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猜得对极了,此时,骑在马上,晃悠悠往五行观里赶里的李巽,正回忆伯父的交待。
彼时李丞相表情十分平静,将书信与他看,吩咐了他三件事:“若何氏果有悔意,一切如照;否则,便了却这段孽缘,不妨用力些。你再去五行观,施五百两银子,与他修观,那里还有座城隍庙,也去参礼,看神像有没有损毁,要重施油彩。这程道士,听说是紫阳真人的弟子,你也去见上一见,看看他家都有什么人,品性如何,主持五行观是否得力。”
第一件,李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口供、证据皆在,待判下,却需要时日。正巧,祖父李六听说他要回家,也吩咐了三件事:“去五行观那里,参个礼,给城隍公磕响头。咱家老祖坟也修一修,不要漏了雨水。要是办事时日久,遇上端午,多烧些纸钱。”
本地信道的多,两件并一件办,然后修坟,等知府判个结果。再赶上端午,看个龙舟,齐活回家。
李巽打得好盘算!
一路到了五行观,道一亲自来迎程玄不是干迎来送往的料。李巽有智谋的人,见到道一,背上冷汗都出来了。道一脸的冷相,神似李丞相,将李巽一肚子的机灵,全冷在了胃里,再也抖不出来。
李巽平生最敬畏者,伯父而已。
老老实实参礼,奉上银子,去城隍庙里磕头。再紧张地问道一:“不知能否得见尊师?”
道一认真地道:“请稍坐。”
转身去请程玄。
李巽举袖擦汗,喃喃地道:“别再来个冷脸儿,我可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紫阳真人确有其人,不过跟文里我设定的角色,没啥关系哈。
第15章 神仙中人
李巽擦汗自语,一旁小厮偷笑:“四郎这是想到了相公吧?”小厮伴他长大,深知李巽之事。全家上下,无不敬畏李丞相。道一身上那股劲儿,与李丞相颇有几分相似。
“去去去,懂什么?”李巽擦完汗,又恢复了在知府面前持重的样子,“我是猛一眼看去吃惊,并没有害怕。”
小厮适可而止,小声说:“都说紫阳真人是真神仙,不知道这观主个什么样子?别也是个冷面神。”
说得李巽也有一丝期待了。紫阳真人已经十数年不开口了,弟子个个少言寡语,不知道这一个是什么模样?
主仆好奇之中,程玄缓缓登场。
程玄的脸不冷,可也不热,带着一股飘飘欲仙的气息。李巽心道,紫阳真人还藏着这样一个徒弟!带到京里,包管再没人抢得过他!道一陪侍在旁,李巽这回倒能镇定面对他的冷脸了。
口上客客气气问观主好。
李巽肩负着李丞相给予的任务,要他考查五行观。略一寒暄,便要出语试探。
程玄向来随性,说话从来没有重点。其性情之纯朴,比李六更甚。只因生得太好看,才没有被打死。
昔年还在紫阳真人面前时,大师兄广阳子画符总也画不好,以“我想死”的口气说:“师父,给我把刀吧!”
