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那个关于他头发染过的发现,让我十分满意。”段石碑说,“这说明你的直觉很准确,符合做一位断死师的基本要求。”

总算听到师父一句表扬,黄静风有点小小的得意,搔着后脑勺说:“没啥,只是一个推理。”

“你说什么?!”

段石碑猝然发出的厉声责问,犹如在黄静风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半天,黄静风才低声说:“我说…只是一个推理。”

“混账!”段石碑咬牙切齿地说,“作为一位断死师,永远永远不许说‘推理’这两个字!”

“为什么?”黄静风不解地问。

“回头再讲给你缘由,但是现在,你就把‘推理’这两个字从人生的字典里挖掉,焚烧,灰烬扔进马桶里冲走——能不能做到?”段石碑恶狠狠地盯着他问。

“哦…好。”黄静风点了点头。

也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语火药味儿太浓了吧,段石碑对黄静风说:“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说着,两个人便一起往南走去,没走几步,段石碑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黄静风问。

“看见那个人了吗?”段石碑扬了扬下巴颏,“一个真正的恶棍!”

黄静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写字楼门口,一个五十岁左右,脸膛红红的男人正从一辆奔驰车里走下来,“砰”的一声狠狠地摔上门。他的眼睛很小,颧骨很高,紧闭的嘴唇微微上撅,流露出厌恶和烦躁,也许是经常皱着眉头的缘故,在眉心间竟形成了极深刻的“川字纹”。

“他是谁?他怎么了?”黄静风问。

“逐高集团的老总钱承。”段石碑冷冷地说,“他的公司专门为有钱人提供保健服务,背地里却做着买卖人体器官的不法勾当!”

虽然隔得很远,但钱承仿佛听到了什么,往右边看了一眼,见两个又瘦又高的人正向自己这边巴望,看上去像是两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便走进写字楼,坐电梯上到26层——这一层是逐高公司总部。出了电梯门,他往里面走,员工们纷纷从工位上站起身向他点头问好,他理都不理。

进了总裁办公室,他刚刚往棕色真皮老板椅上一靠,就传来敲门声,他“嗯”了一声,便见副总经理王雪芽走了进来。

“钱总,我找您还是为了‘健康更新工程’——”

王雪芽话说到一半,就被钱承打断了:“我前几天不是告诉过你,这个工程我不同意!”

“可是,昨天我约了高秘书,他对这个计划明确表示支持。”

钱承本来就红彤彤的脸,顷刻间胀成了青紫色,很久,他咽下一口唾沫:“你,出去!”

王雪芽一愣。

“我说了,你给我滚出去!”钱承一指办公室大门。

王雪芽站起身,向钱承点了一下头,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并轻轻地将门关上。坐在门外写字台前的总裁女秘书凑上来小声问:“咋地,又挨狗熊训了?”

“狗熊”是公司员工给钱承起的外号,形容他粗鲁野蛮兼暴脾气。王雪芽只是淡淡一笑,一直走出公司,下了电梯,来到大堂,在一张洛可可风格的贝壳椅上坐下,长长地深呼吸了几口,沉思起来。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从椅子上站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个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女孩吸引住了。

这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雪白的面庞上有一双美丽狭长的眼睛。她身穿一套混灰职业装,丰满的身材在沉稳的走动中,焕发出一种别样的性感。

“蕾蓉!”王雪芽不禁叫了出来。

蕾蓉一转头,一抹笑容浮上了脸庞:“王雪芽,怎么是你啊?”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王雪芽快步走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真是服了,高中到现在,你竟一点都没有变。”

“你也还是老样子。”蕾蓉把手抽出来,“我以为你还在苏州呢。”

“早就来北京了,在一家健康领域的公司给人家打工。”也许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浮现在脑海,王雪芽苦笑了一下,“你呢?听说你现在当了法医?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呢?”

这就有点一言难尽了。蕾蓉今天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一笔投资。

“蕾蓉法医研究中心”的主要设备都是从欧美进口的,做一例尸检花费极高,指望公安局给的那点酬劳早就关门大吉了,主要的资金都是蕾蓉通过各种关系“讨来的”。比如今天她来光华公司,就与此有关。这家公司的前任总裁上个月突然死了,家人怀疑是他那27岁的儿子下的毒,请来蕾蓉做尸检。尸检结果表明,总裁死于大量慢性病药物的“混搭服用”,总算是给他儿子讨还了清白。子承父业,27岁的小伙子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开出一千万的支票给蕾蓉。蕾蓉反复说明这样会让外人怀疑她和他串通给尸检作假,新任总裁才同意:一个月后以投资的方式,把这一千万资金转给“蕾蓉法医研究中心”公用。蕾蓉今天就是落实这件事。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当这位新任总裁恳请蕾蓉共进午餐,言语中还流露出无限的爱慕时,蕾蓉赶紧告辞,并坚决制止他把自己送到楼下。

