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程素素慢悠悠地说,“将内掌柜叫来吧。”
“内掌柜”是个代号,正常的内掌柜是指掌柜的妻子,在程素素这里,内掌柜却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代号么,让人认不出来才好。
不多时,“内掌柜”便到了,这是一个白净的年轻人,不顶英俊,却令人看着舒服,并且过目即忘。来人叉手而礼:“六爷。”
“唔,”程素素将他看了看,问道,“你的心愿还是没有变吗?”
“是。”
“很好,这是你的密码本,呼延英的画像看过了吗?”
“是。”
“从现在起,你就是游家的子弟了,小名叫桂圆。你的姐姐正在庙里修行,根本不可能东奔西走,她身体并不好,也绝不可能挥得动鞭子去打人,更不会去做什么交易。所以呼延英见过的那个嫁到江家的游氏女,肯定不是你的姐姐,到底是谁,你也不知道……”
江先生说的,程素素当然也想到了,派间谍那都是机密,没有谁谁都知道的,那是王三,不是桂圆。桂圆还是要派的,不然白瞎了她跟呼延英这次偶遇。这些都只能闷在程素素自己的心里,绝不能再说出来。要在这里讲出来了,那跟之前到处招供遇到呼延英还安排了桂圆,有什么区别?
至于呼延英,让他去等“游氏”好了。不过,估计如果严新平暴毙,呼延英大概是没有心情再去管“游氏”了的。
“桂圆”走后的第三天,简陋的天一书院开张了,既没有提前筹划的场所、工匠、老师,也没有状元讲学的噱头,朴素而平凡地开张。只有大门上谢麟手书的匾额能证明这所书院不是骗子开的,确实是与谢先生有关。
书院开门第一天,程素素送了谢麟一副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东林党一言难尽,这副对联如果没有被自视甚高的歪解的话,确是说得很不错的。
谢麟眼睛一亮,这读书人写的对子,写到了他这位读书人的尖子的心坎儿上了,当即道:“知我者,娘子也!”命人镌在了门柱上。
因兵乱而失学的人不在少数,谢麟又放宽了条件,很快便招到了百余人这个数字还在上升。谢麟十分满意这样的成果,写信回京,请他的老师郑先生速递点老师过来讲课。
程素素立在廊下,看着满院的学生,心道,命令已经下下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治死严新平了……
第219章 几多琐事
各种意义上的涉险过关, 程素素收获了学生们的景仰, 谢麟得到了江先生的鄙视。受景仰的略有所觉,被鄙视的毫不自知,依旧做过着他们的日子。
战时一切都很迅速,齐王中军来得极快,谢麟的准备工作也做得简单而周到凡大军所需的都准备好了, 凡个人享受方面的, 都只能量力而行。齐王也收敛了脾气,只要求他的军需以及要求地方上配合的部分做好就可以了。饶是江先生一张刻薄的嘴也要感叹:“齐王骄横一世, 到得晚年却要吃苦头了。”
这许多的兵马到来, 程素素也忙碌了起来。官面上的事务轮不到她出面, 而在战时,女眷也是极少的。本朝也沿用了一种“官员不在籍贯所在任职”的传统,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外来人口, 如此繁忙而危险的地方, 一般人也不带家眷过来。程素素也就免了许许多多的交际,正合她意。
她也没有闲下来, 来得人多了, 正好给她的学员练练手。她新近给学员们的功课,乃是乔装作各种身份,混入不同的阶层里面去收集情报,以此来作评分考核。随着中军的驻扎, 并且看起来此地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将会作为整个地区的中心,并且防务也是最好、最安全的,大量的人口涌入,极大的缓解了人力匮乏的窘境。
来人既多,龙蛇混杂,就要增加掌控的力度。有大军的震慑,大的混乱不至于发生,但是由于人口密度的增加、习俗的不同等等原因造成的摩擦是一点也不少的。程素素可不想继续看到各地流氓集团打群架。
