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去了两个丞相,朝廷上下顿时风云激荡了起来。谁能升上来呢?人人眼巴巴地瞅着。尤其五十来岁那一拨,都觉得机会来了,李丞相为相很久了,年纪也不小了,叶宁、活着的那位王丞相,也都不年轻了。哪个“年轻人”进了政事堂,熬,也能熬成个朝会排头兵了。
程素素当然希望是史垣能做丞相了,论公,史垣能力也是有的,功劳也是有的,在计相位置上做了这些年,也没有出错。论私,那就更希望他能如愿了。兴许,这就是史垣的机会了。
不想两位丞相的丧事接连办完,就在程素素考虑着老师的资历,又下令搜集老师有力竞争对手的黑材料的时候史垣过世了。
程素素懵了:“什么?”
看到她的样子,谢麟强忍着没把实情说出来,史垣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头睡死过去的。皇帝是个明白人,史垣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到,以为史垣做计相是合格的,但是要做到丞相,史垣是有不足的,政事堂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掌舵人才行,史垣做丞相差了火候。
“爵以赏功,职以授能。”这是李丞相将史垣的名字报给皇帝的时候,皇帝的原话。尤其是丞相这个位置,不能因为人情,又或者看谁有苦功就拿这个位置当谢礼,这是不行的。至少在皇帝这里,不行。连李丞相也得了一个小小的难看。
李丞相倒也有话讲:“在‘年轻人’里,没见到做事比他出色的呀。政事堂并非一言堂,几个各有所长的人互相合作弥补,也是可以的嘛。”
皇帝摇了摇头:“如此,他做着计相就行,何必再做丞相呢?”
此议未经正式成文,就在师生的一席恳谈里被驳回了。
第244章 左右为难
很早之前, 程素素就与史垣有过一次长谈, 当时史垣就对自己的仕途有了一个很清醒的认识, 认为自己做丞相还是很勉强的,竞争不上也是正常。是以程素素压根儿就没往别处去想, 只是很伤感史垣去世得太早。
去史家吊唁是必须的,史家也是人头攒动,却到底不如当年李府的场面了。史垣是京城人氏,亲朋故旧很多,倒也不显得冷场。到得史府, 程素素先去安慰师母。史夫人一脸的忧色:“你说这人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程素素也跟着点头。史垣是李丞相的学生,老师如今还在政事堂里奋斗着, 反正程素素是没想过史垣会这么早去世的。
与史夫人抱头痛哭一阵儿, 史夫人好容易止住了哭,又担心上了:“这一家大小以后可怎么办呢?”
一旁的孙子史大郎有些尴尬地劝道:“阿婆, 还有我们呢。”他已开始做了个小官,当然明白祖母这话的意思了。史家虽是京城土著, 然而族中并无什么高官, 靠的还是史垣。如今一座大山倒下去了, 史家是断然无法维持昔日的生活的了。比起普通人或者是普通小官,当然是要好, 想要如往昔风光, 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史夫人随丈夫一路走到了如今, 却要独自承受这样的落差, 也确实很难为她了。
程素素知道史夫人的意思,未必就是说给她听的,只是此时史夫人的心情就是如此罢了。因而也低声劝慰道:“有这么有担当的孙儿,何必担心以后呢?眼下且用心将老师的后事办好,叫人看着这家里还有人,还能撑得住。以后的事情,总要将这件事情办完再谈。”
史夫人也很快悟过来,丈夫真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哭诉这个事儿,确显底气不足:“是啊,靠他们了。”
史家人手也多,史垣的品级放在那里,有司亦派员协助,这场丧事最终办得有模有样。史垣走得突然,有程素素跟着盯了全程,偶有史家不及之处,她都给补上了。
待办完了丧事,程素素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若是史垣缠绵病榻许多年,又或者年事已高,她倒能哭得出来了,此时却是真的伤心发不出来,对史垣的死亡这件事情,并没有直观的感受。
送殡回到自己家里,洗沐更衣,换上了一身淡雅的常服,一旁樱桃将脱下的素服收叠起来拿去洗。看到白色的衣服一点一点被折成规整的形状,程素素突然难过了起来:“他是真的走了啊……”
樱桃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只剩下点头应和:“是。”见程素素没有旁的吩咐,将衣裳拿下去,走到门外顿了一顿,只觉得有点奇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了。
门内,程素素被无数句“老师死了”洗脑,抬手摸了摸脸,手上一片水痕,才恍然大悟:“老师死了!”哭了一阵儿才想起来,一场丧礼,自己全然没有落泪,到现在居然哭了起来。
越想与史垣的相处却是悲中从来,到谢麟接到消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谢麟心道,这就更不能跟她说皇帝的考语了。谢麟也认为,皇帝说得并没有错,显然却不适合就这样对程素素说。此时讲什么开解的话都很虚了,不如让她痛快哭一场。
程素素痛哭一回,上下人心惶惶,直等到屋里叫打水洗脸,门内门外守着的人才仿佛又活了过来。程素素洗净了脸,往榻上一靠,问谢麟:“下面谁有宣麻拜相的幸运呢?”
