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万分惭愧,大男人这般怕冷没用, 也是惨。有心硬撑着不要, 又怕打哆嗦, 到时候更难堪。心道, 还好,我不是靠扛冻吃饭的。

“通判娘子来讨情的?”江先生决定拿出他的本事,显得自己不是白受优待。

程素素道:“不全是讨情,在她心里,她自家的事要排在河东邹县令家的事前面。”

江先生问道:“她说了些什么事呢?”

“代邹县令的娘子问一问,高家的事能不能揽?”

“娘子怎么回答的呢?”

“给他脸, 他才有脸,要将朝廷对士绅的客气当软弱, 是自己找死。”

江先生忽然生出一点职业危机感来。他与谢麟想过会有人到后衙讨情,毕竟程素素凶名在外, 也知道程素素不至稀里糊涂就答应, 却没想到程素素会答得这样明白。江先生道:“娘子与我再说得仔细些,如何?”

程素素慢慢回忆着,为的是将“自己的名声”一段隐去, 以防说漏了嘴,其他与案子有关的都照实讲了。

谢麟得意地向江先生微扬下巴:如何?

这也正是谢麟想要向整个邬州传达的内容,只是有些话他能说得更犀利譬如分析利害与朝廷立场, 有些话就不能由朝廷命官说出来譬如登鼻子上脸就撕了你的脸它适合由夫人讲出来。

程素素配合得很好。

最让谢麟放心的,无过于他们因事先没想到通判娘子求情来得这般快,话赶话说得这般深,并没有教程素素如何讲。一切是程素素自己的判断,且抓住了要害。这是她自己的眼光不坏,一准儿不会干出坑死全家的蠢事儿。

真是甚得吾心!

谢麟笑了出来。

程素素问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谢麟道:“很对的,高兴才笑的呀。”

程素素摸摸鼻子。

江先生努力寻找自己的存在感,与东家一样的待遇,就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江先生问道:“东翁、娘子,接下来二位且有得忙,想好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儿,有应对之策了么?”

谢麟道:“我的意思,先盯住了高家,不要闹得全州动荡。至于人选么,河东县回过味儿来,撕咬高氏会比谁都凶的,咱们就等着做个公道的好人。如何?”

江先生道:“东翁办大事总是那么令人放心,小处可想过么?”

“?”

“困兽犹斗呐!几百人的大家族,能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聪明人吗?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路数呢?设若他们抛出个顶罪的,痛痛快快认了,死罪也认,全了国法,又不与家族相干,东翁预备怎么办?”

谢麟垂下眼睑,书房里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得到。程素素也默不作声,手指在袖子里捻了一捻。

江先生问道:“娘子看呢?”

“偷卖玉佩的那个人呢?”

江先生笑着摇头:“他还有父母妻儿,还不定能活几天。围观的,都是高氏自家人,抑或是几代仰仗他们家吃饭的家奴。”

谢麟慢悠悠地说:“人心最险,几百号人,便是同姓,还能没个贫富贵贱?不会有七情六欲?就没一个短视的,没一个有私心的?”

江先生心道,这是您自己讲出来的,我一点也没想到您和您二叔的恩怨纠葛!

程素素也听明白了,犹豫了一下:“我还想起一件事儿来。你们说,这死了的张氏,她就没个心腹仆人?”

江先生道:“娘子说得有理,不过,有理是有理,做起来未必省事呀。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事情不晓得几十年来发生过几回了,毁灭痕迹都是老手啦!有些难的,且怕打草惊蛇。”

程素素笑道:“不过是随口一提,我倒有个想法,咱们才来的时候,不是问过牙子买雇了些人么?各家都有用惯了的牙人,高家惯用哪样的?只要没有灭口,怕是经了牙子的手远远卖了的。”

谢麟拍板:“或可一试。先生担心的也是,寻牙子的事情,要悄悄的办。”

程素素道:“我省得。”

江先生合掌道:“甚好甚好。唔,娘子,容在下再多一句嘴,快过年啦,年礼该上路啦。”

程素素笑道:“这个我也想着啦,还请通判娘子给掌掌眼,选些本地土产。原打算看这两天能采买到多少,按实数儿分好了,再对你们讲。既说着了,谢先生,咱们请先生给掌掌眼?免得走了弯路。”

话是这么讲,袖子里摸出张单子,还是先递给了谢麟。

谢麟心里舒坦,打开来预备扫一眼就给江先生,一看之下,却先怔住了:“郑先生?”

程素素道:“怎么?礼薄了么?”