布置完了任务,程素素又接着窝在了府里人多眼杂,她还是少出去为妙,免得叫人看破了其中的关联,联络的任务便交给程万年等人了。
自此外面虽忙,程素素的院落里却安静得紧。
齐王到来,第一便是申明了军纪,其次就是召了谢麟,命他管束好本地的势力。谢麟早有准备,当即道:“下官已通令府学、县学,好生管束生员,又新立了所书院,不在官学而又有些热血的,都在书院里读书了。”官学的生员算是准官员,对议政有一种天然的热情,而没入官学的书生里,散落民间的热血少年最能煽动情绪,将这两种人都圈起来了,则发生矛盾的概率就大大地降低了。
齐王笑道:“很好。”笑得很短促,转头又布置起防务来了,西路溃败,上下都指望着他打一场振奋的胜仗。矛盾的是,齐王现在改变了的打法才是目前而言性价比最高的,但是不出彩。他知道大家想看的是什么,是一场几十万人的大会战,血肉横飞、日月无光,然后风卷残云将对手切成渣渣。
【都是些不用自己拼命的贱人在作夭!】齐王心里恶狠狠的骂道,【让他们往偏僻一点的地方做官都不肯,他们说起别人的性命来却这么轻飘飘,都该刺配充军吃马鞭!】
五年前,他能直白地将这些话对他的皇帝哥哥讲出来,如今却只能腹诽,齐王憋屈得狠了,有冲单挑魏主的冲动了。
更可恨的是还有溃败的将领捡了一条命回来向他哭诉:“殿下,殿下,将士们死得冤呐!殿下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这是不那么有胆气的。还有傻逼这样讲:“请殿下给末将一支军,末将必取魏虏首级来献……”
“去你妈的吧!多少兵马都给你败光了,你他妈还要来败老子的家?!滚蛋!”齐王这一回是没忍住,挨个儿将他们给削了一通。
削完了才觉得气儿顺了一些。
齐王之威仍在,发了火之后诸将都老实得多了,个个夹起尾巴来做人,就怕被他给喷了。齐王削人的时候威风,如今北线全局要他来掌握,他又愁上了,战线真的太长了,敌军的机动性又好,决战决战,你得找得到对方的主力,才能打呀!
还是先守着吧,魏主建国必有城池,现在远征王庭还是不现实的,相信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内,魏国必然会各种小城出现。那就可以一个一个的啃了。
齐王摆好了架式,却没有等来魏兵他们回去参加魏主的登基大典去了。
程素素大概是本国最先知道魏主登基大典安排的人之一了,五部探子的消息传回来得很及时大典的日子定在了魏人的新年正旦。魏人也有自己的历法,不过照钦天监的看法,那是没有自家的精确的,边境的地方还是用所谓“皇历”的多。但是在这样大的日子里,最终还是采用的魏人旧历。
五部探子传来的消息很详尽,那位颇受魏主器重的南人谋士余仕则是想照着皇历选个吉日的,却没有争得过魏人旧部长老等。投敌的南人与旧有的魏人部族贵人之间,其矛盾比之南朝的文武之间的嘴炮还要深些。
程素素最关心的是严新平的生死,疯狗一样狂咬了一通之后,严新平就被九王子随身携带回了王庭。为此,朝上吵作一团,米枢密才做枢密使没多久就遇到这糟心事,登时放起马后炮来:“严某人虽不足惜,却也久在行伍颇得官军底细,让他活着去见了魏主,我军内情尽知矣!”政事堂里王丞相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政事堂内部先吵了一架,李、王二人是主张遇到就杀的,而叶、燕二人则是希望生擒回来受审。如今的结果是李、王的主张是对的,叶、燕脸上就好看了起来。之前的命令之所以能够下达,却是皇帝也有偏向叶、燕的意思。这就不能吵得太厉害。
是以争吵过后,打开门来,丞相们还要死挺着不认为自己做错的,王丞相还要说米枢密:“严新平小小一个将军,天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坏什么大事?”