谢麟脸上的表情仿佛在问:刚才还那么伤心,你这就过去了?
程素素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能人。”那是史垣其实内心很想拥有的,程素素难免会有这样一种情绪。
程素素承认自己是偏心了点,那也是因为:“我没看着五十来岁的人里有这样的能人呀!”要是真有一个什么都合适的人,她也不至于动用手上的力量,帮老师搞别人的黑历史了。只要能力够了,她不会因为其他方面的瑕疵打黑枪拖人下水。眼下国家是这个样子,虽然皇帝不糊涂,也得需要有能力的人不是?
谢麟道:“圣上也还在犹豫。”
“可惜了,老师若是还在。”
谢麟道:“他……还是勉强了些。”
“别人也未必见得好呀。”
唔,这就有点不太讲道理了,谢麟又不吭声了。程素素道:“你有话就说嘛!”
谢麟道:“呐,有两个人,一个人,专精一项,另一个人各项都平平,但是都不差,你选哪一个呢?”
程素素眨眨眼,反问道:“怎么就知道老师别的不好呢?起码也是个中平吧?”
“现在朝廷第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内则兼并,外则魏虏。”
“计相能做哪一样呢?”
程素素沉默了,谢麟安慰地轻抚她的后背:“好了,事情都过去了,计相自己,想必也是想得开的。”
程素素道:“他当然想得开,他也说过,恐怕拜相是难了的。”
谢麟没有说话,心道,你要知道圣上将会选谁,就知道他心里是憋屈的。
史垣过世后不久,新的丞相的人选就定了下来。诚如程素素所言,选的两个是挺平庸的人,一姓陈、一姓蓝,不能说完全寂寂无名,能成为丞相的人选,他们比大多数的人还是有本领的。但是相对于程素素的期望而言,确实是很平常了。
如史垣,至少能拿得出来诸如平教匪、对魏作战能够保障得了后勤这样的明显的政绩。陈、蓝二位则没有这样的大功绩,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在地方上干过,且官声不算坏、政绩不算坏。
程素素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下令去查一查这两个人。五部的人查这些使出半分功力就够了,结果也很简单直观,陈、蓝二人确实不算特别出挑,但是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过度兼并的劣迹。
兼并是一个客观的过程,像程家,程犀中了进士之后,土地就越来越多,硬不要就显得怪异又虚伪了。陈、蓝二位也是,只是正常的资产多了一些,并没有巧取豪取的事情,且他们亲近的人,对土地也不算贪婪。
看到这一条,他们什么“能力不够突出”都能暂且放一放了,至少,他们不会成为日后的阻力。
程素素放下了手上的情报,揉了揉额角:“就先这样吧。”
她可算知道为嘛抑兼并这么难了,这种事儿,谁家没有一点儿?程家算是好的了,程犀才一提这个,就被陆见琛堵在了谢府。至于史垣,程素素也知道一些,他本人于财货方面有些天赋敏感,能够自己经营得不错,所以虽说是合法购买不是强业,这产业也不算少。但是史垣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想要大义灭亲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程素素打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尴尬之情溢于言表:“很好,真是太好了。”甩手一巴掌出去,带着加速度反弹到了自己脸上,生疼。
樱桃心道,六爷这脸色和说的话,很不搭呀,这是怎么了?樱桃并不觉得这份报告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也就不明白程素素为什么有些低落了。正在琢磨着究竟是哪里不对了的时候,程素素的吩咐又下来了:“别的事情先停一停,只干一件事情,给我查一查,府里有多少田产族里有多少田产。”
樱桃吓了一跳:“六爷?”
