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浔回头不满地看了左擎苍一眼,她的论文写什么他知道?不知道还跟别人胡说八道,以前没看出来他这么八卦。八成又想跟她斗,来证明她即使出国留学几年,也仍然比不上他。

居心叵测。

进了居民楼,郑队和胡皎挤在门口开门,舒浔有意和左擎苍拉开距离,故意落在后面,楼梯拐角处,见他站在比她高几台阶的地方,居高临下,面对着她。他本来就高,这下子舒浔抬头看他一眼都懒得昂首,只顾绕过他。他右手一抬,挡住她的去路。舒浔只平视他腕间戴着的黑色手表,进而看见他手心里的疤痕。

他左手有了动作,飞快地从她发顶拈了个什么东西,玩笑似的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外面树上的淡紫色小花,不知什么时候也落了一个在她头上。

舒浔拍了拍流海,确定头上没有花瓣后,继续上楼。

以前,中刑大搞什么摄影比赛,舒浔拿个相机左拍拍,右拍拍,拍回一大堆谈不上艺术价值的照片,却还自以为是拿给他看,拜托他帮忙挑一张参选,其实,是想找个机会多跟他说几句话。辩论赛之后,他俩关系谈不上融洽,但谁都看得出来舒浔喜欢他,用她那简单粗暴的方式——多给他找不愉快。

他看了她拍回来的百来张照片,还真的挑出来一张。不知哪里的残破台阶,可能刚下过一场急雨,打落了许多花瓣,凌乱散落满台阶。她可能就趴台阶下往上拍,镜头里有满眼落英,又有不远处蜿蜒树枝上依旧盛开着的几朵红花。谈不上角度,谈不上构图,也谈不上意境。然而他挑出来,用PS将色调调得黄了些,显得沧桑了。起了个标题,替她传给了投稿邮箱。

一个月后的评比结果出来,舒浔没想到自己还获了个二等奖。那张照片被挂在学校网站上,写着:

二等奖作品《最是人间留不住》 拍摄:舒浔

评委说,此景常有,能感悟此意境者不常有。标题极为贴切,犹抱琵琶半遮面,深长意味都在后半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也不知道她还记得多少,又或许已经忘了这个“典故”。

难道,终究是留不住?

楼梯扶手旁,左擎苍眼中意味不明,只是低头,本该随手丢弃的一朵小花,躺在他的手心里,四指轻轻一合,盖住了,握了片刻,冷凉的花瓣似乎也沾了些许温度,才又抬手揣进胸口的口袋里,看似十分不经意。

案发现场在六楼,比起那起“血色.情人节”案,这个案发现场要干净得多,但犯案手段拙劣许多。凶手在窗台上留下了脚印,甚至在死者叶蓓艳身上留下了字迹。胡皎介绍道:“楼道缓步台窗户东侧有擦蹭痕迹,被害人尸体头部有钝器伤,上身睡衣被掀起到胸.部以上,背部被利器刻了一个不文雅的字…”

“什么字?”刚进门的左擎苍打断胡皎的话。

“应该是个…‘骚’字。”胡皎还有点不好意思说。

左擎苍挑眉,“应该?”

“嗯,凶手写成了女字旁。其实很多人都这么写,好像只要跟那方面沾上关系,都是女人的事。”胡皎这会子忽然义愤填膺,“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都怪女人?”

“你接着说。”舒浔冷颜催促。

胡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可能是舒浔在这里,她太放松的缘故。于是,又接着说下去,“死者生前被X侵,Y部被刀刺穿,被穿上了连体袜和高跟鞋,床上还扔着一些杂物,啤酒瓶、辣椒酱、扑克、筷子什么的。窗台只有进来的部分鞋印,没有出去的,可见凶手最后是从正门走出去的。”

舒浔的预感果然没错,凶手终于成功了,这才是他心中所想所愿,以前三起案件,要不就是试探,要不就是锻炼。跟3.14案不同,凶手不会仅仅满足于一次作案,他正在兴头上,这仅仅只是第一次的成功。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对郑队说:“凶手一般选择独居或者单身的女人,至少,家中是没有男人的,可这个死者据我说知不是单身,她有老公,还有个只比我小两三岁儿子。凶手怎么会选择她呢?”

