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世子是在回到王府后遇刺的。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政事堂醒过味儿来,头一件事就是驳了吴太后的想法。哪怕齐王很好,世子也很好,连王妃都很好,哪家会把独子过继给别人?尤其是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

不过继,就按照礼法来继承,那也得从大到小,挨着个儿,齐王排序可靠后。

吴太后从自己的立场上看,自己出发点并没有错,做的事情也不算错。逼急了,就对皇帝使出了撒手锏:“我是你亲娘啊!怎么会害你们呢?不是你们弟兄,难道要便宜旁人?不是亲的,心不安呐!呜呜呜呜呜呜……”

有理有据有节。

丞相们心硬如铁,并不被感动,却不能对皇太后过于无礼。她要闹个绝食,皇帝都得请罪,事情就更乱了。还好,这政事堂里的老男人们,论起脸皮,一个顶吴太后八个。哭呗,谁不会?!

于是五个丞相,同心协力,一起哭了起来:“娘娘,东宫犹在病中,娘娘便当他不在了吗?要是殿下知道娘娘要放弃他,该是何滋味呀!那是您亲孙子,于心何忍呀?我的殿下啊!呜呜呜呜……”

丞相里还有做过太子老师,以及正在做太子老师的,齐声表扬太子,真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吴太后略识几个字,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丞相们就不一样了,赋比兴的手法一个用得比一个好。古往今来,世上流传下来的闺怨诗,倒有一大半儿是男人写的,丞相们正是个中翘楚。其中凄婉幽怨之意,却是吴太后拍马也赶不上的。

皇帝在母亲和独生子之间摇摆,最终选择了独生子。按照政事堂的意思,将齐王世子再给送回齐王府。又派出使者去见齐王,告知弥勒教蛊惑太后,现已伏诛。

齐王世子在同龄人里算得上拔尖,即便被吴太后接到宫里,知悉了原委,没有马上抖起来。而是劝吴太后:“兹事体大,东宫要紧,阿婆如何这般没有计较?也不问问圣上的意思呢?圣上呢?”

吴太后只一门心思想她的那个小算盘:“他在斋戒呢。你放心,有我。”

不不不,就是有您,才不放心呐!齐王世子本以为,这个祖母比自己的亲娘还是靠谱得多的。今天一看,这俩也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谁了!人呐,最可怕是利令智昏。

皇位的诱惑,当然是有的!齐王世子的心也剧烈的跳动起来,不过他想得更多。就是这一多想,挽救了他。

丞相入宫,皇帝从斋宫里出来,因为他有劝阻吴太后的意思,皇帝没有追究这个侄子,先让他留在了宫里。齐王世子急切地想回家,巧了,丞相们也想他赶紧从宫里滚蛋。倒不是针对他,他这次的表现可圈可点,丞相们是不忿吴太后。这么大的事儿,将政事堂晾在一边,您很行啊!

得到可以回家的命令,齐王世子脚不沾地,什么都没带就回家了。

到了齐王府,大门一开,里面迎来自家仆役,世子心头一松,轻松的笑容在脸上才浮了一半儿,就被捅了。

大家都忽略了,对于弥勒教而言,齐王身上的仇恨值,才是最大的!

什么丞相啊,什么奇怪的、记不住名字的好像是丞相女婿的姓程的人家,跟抄了弥勒教老巢的齐王比起来,那都是阿猫阿狗!一有机会,必先拣最恨的咬起!

京兆的抓捕行动,手中本就没有一个全面的名单,做不到一个不漏。不但释空跑了,另有一些潜伏的人,不是李、张等能知道的,自然还是潜伏了下来。这其中,便有藏在齐王府的。

最大的仇人家嘛!怎会忘掉?