程素素冷静地道:“这么些年我真是白活了。居然没有审视自身呐。”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还有挽回的余地,先把底摸一摸吧。程素素背上冒出冷汗来,幸亏提了“腾笼换鸟”不然谢家都能把她大哥给生啃了。不必大规模的清查,程素素都能下断言,这里面的麻烦不会少!即便是有程素素在,她也压不下整个谢家的反对声浪。
断了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樱桃迟疑地问:“咱们府里的事儿,不是您在掌着么?”她有那么一点点的疑心,疑心程素素这是要清洗谢府了?
程素素道:“不是家里的事,是外面的事,都小心着些。谢家,唔,程家也看着点儿。另外……”程素素列了一串的名单,里面涉及的都是亲近的人。此外一些京中的官员也榜上有名。
樱桃忙答道:“婢子这就去办!”
程素素并不需要像政府清查田亩那样进行大规模的勘测丈量之类,她只要求探子们有一个大略的数字就可以了。遇到需要认真清查的,她再下令,探子们再有重点的去查探。
反馈回来的结果让程素素愁了三天,最终只有一个想法物竞天择也不是这么个择法的,这绝逼是一起投河的节奏!即便腾笼换鸟了,这里面有些人也得去死!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又不想大杀一番回到过去、继续转圈儿,真得有个地理大发现了!
正巧谢麟也在做着那个“国家发展规划”,这么一份规划,许多人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包括谢麟,包括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以前也从未自己做过的程素素,所以做得相当缓慢。
现在,程素素认为,她是真的找到了长远的目标了。发展生产力,死都要发展,不然就是原地打着转儿了,抑兼并这事儿,真心抑不了!真该出一笔钱,去鼓励发展生产力,生产力发展起来了,就可以考虑一下扩展市场的问题了。虽然第一步肯定得剪刀差先剪自己国内,可总比这么一直无解下去要强。大局的推动,比起自己一个人穷吆喝,其效果要强得多。
不能再转陀螺了!
程素素预备着自己起草完了稿子就拿去给谢麟看,不意谢麟如今却又顾不上这件事情了。他在鸿胪寺呆了两年半,因为陈、蓝二位入了政事堂,史垣又去世了,光高层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三个。如今计相的职位让户部尚书填了,谢麟便以极年纪的年纪入主户部去了。
同样有调动的是程犀,直接做了观察使,真正的成了一方大员。观察使乃是承的唐制,并不是“观察”,全称叫观察处置使,掌管一道的军政府大权,再厉害一点的,就是节度使了,这个词就很令人熟悉了。
其余中央、地方的职官各有调动,程素素一看这个调动就知道,皇帝很有其想法。
只是这样,你不脱出“封建宗法社会”的圈子,是根本不可能根治眼下这个病的,“中兴”也只是个吊命而已。不过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皇帝的这个选择,绝对是现有条件下的最优了。
【还是等谢先生将手上的事情都理顺了,再谈这个吧,】程素素想,【明显整个朝廷都在调整嘛,先调了眼前再说。】
她是有心平事,谢麟那里却又出了点事,用谢麟的话说便是:“我都想掐着他们的脖子,叫他们将吞下去的给吐出来了!一个一个,属貔貅的吗?!”他掌户部,嗯,管人口、田亩等等,包括部分税收,他得管。国家又逢灾,又要备边,四处都是伸手要钱的。好么,一算账,收不上税来……
别人或者还要考虑什么抛荒之类的,谢麟这等精明人,一眼就看出来症结所在了兼并则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则赋税徭役无从谈起。跟天灾的关系不算太大,人祸倒是真的。
果断提出抑兼并吗?
谢麟这个狡猾的家伙不往字上着一字,径与皇帝一番恳谈。对皇帝说话有多么的真切,推脱起来就有多么的自如:“此事非同小可,北方用兵,内部不可生乱,还望陛下切记不可急躁,慢慢抽丝。”
皇帝与谢麟年纪相仿,却显得比谢麟要大上几岁了累的。认真听取了谢麟的分析,他当然知道兼并的严重性,经史他也读的,却真没有一个可以抑兼并的办法,谢麟也对他分析了急切行事可能的后果,那就是激起对立,并且是统治集团内部的对立。皇帝道:“这就要许多能吏,如程犀般只做,不说。然而不明说,又有几个肯干,敢干呢?”