郑队一脸了然地看向胡皎,哦,这姑娘那天在支队长面前振振有词的,原来早就把案件信息透露了,身后有“高人指点”。好在舒浔也不是外人,否则得好好骂一骂胡皎。“是这样的,舒老师,你可能跟死者还是不太熟,其实她早就一个人住了,他老公大约十年前就在跟她闹离婚,都分居多少年了。她儿子前阵子搬出去跟女朋友住一起,很少回家。我们也按照程序问过熟识她的人,她人缘并不好,基本没有人会来串门,所以她实际上也算‘独居女人’。另外还问出来一些很不堪的事,个人作风方面的吧,我都不太好意思当着你们两个没结婚的姑娘面说。”

舒浔垂下眼睫,想起妈妈说的那句“她的那些破事说出来可能比谁都难听”。所以人平日里还是多积点口德,在背后说人,难免别人背后不说你,并不是只有你有添油加醋的本事,大家都活在口舌中,还是图个清净好。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凶手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基本上可以定位在平宁区。”左擎苍有个习惯,到一个地方就先把这个地方的地图细细看上一遍,雾桥来了两次,地图看过两遍,早已记得差不多了。“平宁区居民并不密集,从地图上看,大学城也在这一带,另外还有一些学校和企业厂区。大学生、教师、企业管理人员这类学历相对较高的人都可以排除,一个并不难写的字都写错了部首,凶手学历在初高中这个范围,不排除有盗窃前科。”

“我们也是…”郑队刚开口,手机就响了,他含笑抱歉,走到一边接起。

舒浔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跟上次不同,她没有受到正式的邀请,更没有如他所说在进行什么论文调研,再与他缠斗对自己很不利,或许哪一天,她旧情复燃,他隔岸观火。

第16章 姐夫

想罢,舒浔看着胡皎,“一定要把尽快把这个凶手抓住,他的心理已经扭曲,反社会人格会让他以此为乐。最近在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比如,被独身女人羞辱、嘲弄、玩弄或者抛弃,他又无力反抗,只能寻找畸形的发泄.口。”

好像一眼看出她的内心活动似的,左擎苍一副很谦虚的样子,不提任何质疑。稍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点也不谦虚,对别人的盛赞,他连说谢谢都不说,好像一切光环理所当然。

这时,郑队挂了电话,大叹一口气,“二位专家赶得巧,也赶得不巧,又一个被害人被发现了,这下子都赶去现场呢。”

“人怎么样了?!”胡皎大骇。

“早凉了。”郑队遗憾道,继而显得有点焦躁,抓抓头发。

上了警车,舒浔照例挨着胡皎坐。可这辆车不是商务车,郑队肯定不会和两个姑娘挤着坐在后面,他自觉把这种“好机会”让给左擎苍,表面上说得可好听:“出来时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赶去现场。我这种大叔不招女孩子喜欢,不敢坐在后面,就委屈你们三个挤一挤。”

话音刚落,舒浔旁边的车门开了,左擎苍看都没看,就坐了进来,大半个身子与她紧紧挨在了一起。他向来讲究,身上没有什么令人不适的味道,反而一阵清新自然的皂香混合着白檀香,不知是来自于衣物,还是发肤。这种味道残留在舒浔味觉记忆中多年,现下她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往胡皎那儿又挨了挨,这样一来,他的位置更大了,放松了手脚,坐得舒服。舒浔在中间,车转弯什么的总会失去平衡,无奈这是辆警车,警鸣一响,开得飞快,转弯更加凶猛,舒浔几次不可避免地倒在他身上,一时还恢复不了平衡,只感觉挨着他的地方像过电似的,分外敏感。

左擎苍一脸淡定,始终偏头看着窗外。

“待会儿再上车,你跟我换个位置。”舒浔下车时,郑重严肃地命令胡皎。胡皎扑哧一笑,又捂住嘴,不敢叫前面急急赶去现场的郑队听见,“这也太尴尬了,我根本没想到会遇见姐夫!”