谢麟将单子递给了江先生,江先生一看,却是认得,这位郑先生,乃是当朝大儒,谢麟的老师。谢麟父亲早亡,人望还在,郑先生不顾忌着谢丞相的态度,而肯指点谢麟读书,确是谢麟的恩人。谢麟考上状元没多久,郑先生因思念故乡,离京而去,程素素与他连面也不曾见过,今日却上了单子。

谢麟嗔道:“这都让你打听出来了?”既然这样,就不用让孟章从京城送啦。

“那是。”她给叶府去了一封信,叶府上还以为是谢麟的意思,况且也没什么不能讲的,就将郑先生的地址给了她了。

江先生再往下看,除了两家长辈,李丞相名字也要单子上,犹豫一下问:“李相公那里?”

程素素解释道:“李氏与程氏有通家之好,缘自先祖父起,也不是给李相公的,是送给他父母的。两位老人家人很好的。”

“这个史垣,是那个史垣吗?”

“正是史公,”程素素不好意思地说,“史先生……”

“是她老师。”谢麟直接告诉了江先生。

江先生还糊涂着,谢麟道:“六郎,史先生教过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江先生的呢?先生,史公是李相公门生,丁忧时曾在李家家学看几个学生解闷儿。六郎与两个哥哥都曾附学李家。”

江先生精明得要死,瞬间猜着了,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哎呀呀,要知道娘子有这般渊源,在下何必做小人相,还妄图辖制?”

程素素道:“在李家读书的六郎已经死啦,我亲自送的殡。往事不好再提啦。”

江先生哑然,眼珠子一转,忽然惊了一下:“在下也有么?”

“先生在这里一日,就与我二人一般,岂会没有呢?”

“哎哟,记错啦,上回出京,还是我自己雇了头驴,使个老仆将我攒的两吊钱拉去养家的。”

谢麟不信:“我那叔叔是糊涂,他家那个却是个精明人,管家务不至于忘了的。”

“我嘴贱么,劝她别那么作,就被敲打了。”江先生翻了个白眼,提起来就超级生气!两个蠢货,砸了他的招牌!

谢麟不说话了,这事儿,郦氏干得出来。

江先生匆匆扫了一眼,记下了一个待遇与自己一样的名字孟章。看程素素准备的名单里,二房、郦家都没落下,表现得十分平和。还有往宫里进的年礼,用小字标了,要谢麟除了上表贺正旦,还要给太子亲笔写信,写得真情实感一点。

看到这里,江先生不由笑了:“极好,极好。”

程素素看他们没有补充的,便说:“正好,要派人往出送年礼,家里人手不大够,是必得要添些人手的,我正好寻牙人,不会妨碍正事吧?”

江先生道:“有这个说法儿,就不用怕走漏风声了!将牙人骗了来再说!唔……赵通判家,也不要让他们闲着嘛……”

三人计定,程素素也旁听完了谢麟与江先生的计划,自己能参与其中,心情还不错。通判娘子再过来的时候,就得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儿。

通判娘子熬了半宿,连儿媳妇都支使上了,给程素素列了个大单子。邬州哪里东西好,哪样适合老人、哪样适合孩子,都明列其中。

价钱却没有写,通判娘子极力说:“真个没有几个钱儿,您听我说,这大过年的,下官孝敬上峰,是惯例。上峰也不白拿,也要设席回请的,平素与娘子好,吃酒便吃了,年酒可没脸白吃的。不信问问,谁个那里不是这样的?况且是些土产。”

必要送了。

程素素道:“年酒是个什么讲究呢?”

通判娘子又细细地告诉了她,程素素又问了此间过年的风俗,与京城大同小异,雇的本地仆人约摸都能做好,便放心了。

通判娘子最后说:“本不该再多这一句嘴的,您知道的,邹家娘子与我相熟,有些不大落忍,我就再说这一句,就这一句。”

程素素道:“该说的,都说完啦,该做的,她也得做呀,不能总让您赔情面递话儿吧?”

通判娘子道:“您只管吩咐!我就再搭这最后一回嘴,她听话做了,我还与她照旧。她要做不到,我就顶缺将娘子的事做好,此后不再理她了。”

程素素笑道:“没那么玄,就一件事儿,过年要人手的,我想找合用的牙人……”

通判娘子拍胸脯保证:“交给我了。”

“河东县那儿,咱们说句交底儿的话,他既看不清,就交给能看清的人拿主意,听话做事,总是会的吧?要连这个都不会,那我也没办法啦。”

“哎!”通判娘子彻底放下心来了,听话,这个容易啊!只要谢麟肯顶在前面,听话又怎么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听他的话,非但不丢人,还能得好处呢!