背地里,皇帝早知道自己办了件蠢事,悄悄写了手谕给齐王叔,别管之前那个蠢命令了,遇到严新平就宰了吧。以后军务的事情,我不懂不乱说话了,你看着办吧。
接到这样的手谕,齐王也是哭笑不得的,侄子放低了姿态,他却不能像与哥哥说话那样直接了。皇帝实在是给他出了一道大难题,为了顾及朝上的面子,这份手谕是不能公开拿出来的,不能公开拿出来,就意味着诸将还是要遵奉之前的命令,他又要将皇帝手谕里交代的事情办好。
齐王这辈子就没这么为难过。
正在为难的齐王还不知道,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
程素素给潜伏在王庭的暗线的命令是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让严新平死得不着痕迹。
难道说起来很高,真正做起来却又显得那么的平凡无奇。严新平寒冬里喝醉了酒,倒地雪地里冻死了。既没有剑客天外飞来一剑取了这叛将的首级,也没有书生义正辞言将这逆贼骂得吐血身亡,只有一坛陈年老酒、一曲幽怨羌笛。
严新平叛国之后,得到的待遇颇高,魏主许其仍领旧部,在称帝之后的升赏名单里也有他一席之地。若是两国地位持平的话,则严新平的新官职称得上是连升跳八级了。可惜,这等尊荣他只享受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变成哀荣了。
九王子震怒,下令处死了严新平的贴身侍从、护卫。严新平身死,部下一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下,又与魏兵起了争执,彼此语言不通,待九王子知道的时候,双方已经打了起来。降兵们没头苍蝇一样,进退无路只余下机械的殴斗的本能,这一场在王庭的变乱仿佛一记耳光打在了魏主的脸上。
魏主既登基,将诸子封王,王也分个等级,九王子原与三哥十二弟是排名在先,高兴了两天,第三天上就被亲爹一把撸到了与其他不出色的兄弟一条线上去了。虽然以九王子之能,升回去也不算太难,毕竟难看了。整个王庭都笼罩在父子俩的低气压下。
程素素看完了情报,回复了两个字休眠。
一切的间谍活动都暂时停止,只做着他们明面身份上该做的事情,不再发展线人,短期内也不再传回情报,直到接到新的指令。
与此同时,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人乘一辆牛拉的毡车,带着一个赶车的老仆风尘仆仆地越过了边境,往呼延部而去。
严新平死了,齐王放下心头一件膈应事,也略有了一点说笑的心情,谢麟便是他拉来聊天的对象,只是齐王说的话题谢麟不太想深谈。
齐王道:“你的人在北边,倒是还有点用处。是姓王吧?”
那就是个王八蛋!谢麟道:“王三驽钝,竟被魏人识破,不过既然识破了,那就当明线来用。两国交兵,又无邦交,当个邮驿罢了。”明面上严新平暴毙的消息是王三给传回来的。
齐王只是心情好闲聊而已,倒没有深究的意思,东拉西拉,又问谢麟书院的事情:“怎么说那副对子很有意思?你娘子写的?”
谢麟打了个哈哈:“啊,她书读得不错的。”
齐王敏感地皱起眉来,眼睛不太和气地看着他:“你好像很不耐烦?”
MD!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谢麟腹诽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变,只是说:“正在担心。”
“嗯?”
“魏主僭称皇帝,又该惹事生非了,他一闹事儿,臣就要跟着受累了。”
齐王并不好骗:“是吗?”
谢麟道:“臣也做父亲了,从儿子一出生,就给他规划了未来的路。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大抵视天份不同,长辈都会有所筹划。我出生的时候,父祖也有种种期望,沿着他们的期望往前走,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所有的规划里,都没有魏虏这一项,如今这路是我自己走啦。”
齐王被戳到心了:“是啊!”
谢麟涉险过关,很自然地问出了下一句:“还请殿下明示,这来年臣要怎么准备呢?是大仗的准备,还是小仗的准备?”
齐王沉默了许久,才问:“以你之见呢?”
谢麟道:“臣于用兵之道并不精通,兹事体大,不敢妄议。”
“那我换个说法,怎么做朝上那群……才会闭嘴?”
谢麟为难地道:“他们想说时,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殿下该想的是,怎么样才能不败,不是吗?”