“谁是你姐夫!”舒浔也就是在这个问题上会动怒,那眼睛瞪的,还挺凶。

越是在雾桥,关于舒放入狱的一切就越像根根细针戳.刺着她的心尖尖,束缚着她的一切。来到雾桥的左擎苍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尽管翻过去之后好比崔莺莺见了张生,或许引出另一段佳话,可无奈舒放始终牵着舒浔的心,让她张不开手脚触碰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前姐夫,好了吧?”胡皎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敢情你在鹭洲时一直跟他在一起,我看他八成是想你了,故意编个什么借口追到雾桥来。你想,什么地方没有凶案?他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到这儿看看你,否则去哪里不能研究他那个论文的素材?”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跟你妈说,你想去相亲。”舒浔故意看向一边,眼角处勾几分冷艳,拿捏人要命处这种小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想她的表妹胡皎最怕什么,不就是这个么。

果然,这么一说,胡皎立刻闭嘴,闷头朝案发现场走。

同样是入室强J杀人,死者是个45岁的离异女子,额头被钝器重击,死不瞑目,上身的所有衣物已经被脱去,下身一条红色的睡裤被褪至小腿处。地上有拖拽的血痕,但被擦拭过。郑队带着左擎苍和舒浔进来的时候,现场法医从死者Y部夹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摊开一看,上面又是一个错写成女字旁的“骚”。床上散落了一堆杂物,基本和上一个死者叶蓓艳家中情况一样。

舒浔的预感又一次实现了。

左擎苍戴着手套,站在一旁仔细看那张纸,转而在客厅、卧室来来回回不停翻翻找找。舒浔看着他满屋子转悠的模样,不禁想起3.14案件中他用神一般的逻辑仅仅凭一锅胡萝卜就判定凶手是个女的,他怎么对从死者Y部取出来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收敛住神游太虚,舒浔也按照自己的步伐勘查现场。雾桥公安局的人一开始只觉得左擎苍眼熟些,后来听郑队介绍他二人的身份,就纷纷显得很热络。胡皎站在防盗门边取脚印,时而看一看他们俩,眼中许多暧昧,但每当舒浔有所察觉,她就故作正经假装干活。

最后,舒浔的目光也移到了左擎苍手中的纸上。她走过去,伸手,“喂,给我看一下。”

左擎苍眼皮都不抬,声音很是低沉,只有她听得见,“一下是多久?”

又来了…“十分钟。”舒浔没好气地回答。

左擎苍捏着塑料袋的一角,拎到她跟前。舒浔飞快抢过来,才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这是张被撕掉三分之一的白纸,所以边缘很不整齐,还有皱痕,这张纸比普通A4纸薄一些,颜色偏黄。纸上那个写错了的字是用蓝色水笔写的,字迹与刻在叶蓓艳背上的相同。于是舒浔也准备在屋子里找,可想到他已经找了一遍了,自己重复一遍没多大意思,所以问他:“你找到了吗?”

“我不是你的助手。”左擎苍冷着张扑克脸,转身离开。

舒浔一脸不高兴地在房间里翻找着,胡皎跑过去悄悄问:“姐,你找什么?我帮你。”

“找三个东西。第一,水笔;第二,刀;第三,所有的本子和纸张。”舒浔说完,环顾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或许连找都不用找…”

“确实不用找。”左擎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舒浔还未转头,一把西瓜刀就由他握着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厨房只有这一把,死者工作地离这里很远,她平时基本不在家开伙,这把刀切些瓜果还凑合,在人身上刻字,还是普通水果刀方便。”

郑队远远听到一些,不太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只听到什么“工作地点”,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再说了一遍,“对,这女的是一皮革厂的工人,每天早出晚归的,邻居说看见过她带男人回家,而且不是同一个,不确定是不是情人关系。”

“你们在说什么呀。”胡皎困惑了,“到底还找不找了?”

“不找了。”舒浔摆摆手,说罢,独自走到阳台,探头往下看。

胡皎这鬼灵精,见舒浔神神秘秘的,知道再问会招人烦,就转身对左擎苍一笑,小声问:“怎么回事呀,姐夫?”