谢麟道:“上下皆知此事不可纵容,然而……没人肯对自己动刀子。陛下,容臣再想想旁的法子吧。若现在没有魏虏掣肘,许多事情就会好办很多。不如先过过苦日子,将魏虏解决了再说?”
反正他是不肯沾这个事的。抑完了兼并,接着兼并,听着都累得慌。程素素说什么“平等”之类的,那是万万不可的,但是生产力的说法,好像是有什么下文的样子,谢麟决定回去好好跟妻子讨论讨论。
皇帝道:“但愿上天能给你我二十年的时间了结了边患,再晚,我怕来不及了。”
谢麟道:“圣天子自有神灵护佑。”
皇帝笑道:“这个话我……现在还是信了吧,心里好受点儿。”
谢麟的直觉缘自于自身的知识素养,他敏锐的感觉得到,程素素对于眼下的困局是有想法的,或许不成熟而缺乏实践经验,但是思路总是有可以借鉴的地方。哪怕她再说什么平等、民主之类的,只要能有旁的可取之处,谢麟也决定认真听下去。
回到家里,谢麟正考虑约个讨论小组,便看到程素素一脸暴风雨前的宁静。谢麟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北边来消息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程素素手上的消息网得到了一定的修复,想像以前那样有大行动又或者精细操作还有点难度,但是普通的消息却已经能够保持畅通了。
最新的消息是魏主重华,站住脚了。
这个与谢绍年纪相仿的少年在这几年里做了三件事,第一,他只追究首恶,协从被宽恕;第二,他娶了呼延英的女儿;第三,在两边大杀一通,杀灭了无数旧贵族之后,他表示出了宽容,劝住了呼延英,示意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又从旧贵族里挑选了几个后宫,再将自己的姐妹、堂姐妹分嫁各方。
暂时压下了反对的声浪。
也就是说,离下一次的持续的战争,不远了。
第245章 备战备荒
一切关于战争的担忧, 无论是战备还是能不能打赢等等等等, 目前都要放一放, 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要怎么让朝廷知道呢?”
这是樱桃发出的疑问。
程素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谢麟一回家,就将他堵在了房里, 将问题堆到了他的面前。程素素当然有办法,不过她相信谢麟肯定能找出一个更加不着痕迹的机会,将情况推出来。
果不其然,谢麟将写有情报的纸条认认真真看了三遍,道:“我明天就去办。”
程素素也没问他要怎么办, 谢麟也没有解释将会怎么做。
第二天,谢麟便向两府作了个非正式的请求,希望两府能够给他一个关于北方的比较确切的消息, 这样他才好做准备。如果未来北方将有战事, 则无论税赋还是徭役都要做相应的调整。作为一个才接手户部的新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无可厚非的。
两府并没有驳斥他的要求, 如今两府里务实的人居多,陈、蓝二位新到, 更是在旁观中, 也没有出言质询。谢麟是从鸿胪上转来的, 若要给他添麻烦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你从鸿胪来的,难道一点数也没有?
非但没有人质问, 米枢密还很慈祥地问他:“你在北疆多年, 是察觉有什么不妥了吗?”