齐王道:“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就好了。”
谢麟:……齐王居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了?脑筋转得飞快,也明白了齐王的处境。齐王处境再难,眼下谢麟要在他手下讨生活,思及此,谢麟果断地保证:“臣自会劝舅舅,只是能不能劝得动,就不是臣能左右得了的了。”
齐王打了个哈欠:“你去吧。”
谢麟在齐王那里受了点小气,回来便对江先生抱怨:“他敲打我!”
江先生道:“齐王也变了,呃……”
谢麟道:“先生有话只管直说。”
“不知叶相公变了没有?啊,不是说叶相公性情大变,爱惜的变成不爱惜了,厌恶的改喜欢了,而是,先前叶相公可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事,东翁知道的叶相公,是太平时的叶相公。”
谢麟道:“舅舅于兵事懂得还不如我多呢,我还是给他去封信吧,让马度跑一趟。”
马度随在谢麟身边,见识过了边关的紧张,回去见到叶宁回答起来会更务实。江先生为难地道:“这个,马小郎君被娘子借去管书院了,您忘了吗?”
谢守清是谢家人,米铮背后有米家,虽然都是谢麟的学生,尊师重道那是一辈子都不能背叛的,毕竟不如马度这样没有背景,只能依靠谢麟的更合适。程素素的计划很大,书院建成了,在这多事的地方,这里的学生如果有一项长才,完全可以像当初谢麟申请监生们直接授官一样,将他们不经考试而授予官职。这些都是广义上谢麟的门生。
再者,有文化的间谍可比没文化的可怕得多。如果情况有变,这些不同于一心读书做官指点江山而是踏实务实的青年,甚至可以很快的武装起来。
这里面介入的势力越少越好、越单纯越好,程素素选择了马度作为管理者。书院办得类似于学校了,不是哪一位大儒的道场,铁打的书院,流水的师生。
谢麟对她是百依百顺的时候,谢麟的学生她要用,只要说一声即可,学生本人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已跪。
谢麟一拍脑门:“那就高据吧。”
学生有表现的机会,江先生也高兴,代高据谢过之后即吩咐高据准备起行。高据很是老实了一段日子,此时得了机会却又踌躇了起来,临行前请教江先生:“先生,学生能将此事办好吗?”
江先生道:“既选了你,就是觉得你能行。”
高据这才起行。
江先生不由叹息,思忖半晌,终是去见程素素。
程素素看起来很悠闲,正在给一盆腊梅松土,见他来了,将手里的细钎子一扔,笑得十分明媚:“先生?”
江先生精神也为之一振:“娘子。”
“先生这面相,有事?”
江先生道:“老朽是为不争气的学生讨情来的。”
高据因为年轻经验不足,委实做过一件尴尬事,江先生也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弟子,还是关心的:“他是该受教训,我只怕他被教训得废了。”
程素素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做老师的也是一样的心啊。他总有自己的念头,这也不是坏事,谁没有自己的想法呢?只是年轻,不如他姐姐稳重。若先生看他性子沉了下来,诶?先生,先生是想他继承衣钵,以后也走这军师的路子呢,还是也乐见他出仕?”
江先生也严肃了起来:“娘子的意思是?”
“现在正是机会,无论民政、军政,都是时候,他办事的本事是有的。不是因他科考文章做诗词实在不窍,这才走的这条路么?如今有了机会……啊,是我失言了。”
江先生若有所思,是的,高据原本是因为出仕无望才做他学生走的这条路,若是有机会……点明了这一条,也就知道高据为什么总出头露角办尴尬事了。说穿了,还是不甘心。出人头地谁不想呢?江先生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终是没缘份呐!”
