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犀第一次见到了岑恒。

陛见舞拜毕,皇帝不等他劝谏什么不可因斋戒而误事,便先关切地询问程犀的工作和生活,又问路上所见所闻,将一个合格的皇帝扮得十分到位。程犀一一作答,到答得差不多时,程犀便想缀个劝谏做个结尾。

皇帝急切地打断他,一指岑恒:“你看他如何?”

程犀要劝谏的话被堵了回去,皇帝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轻松地往后一靠,笑吟吟地等程犀的评论。抽空还对谢麟道:“道灵必不像你那般胡说八道。”

道灵当然不是个胡说八道的人,注目岑恒良久,岑恒骄矜一礼。这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不似谢麟般精致清雅,也不像齐王那样气势逼人,却别有一种潇洒风流的模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活力与……不太知道天高地厚,无论喜欢他还是讨厌他,都难免将目光在他身上多作些停留。

谢麟轻声给他介绍了这位例是岑恒。程犀对岑恒点头,郑重地对皇帝道:“天下探花。”

皇帝乐得歪了歪嘴:“好看吧?我看着便喜欢。”

程犀严肃地道:“科举是为国选材,此殿是陛下勤政之所,陛下当重探花之材,毋作戏笑。父母爱子女当为之计长远,君爱其臣,亦当如是。”

md!怎么比他岳父还老声老气的?!不是你上书,要新科进士里有前途的在京里多学三年,好长长见识的吗?怎么他留在朕的身边反是朕的不是啦?

然而年长的帝王对年少的臣子做这种解释未免有失尊严,皇帝硬生生地沉默了下来,憋出一口老血。

想起另一个人的“袝孔庙”的评论,心下叹了一口气,蔫蔫地指着谢麟道:“你怎么不说他?他还夸过好呢,还说要是选妹夫、选女婿,就得另说。他才开玩笑呢!你怎么不说他?你怎么不说他?!”

程犀心道,谢麟说得对!不过皇帝的面子是不能扫的,程犀一本正经地看向谢麟,最后叹了口气:“芳臣。”谢麟心里十分腻歪皇帝总拿一个不怎么样的岑恒献宝的,低下头,作忏悔状,免得与大舅子接上了话,又惹得皇帝叨叨个没完。二人十分默契地演了一场戏。

岑恒一句话也没捞到讲,心里也是不快的,然而程犀讲话的时候太认真,被程犀的眼睛一盯,他脸上便有些火辣辣的。皇帝往常向人夸耀这位新近得意的俊彦,没什么人不长眼为了岑恒与皇帝怄气。这样的话倒还是第一次听,确实是有道理,一时有些讪讪。

皇帝的毛病,一尴尬便躲,匆匆结束了宣召,待程犀走后却问谢麟:“与岑恒何职为好?”

谢麟心道,你问这话就有些昏君的素质了。也正色答道:“陛下当问有司,也不该当着岑恒的面问臣。”

皇帝连吃了他二人一顿“谏”,更讪讪的了:“你才见程犀,就学得与他一样了。”

谢麟但笑不语,心道,天天拿个菜鸡来炫耀,你烦不烦?烦不烦?他本来是个菜鸡,打两顿,把乍起的尾巴毛收一收还算能看,你再这么下去,当心毁了他!也就道灵好心才劝两句,没见大家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呢吗?谢麟才不说自己也是抄起手来看笑话的人之一呢。

至于岑恒……谢麟瞥了他一眼,就看这人自己的造化了。落到今上手上,唉……

过不多时,皇帝的尴尬劲儿也过去了,也有心情称赞一句:“真是有忠厚长者之风呐。”赞完了,又看岑恒,开始琢磨着怎么调教这个自己青眼有加的俊彦了。

这件事情被谢麟当作笑话一样拿回家来讲给程素素听:“也就是道灵厚道,太厚道了,不晓得岑恒领不领情呢,万一心胸狭窄,老羞成怒了起来,怕不要记性道灵。圣上也是,真看不清斤两吗?岑恒那个轻狂的样子,掩饰都不会!”

程素素关心自家哥哥想得就多:“怎么旁人都不劝着些呢?还有,先前总有人拿他与你作个比,是抬高他来沾你的光,还是为了惹怒你?”要么是炒,要么是捧杀啊……

政坛可不是娱乐圈,虽然有时候也必须作秀,作秀也能有一定的收获,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拳头说话的。岑恒的小嫩拳头,怕不得叫谢麟给捶死?谁这么恨岑恒?又或者,谁这么想利用皇帝对岑恒的莫名看重设饵来钓谢麟?又或者是算计的两个人?