谢麟道:“魏国变乱已过三数年, 魏主已不算是小孩子啦。魏人婚育较中原为早, 在他这个年纪,已不能当做孩子来看了。”
搁程素素眼里,虞朝完婚的年龄就算很早的了,但是比起北方邻居来,虞朝还算晚婚的呢。魏主重华娶妻纳妾,绝不是提前进行的权宜之计,而是真的就到了婚配的年龄了。
米枢密当即表示他回去就让人查访一下,看看魏国有什么异动。叶宁道:“鸿胪那里没有消息吗?”谢麟道:“魏国遣使来,鸿胪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大家都没有再提放探子的事儿,放探子也得用心经营,就现在这样儿,还不如指望军中斥侯呢。
两府通过了谢麟的请求,面圣上便顺口提了一下,皇帝很通情达理地道:“便依卿等之议。”不然呢?虞朝自然条件还算好的都天灾人祸不断,魏国条件更艰苦,一旦让他们缓过气来,用脚趾头想都会南下。而魏主成年、成婚,可以成为一个时间的结点了。
帝王婚姻的价值,不言而喻。魏国与虞朝的情况又不太一样,皇帝可以说,自己的婚姻倒不必完全用来拉拢某些人,皇后本人修养可以,家世清白,就能说得过去了。魏国处在这种纷争的时候,各部的势力仍然庞大,联姻的利益性质就格外的明显。用一桩婚事来化解,至少是暂时化解,一段恩怨,还是很划算的。
有了皇帝的首肯,两府对魏国也从来不放松,关于魏国的消息被证实了。虞朝开始了紧张的准备之中,皇帝毫不犹豫地带头削减了宫中的开支,一切可建可不建的宫室都宣布停工。有了皇帝的表率作用,谢麟就可以放手砍掉一些没必要的预算了。国家毕竟还有前面百年的底子做保,不至于完全应付不过来眼前的局面。
皇帝更关心的却是不知道北疆一旦战起,有没有可以信赖的将领。实践证明了,如今中低级的军官渐渐练出来了,然而有思路、有全局观的大将,他只知道齐王一个。距离上一次的大战已过去了十来年,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也不想动用齐王。齐王呢,考虑到京师曾被围困过,等闲也不愿意离京。
北疆的情况现在是这样的几年没有战争的检验,当然就验不出来哪个人更有军事天赋,不知道谁更适合接下来的战争,就不敢将指挥权全部下放给某个人,恶性循环。
是以两府的应对是,中枢制定个大的战略,然后各地遵守,不求出击,你们守好城就行了。
齐王做完了规划,最后骂了一句:“全是废话!以前就是这么干的。”
米枢密道:“总有一些比以前更有经验的人。”
米枢密此言不虚,统筹大局的没有找到,各城守城出色的也还有几个,执行起来……也还算可以了。
皇帝左看右看,压下了叹气的冲动,低声道:“就这么办吧。”
军事上面没有大的进展,皇帝深知此事更不可急躁,使齐王与两府协商一应防务,自己将手一背,信步去看太子了。他已有预感,以眼前的情势,在他手上彻底解决这些问题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了,他能做的,也就是打好基础,等儿子能够执掌国家之后,再收网。
儿子的教育可不能丢松!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干脆别让儿子读那些扯淡的书,多学点实务吧”的想法。待到了东宫门前,他又将这想法给抛开了,他的儿子,是不能不明白天下读书人的思路的,必要的文化素养还是要有的。
此时正在给太子讲课的是谢麟,讲的也是经史,东宫固定的科目,必得是经史的。讲治国也是由史经阐发出来,再佐以讲一些现在的实例。皇帝自己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不过当时他爹那会儿的麻烦事少,除了修个仙,还能抽出时间来教儿子。到了皇帝自己这里,真是一个人劈八瓣儿都忙不过这些焦头烂额,得硬挤出时间来跟儿子沟通。
谢麟今天顺便就给太子介绍一下魏国的情况,并且讲一讲与魏国的战和关系。谢麟的思路很清晰,做为老师,这么大好的机会不去影响太子,那就真的傻了!
皇帝止住了欲往内通报的宦官,悄悄站到窗外去听。只听谢麟给太子正说到魏主重华的事迹,太子道:“他既然是这样的大患,当初就不该放他走了。”
太子的个头又长高了不少,跟几个顽皮的小伙伴们在一起也开朗了一些,对老师就更敢讲话了。
谢麟道:“当时是用他换的不少忠臣。”
太子一噎,小声嘀咕道:“那,不能想别的办法吗?”
谢麟道:“若不放他走,会发生什么呢?”
太子眨眨眼:“呃,现在就没有这样的大患了,让他们凑到一起,不是好事吧?肯定会打我们的吧?”
谢麟道:“殿下,要是当时不让他走,这三年来魏国就不会内斗,而是南下了。三年前,咱们还没有准备好呢。”
“那现在呢?准备好了吗?”太子两眼放光地问。
“比三年前强点儿。”
太子有点蔫了:“我懂了,是还要再韬光养晦,对么?”