应付完了通判娘子,程素素再收点了她送来的年货非常多,堆了大半个库房。不止是本地土产,还有金银玉器,珠宝珍玩,份量拿捏得很准。“不值钱”的土产装了十几车,值钱的只有一小箱隐在里面一点也不显眼。叫不明就里的人看见了,还会讲通判家太小气,就会糊弄上官。

真是完美!

程素素没有马上分年货,先问了张富贵采买的事儿,让他多买些米面油肉。张富贵不解其意:“哪怕正月里铺子不做买卖,咱们这些也够啦。”

程素素道:“不止咱们家,年前,招待前衙全家吃一顿,去取了簿子来,将他们家里人口点一点。不在城里住,赶路受罪的老人、孩子,就折成米和肉,发给他们。”

张富贵小心地:“娘子,不知前衙的规矩如何?若是前衙有,一次喂得太饱了,后面两年怕……不太好办吧?”

“就是要现在喂饱些,哪怕前衙有旧例,这些也要加上。正是用人的时候,马不吃饱了,是跑不快的。”

程素素想好了,要是一直超标了给待遇,时间长了,就习以为常,不会感激了。甚至会以为这优待与发放的人无关,不关心给予者的死活。一旦手头紧了,要削减了,还要被骂。

好在谢麟是才来这里,提高了待遇,正可激发士气。若刚让他们吃饱了,就传出风声,道是知府因宽厚公正,要被违法的土豪劣绅逼走,大家以后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他们办起案来,必会认真。

再说了,这些也花不了几个钱。穷官家会肉疼,程素素拿出这点过年福利来,并不算什么。

张富贵一想,也对,便说:“小的这就去办。”

程素素道:“要看名册,要先与官人说一声,他若说不必这样做,再说。”

张富贵应了一声,重复一遍命令,往前衙去。

谢麟正与江先生说到此事:“要办事,就要叫下面的人动起来,不能半死不活的。”

江先生道:“赏罚并用即可。”

张富贵在外面叫一声:“大官人。”

谢麟的声气自室内传来:“是富贵?进来吧?”进来便客气地让他坐了。

两下一讲,江先生便笑道:“恭喜东翁!得一贤妻。”

谢麟面露喜色,搓一搓手:“就这么办,听夫人的。”

“夫人”二字听得江先生会心一笑,也不戳穿谢麟的野心,道:“前衙的事儿,也要动起来啦!”

江先生看张富贵走了,才说:“时候正好,太饱了,懒洋洋的不想动,太饿了,软趴趴没力气动。将饱未饱,最是好使唤。”

于是一起动起手来,邬州官员见通判家已动了起来,也都提早将年礼送来。程素素心里有数,只收官员的年礼,送得少了的不嫌弃,送得多了的酌收部分,多余的退回,拟下请客的名单。百姓富户的,分文不取,若要硬塞了来,都折成了柴米或布料,舍粥,照着户籍,给七十以上老人发衣裳。

又按着前衙差役数目,照不同的差使、资历等,定了级,额外发了米肉等。

都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二世祖,喜欢玩儿,却不贪婪,这么干也合身份,大过年的,人人称好。娘子凶就凶些,反正也是对着大官人凶!对大家还是很好的!大官人么……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受着呗。

就这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邹县令为了将功折罪,效率极高地将高家涉案之人缉捕。高家果然断臂求生,推出了一个辈份较高的中年人,道是他指使的,与旁人没干系。高氏族人、佃户,众口一词,都说是他看不惯晚辈的媳妇儿不守妇道,擅自作主。官府只好先将此人收押。

前脚将人关进大牢,后脚高家那位快要活成人瑞的老者,还在儿孙的拥簇之下,乘车来到了府衙。

作者有话要说:

江先生:跟我斗?!找死!

高老翁:我九十了→_→

谢先生:你们当我不存在啊?

第102章 别有内情

如果没有眼前这件事, 河东县乃至邬州府, 都不介意将这位高姓老翁养成个人瑞。但高老翁却既非吉祥物, 也不愿意做个吉祥物,他至今对整个高氏家族有着颇强的掌控力。他的行动、他的语速都因年龄的关系而变得迟缓, 他的脑筋却依旧不糊涂。

事情刚刚败露的时候, 他便指使族中晚辈往河东县送礼探口风。及王瑱一状将高氏告到堂上, 高老翁便知道, 此事不能善了了。他的长孙建议:“只好再多破费些,送得好看一点。好在快过年了,现在的理由。”口气里隐约带着些对官员爱财的鄙薄,与轻易便能解决此事的不在乎。