齐王离京,府里王妃最大,收留个把可怜人,那是不要话下的。释空原本的盘算,是借机让皇帝与齐王兄弟相疑,自相残杀,到时候京外的藩王也不会坐视。

天下大乱,他再从中获利。

本想将齐王世子弄到宫里去下手,一石二鸟,不料宫中下手不容易。释空也匆促躲避,府内暗线失去了联系,京中风声又紧,以为释空已死。悲愤之下,这卧底选择拉齐王世子同归于尽,好为释空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和大哥。大哥自己说了,他是读书人。

素素更复杂一点,信念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失学儿童注定做不了大哥式的读书人,最后她决定放飞自我。

如果你两次失学,是继续坚持,还是认命缀学?挣扎时会有出格的地方,然而最有效的办法,会找到的。

第72章 又到新年

“世子回府的时候,被潜伏的教匪行刺。近来京城必有大搜, 家里上下都小心, 等闲不要出去乱晃。”程犀回家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约束一家老小。

他说得简明扼要, 程素素问道:“世子还好吗?”

程犀含糊地道:“身上伤得不重, 心里,咳咳,要被气坏了吧。”他一般不会将事情怪罪到女人身上, 这一次却是真的觉得世子有这样一个母亲再有那样一个祖母, 真是太惨!

程素素赞同地点点头。亲爹立了大功, 回来就要给他娶媳妇儿了, 现在成了伤员, 还不能埋怨亲娘亲奶奶,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们。

反而是赵氏, 喃喃地说:“京里不少人家不是都买了人吗?这个,是运气太差了吧?”齐王妃倒霉, 她心里未尝没有些快意, 想要发表几句评论,猛然想起自家也买了人。主持这件事情的, 还是儿媳妇。话到嘴边又生硬地改了过来。

程犀清清嗓子:“世子运气算不错了, 伤得不重。”冬天衣服厚, 世子着的皮裘挡住了部分伤害,刺客手中的短刀又卡在了肋骨上,真的是运气不错了。

大家附和着说了几句“运气”, 不再讨论“买人糊涂”。赵氏又问程素素:“得谢谢阿墨的,她人呢?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程犀代为回答:“她听得懂方言,办案用得着,京兆先将她借了去。”

“哦哦。”赵氏不再多问了。

此后,程家一如京城许多人家一样,都老老实实地关起门来过日子。齐王世子遇刺,连宫里都被教匪渗透,是十分严重的事件。自宫中往外,都紧张了起来。宫中开始了一轮大清洗,宫外也充满了惊疑的目光。

一地有灾,正是许多人低价买进人口的大好机会,无论是人贩子还是买主。不止是大户人家,小户人家也一样,还有招赘的、买媳妇儿的、买儿女的。才安定下来,又出这一件,如何能心安?

朝中甚至有人主张,凡与释空同籍的,无论男女老幼,统统发回原籍。这种不靠谱的主意,被拦了下来。然而各人家里的情况又有不同,有心大的就将人留下,照原样对待。疑心重的,将人逐出。再刻薄一点的,倒手转卖。

京城因此一事,着实乱了一阵儿。

年前年后,一点开心的气氛也没有,却谁也不敢出声埋怨。只有还看不懂大人的世界的小孩子,还能开心地追逐打闹。

齐王便是在这种气氛里回的京城。

出事之后,程素素与谢麟就再没找到见面的机会。直到过年,朝中为了粉饰太平,原有的庆祝活动一点也没有耽搁除了宫中的香油钱开支增加。政事堂做出表率,一切应酬照旧。

程素素也就与赵氏、李绾一道,被林老夫人邀了过府听曲看戏,顺道亲自拜个年。谢麟在这一天,特意留在家里,两人趁机见个面。

“世子这一刀挨得还算值,”这是谢麟冷静的评语,“明面上给了圣上和齐王台阶下。”

“暗地里呢?”

谢麟浅笑:“更多了一层忧心别有傻子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吧?”皇室的格局依旧没有变,吴太后的心思还暴露了,太子的病情虽略有好转,人清醒了,依旧卧床。

情况只有更糟。

程素素低声道:“好在太子醒了。”

“是啊。好在太子醒了。”谢麟附和了一句。

两人站在无人的长廊里,长廊这一头是李绾,长廊那一头是谢麟他四婶米氏。私下见面无数,在这样的场合,亲戚们还是要做个样子的。两人说不数句,米氏就咳嗽了两声:“哎哟,原来你们在这里!快快快,后头戏要开了。”

米氏对二人之“守礼”十分满意!还没成亲呢,对吧?