“也对,也不对。一面养,一面试着打,战与和,哪有那么分明的?因时、因势而异。”
皇帝听了好一会儿,非常欣慰谢麟没对自己儿子讲什么以德服人!不想当宋襄公,则做皇帝做太子的,最好明白“德”不是万能的,也最好明白,大事不是放狠话写檄文就能搞定的。
直到谢麟将课讲完,皇帝才抖抖站僵了的脚走了进来。师生一同行礼,皇帝很宽和地对谢麟道:“此时你是他的老师,我是他的父亲,你是不必对我行此大礼的。”
继而教育儿子要认真听讲,因为谢麟熟悉谙北疆的情况,这是一件干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太子不可以等闲视之,更不可以轻视敌人。太子比两年前又更懂事一些,认真地道:“儿明白的。”
既来了,皇帝便考了儿子几段书,也都考中了,又询问了张卷毛等位儿子同学的功课,三人也都答上来了。皇帝欣慰地道:“你们是未来的栋梁,要好好读书。”
见皇帝有话对儿子讲,谢麟很有眼色地给学生们下课,自己也推说部里有事。皇帝笑道:“忙去吧。”
他自对儿子有话说。
太子与父亲在一起非常的快乐:“阿爹,你累不累?”
皇帝微笑道:“做皇帝,如果不累,那这国家就要坏了。累些好,明白吗?让你舒服的事情,多半不会是好事情。”
“就像忠言逆耳吗?”
皇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什么是忠?”
太子眨眨眼睛:“就是,忠于阿爹,忠于我,忠于国家。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是……”
皇帝笑了:“王学士不是好人吗?”
太子仿佛被人往嘴巴里塞了一大碗酸醋,整张包子脸都皱了起来:“是。”
皇帝笑着将太子抱到腿上:“呐,忠臣、奸臣、能吏、庸材、良将……都只是他们本身,有能者未必有德,有德者更未必有能,要是以为忠臣都是能吏、干将,那就坏了。要是以为能为你做事,就是忠臣,那也是荒谬的。”
太子也不是个笨孩子,问道:“可是,怎么知道呢?道理,书上也写着,师傅们也教着,怎么做呢?我看人还是觉得不太准的。”
皇帝耐心地道:“我看人也未必都准,教你个办法吧,比起风评,就更看他们做了什么吧。做皇帝,口含天宪,能给别人的太多太多,你要明白,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皇帝教儿子的时候,谢麟也将自己的儿子拎回家去教育了,什么去部里办事,都是托辞而已。张君正与吴确两个在他的面前都很乖,一则是正经的长辈,二则也喜欢谢麟讲课,三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谢麟比会昏倒的王学士要可怕太多。两个小货乖乖地在谢麟的目送下登上了自家的车,乖乖回家,谢麟将儿子带上了自己的车。
羊骑士在他面前就活泼得多了:“爹!是要打仗了吗?!咱们能回北疆去了吗?能够见到阿铭了吗?!!!我想他了!”
谢麟淡定地答道:“不知道,不能,不能,那就接着想吧。”十分的冷酷无情。羊骑士蔫了,低下头来,缩成一个球的样子看起来分外可怜。
谢麟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头:“打仗,不好玩。”
“可是……”
“你想玩打仗的游戏吗?”
“不是游戏!”谢业认真的更正。
谢麟道:“那好,咱们回家去试一试。”
“咦?爹,给我兵马吗?”
“你想得太多啦。”谢麟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儿子的幻想。
他只是带儿子去搞个小模拟。
正如羊骑士骑不了烈马而骑羊,谢麟也给不了儿子兵马,所以他搞的是沙盘的推演。他自己对军事也只是普通,不过对付自己儿子是足够了的。父子俩摆开了沙盘,因为是太子的老师,谢麟经过申请报备,倒是得到了特许,可以在家里摆弄这些东西,模型也做得比较精细。
谢麟做魏兵,谢业做官军,你来我往,谢业正杀得开心,冷不丁对面冒出来一句:“你粮草没了,冬衣没了,兵士饿肚子了,你败了。”
谢业十分不服气:“打这么久,你的也没了。”
“我可抢。”
谢业傻眼了。
“好了,再想想吧,怎么办。”
谢业恶从胆边生:“户部尚书是干什么的?”
“赈灾去了。”
谢业:……
“哈哈哈哈,好了,别欺负儿子了,”程素素从外面晃了进来,弹弹儿子的脑门儿,“你呀,还是想得太少了。”
谢业不太服气地:“给我一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