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他一笑,扭身,打开了茅屋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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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门的时候我想,我忘记了对君怀袖叮嘱一句:若要离开,记得随手带门。
否则被雨水冲了进去就难办了。
不过看那家伙满不在乎的样子,应该就算是我的小茅屋被雨水冲走了,他也不会在乎的吧。
在雨水里奔跑爬行的时候我想:这次若是成功地救回了赵深宵,我一定要问问君怀袖,他老人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贵庚几何,做什么营生,看他神神秘秘的,难道是职业算命?这批八字算吉凶的买卖他若是做起来,肯定会大红大紫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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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不知道多久,我实在是累了,雨好像越下越起劲,瓢泼似的往我的头顶上淋,气的我在雨水之中指天大骂。
结果老天好像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立刻赏给了我一个震耳欲聋的大雷。
我抱头鼠窜。受惊之后,老实了很多,于是只在心底大骂。
几乎是翻过了半边山,透过重重雨幕,我终于看到了不远之处,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雨水之中蠕动,以卧倒地上的姿态。
我心中的喜悦大过于震惊,大叫一声:“深宵!”便急不可待地扑了过去。
雨淋下。
少年的脸色被雨水浇的一片惨白。
我冲过去将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我,嘴唇轻轻地动。
我弓起身子护住他,一边伸手用力抹去他脸上的雨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深宵,没事,没事的。”
“采衣…”他眯着眼睛,睫毛上都是水珠,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抚摸他脸颊的手,“采衣。”喃喃地只管唤我的名。
我张眼四处看,咬了咬牙,运起浑身力气,将他努力扶起来。
他站住脚,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上,牢牢地揽住不放,我们相扶相携,依偎一起,跌跌撞撞,在越来越大的雨势之中向前走去。
011章 微君之故(3)
山洞虽然阴暗,且狭小,但总算能遮住雨,将赵深宵扶着坐下,他却忽然眉头一皱,身子微弹起,在瞬间我甚至能听到他牙关紧咬的声音。
“怎么了?”下意识地出声问。
“没、没什么。”
他的脸越发雪白,却强撑着说,脸上的水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
这小孩儿,真倔。
我心知有疑,将他一把拉起来,向着他身后看去。
方才在雨中看不出,回到山洞之内,隐约见到点点血迹,又从腰下处渗透出来。
“你…是这里受伤了?”我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屁股上。
“没事。”他咬着牙仍旧说,牙齿相交,格格的声音,脸上却含羞带怒,恨道,“这仇我迟早要报回来。”
“好了好了。”虽然状况着实惨了一点,但看他尚有些青涩的脸上蓦地冒出这股好勇斗狠的气质,我还是忍不住轻轻一笑,心底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开心,却绝对不是幸灾乐祸,“你就别坐了,也别硬撑。”
我想了想,将自己身上的外衣动手轻轻地解开。
赵深宵头一歪,目瞪口呆看着我:“采衣,你…你干什么?”
苍白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
我一愣,然后立刻明白了他到底在害羞些什么,唉,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不单纯的吗?
“嗯…”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故意向着他抛了个媚眼,“你说呢?”
“咳!”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猛地转过头去,肩头微微发抖。
“喂喂,不是这么刺激的吧。”我叫一声,啼笑皆非的,同时手上加快动作,将外衣解下来,猛地当空抖了抖,然后铺在地上。
“没…没有…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他的声音仿佛蚊子在叫,“不过如果你…”
还要继续说下去,我又气又是好笑:“臭小子,过来过来!”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含情脉脉望着我。
伤成这样,居然还是色心不改,难道这是男人的天性么?
我才不管他怎样的含羞答答,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衣服旁边。
他看着我,手指微微颤抖,探到自己胸前。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动作一停。
我说:“你,就在这里休息,记得不要坐着,否则伤口会恶化,——被打了多少?”