李绾也与米氏一般,装作自己也是刚刚找过来的:“幺妹,阿家正问起你呢。”她两人如两路大路,前后围堵,终于聚在了一起。李绾就伸手拉着程素素,对谢麟道:“我家官人就有劳您啦,可别让他多喝。”

谢麟道:“道灵一向自律,放心。”

米氏嗔他:“让你做件事儿,就这样推三阻四的,还不快去?”

谢麟笑道:“婶婶又诬我了。再不走,不知道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了,惹不起,我总躲得起罢?”

一语未毕,米氏便作势要打他,谢麟笑着跳开了,向她们摆摆手:“外面风大,快些进去吧。”

米氏对李绾咬耳朵:“你说,他这是心疼咱们呢?还是心疼素素?”

李绾笑道:“当然是心疼您啦。”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后堂。

后堂里,上面坐着林老夫人,主客的身份也都不简单,萧夫人亦在,赵氏就坐萧夫人旁边她心里欢喜女儿这亲订得好,面上一直笑着,在这场面却还是禀承着一贯的安静。

三人回来,李绾与程素素凑到赵氏身边,赵氏见她们来了,说一句:“不要乱跑。”看着她们回到年轻一伙的席面上,才放下来心,听萧夫人与林老夫人为点曲客气。

年轻人听曲却不大认真,哪怕是京城闻名的大家在台上唱戏,也阻拦不了她们打趣程素素。

今天,谢家的客人并不少,主人家自有人相陪。然而,无论宾主,都留了一只眼睛在程素素的身上。能将谢麟收入囊中,毫不夸张地说,程素素被几乎所有的姑娘羡慕着。如果有机会,她们不会介意试探一下程素素的斤两。别人出手试探,她们也不会阻拦。

可惜以前这样的机会太少,大家矜持着,就将这事儿拖过了。

眼下热闹的场面里,程素素悄悄出去了,又悄悄地回来。正是一个适合开着玩笑稍稍刺一下的场合。

当然,谢家也防着这一手。考察媳妇儿,自己家里人做就好了,没定下来之后,也可以看别人为难她的表现。定下来了,就是谢家的颜面,不可让她独个儿面对。谢麟的三叔谢涛叮嘱了妻子方氏,方氏便将自己未出嫁的两个女儿四娘、六娘派了任务。谢涟与米氏自不用说,让女儿五娘也要“帮帮二嫂”。

程素素早经谢麟的解说,知道谢家的人口构成。谢家四房,兄弟大排行、姐妹大排行。他的堂姐妹里,二房所出的是大娘、二娘、七娘,三房所出的是三娘、四娘、六娘,四房的女儿是五娘、八娘。

二房所出的大娘是他堂姐,其余都是堂妹。前三个堂姐妹,都已出嫁了。谢麟晚婚,到现在,弟弟妹妹成亲的都有,他终于订上了婚。

回来之后,程素素就被谢四娘招呼坐在她的身边:“这儿这儿,我觉得这曲子有意思,六娘却不爱听,我记得你也喜欢的,咱们俩挨一块儿聊聊。”

谢四娘是谢麟的堂妹,论起年纪来,其实比程素素还要大上两岁,照顾起程素素来还有点大姐姐的样子。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先开口的是谢七娘。谢七娘与程素素年纪相仿,掂着瓜子儿在嗑,吐出一片瓜子片,状似无意地:“你刚才和二哥说什么啦?我刚去找四婶,看到你和二哥了。”

说完,又抓了一把瓜子,将视线转回了正面,仿佛只是在听曲的过程里,随意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嗑了两枚瓜子,等不到程素素马上回答,她又问了一句:“嗯?说什么啦?要不好说,我就不问啦。嘻嘻。”还挤一挤眼睛。

谢四娘姐妹都不开心了起来,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撕咬都是自家的事情。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对谢麟的未婚妻这样使绊子,真是欠揍了!虽然问得也不算太过份,这里面的意思,当别人听不出来吗?都是自家人的时候,问问当有趣。这儿还有生人呢,你是给别人提供嚼舌头的材料吧?

谢四娘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谢七娘故作不解道:“怎么啦?”说着,还拿小下巴对程素素微微一扬,“不能说吗?”