谢麟微一沉吟:“不管是谁,可惜撞到了道灵!有道灵今日一言,这局便做不起来了。君子坦荡荡,古人诚不我欺。”

程素素道:“那你也小心着些。”

“该岑恒小心一些啦,或许还有道灵。先前的局做不起来,若是记恨道灵呢?唔,道灵今天就不该接这个话,随便糊弄过去就得了。”

“不说这个话就不是他了。”程素素知道程犀的脾气的,岑恒好赖探花考上来的,程犀不忍心。

谢麟一笑:“甭管是谁,最后都会露出来的。且看针对的是岑恒,这些事情该岑恒去想了。你在看什么?”

程素素将手中单子一抖:“给大嫂送去的东西。”

谢麟道:“唔,李丞相的爱女,又缺什么啦?”

“不是她。”

谢麟表情淡了下来:“哦,那边的。”

“大嫂也不容易的,只当养个牢头吧。”一码归一码,龚氏确不像谢鹤等人那么执拗。再者,谢丞相、林老夫人还看着呢,族里人有意无意也瞄着,谢麟不爱搭理二房,程素素就得给他做了。

程素素看得清楚,要帮到大哥,也不能叫谢麟就填了坑,总要大家一起好才行。她得帮着谢麟“养望”,这是很重要的一环。她还有一个想法,谢丞相的寿数谁都说不好,谢麟到时候得丁忧,要不要结庐而居呢?若是谢麟有这个打算,她得提前把这事儿给预备好了,选看基址,修葺房舍,她还打算趁这个机会计划些旁的事情。

“牢头”这个词令谢麟一笑:“瘸子可没我这么听话,大嫂未必拦得住他。也罢,随你了。别太累着了,叫三娘或张家的盯着就是了。”

“我知道的。”

谢麟心底不大高兴。与岑恒相提并论之事,有人算计他、拖他下水的可能性很高,如今京中说得少了,却不能令谢麟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算计到我头上来了,还弄得这么难看!谢麟暗搓搓地记上了一笔,心道,哪怕查不出来,只要岑恒倒了霉,总会有人跳出来的,到时候,哼哼!

程素素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回清单,派了卢氏与张娘子两个人拉了一车的东西往城外给龚氏送去。

卢氏与张娘子又是两个心了,张娘子是经过二房嚣张时期的人,公爹是长房极忠心的老忠仆,对二房极是厌烦。张娘子昔年也是被二房压得不得靠前,如今风光了,也有些私怨在内。

卢氏受二房之害少,程素素一嫁过来就让郦氏吃鳖,卢氏虽然不喜二房,对如今已是落水狗的谢鹤便没有张娘子那样的厌恶。

一路上,张娘子低声将二房之前十数年之恶行恶状都说与卢氏,为的是叫卢氏回去之后别对程素素讲谢鹤的什么好话。作为世仆,张娘子自认还是看得很清楚的:“我的好三娘,大家子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的呢?咱们娘子就算是将二房照顾得好了,那起子小郎君长大了,是跟自己亲爹亲近,还是跟隔房的婶子亲近?!”

“别看二房现在失了势你就心疼了,谢家六代人,哪是一两年就能看得明白势头的呢?他们人还多!吓人的!”

“其实呐,只有不懂的人才将什么妻妾之争看作要害,最厉害的争斗是兄弟、是妯娌间,是两房相争。正房娘子是主人家,婢妾僮仆之流如何与之相争?兄弟妯娌就不一样啦,都是主子。”

一席话说得卢氏也担心了起来:“可毕竟是一家人,这可怎么收拾?咱们娘子心地好哩,见不得人受苦呢。”

张娘子道:“您老只别回去对咱们娘子为他们求情就好啦。家大业大的,也不缺口吃的养这闲人。”要她说,能将二房给分出去就好了,可惜她是仆人,不该讲这个话。

卢氏认真地说:“我理会得。乡下小家小户的,兄弟妯娌间争家产打破头的也多得是。”只不过卢氏与大多数人一样,事情过去了,己方得势,也就不去再做记恨的事了。张娘子这提醒倒正在时候。

两人一路计较,卢氏道:“只要不缺吃穿,咱们便不要拿他们来给娘子添麻烦了。”

张娘子心道,谢家这样的人家,当然不会缺他们的吃穿的,笑道:“好嘞!”