胡皎分明看见,这一句“姐夫”叫下来,左擎苍那张“旁人勿进”的脸一下子暖和许多。她跟舒浔不一样,和舒放关系没那么好,她从小就挺讨厌这个闹腾的表弟,总觉得她表姐一家人太惯着他,导致这死孩子无法无天。后来听说,舒浔的男朋友一句话把舒放害进牢里要关二十年,她正要叫好,却听说表姐一怒之下跟男朋友断了。

也就是这一暖和,胡皎认定了,敢情这男人一直就没放下她表姐,就舒浔是个大傻瓜。

“凶手有一点反侦察意识,所以故意把现场弄得很乱,比如把杂物扔在床上、地上混淆视听,还擦掉了一些足迹和指纹。这张纸被撕掉了三分之一,也是不得已为之。”左擎苍用下巴指了一下西瓜刀,“他为了对这两个女性死者表示侮辱,故意留下‘骚’字来讽刺她们的作风不正派。在第一个死者家中,他看到了小刀,于是在死者背后刻了个字。这一次他仍旧想这么干,可却没能找到工具。于是他临时起意,撕了张纸,写下这个字,再侮辱性地塞进女死者的下.身。问题就出在这张纸上。显然,它不是死者家的。”

胡皎心想,你跟我姐简直心有灵犀,两个人想的东西完全一样,那为什么你们还不在一起?

“姐夫,你怎么知道这纸不是死者家的呀?”胡皎那句姐夫叫得别提多甜多响亮。

“如果是死者家的纸,就不需要被撕掉一段了。很显然,被撕掉的那一段一定有特殊的记号或者可以直接暴露凶手的身份。什么样的纸在页眉处有标志?无非就是某些单位自印的活页纸簿或者学生的科作业纸。”左擎苍出其地耐心,不知是出于一个刑侦学教授对广大干警的责任感,还是因为那声“姐夫”。

胡皎的脑袋被人重重一拍,差点没疼死,回头一看,舒浔瞪着眼睛,一身凌厉杀气。完蛋,刚才那句“姐夫”叫得太过响亮,把她给招来了,这下完蛋!胡皎顾不得其他,直接躲到了左擎苍身后。

“凶手恐怕是个还在上学的男生。”舒浔眉头紧蹙,八成想到当年无法无天的舒放了。

“啊?”胡皎悚然了。

左擎苍的分析舒浔听了一些,他想的跟她完全一样。她又瞪了一眼胡皎,才说:“与其从死者家里翻翻找找一支笔,还不如用自己的,用完直接带走,不留痕迹。凶手一开始没打算用笔写字,但作案时居然随身同时携带纸和笔,显然不合常理,但这恰恰就是凶手的身份特征——他是个学生,背着一个双肩包,爬窗翻墙时不受影响,想写字的时候书包里有笔有纸,但必须把引着学校名字的页眉撕掉。”

“怪不得写错别字,原来不是学历不高,是根本还在读书啊!可见学习一定也不怎么好!”胡皎叫起来,大惊小怪的样子。

舒浔脸上却愁云惨淡,“还在上中学的孩子,居然…居然这么残忍。”

胡皎瞥了一眼左擎苍,闭口不说话了。

“平宁区一共三所中学。”左擎苍仿佛没有把舒浔的情绪放在眼里,“排查三所中学内参加晚自习、学习成绩中下、身高160~170、家庭经济状况较差、有过小偷小摸行为、酷爱网游的男学生。”

“简直神了!”胡皎赞叹道,“一个学生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无非就是上网打游戏了,无奈家里不给太多钱,只能偷,家里的偷不着了,就偷到外面来。只是,这跟女人作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那就得问他自己了。”左擎苍看了一眼舒浔,她还是闷闷的不说话,怕是又勾起往事了。

第17章 熊孩子

这种神速的破案效率让郑焕书大吃一惊,不过左擎苍早就名声在外,如今才华小施,对他的盛名来说就是锦上添花。布置警力去附近学校进行走访排查后,郑焕书得了个闲,让胡皎邀上舒浔和左擎苍,去小冰楼吃个便饭。

雾桥处在巴蜀一带,一到饭点儿四处川辣香。郑焕书的老婆恰好出差,他拐去学校把自己正在上六年级的儿子郑勤学接上,带着一块儿去了小冰楼。小冰楼川菜做得地道,尤其麻辣兔头,他们单位同事下班后经常三个一伙七个一群的过来聚餐,兔头一点就是十斤,爆炒的,麻辣的,一顿下来吃得肚皮胀胀,心满意足。

胡皎带着他们两个在小包厢里坐下,见他们之间隔着两个空位,不禁暗自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呢?