程素素一脸茫然:“你二哥?那是谁?”说着,也抓了一把瓜子儿。

谢四娘想笑了,然后她就笑了,笑着看谢七娘,你敢说出来吗?

谢七娘不敢,低头讪讪地嗑她的瓜子儿。

程素素也拿小下巴对谢七娘微微一扬:“怎么啦?不能说吗?”

围观者都替谢七娘下不来台,都定了亲了,还不知道未婚夫的排行,可能吗?人家就是不承认,你能怎么办?谢七娘要再说明白,就是告诉别人她在找事了。

谢四娘拉拉程素素的袖子:“哎,开始了,这一段好听。”

“哦。那我就不问了。”

谢四娘多看了程素素一眼,心说,差点就被你这样子给骗了。谢四娘知道她的一点事迹,晓得她办事牢靠,对母亲让她“多多相帮”颇有微词不用这么费事吧?一见面就忘了这个想法,忍不住地要多照顾她一点。程素素看起来一脸的天真,时不时笑得很灿烂,毫无心机的样子,有时还会有点茫然的呆萌。真的太有欺骗性了。

再扫视四周,许多人的表情都有点难以描述。四娘的亲妹妹六娘还微有同情地与她咬耳朵:“七娘过份了,欺负人家呆。也亏得呆一点,听不明白,不然这会儿还不得红着脸被笑话了?”

谢四娘瞄一眼似乎在全神贯注听曲的程素素,发现她的耳朵动了一动。心说,呆的是你吧?!谢四娘再次提醒自己,看人不能看表面!

程素素脸上含笑,以前与谢府女眷打过照面,也只是打照面而已。今番才是真的多接触了一会儿,谢家各房的关系,她就切身感受了一回。真的,很有趣啊。

程素素发出感慨的时候,是万万也没有想到,她马上就要与这个“很有趣”的大家庭,一起生活了。

原本,谢、程两家是有共识的,虽然谢麟年纪已经不小了,程素素还小,新年过后,至少要再过一年才会正式完婚。

不料谢丞相却突然改了主意,唤来谢麟:“东宫病情转好,又要记你一重好。你很会做官,但是,年轻的时候,升迁得太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你自出仕,便在京城,从未任职地方。日后若想更进一步,这便是你资历上的缺陷了。”

谢丞相难得对孙子认真地解释:“最要紧的是,不任职地方,不知道底下的猫腻,日后行事就想当然、就会有疏漏。等到在京升得再高些,派到地方上就不好叫你从低做起。而初任地方,职位太高不做亲民官,容易被下面的伎俩蒙蔽。”

这样的考虑很周到。

谢丞相续道:“我与亲家商议,东宫好转之后,你们便成婚。若东宫不好转,入夏之后,也要成婚!赴任,没个帮手不行,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第73章 人遁其一

谢麟几年前就想过娶妻,如果当时谢丞相痛快地给他娶个他满意的妻子, 谢麟一定马上点头, 祖孙俩那点过节兴许就过去了。

可惜呀, 万事没有如果, 那时候祖孙正在搞拉锯战。

过了那一时, 谢麟反而不急了,何况程素素年纪还小,你说提前就提前?也得看别人家同意不同意吧?

谢麟没有直接顶回去, 而是提了另一个困难:“只怕圣上不同意, 东宫正是用人之际。再有程家那里原说好的日子, 猛然提前, 怕准备不足, 不会答应。”

谢丞相冷冷地道:“圣上想的还多着呢!他对祁夬还有大安排呢!你听他的?”忠君二字,谢丞相是会写的, 然而当你面对一个没有你聪明、还不够诚恳的皇帝的时候,槽他就成了一种习惯。利用他的缺陷, 也成了一种习惯。

谢麟默。

谢丞相道:“忠君当然是要有的, 自己心里也要有主意。凡事不明辨,都听他的, 木偶也能做得的事情, 要你何用?皇太后不是君吗?能由着她乱命吗?”