不意离谢家墓园不远,已到守孝居住的屋子了,二人跳下车来,正整着头发衣裳,端端正正去见龚氏,便见墙根下蹑手蹑脚闪出个抱着包袱的青年妇人来,做贼一般地往外蹓溜

卢氏认得这是长房谢鹤的一个妾,这妇人也认出卢氏来了,先前尽力学猫走路不出声儿,此时恨不得叫嚷得天下皆知:“卢妈妈!快救救我,大娘子要打死我!你们行行好,我死了不打紧,别叫一尸两命!”

卢氏与张娘子脸色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朕要是个昏君就好了!

古老太师:你以为你不是吗?

皇帝:你走!

第169章 礼法宗族

纵然是村妇下仆, 在读书人家里帮佣之后也知道不少讲究了。

孝期宣淫?

卢氏与张娘子都知道这事有些大,恨不得自己来得再晚一些, 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这算什么事儿?看到了能不搭理吗?不能!不是不给龚氏面子,那位大娘子也是委实不容易, 可事情连着谢鹤, 长房的人是绝不能让谢鹤躲过这一劫的。

然而事情一旦捅了出去,眼前这女子会有什么下场还是两说。

一时之间,卢氏与张娘子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如果眼神有用的话,眼前这青年女子必能立时消失。

可惜没有。

二房几个仆人紧跟着奔跑着追了出来,欲待说什么,看到卢氏与张娘子,也都吓得站住了。谁都知道此事无法善了。

只有奔逃出来的那个妾, 整颗心落回了肚里, 她直到此时才觉得心肺喉管一阵火烧方才逃得太用力了。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凉的空气, 试图缓解身体上的难过, 眼泪却滚滚而下,混着含糊的声音:“我冤呐!”

不能叫她喊出来!真喊出来就是个烫手山芋了!张娘子当机立断:“你们都看着呐?!大娘子教训自家逃奴,与咱们什么相干?堵了嘴!”

卢氏看着这个妾有些心软, 想要说什么, 往前跨了一步,终于还是退了回去二房的事情, 管了是自找麻烦,不如将人一捆,请大娘子一道回去, 交给老相公、老夫人去处置。对了!赶紧送信回去,叫姐儿装个病躲一躲,孕妇嘛!

长房的心腹仆役都是经过事的,令行禁止,飞快扑上来将这妾一绑、嘴一塞,便见院子里又飞快地闪出一拨人来。

龚氏此时也顾不得矜持,急走出来,见人已被捆住了,哪怕是被长房的人捆住的,她也放下了心头大石比落在外人手里强多了。

两下打了照面,彼此都苦笑,卢氏上前匆匆行了个礼,不等龚氏开口便说:“我的好娘子,怎地叫咱遇上这个事?咱见不着,也就罢了,您快些想想怎么对府里讲吧。”先将龚氏的口给堵住了。

龚氏一口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对面是两个仆人,还是长房的仆人,两房的恩怨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不等她说话,又有丫环奔出:“大娘子,大郎……”里面已传出谢鹤阴沉的声音:“没用的东西!些许小事都办不好!我看哪个敢说出去,我剪了他的舌头!贱人!借了天胆还敢逃!”

龚氏眼前一黑,声音嘶哑干裂:“快!按住他!”

张娘子当即上前一礼:“大娘子,这事儿可不能闹大,闹出来了,您最不好过。还是快劝着大郎些吧。”她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谢鹤,已做了赶紧逃回京中告状的打算了。

龚氏忙说:“这就劝!”

谢鹤哪是能劝得住的呢?即便形同流放,他的少爷脾气也是拧不回来的,至少在妻儿面前、在弟妹面前,他还是二房长子,还是那个气势凌人、喜怒无常的天。好在龚氏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龚氏了,她还有儿子要养,便下了死令:“按住了他。”

只一会儿功夫,她便拿定了主意:“我要回去请阿翁阿婆做主!”