高老翁不这么看,用老人特有的、低缓而略有一点含糊的声音说:“你,轻佻!愚蠢!你要与王氏斗富吗?合族几百口, 不要吃饭了?民,不与官斗, 你却轻视县令,是找死。”

及河东县不再收他家的礼物, 高家上下着慌了, 深深反省是不是自己对河东县不恭敬而落得这般下场。

稳住局面的,依旧是高老翁:“不能再奢求全身而退啦。”

这指使人出来顶罪,依旧是他的主意。他自己也不曾闲着, 他九十多岁了,走到哪里人不得让着他?到府衙走上一遭,舍了老脸, 也是向新来的知府服软,表示高氏的恭顺,只要让他们熬过了这一关,高氏一定给知府抬轿。

高老翁筹划得很好,但凡庸碌一点、脾气没那么傲慢暴躁的人,多半会顺着台阶下来,卖他这当地大族一个面子。彼此便宜。高老翁的策划,也确实给了官府一个交待杀人偿命。

谢麟却不甘于庸碌,他既不会为高老翁的年纪而产生尊敬,也不会为高家推出一个替罪羊而产生怜悯。高老翁这般做,只会让他更加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谁给的你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下棋的自信?多活了一把狗年纪,就想仗着老迈来逼我让步?让你得逞了,我还怎么混?!还能有威严?

在高家推人扛罪,登门谢罪的时候,谢麟也不曾闲着。他与江先生推演了许多情况,以江先生之经历丰富,也要叹一句:“东翁做地方官资历尚浅,可若让东翁做恶,那可是……咳咳……”如鱼得水呀!

除开前猜的会拿人顶罪,谢麟还断言,如果是他,一定会把高老翁给推出来博同情。

既猜着了,谢麟就不会没有准备。当高老翁到了府衙,守门的番役恭敬而殷勤地问好,代他通报的时候,高老翁还以为事情有转机。回头对孙子说:“不要小看他们,天下不下雨,看蚂蚁就知道了。”

这回高老翁看走了眼,番役因新年将至,得了额外的好处,见谁都很客气。客气的番役入内禀报的时候,谢麟在接见另外一个有钱人王瑱。王瑱坐在下首,模样恭顺已极,表情却像是一个迫不及待奔赴战场的斗士。

谢麟道:“这件事上,你是苦主。你们两家的恩怨,既报上朝廷了,就不许再自己画蛇添足。”

王瑱响亮地回答:“大官人放心,小人明白,断不会教大官人难做的。小人这就去会一会那老棺材!”

谢麟不置可否,却对番役道:“去让高氏避一避吧。”

番役不敢说话,倒退着出去,对高老翁道:“您老避一避吧。”

高家本是大族,近来因这位老人家的年岁,哪怕在官府也不曾受到这样的待遇。高老翁还沉得住气,他的子孙们的脾气倒比他还大,有一个孙子上前一步,大声问道:“怎么?不能见么?有什么事?”

不怪他这口气不好,衙里衙役小吏分两种,一种是世代以此为业,一种却是服徭役来的,按时轮替。前一种可能是州、县一霸,富户也不想撩他们。后一种是普通穷人,服完徭役,还得回去种地。自家田产出喂不饱肚子,还要租种富户的土地。

在自家摊上人命官司的时候,确实很难对这样身份的人客气得起来。

高老翁慢吞吞地阻止他,才喝一句:“三郎。”

便听到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说:“府衙前喝斥差役,怪不得抬抬手就将我那可怜的侄儿治死了!知府且不放在眼里,我死去大哥的独生子,就更不在府上眼里了!”

王瑱瘦得脱了形,双眼却亮得瘆人。

他虽在侄子的教养上出了问题,本人办事却是精明。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官员廉洁了,事情就难办了。如果一个官员很贪婪,为了能够长期敛财,他必须在任上干出实绩来,才能保住位置,才能升迁,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敛财。

如果一个官员过于廉洁,则廉洁就是他的护身符,他可以无能、可以坏事,但是“廉洁”是看得见的,就不能说他不好。吃了清官的亏,哭都没地儿哭去。

清廉与能干不冲突,但是更多的时候,这两种特质并不会共存在一个人的身上。

最可怕的还不是廉洁,而是一个官员对别人贪婪,对你却廉洁,这就代表着他不愿意成全你!让你送礼你的礼才能送得出去,允许你拍马屁了,你才能跪舔,否则,连舔鞋的资格都没有。

谢麟先是不收他的美婢,自是不会为他侄子脱罪。及至他侄子死了,他再次收拾了金珠宝贝这回觉得自己摸着门了,知府家娘子太厉害,不如送礼给她谢麟还是不肯收。

王瑱绝望得想到京城吊死在城门上。

他家的米铺,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位买米的管事。这管事除了比别家的更气派些,也就是一个管事正常该有的样子,也是来买米。只不过除了买米之外,还来传个话让王东家来听一句话。

来的就是张富贵,他承担了买米买肉的任务,顺路跑这一趟。他告诉王瑱,去寻找张氏旧仆的痕迹此时派差役去寻人,绝不如让王家去办这件来得高效、保密!