这话就说得相当的直白了, 由重臣说出来,更是意味深长。谢麟心中早有此念,听谢丞相说出来, 微有诧异虽知谢丞相已经转了策略,他还不太适应谢丞相对自己这样的坦诚。

谢丞相又说:“不会要你在东宫有难的时候走,等他出了结果再走。圣上心疼自己儿子,当然不会对别人的子孙太心疼。只要你现在有用,他就会留着你不想放。至于你的仕途,他是不会关心的少你一个,后来之君也不会没有丞相。他呀,目光该长远的时候不长远,该说明白的时候装深沉!让别人猜!有什么好猜的?!”

谢麟要笑了,最后这一句,您老这不是在说自己吗?他就是吸取了谢丞相的教训,对人总是讲实话,虽然他的心眼儿一点也不少,不但不少还挺黑。但至少装得很实在。

“纵然外放,也不一定要先娶妻呀。到时候,我可以回京一趟的。”

谢丞相却是铁了心的要让孙子娶个媳妇然后外放,苦口婆心:“我还怕孙媳妇放到程家学不好呢!我看好程犀,他一步一步走得可比你稳,然而他的样子是极难学的!画虎不成反类犬,一不小心,就要学得泥古不化,等变成个老夫子的习性再娶过来,你哭都来不及!”

不会的,谢麟默默地说,她可比她哥哥那什么多了:“那倒不至于,程道灵也很灵活。”

“你为什么推三阻四的?”谢丞相不乐意了,“早早娶妻不好吗?”

谢麟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您别让我自己猜。”说实话行不行?

谢丞相哑火了,半晌,方道:“你比程犀精明,可论起令人安心亲近,你不如他。你心眼多,差在诚恳二字上。人心都是偏的,你媳妇要是向着他,我都觉得应该。所以啊,把人早早娶回来,认真对待。娶妻不贤毁三代,贤了,不向着你也没用。不信看看育圣宫当然,育圣宫,咳咳。别当媳妇不用管。”

所以怕变成老夫子是假,怕一心向着娘家才是真?谢丞相居然想得这么细致,近乎内宅妇人的琐碎小心,谢麟真的诧异了:“即便如此,不过晚个两年,我一样用心待她,又有何不可?”

“早晚都一样,你还与我争的什么?”

“认真对待,为她着想,她年纪还小……”谢麟很乐意与比较有想法的人聊天,这个时候他可以忘对方的年龄。然而娶妻,可以忽略年龄吗?如果谢麟现在十五、六,那娶来没问题,大家一起胡天胡地地闹呗。差着八岁,妻子年纪就至少要过十五吧?比她大许多,自己就要担着这几岁的责任,不是吗?

“定亲的时候怎么不嫌小?”谢丞相刺了孙子一句才解释,“娶进门来,先看看。程家毕竟不是高门,持家过活、人情往来,不要你阿婆指点指点吗?靠李福遇的闺女教?李福遇虽是只狐狸,他闺女可是被程家收得服服帖帖的。这教出来的,能放心?先让你阿婆带着,学一学,跟你赴任能帮到你。”

“……”好像是这样的。

谢丞相见孙子有软化的意思,长叹一声:“有些话,该早些与你讲明的。别人家,是老子带儿子,有的是时间,能扶到你四十岁、五十岁。咱们家,是带孙子哦。”

他不直说对自己寿数的担心,只说这个年龄差。谢麟何等聪明的人?别人一句话他都要想八层含义,谢丞相这话戳破一层就想明白了。谢丞相这是叹寿命。

谢丞相抹抹眼角道:“这些都该父亲教的,你就只有我来说啦。你说,是早些娶进来有长辈指点好呢?还是你们自己摸索跌跤好?妻子,不能不教、不能不管。”

他其实是因为吴太后与齐王妃近来闹了这一桩大事,才重视起来的。以前,他对妇人天生有一种不看重,即便对老妻以礼相待,也只是一个“礼”字,林老夫人一直以来持家未乱,他就满意了。他忽略情感,而要求严苛,这是失误。

这些有损英明祖父的犀利形象,那是绝对不能和对自己成见未消的孙子坦白的。

除此之外,要将家交到谢麟手上,谢丞相就恨不得倾囊相授了。他这一亲切,将谢麟给憋屈了十多年了,您冷硬无情,到现在又变成贴心阿翁了?逗我玩呢?我这十多年的苦,算什么?