卢氏与张娘子巴不得这一声儿,一齐说:“听凭大娘子吩咐。大娘子这里怕离不得人,这件事儿可不能宣扬的。”

龚氏冷静地说:“我理会得。”命人去套车,连着谢鹤、几个小叔子、小姑子都带走。谢源几个生养过的妾,因所出儿女在守陵,也着住。二房失势仆从不多,居所亦是狭窄,这妾才能听到风声要逃,如今怕是上下都知道这件事情了,不如一同带过去。

只是此时不能叫破,尤其是仆役,得叫他们觉得自己是押着犯人跟着回城的,不能让他们起了逃匿的心。龚氏根本没有功夫去哭,逃妾畏惧中隐约透一点点愤怒的眼神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她并不想要这逃妾的命。谢鹤不缺儿子,谢家不缺子孙,但是谢家要名,谢鹤要是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没有了,命也就不值一文钱了!所以这一胎留不得!只要一碗药下去,以后照旧过日子。

回去的路上,张娘子多个心眼儿,将这逃妾带在自己和卢氏的车上。龚氏也不与她们争执,哪怕放在自己车上,不能在路上掐死这婢子不成?谢鹤犹自挣扎,到这个时候,龚氏也顾不得他的面子了,命人将他的嘴也堵了起来。无论是谢鹤的弟妹还是家中仆妇,尽皆骇然失色,也无人出声反驳她这事有些大。

龚氏拢着年幼的儿子,孩子柔嫩的小手抓着她垂下的一绺头发,小声问:“阿娘,咱们要回家了吗?”龚氏的眼泪也没忍住:“我这都是为了你呀。”

张娘子的车上,卢氏低声道:“桂枝,你怎么回事儿?我看你以前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这回怎么做下这样的事情了?”

那叫桂枝的逃妾哭诉道:“那是我能做得下的事儿么?我不是不要脸的人,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可我是个奴婢!我就不算个人。他要做什么,我能打他还是能骂他?再懂事的人,也受不了这个啊!”

卢氏与张娘子都叹息,桂枝也算是无辜,既是婢妾,岂有能够拒绝主人的道理?可是一旦有了身孕,这事就瞒不住了。

张娘子低声问道:“大娘子是怎么回事?”

“她要我打了这个孽胎。”

张娘子讪讪地道:“这也算是个办法了。”

“荒郊野外的,一帖药吃下去,我还能有命吗?”桂枝眼睛发直,打胎药是这么好喝的吗?生孩子是鬼门关,打胎就不是了?甚至可能死得更惨。

确实是很冤的。

卢氏与张娘子轻易不敢给她支招,只能说:“你这么跑了,又能有什么下场呢?”

“跑不出去,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这就不好办了啊。”卢氏眼中透出悲悯的模样来。

“卢妈妈,好妈妈,你救我一救!向二娘求个情,她说话有面子的。我活过这一回,必念着你们的大恩大德,您就当是为二娘肚子里的小郎君积点儿阴德吧!”

张娘子的脸挂了下来:“这个话也能胡说吗?这干二娘什么事?依着我,你还是想想大郎和大娘子要怎么办你吧!仔细了大郎反咬一口呢!可没有小婶子能管得到大伯子头上的。”

说完,不再理会了。

桂枝呆呆木木地,眼神里透出绝望来。

这件事情,卢氏与张娘子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程素素。府里按月给二房拨去柴米份例,除此而外,便是程素素也按时给龚氏送些东西,都是满车去,空车回。如今东西是卸下了,后面却拖一长串的人回来,门上还认得龚氏的马车,都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一回事?”

龚氏在车里说:“孩子想太翁太婆了,闹得不行,带他回来见见。”

这信儿便被传到了上房林老夫人那里,卢氏与张娘子一看,张娘子果断跳下车,一路狂奔去给林老夫人报信。可得先盯住了上头,别叫二房的人反咬了长房。

林老夫人新得了几本菊花,正要发帖子办个赏花会,几盆要展示的菊花正放在上房的廊下,老夫人缓步走过,细细地看:“这个花朵儿有些瑕疵,就不要摆上去了。”

看到张娘子惊惶地跑进来,并没有遵守规矩在几步远站住了而是一气跑上前,胡妈妈先斥道:“张家的!站住了!怎么回事儿?”