舒浔静静的,拆了餐具后就低头看手机屏幕。

包厢门开了,郑焕书带着儿子勤学进来。才坐下,给左擎苍递烟,被婉拒,他尴尬一笑,“左教授难道在封山育林?”说着,就拿起菜单,谁知,勤学一把抢过,不客气地说:“我来点菜!”

大家只当小孩子调皮,就由着他。

“左教授未婚吧!”胡皎大声问。

“已婚。”

舒浔捧着手机的右手突然一抖,不知为什么只感觉头顶一座冰山砸下,冰块滚过后背,冷森森一片。她抬眼扫过他的左右手无名指,那里明明没有戴戒指的痕迹,他脖子上还带着挂着钥匙的项链。该死,这种感觉原不该有,可舒浔心间一酸,整个心脏好像被一双手拽着往下拉,一直要拉到大海深处似的。按理说分了几年,谁也管不了谁,可这喘不上气的感觉憋得她胸口发疼,当下只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先行离开。

胡皎目瞪口呆,却又听左擎苍清清嗓子,接下去说:“已婚、未婚,都要注意身体。我不喜欢烟酒,郑队,这些就都免了吧。”

郑焕书还想着要点哪种酒,听他这么一说,轻松起来,点了几瓶啤酒只当饮料喝了。

舒浔跌进深海里的心慢慢浮起来,不知他刚才那样断句,是嗓子不舒服,还是故意一顿。表面上,她倒是若无其事的,可只有自己明白,仿佛起死回生。

难道她对左擎苍还有独占欲吗?

勤学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郑焕书点了两个青菜,又加了四斤兔头,麻辣、爆炒各两斤。勤学这时正是最调皮的时候,上蹿下跳的总是坐不住,一会儿摔破一个碗,打翻一杯果汁。郑焕书严厉训斥了几句,他也不听。

菜端上来,勤学更不得了。见是自己喜欢的回锅肉,拿起筷子不说,直接整盘端到了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把青红椒撇去,专门把肉拣出来到自己碗里。郑焕书脸上挂不住了,上去抢了回来,放在桌子中央,又呵斥了几声。

舒浔见勤学这样,心想,舒放小时候再没边形,外人面前也不敢这样放肆。一瞥盘中,哪里还有什么肉。夫妻肺片端上来后,勤学也是端起来直接把半盘子倒进碗里,旁若无人开吃。

这分明是典型的“熊孩子”。

小孩子的“不懂事”和“没家教”完全是两码事,前者说的是知识面和人生观,后者纯粹指的是行为。前者有时天真可爱,是孩子不谙世事的纯洁本性,后者刁蛮无理,令人生厌。小孩子的行为反应的是一个家庭的教育观,一味宠溺,让孩子是非不分,连基本的礼貌和教养都没有,只会让人看不起。

舒浔夹了一筷子青菜,再看左擎苍,筷子都没拿起来。她想起之前自己问过他,你儿子将来不听你的话怎么办?他倒好,答案永远两个字——“揍他”。她又问“如果是女儿呢?”,就见他抿了下嘴角,陷入两难。

这时,一盆麻辣兔头端了上来,勤学丢下碗筷,一次性的手套也没戴,伸手进去抓了两个。这刚出锅的兔头有多烫?他抓起来就“啊”一声又扔回去,红油辣汤溅起来,舒浔眼皮一烫,下意识低头就捂住眼睛。

辣油进了眼睛,这还得了?郑焕书直接一巴掌拍在勤学屁股上,大吼着叫他“滚远点”,胡皎则赶紧冲过去看她姐的眼睛。再看左擎苍,坐着没动,偏头转向被推开一边的勤学。勤学还挺委屈的呢,无故挨了一巴掌,想发作起来大哭,忽然,瞥见了左擎苍的脸,整个人被吓住了,哭都忘了哭,一怯,赶紧开门跑出去躲进洗手间。