“你们师生间的事情,外人也说不好。缘份尽没尽也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他还是重情义的。”
江先生道:“等他回来……”倒真不大想跟这个弟子耍心眼儿啊。
程素素也不催他,等他回过神来告辞,才又重拿回了钎子拨土。都说女大不中留,其实有时候学生也不好强留的,留成了冤家更不好,推一把也没什么不妥。若是高据有心呢,依旧敬着江先生做老师,那以后程素素也还是当他是自己人,否则拿一个不轻不重的位置,换来认清一个人,也是很值得的。
况且……
“娘子!QAQ”高英跪在一边落泪,“妾姐弟让娘子操心了。”
第220章 你来我往
对高据的安排并非程素素见到江先生后的临时起意, 对人事的安排是程素素与谢麟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从谢麟的学生们,再到高据, 再到府内的每一个人, 隔到段时间重新审视一遍,既有利于发现隐患,也有利于发展人才, 可以促进府内上下的健康发展。
以此时人的眼光来看高据,他是有那么点养不熟。江先生对他不可谓不好了,却总不能令他服服帖帖。但是如果站在高据的角度上来看就很好理解了, 江先生待他再好, 终究意难平。高据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等安逸的人,他与江先生有着本质的不同。江先生再愤愤, 其愿望也不过就是能够成为一个极佳的幕僚, 将自己的老板扶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上去, 定位就是个打工仔。而高据他想自己当个老板,哪怕只是个小老板。
高据的想法有错吗?
至少在程素素看来,没什么大问题,程素素也只是对高据的做法有非议而已。如果高据当时能够表现出更高的情商,将各方都安抚好,程素素是乐见其成的。即使在高据没能做到令人满意的情况下, 程素素还是说服了谢麟, 再给高据一次机会。
程素素喜欢共赢。
说服谢麟的工作并不太难, 谢麟还是不很喜欢高据自作主张, 且以为这样对江先生并不公平。程素素只是反问:“留一个不情愿的学生下来, 就是对江先生好了吗?”
谢麟想了想,答应了她。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高据的本质也不坏,只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年轻人而已。谢麟还是觉得程素素固然有聪明的一面,到底是将人想得太好,也愿意让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开心的善良的人。既然妻子高兴这么做,为了让妻子高兴,那就再给高据一次机会也没什么不可以。
正巧江先生过来了,程素素也就不再费神另找个机会与江先生再谈这个问题了。高据这个人还是有感情的,只要别把他给憋得报复社会,他就会一直是个好人,至少不会反咬一口。
这样为他着想的江先生,在他如愿之后,愧疚之感只会更强,就更不用提高母要比儿女都保守,而高英也没有弟弟那么偏激,二位也会教高据做人的。
综合来看,这件事情对大家都有利,唯一的遗憾就是江先生不免要难过好一阵了。
好在江先生还有石先生这位亦师亦友的聪明人相伴,总不至于郁郁寡欢。是以高据从京城送完信回来,又带回了谢府诸人给谢麟夫妇的信件之后,就从姐姐的口里得知了自己将要被授官的通知,顿时震惊了。
高据本以为此事至少要磨上个三年五载,得等有个合适的机会才行呢,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会?”
高英为他欣喜之余也不免愧疚:“你也是聪明人,可世上也不止你聪明,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这二位,哪一位又是傻子呢?你说的做的,总有痕迹,整日在他们面前晃来光去,当人家看不出来呢?江先生更是心在你心上,只要用心,有什么是察觉不到的?是他们心地好,不与你计较,倒宁愿成全了你。唉,只是对不起江先生。”
果不其然,高据这人便是如此,他不是纯粹的好人,却是个明白的人,对他的好他都是明白的。若拦着他,他只会越来越压抑逆反,一旦为他考虑成全他了,他又架不住这么好了。顿时对老师的愧疚感将他淹没了,他是先到府里报到再回的家,在府里的时候,并没有人对他提及此事。如今从姐姐口里知道了,饭也没在家里吃,匆匆赶到府内去见江先生。