张娘子硬上往前凑了几步,几乎要撞到胡妈妈身上了,才低声说:“二房大郎犯大错了。”

胡妈妈一惊,悄悄向林老夫人说了。林老夫人抚着花的手一顿,掐下一朵开得正灿的菊花:“进去说。”

张娘子进了上房之后不敢再添油加醋:“奉二娘的命给大娘送些吃穿用器,还没进门就看到里面桂枝跑出来,说是要一尸两命。现在人都来了,连大郎一家子主仆。”

这个不用再细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林老夫人脸一沉:“都给我拖进来,一个字也不许泄漏出去!不要说给二娘叫她再操这个心了,来人,请相公来。”

林老夫人忍住了即将冲出口的一串大骂。这个王八蛋,果然是郦氏那个没良心的才能生出来的逆子!亲爹尸骨未寒就敢孝期宣淫!谢源毕竟是林老夫人溺爱过二、三十年的亲生儿子,她可以厌恶,却不乐意看到别人轻忽。

高门深院,此事常有,不过遮掩得好,至少是没有活证据的,谢鹤倒好,弄出孩子来了,龚氏还不能收拾干净。要不是今天有人过去,叫这婢子逃走了,那后果……

谢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事连族里都不能讲。

林老夫人飞快地计划着,自家人闭嘴容易,仆妇下人也必须封口,尤其是那个活证据,还是不要了吧。虽是自家血脉,然而谢家不缺这一个。

谢丞相到得比龚氏等人略晚,遥遥地看着谢鹤被一顶小轿一气抬到了上房,才由僮仆慢慢地推着轮椅也过来了。龚氏在哭,谢鹤被堵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见丈夫到了,林老夫人心下稍安:“看看吧,这群孽障,放到锦绣堆里要骨肉相残夺家产,打发去醒醒脑子,却只会办糊涂事。”

谢丞相面不改色:“怎么回事?”

龚氏低声说:“桂枝,有了身子。”

林老夫人不甚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看不住他们?”家里都默认叫你管着二房、回回派人去都是给你撑腰助势,你管不住吗?有多难?!

真管不了!那玩艺儿长在谢鹤身上,龚氏既不能得谢鹤之宠,也拦不住他去宠别人。要不是今天这事太寸,龚氏也不能就下了决心捆了谢鹤。谢鹤多横呀!

林老夫人又骂谢鹤:“你就不能再忍一阵儿?!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了,你就快出孝了!”都说守孝三年,算成二十七个月也就过去了。

谢鹤口不能言,眼睛里透出的意思跟忏悔可没半点儿关系。林老夫人更气,险些亲自动手打他了!大口地喘着粗气,林老夫人问谢丞相:“相公,现在怎么办?”

谢丞相慢腾腾地反问:“夫人说呢?”

“这孩子生下来对他自己也不好,就当是没有缘份吧。”林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停顿也没有。若是孩子珍贵也就罢了,二房从来不缺人。再者,谢鹤也不够份量。若谢鹤有前程,林老夫人怎么也能给他想出办法来了。譬如抱到哪个族人名下挂着,以后纵不认回来,也还是当谢家子孙养着,一样的长大。谢鹤这恶名,他孝期弄出来的孩子谁愿意接?给谁都是结怨!

“不争气的东西!”林老夫人又骂了一句。有句不好说的话便是,真个忍不住,哪怕你断袖分桃了,家里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谢丞相道:“你都吩咐完了,还要我来做什么?”

林老夫人大怒:“你说的轻巧话!小的好办,大的怎么弄?”

这大的,说的不是桂枝,而是谢鹤这一群人。谢丞相慢慢地道:“不是想我了吗?看完了吧?先在这里厢房歇歇脚。”二房众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喜,都抬头看他。

谢丞相眯起眼来,对林老夫人道:“先看着。”他的威压之下,无论男女连哭都不敢对这位老翁翁哭一声。

出了上房,谢丞相依旧沉稳如初,只吩咐:“阿麟回来之后,叫他到书房里来见我。”

谢麟在宫门口就被家人截住了,回来路上便知道了始末,轻蔑地道:“倒是他能办出来的事。”谢家从来家法严,婢妾老实翻不出风浪,能将妾逼得逃跑,也是一种本事了。呵,老头子养了这么多年的二房呵,让他自己头痛去吧!

谢麟假惺惺地道:“此事都不许传出去!对自家人也不许讲!”

压着看笑话的心情,谢麟回家了。到了便被引到了书房,他的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谢丞相见了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谢麟:md!

第170章 开枝散叶

“不想看。”谢麟面无表情地说。

谁要管这种破事啊?瘸子惹的祸, 他操的哪门子心?真要他说,把瘸子活埋了去陪他那对傻子爹疯子娘, 一了百了,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瘸子惹事了。老头子肯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麟打定主意不沾手,瘸子惹的麻烦, 谁爱管谁管。不用拿什么“一家人”来压他, 他吃这么多苦, 可不是为了给一群白痴拉犁的!尤其这群白痴还恨不得要他的命、夺他的业!真当他是吃素长大的?