赵深宵水汽蒙蒙的眼睛看着我有点发怔,然后才结结巴巴说:“三…三十。”
“亲情价啊。”我笑眯眯看着他,“如果不是你哥哥的话,恐怕这一阵就把你打死了,你乖乖在这里养伤,我出去采点草药来给你覆一下,否则的话,伤口恶化了,要报仇也只能去阴曹地府来报了。”
“不要去!”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袖子。
“嗯?怎么了?”我站住脚,扭头看他,“你不是怕黑吧?哈哈。”
“不是的,”他摇摇头,“采衣,现在下着雨,你别出去,会淋湿生病的。”
“没事的,我身体好的很,倒是你——再不医治,何止生病呐,听话听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推开他的手,指着地上衣服说,“记得不要坐,躺着,嗯,趴着躺就好了。”
我迈步向着洞口走去。
赵深宵叫:“采衣,你…小心,要早点回来。”
“知道啦!”我头也不回地,看着眼前水帘洞一样的洞口,这雨真烦,下起来没完没了了,成心的跟老娘对着干。
我望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心中一动,转过头说:“等我回来,可不能四处乱跑,这里有野兽出没的,小心叼走你。”
“嗯…”他乖乖答应一声,“等你回来。”
我嫣然一笑,这才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纵身跳入瓢泼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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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雨点顿时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暗暗骂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为了一个神经小破孩冒雨出来找那什么劳什子的草药。
我又怎么认得那些草药长什么样?
只是偶尔有一次我伤到,虎王曾经提过一句:这林中有种疗伤圣品,无论多严重的是伤,只要不是断胳膊断腿,都能很快治好。
我记得那地点似乎是…
一边大骂自己犯傻了才这么滥好心,一边却身不由己地向着记忆之中的地点匆忙奔过去,间或施展我并不成功的飞行术,时不时地从空中跌在地面,泥水四溅的,幸亏雨大没有人出没看到,否则真是糗大了。
不知是雨点太猛烈还是怎地,走着走着,心忽然有一丝丝的刺痛。
012章 微君之故(4)
不知怎地,当将那棵在雨中仍旧傲然不群挺秀着小叶子的药草小心翼翼摘下之后,心忽然有一丝丝的刺痛。
我看着手上这棵一不小心连根拔起的药草,雨水顺着我的头顶将我的头发冲刷的一塌糊涂,迷了我的眼睛。
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托君怀袖的福,女性的装备我可一点不缺。
将药草小心翼翼地包在手帕之内,揣入怀中,这才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来路走。
雨终于慢慢地刹住,我的脚步却越走越快,一直到最后,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我拼命向前奔去。
最后我纵身一跃,跳到洞边上,弯腰进去,同时大叫:“赵深宵!”
第六感果然准确无比。
当看到满眼空空荡荡,洞内毫无人影,我呆在洞口愣了三秒。
不是说让他乖乖在这里等着的吗,当时还答应的那么坚定,转头间就不见了,男人就是不可信!
我愤怒地咬住嘴唇。
浑身还滴着水呢,平生第一次为人如此的狼狈,却免不了被骗的命运,倒霉!我想要愤愤转头离开刹那,猛地又站住脚。
有什么…不对。
双眼瞪大,我望着洞内,仔细一看,从我的脚下到原来我给赵深宵铺着衣裳的地方,仿佛隐约有很多水渍,另外地面上凌乱地分布着若干的脚印。
我离去时候,明明没有。
难道是有人来过?
心中一惊,我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赵深宵原先该在的地方,蹲下身子去仔细观看。
顺着从洞口而来的脚印,洞内遍布都是,而在零乱的陌生脚印之中,有一个指痕分外清晰。
仿佛是伸手努力抓住什么而留下的。
指痕之后的土有些平整,我瞪着眼睛愣愣看了半晌,忽然脑中灵光乍现:这是我的衣裳!
这手指印痕,是为了抓住我的衣裳而留下的,所以才如此的深而清晰。
赵深宵…他不是自愿离开的,那么…
难道是…
有人将他绑走?会是谁呢?
我伸手抓抓乱乱湿湿的头发,站起身来倒退两步,靠在墙壁上冥思苦想。
这是玩的什么?
以我的智商,想不透这么高深的来龙去脉。
可是不能不想,赵深宵下落不明,这一切,可都跟我有关啊。
说到有关,君怀袖那张云轻风淡的脸又冒出脑海之中,他说:帝圭,那可是件能保命的东西啊。
还危言耸听:赵深宵将这东西给了你,就好像将他的命给了你…
最后是赤裸裸的威胁:现下你丢了它,你说——
我呸!
无稽之谈危言耸听胡说八道不足为凭。
君怀袖那个神棍!