江先生正在与石先生对座品茗,石先生点茶是一把好手,江先生默默地坐着看,落在高据眼里就是一位孤独的、被他辜负了的老人,只好凄凉地跟老友相对无言。高据难过极了,大步到了江先生面前,一言不发便跪了下来。
石先生满意地收了手:“你们谈。”干脆利落的转身,一如他的少言寡语。
江先生长长的叹息,终于将手放到了高据的头上:“天意。没有这一场战事,你也没有这个机会,好好珍惜,也不要庆幸,毕竟这机会是因战事而来,战事绝非幸事。以后心要放宽些,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高据当然知道江先生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一肚子的坏主意也不比别人少,但是对自己,江先生确实是一个好老师。
高据哽咽地道:“是我辜负了先生。”
“缘起缘灭,不要都往自己身上兜着啦。东翁手上本就有告身文书,还没用尽呢,给你安排什么你就接着什么,干好了,自然有人看得见。”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高据斩钉截铁地道。
江先生笑笑:“只怕以后我没什么能够教你的啦。做官与做幕僚,可不是一回事。今日便再教你最后一回,不管做什么,都是做人,做人不能太独。譬如东翁与娘子,他们给你这机会,于他们举手之劳,可给可不给,但是给了,这就是做人。”
“是。”
师生又谈了许久,高据渐生出不好的预感来,觉得江先生这大概是要把所有的话一次说完了,忙打断了,眼睛里透着直白的哀求:“以后有的是请教您的机会。”
江先生微哂:“痴儿。回家好好见见你母亲、姐姐,明日再来,以后你怕是会忙得没有功夫与她们说话了。”
没说以后会继续还是不继续,但是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个好事。高据诸多的优良品质里,其中一条就是从不气馁。反正他心里是认定了江先生这个老师了,对谢麟夫妇也存着感激,以后还会向着这几位,那就还会有接触的机会,有大把的时光来修复与江先生的关系。
江先生在他走后摇头叹息:“当局者迷。”竟不如娘子看得明白。
这一手施恩做得极漂亮,高据与府内那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消失于无形。谢麟也不作评述,只管给高据挑了份差遣。也确实是高据的运气好,齐王幕府迁移至此,又要准备一场大仗,多少事情等着做,而朝政还没有腐烂到只凭关系或者熬资历就能胡乱参与进这件大事里面来,还是需要有实干本事的人的。
高据在江先生身边学习多年,又常在谢麟衙内帮忙,熟悉各职司的种种功能,粮草辎重等琐碎事项也不在话下,他家里又是经商,耳濡目染,处理细务也很得心应手。谢麟先让他在安抚使衙内领职作为跳板,到得次年春天看他做事有章法,也办了几件别人办起来困难的事情,履历上也好看一些了,再将他转出府去,独立承担一部分辎重运转事宜。
彼时魏主已登基,严新平死得不明不白,然而魏国的攻势却缓了下来,一连几个月风平浪静,反将齐王给急坏了他虽不想搞一个大决战,从而奠定两国的关系定位,但这么拖着他也拖不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兵马动了,粮草的消耗就更是一个让人会昏厥的数字了。不再是少爷的齐王,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宁愿去打一场大仗了。
对不上敌军主力,拿什么去决战?
第一要务还是要弄明白敌军的动向,照齐王的估计魏主登基之后突然转性两国交好的可能性为零,不止如此,还必有更加频繁的战争才对!敌人说不定此时已经在集结了,但是己方却像瞎子、聋子一样不知敌在何处,将从何处进犯!
齐王召集众将商议过不少次了,一般人可能凭想象会以为这么广阔的空间,从哪里进攻都可以,其实因为山川地势以及水源补给等等原因,可供这大队人马进攻的路线并不很多,倒是比较容易找出哪里是可能被攻击的目标。
但是!因为地域广阔,这样的路线筛选的结果是三条比较稳定的路线,如果算上魏兵的机动性水平的话,这个数字会涨到八。每城都有防守不假,但不可能每城都做为重点,重点一旦分散,就都不是重点了。
齐王很惆怅,广洒斥侯也用了,放出眼线也用的,得到的消息却总是云山雾罩了。这令他不得不另谋他法,比如,谢麟不是曾经向朝廷有过建言吗?还讨了许多封官的告身,那是白拿的吗?!
谢麟头上又顶上了齐王发的难题:“你的探子已经放到王庭了?让他找到消息!”