谢丞相知道谢麟对二房是个什么态度却依旧拿这件事情问谢麟意见,显然是有打算的。孙子的话很是无礼, 谢丞相依旧不动声色地问:“这样就开心了?”

“会省心。”这么多年过去了, 谢麟自认已经找到了与谢丞相说话的正确姿势。

“哦?省心?什么事都不担着最省心了。畏难畏险, 如何可堪重任?不担重任,是无法居高位的。”

哦豁, 还要我拉车, 还不许我挑车上装的是什么?哪那么好的事情呢?

谢麟不客气地说:“柱子就一根,是撑庙堂还是撑草房并不是那么难选的。”

谢丞相道:“一根扁担担两头,一头没了, 另一头也要沉下去的。”

谢麟轻蔑地:“也要看是什么份量。”

祖孙俩都不再说话,各在心里盘算着, 谢麟也懒得猜谢丞相的心思了, 到得此时,谢丞相是必得依靠着他,才能将府里维持下去,他便让谢丞相自己去选好了。谢丞相则在估量, 牺牲掉谢鹤是否值得。

人丁兴旺总是好的,是以等闲相争,哪方人多哪方赢面就大。这里还有一个情况例外双方素质差太多,眼前谢鹤表面出来的素质,确实不足以让谢丞相继续去保他了。

谢丞相做出了决定,依旧对谢麟的态度表示不满,想到自己也不知寿数几何,说话便直接了许多:“你就不会装一装厚道吗?!!!”

如此坦率倒让谢麟惊讶了:“啊?”

谢丞相颇为生气:“要喜怒不形于色。若是让人从你的脸上看出来你的想法,趁早就不要想着庙堂了。谋算之时,更不能令人一眼看穿。”

“多少年了?掩耳盗铃多么无趣。他如今既不值得我谋算,我还嫌麻烦呢。”谢麟也说了实话。

谢丞相道:“去上房吧,早早将这件事了结。迟恐生变,还有,像这样的事情,是连族里都不能讲的!”

谢麟诧异地看了谢丞相一眼,他一直以为,谢丞相对宗法家族是很看重的。谢丞相道:“难道咱们这一支是长房吗?好好想想吧。丞相,调和阴阳。而阴阳之道,小至一家,大至一国,国家之外,尚有许多,不要瞧不起这些事情,都是磨练心性的。”

被训了,谢麟很不开心,还是跟着谢丞相走了。

上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上房的仆妇训练有素,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相互之间却在使着眼色。二房回来了,本身就是一件能够让府里关注的事情。孝期未满,事先没有一点风声,并非府里长辈相召,就更值得怀疑了。没有回到原来的院子里住着,却被拘在上房的厢房里,愈发加深了不安的气氛。

谢涛、谢涟两个还没有回来,米氏、方氏妯娌俩与程素素已经过来了相府说小不说,说大,也不足以令这两位什么讯息都不知道。她们俩隐约听到消息,道是二房回来,却不知道原因,两个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先去问程素素。程素素对龚氏友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程素素在长房正在画样子,琢磨着至少给宝宝建个玩具房,还有一系列婴儿用品,相府不缺钱、不缺物、不缺人,程素素却怀着十二万分的热情,也想自己准备一些。往常方氏、米氏也常来与她说话,见她自己动手,也会提些建议。

一见她二人过来,程素素便笑道:“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米氏进来坐下,也不与她客套:“这个先放一放吧,府里出了一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

米氏道:“听说,二房回来了。”

程素素吃了一惊:“什么?”她就想到了卢氏与张娘子,今天是领了她的命令去给龚氏送东西呢,如今这二人没有回来,二房回来了,她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是发生了什么必须要回来的事情吗?!程素素一时也猜不到原因。

方氏往她脸上一看,迟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么?且不要急,说出来我们听听。”

“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今天叫三娘与张家的去给大嫂送些东西。早间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怎么……”咬着拇指尖儿,程素素沉吟几息,“小青姐,叫富贵去听听消息。”

米氏道:“这样,我们先去上房,要有什么信儿,我就派个人来告诉你。你先不要着急,身子要紧。”身怀有孕,就是道护身符,怎么也牵不到她身上。

程素素想了一下,道:“已经这辰光了,官人也该回来了,我去上房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