的磋磨,让她半夜进宫,没有一丝翻身的可能。
事实却恰好相反,她先是抓住了高太后的心,牢牢地在她老人家面前露脸,紧接着又抓住了皇上,把他们母子俩都抓在手里。
一时盛宠的风头,无人能及。
“既然你觉得哀家说得对,那哀家今日就要提点你一下。你进宫之后,诸多不妥之处有目共睹。与皇上同乘龙撵,林家姑娘那事儿,以及口无遮拦,尽说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这些罪责加在一起,本该杖责四十,关禁闭三个月,但是哀家念你如今身子不适,以后酌情处罚。你认也不认?”
皇太后猛地看向她,眼眸里的光变得犀利异常,像是开了刃的刀子一般,要直直地戳过来。
秦翩翩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皇太后等于要强压她低头。
连与皇帝同乘龙撵都算在内了,看样子皇太后是把她进宫之后,桩桩件件不妥帖的事情都牢记在心中,就等着有朝一日冲她发难。
至于此刻说什么念她身子不适,以后酌情处罚,也都是在胡说八道。
皇太后这么厌恶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怎么可能拿捏住机会不把她打死,还留给她苟延残喘的机会,只不过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要她低头好拿捏她而已。
秦翩翩想到这一层,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婉,皇太后兜兜转转如此耗费心机,应该为的就是这位周姑娘了。
她抿着唇没有回答,皇太后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变得狰狞起来,显然是耐心告罄了。
“大胆,哀家的话你竟然敢不回答?”
就在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女,低声道:“太后娘娘,高家姑娘在外头求见。”
皇太后一怔,转而冷笑一声,看向秦翩翩的眼神里更加带着不善。
“高素雪?告诉她,哀家正忙,不见!请她回吧。”皇太后挥挥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小宫女退下,皇太后看向秦翩翩的眼神,更像是要吃人一般。
“哀家听说桃婉仪与这位高姑娘的关系好得很,亲如姐妹。你刚到哀家这里才多久,她就巴巴地赶过来,怎么怕哀家弄死你啊?她一定是不知道哀家的脾气,所以才没告诉高太后。哀家反悔了,如今就要惩罚你,等她搬来救兵,恐怕这杖责四十也结束了,一切都成定局。”
皇太后的眼眸里迸发出无比仇恨的光,秦翩翩恰好与她对视,被她那怨毒的目光给惊到了。
她与皇太后只不过是小摩擦,但是皇太后方才的目光,分明就是经年累月下来的,恨不得亲自动手把她扒皮抽筋。
秦翩翩知道,皇太后把她带入成高太后了。
同样得宠,同样上蹿下跳,当然在皇太后的眼中,她跟高太后恐怕还一样上不得台面,她就是年轻二十多岁的高太后。
其实她现在想哭,根本不一样好吗?
先皇跟皇上不一样啊,先皇把高太后护在手心里,皇太后这么多年都奈何不得她。
但是狗皇帝并没有护她啊,她现在还苟延残喘着,能有盛宠的假象,全靠她一人演戏。
再说她跟高太后更不一样了,高太后一路躺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一路抱着狗子的大腿上位,想干什么总有人出来不让干什么,都是一把辛酸泪。
“皇太后,嫔妾不是高太后。”秦翩翩轻咳了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想让她清醒。
不过皇太后却不搭理她那么多,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叫嚣,弄不死老贱人,至少可以弄死眼前这个小贱人过把瘾。
趁着皇上对她还没有彻底上心,把她弄死了,那么这宫里就不会有第二个高太后出现了。
“来人啊,桃婉仪多次藐视宫规,杖责四十,以儆效尤。”皇太后挥挥手,冷声说出了命令。
她的话音刚落,立刻就蹿出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两个按住了秦翩翩,另外两个制住了柳荫不让她动弹。
皇太后看几个老嬷嬷似乎想把秦翩翩拖下去惩罚,立刻开口阻拦:“把刑具呈上来,就在这殿内打,狠狠地打,让她明白什么叫后宫,什么是规矩。”
这在皇太后的眼中,打的不是秦翩翩,而是高太后那个死对头。
情势一下子变得很严峻,秦翩翩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
她设想过皇太后会给她脸色看,却万万没想到皇太后把她当成高太后来对待。
多年的仇人就在眼前,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死她,那是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