不是商议,是命令。齐王近来变得好说话,然而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的。
而谢麟自家人心里清楚,那个王三郎,他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这话却又不能对齐王明讲,盖因谢麟此时还在坑着朝廷的拨款,让他媳妇儿私下里养探子呢。
接到了齐王的命令,谢麟只能再与程素素商议。夫妻俩议事十分方便,幕僚都不知道,两人晚间帐子一放,说什么话连值夜的丫环都听不清楚。
谢麟尽量说得轻快一些:“齐王又出难题了。”
程素素奇道:“还能难得住你吗?”不是她太看得起谢麟,而是齐王近来变得靠谱了,绝不会出现年轻时的荒唐之举,而只要在正常人类范围内的难题,就鲜少有能难得住谢麟的。
谢麟道:“宫中与两府看着他,朝野物议,都逼着他决战。他一时摸不清魏国的布置,就想起王三来了。”
王三郎这个间谍做的,不提也罢了。王三郎能再回王庭,一则是谢麟要用他当幌子,二则也是他父亲王瑱听了他的作为之后,舍下了老脸往谢府跪了两个时辰,谢麟给王瑱台阶下,也是为了掩饰第一个目的,才许了他回来。
至于王家的无奈,就不是谢麟所关心的了。王瑱官也拿到手了,照说也是如愿了,哪知道有了官身才是抑郁的开始。他自认为有城府,够聪明。进了官场才知道,那点聪明劲是真的不够用的。只有官身,对于平民来说是很值得羡慕的了,一旦有了官身,所求就与平民不一样了,否则京城吏部外面为何要排起长队跑官呢?
还得拼一拼。
王瑱甚至主动请缨,想拼了一条老命自己北上,谢麟最终还是用了王三郎都知道他傻,那就是他了,放到明面上吸引敌人的目光也是好的。
程素素道:“还不如叫五部的人留着点意了,他们近来也传了不少消息来,看情形,是有动作,然而如何动作、路线如何,就不知道了。我传令让他们留意用兵的规模,看能不能从中推断一二。”
谢麟道:“齐王也不能叫我明天就给他答复,不过最迟半个月,再没有回间,就怕魏兵要杀到了。”
程素素认真地道:“放心,哪怕查不出什么来,也要他们给个回话。这么些人,总不至于一个也没有消息的。再说,桂圆已经到了呼延部了。”
“哦?见到呼延英了?”
“呼延英去见的他。”
“桂圆”本尊又不曾与呼延英有过什么接触,见呼延英做什么?桂圆先到呼延部,找到据说曾与游氏有过接触的呼延部的某长者,就在这长者那里住下。魏国上下皆为南征做准备,有南人北上,都要问一问情况。呼延英与九王子亲厚,也想九王子通过南征恢复尊荣,听到南方来人,还是上过学识过字的人,也颇感兴趣。待得知是“桂圆”的时候,不由惊讶:“我派去接头的人没有见到他,他竟自己来了吗?”
此时,呼延英还不知道他见到的“游氏”根本就是假的。有了前面“游氏”的前情做底子,又有桂圆居然独自安全抵达,呼延英对桂圆的兴趣变高了,特意见了桂圆一面。
一见之下,疑惑更深!什么叫做“家姐带发修行,绝无出行之事”?什么叫做“家姐并不参与买卖,更不会联络匠人”?两下一对,样样合不上,呼延英整个人都懵圈了,他将桂圆扣了下来。即使懵圈,呼延英也没有傻,并没有听信一面之辞,他还怀疑这个桂圆呢!
桂圆都安心在呼延部住了下来,闲来无事还给小朋友画个画什么的。第一步目的达到,接下来就是慢慢渗透了,桂圆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等着。有时候人们对间谍会有种种误解,以为他们总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偷人家的机密文件。事情上,间谍的情报工作范围非常广,也不是非要偷到机密文件才能知道敌方真相的。
比如程素素讲的,兵力的规模,行军打仗要看补给的,兵力越多,可以选择的路线越少。一百人,可能会有几十条路可以走,十万人,路线可能就只剩下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