王瑱接了这件任务,喜从天降!派了次子,连夜动身,自己到府衙来以苦主的身份求见。这个理由很正当,王瑱终于能见到谢麟,并且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谢麟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谢麟说:“令郎就快回来了。”

王瑱道:“大官人容禀,小犬昨夜才动身去寻人……快也要三、五日才能回,慢就不好说了。”

江先生代答曰:“说的是你家代堂兄受刑的那位令郎,事不是他犯的,自然要追回。别太开心了,他代人顶罪,也是犯了国法,还是要捉回来判的。”

王瑱被他们揉搓得懵了:“啊?”

江先生解释道:“判不了那么远,你准备赎金吧。”王瑱的长子,代堂兄受刑,是值得表扬的事情,再加上原凶已死,这一位意思意思给个交代,也就能糊弄过去了。

王瑱听罢,原本的精明劲儿又回来了懂,就当自己是你们一条狗。从这知府的做派上看,还是要脸的,且所谋者大,听他的话也吃不了亏。

高老翁到来之后,他便主动请缨,将高老翁拦在府衙外也是试探,看谢麟是不是想对高家下狠手。如果谢麟许了,王瑱准备回去给谢麟立块长生牌位,天天烧香!此生最恨就是高家了!

高氏族人被王瑱拦在府衙门口叫骂,引来许多看客,才明白番役传话让他们避一避并非故意为难。此时再避,也已经晚了。

高老翁原欲倚老卖老,哪料谢麟用了苦主王瑱来对付他!

王瑱是个生意精,口舌脑子都好使:“无故杀了人,却使个老棺材来倚老卖老,是要胁迫官府、欺压苦主么?”

高家这些人里,脑子及得上他的如高老翁,口舌不如他快。嘴巴快的,又不如他脑子好用,话语刻毒。只能说些“你血口喷人”、“你污蔑好人”、“你侄儿骗奸妇女”。

一个顶用的都没有!王瑱轻蔑地想,回嘴便说:“那小子犯了罪,自有国法!轮得到你们动私刑!”说着,对看客们围围一揖,“诸位,王某小有家财,子侄尚且要死在他们手里,贫苦人家还不会被他们作践死么?”

高家也做些修桥铺路的事儿,冬天也施粥赠药,很博了一些好名声。高氏便以此事实作证,道是王瑱“你死了骗奸妇女的侄子,失心疯了”。

王瑱冷笑道:“你将人全家过冬粮拖了走,在人快饿死时舍两碗粥,就是好人了吗?没有你,他们本不必饿着!”

王瑱府门前舌战高氏诸人,越战越勇,咬死了“私刑”、“虚伪”、“盘剥百姓装好人”。高老翁一看不对,立时昏倒,高氏族人慌忙将人抢了回去,塞车里回家了。

王瑱一整衣襟,回身对府衙大门深深一揖,回家等儿子的消息去了。

门口发生的这一幕,被传进了府衙,江先生对谢麟道:“恭喜东翁,这是一个明白人。他家中隐患已除,东翁不妨略用他一用。”

谢麟道:“不急,等事情冷一冷,再说。我要他将眼下的事办好!”

江先生道:“依在下看,差不多了。”

江先生的推测很快得到了应验王瑱次子王二郎,将张氏仅剩的一个女仆,自私娼窠子里赎了出来。

张氏原有旧仆四、五人,死的死、卖的卖,能找到的,唯这一个女仆而已。这女仆对高氏自是恨之入骨,回来之后不必诱供,便以咬死高家为己任。

知悉她的遭遇之后,对她的立场已有所预料,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令人大为惊讶:“我们小娘子与那个游荡子半文钱干系也没有的!小娘子是冤枉的!”

谢麟大吃一惊:“什么?”

人人都猜是通奸,谢麟也猜是通奸,高家说的还是通奸,这贴身的女仆说没有干系?

这唤作秋蛾的女仆哽咽道:“我们小娘子那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干出这等事来?那个败家子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沾上我们小娘子?小娘子死得冤呐!她倒宁愿守寡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