我恨恨地跺跺脚。
浑身被雨淋得冰冷,可是为什么心头一阵燥热。
伸手在胸口摸摸,一腔心血,无比沸腾。
靠着胸口放着的,还有那株救命的药草。可是,用这东西的人却不在了。
心头忽然又有一点刺痛,微微的,就像是用牛毛针来刺的感觉,我记得我在采药之时,也有过相同的感觉,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许正是赵深宵被带走的时候吧,难道说…
我伸手扯了扯胸口的衣裳,跟这个臭小子扯上关系,果然是我的不智!
而引我入局的君怀袖,则更是可恶。
不过…
暂时按下这些不提,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将赵深宵先找回来。
罢了罢了,我妥协了。
我咬了咬牙,整了整衣襟,迈步出洞。
雨过天未晴,乌云漫天,细细微微的小雨密密不停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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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深宵!你在哪里?”我爬上一个山坡,双手放在嘴唇边上,做喇叭状大叫。
群山将我的叫声传出去,一声声地响着:“赵深宵,赵深宵,赵深宵…”绵软悠长。
我听得怔住,不知效果如此之好。
若他还未走出这片山林,应当会听到我的叫声吧。
我忽然心怀侥幸地想着。
就在我喊过之后,从远处某一地方,忽然传来应和的声音:“采衣…”
我身子一震,不顾山风大,手脚并用爬上最高点,仰头大叫:“赵深宵!是你吗?”
那声音却消失不见。
山峦间只有我的声音不停回荡。
我十分失望,莫非只是幻听?才想要恹恹回头,就在方才声音响起的地方,一道赤红色之气忽然冲天而起!
013章 君言:胡不归(1)
群山之巅,有一人,傲然独立,衣衫胜雪。
头顶金冠烁烁,满头青丝随风飘扬,衬着身后白云悠然,仿佛一副氤氲的水墨画儿。
“主君,”
低低的恭敬声音响起。
在他身后一人,青衣裹身,干净利落,微微地躬着身子,垂着双眸,冷静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说:“那人现在,连一丝往世的记忆都无,就这么放她自己自作主张,胡乱行事的话,主君你不怕…她…枉送性命,或者…误入邪道么。”
身前,那人不动如山,熟悉的声音却淡淡地随风飘来:“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与其让她一世在山林之中懵懂度过,不如…”
青衣人说道:“主君你是想给那人…下一剂猛药,可是…”
“玉瑱,你的担心是什么?”
青衣人微微抬眼,望着深山之中那一抹刺眼的血红之气,冲天而起,这一下子,想必连天庭都会有所察觉吧?
他面色一凛,沉声说道:“主君,那个赵深宵,不可小觑…”
“哈…哈哈哈…”白衣人长笑一声,眼睛一抬,在那抹浓浓的不散红光之上扫过,“我自然是知道,他向来不能小觑。”
“那么主君不觉得这剂药下的过重了么?”青衣人眼睛一瞥,望向白衣一角。
“玉瑱,”白衣人叹了一声,“若我真的输了,那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是我欠…”
“那都是那人一相情愿而已,与主君何干。”青衣人玉瑱忍不住说道。
“玉瑱,你今日话太多了。”白衣人淡淡地一声,青衣人却蓦地住口。
山风吹过,遥远的山头,有个人影若隐若现。
白衣人负着双手,双眸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人伏在山头之上,她——也在望着那抹红光,果然,夙世姻缘就是夙世姻缘,就算是野性迷了心窍,她的双眼,仍旧能看到赵深宵的那抹气啊。
“采衣…”他淡淡一叹,“若你因此而亡,入了下世,我…难保还会有今世这般的成全心情了。”
红唇轻启,眉睫间带着淡淡的抑郁,上前一步,牢牢地看准对面山上那抹娇小身影。
她…会如何做呢?
是生,是未知的变数;亦或者,是死,是下一世的苦海轮回。
他,都将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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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山林之间那道忽然冲天而起的红光,差点站不稳脚步,身形一晃,几乎就着这阵风滚落山顶,我惊得浑身出汗,顿时后退一步,牢牢地俯身趴倒在岩石上。
山风剧烈,这里太高,一不小心就会将我吹落下去,或者找不到赵深宵,我已经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饼。
说来也是古怪,别的妖怪,到了几百年,不会大的术法,起码的腾云驾雾都是不在话下的,可是我不能。
想来,我的最大极限也只是为了寻找赵深宵,在雨中勉强飞行了那么十几米,——如果连滚带爬的那种模样也能称为飞行的话。
除此之外,我仿佛只能变变身,别的异能,通通不会,做妖怪做到这么笨拙的份儿上,真真吓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