亏得谢麟心志坚定,才没有被气厥过去。

谢麟一向自视甚高,这一回却着实领教了祖父的厉害。真是快要将他憋屈死了。

这一次交手,谢麟完败。

他还得承认,谢丞相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与程素素的接触里,很容易就感觉得到,祖父的忧心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不想做程犀那样的人,却真的很羡慕程犀能给人带来的安全感。

他除了“年纪小”还拿不出任何别的正常的理由来,“年纪小”的理由,又被谢丞相给驳回了,驳得他也觉得有道理。

最重要的一点,倒是谢丞相后来说的,程家确实不是高门,交际往来,还真得有个长辈做着让她看着。这一点还真是谢麟的软肋。

谢丞相舒了一口气:“好啦,你只管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儿,旁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今天说的话,就不要告诉旁人啦,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程道灵呢?他升得也不算很慢了。”

“你当李福遇是傻子吗?”

问得好!谢麟讪讪地闭了嘴。

谢丞相的行动力是很强的,先和老妻讲:“将人娶进来,你给教一教。”

林老夫人一想,谢丞相担心得有理,自己也觉得对长子长媳有些愧疚,就要趁着自己还能忙得动,护一护孙媳妇!

谢丞相接着便去找了程犀。

丞相、老人家,两个身份都足以令程犀慎重以待,谢丞相提出的要求,却令程犀感到了为难。说好的最早明年,结果却提前到了今年,起码要给个原因吧?

谢丞相显然是知道如何对付像程犀这样的年轻人的,叹一回老迈,又说“趁着我那老妻还能忙得动,带一带这孩子”。程犀也觉得有理。只是他对妹妹不太稳定的状态,依旧担忧,口上说:“只恐妆束不及。”

这是说嫁妆?这有什么问题?他们现在最不在乎的,反而是嫁妆。

谢丞相道:“这不妨事,不妨事,还有些日子,总要算个吉日嘛!我们又不买卖婚姻!这件事呀,交给我,我一定不让人有非议。”

程犀吓了一跳:“老大人,您要怎么做?”

谢丞相这会儿又故作高深了起来,惹得程犀眼皮一阵跳,一会左眼,一会右眼,弄得他不知道是福是祸。只好去找谢麟,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麟道:“是阿翁的盘算,”犹豫了一下,才说,“预备将我外放,说是不谙世事不行。外放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道灵且不要说出去,免得再起波澜。道灵,或可也谋一外任?”

程犀没想得那么深远,也是一头雾水,却应允了下来:“好,不讲出去。可是这样,素素就要……”

谢麟皱着眉头:“我也担心呐。”

程犀又添了一桩心事,却又无法阻拦。有心与谢丞相再谈一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谢丞相在这个时候,又找到了叶宁。

见面就叹气:“长安呐,我就说嘛,阿麟这孩子就是长得太快了。”

叶宁面皮一阵抖:“世伯,阿麟又怎么了?”他把这个“又”字咬得很重。

与孙子的谈话是完整的,对程犀说,就说下半段婚事,对叶宁讲,就讲上半段仕途。中间那一段,被祖孙俩给生吃了。

叶宁对谢丞相是有意见的,这一回却不得不佩服谢丞相考虑周到,郑重地道:“还是世伯考虑的周到。”

谢丞相这才徐徐地说,想让谢麟早点完婚。叶宁踌躇了一下:“恐怕年纪还是有些小了吧?”

谢丞相道:“从小开始教嘛。”

叶宁道:“也好。”

“只有一样难处。”

叶宁警觉了起来:“怎么?”

待到谢丞相说完,叶宁才发现,谢丞相毕竟是做了丞相的人,鬼主意是一点也不少的。做为谢麟的舅舅,为了外甥,也只好同意了。

谢家突然忙了起来,又是打卦,又是烧香,还做法事。原来,谢丞相夫妇两个,一起梦到了逝去的长子。一个人做梦就算了,两个人一起梦到,这事儿便有灵异之处了。与此同时,叶宁也梦到了过世的妹妹!

三人异口同声,都说已经过世了的谢渊夫妇是在担心谢麟。人,是已经死了的,别人都没梦到,就他们仨。他们仨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要谢麟早点娶亲,那就是早点娶亲。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真的是一件相当灵异的事情,不信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