蕾蓉正在琢磨怎样回答王雪芽,却被他抢先一步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俩去那边的星巴克坐着聊吧。”

星巴克外面的凉伞下,两个人点了咖啡,面对面坐了下来。中学时代,蕾蓉回到故乡苏州读过几年书,她和王雪芽一直是同桌,王雪芽不止一次给她递过“纸条”,现在说起来,都觉得那是一段很有趣的回忆。高三时,家人帮蕾蓉落实了户口,她转学到本市,王雪芽将她送上火车,临别时发誓一样说了一句话:“明年我考到清华,天天到你家蹭饭吃去。”

命运像是陀螺,总不会沿直线行走。王雪芽没有考上清华,在南京上的大学,一直和蕾蓉通信,毕业之后在苏州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工作。蕾蓉赴美留学了一阵子之后,就和他疏于联系了,逢年过节才会发条短信问候。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混凝土森林。”王雪芽指着附近的高楼大厦,“哪里比得上咱们苏州的灵秀啊!”

蕾蓉笑道:“苏州这两年不是也盖起了很多高楼吗?”

“是啊!”王雪芽叹了口气,“对了…你怎么还没结婚?”

“啊?”蕾蓉有点惊讶。

王雪芽眨了眨眼睛:“你的手上可没有戴婚戒啊——别忘了我一直是个推理小说谜。”

“你别忘了我是法医,天天戴着戒指怎么工作啊。”蕾蓉用手指掩住嘴笑道。

王雪芽有点沮丧:“啊…这么说你已经名花有主了,我是空欢喜一场喽。”

“别胡说了。”蕾蓉微笑道,“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话音未落,王雪芽突然站了起来。

蕾蓉一惊,手中的咖啡差点洒出来。

王雪芽走到旁边的那一桌,对一个正在看报纸的人说:“你在拍什么?”

“啊?”那人抬起头,一脸的困惑不解。

王雪芽“哗啦”一声掀开报纸,将遮盖在下面的一支口琴状的微型摄像机夺了过来:“装什么装?以为我没看到?!”

那人跳起来就要抢,被王雪芽迎面一拳打翻在地上!那人一骨碌爬起来,指着王雪芽咬牙切齿地说:“你敢打人?你敢打人?!”

“打你了,怎么着?!”王雪芽怒骂道,“死看不上你们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旁边的马路牙子边停了一长溜的出租车,等生意的司机们无所事事,正聚拢在一起聊着什么,见这边上演了全武行,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有个脸很长的随口问了一句“咋打起来了”?那记者眼珠一转,大声喊道:“我是《燕京快报》的记者,前不久出租车司机穆红勇被出租车公司害死了,有个叫蕾蓉的女法医在做尸检时故意造假,掩盖真相,还说穆红勇之死纯属‘自找’——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个事情吧?”说着用手一指蕾蓉:“这女的就是蕾蓉!我采访时抓到了她的造假证据,她就唆使旁边那男的打我,还抢走了我的摄像机!这个世界还有没有正义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出租车司机们一阵骚动,那个脸很长的走上来恶狠狠地问蕾蓉:“他说的是真的吗?”

蕾蓉说:“他在说谎。”

“我说谎?”那记者像猴子一样跳过来,“你是不是蕾蓉?你有没有给穆红勇做尸检?你是不是说过他不是死于出租车公司迫害?”

蕾蓉说:“是的,但是——”

“大家听见了!大家听见了!”那记者胜利般地高高扬起双臂,“就是她,这个有钱人的帮凶!这个让穆红勇含冤而死的凶手!”

蕾蓉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无耻呢?”

那个长脸司机冲上来就要打蕾蓉,被王雪芽一把搡开!长脸司机气急败坏地喊道:“弟兄们上啊!”其他的出租车司机呼啦啦冲了上来,王雪芽用身体挡住蕾蓉,和他们拼死搏斗着,并大声喊道:“蕾蓉你快走!蕾蓉你快走啊!”

一瞬间,蕾蓉搞不清眼前是华贸写字楼还是“茂藏家”日本料理店,搞不清此时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有点眩晕,她像坠入了醒不来也挣不脱的可怕梦魇。

蕾蓉没有注意到,那个长脸司机从地上捡了根钢筋,狞笑着从侧面走近了她。

“呼”的一声!

钢筋像铅灰色的闪电一样砸了下来!

王雪芽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保护蕾蓉”这个念头居然让他长了后眼一般,及时觉察到了可怖的突袭,他猛地扑过来右臂一挡——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