左擎苍起身出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纯净水,放在舒浔的碗筷旁边。人呢,就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胡皎拿纸巾沾了水给舒浔擦眼睛,万幸的是,她闭眼快,辣油没有真的溅到眼睛里去,可滚烫的汤水烫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加上又辣,眼皮那儿红了一块,真跟兔子一样。

舒浔摆摆手,抬眼目光就跟左擎苍撞个正着。

冷峻间夹杂了些别的什么。

郑队气得要命,出去到处找勤学,发誓要狠狠揍他一顿。胡皎意有所指地说:“除了自家父母,在外谁会喜欢这样的孩子呢?”

舒浔意会,垂下眼睫。忽然,一温暖的物体按在眉眼间,下一秒,才知道是那左擎苍的拇指。他的四指轻轻靠在她耳边,拇指慢慢抚过她的眼睑,亲手确认她眼睛的情况,其间,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温和而谨慎,好像那不仅仅是一个女人,更像是价值连城的易碎品。他的坠子从领口滑出,小钥匙在舒浔眼前前后晃动着。

舒浔的心加速跳动着,几乎顶到了喉咙。忽然,左擎苍的唇角向上扬了扬,站直了看着自己的拇指,“你的眼线笔防水功能不错。”

可不是么,又是用手抹,又是拿湿纸巾擦,仅是颜色淡了一点,那双眸子,仍然风致迷人。胡皎叹气,姐夫啊,这当下你说这些干嘛!

郑队捉着勤学进来道歉时,三个人已经各就各位,舒浔看上去并没有大碍。

勤学估摸这是被揍了,情绪低落,吧唧着嘴,吃得也不如刚才香了。看见他这样,大家的胃口忽然就好起来了。舒浔戴着一次性手套,掰开一个兔头,麻香味扑鼻。忽然想起左擎苍并不好这一口,可惜了两锅美味。她不经意看向他,发现他抬起左手撑着下巴,好像在想什么,再认真一看,他将拇指按在自己的唇上。这…

舒浔忘了他刚才用哪只手摸她的眼睛,只觉得脸上一热。

他似乎总是在暗示她什么,只是她不敢多想,怕一切都是误会。

☆☆☆

雾桥警方根据左擎苍给出的范围,在平宁区三所中学进行大规模排查,一番打听后,还真的就找到这么个男生,名叫董志岩,在雾桥七中读初三,身高165,过于白净了,显得有点苍白。老师、同学们反应,董志岩性格孤僻,脾气非常糟糕,小学时候屡次偷同学的零花钱被发现,班主任多次把他爸爸请到学校来,他回家免不了一顿暴揍。董志岩成绩年段垫底,平日里虽然没有经常惹是生非,但经常有同学向老师打小报告说他爱掀女生的裙子。

因为涉及未成年人,郑队觉得不好马上打草惊蛇,只是把掌握到的信息先拿给左擎苍看。左擎苍看了一眼,思忖须臾,“有舒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舒浔正在跟同学在她爸爸的学校体育场打网球,才休息一会儿,就接到了电话。看号码,很是眼熟。手机还在响,她却忽然愣住了——这个号码是左擎苍的。

说来可笑,在鹭洲共事十几天,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过。她毕业后换了好几个手机号,他却一直是这个号码。

这说明,他向别人问起了自己的手机号,似乎也该试探试探他了。于是她接起,平静地问,“左教授,有事吗?”

她在告诉他,你看,我记得你的手机号。

“你在哪里。”他似乎不为所动,或许认为她记得他的手机号理所当然?

“在师大打网球。”

“马上到我这里来。”

这是怎么一种命令的口吻?!“左教授。”舒浔克制住想连名带姓严厉叫他名字的冲动,“其实你清楚的,我手头没有你说的那种论文要写,如果你需要我提供帮助,也请换一种能让我接受的方式。我不是你的助手,也不是同事。一开始,是你说自己不跟女人合作的。”

“我在市局。”说罢,他直接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