彼时程玄只有十二岁,难得勤快一回,真的跑到厨房拖了把菜刀出来。一脸真诚地说:“大师兄,刀来了。”
万年难得想撒一次娇的广阳子,横握菜刀,很有同室操戈的想法。二师兄丹虚子十分怀疑,紫阳真人将程玄打发去看家,是怕放到一起,大师兄有朝一日练成五雷符,头一个劈糊小师弟。说实话,丹虚子自己的手,有时候也痒。
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二十五年过去了,程玄于此道,功力愈发深厚。
然而脸太好看,谁也想不到他内里是如此……实在。总要将他说的话,多绕几道弯来想。越是聪明人,想得越多。李巽在兄弟里算聪明的,想的就更多,只觉得这位五行观主真是高明,云里雾里,反正是将他克得死死的。
心道,道观里外整洁有序,确是得力。至于品性,知府与我说过一些,都是赞誉。今日一看,果然是值得多多探寻的。
因笑问可否常来,又定下自家修坟时请程玄给算吉日,做法事。程玄莫名其妙:“道士,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对着这张脸,实在发不起火来,李巽哑口无言,讪讪地道:“是是,您说的是。”
更邀他们师徒“端午节时,一同看赛龙舟”。
程玄想了想,道:“好。”紫阳真人有话,这些事儿,他是不可以躲懒的。灯节可以不看灯,端午节一定要过。
李巽此时的口气,已由好奇变作恭敬:“届时还请同行。”
此时此刻,道一索性袖手,反正……这样的情况,他师父应付得来。另一厢,李巽得了程玄首肯,大大出了一口气,觉得道一的冷脸,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端午转眼即至。
何家的案子,知府还在办。其时考核官员政绩,发案率比破案率重要。发生忤逆不孝的案子,地方官面上也是无光的。虽要巴结丞相,虽有丞相书信,知府还是十分仔细,斟酌着措辞,力图将自己的责任减到最小。
赶在端午之前,将文书做好,请李巽过目,再发去京中。这才拣回一条命似的,请李巽过端午节。
李巽祖籍虽是此地,却生长在京城,于本地风俗并不十分了解。只听祖父李六说过,家乡过端午堪比过年。李巽并不很信,今日亲临其境,自然要眼见为实。
本地端午要连着过上七天,从五月初二开始。除开五月初五正日子,要缚五彩线、吃粽子、赛龙舟等等。初二这一天,许多人家便使毛竹搭起牌楼,城里几条大街,隔数丈便是一座。又要祭江神,这就是李六吩咐孙子一定要多烧纸钱的事情了。
一直初八日,才算完。将搭牌楼的毛竹拆开,粗者扎作竹筏,细长作行船的撑篙。传说这样的竹子,可保渡水风平浪静。
这一节,无论贵贱,皆是重视,府学里也放假,私塾里也放假。程羽早早掰着指头算着日子,就等着到初二,开始痛快玩上七天。程犀见了,也不在此时扫他的兴,只恐到时人头涌动,会有踩踏,不许他硬挤。
又张罗着安排家中门锁,又谁侍奉赵氏,谁看带程素素,以防走失。还命背几张凳子,好踩在上面,方便看赛龙舟。他自己自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有变。端午过节是在白天,照往年的情形,这样的安排,是足够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朱大娘子便是那个意外。
【都是在她家活见了鬼,我才走的背运!】这样的话,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脑子里乱蹿,蹿得朱大娘子脑仁儿生疼。自己受到惊吓,不是因为手上有人命,而是别人描述得太可怕。丈夫被革了功名,不是因为家中出做了亏心事,而是被带的坏运气。儿子死了,更是别人的错!撺掇姑父生事失败,还是因为对方太狡猾。
一桩桩、一件件,烧得朱大娘子双眼通红。
近来又有官司,何老大自身难保,隐约听到风声,说内里有她撺掇。朱大娘子心一慌,愈发迁怒起来。
命心腹婆子到街上,雇来三个无赖,许了一人十贯钱,只要他们做一件事:“程家那样穷酸,他家丫头也不过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跟着。看赛船的时候,趁着人多,你们一起挤上去,将她与人分开,一推,让她去见龙王!”
此事不难。每逢大节,不丢几个妇人童子,不有几场殴斗,不踩伤几个人,反倒稀奇了。三个无赖互使了个眼色十贯钱,不算少,沉甸甸的得使包袱来背。五行观虽灵,抵不过一人十贯钱。
又不是要程道士绝后!作恶不大。喝完了酒,剩的钱再作场法事,也就得了。无赖们这样安慰自己。
“干了!”三人里面的头儿接了话,“大小是条命,要先与我等十贯定钱,买些酒来壮行!”
五月初二,牌楼扎起。
往年程家都是与邻里合凑一座牌楼,今年也不例外。因程犀是个秀才,今年还得了一个在进士街上不错的位置。全家去看了一回,路过自家置下的一个小铺子,还与租铺面卖绒钱的掌柜说了几句话。
程素素记得这是赵氏与李娘子说的“王二”,赵氏不发话,她也就装哑巴。
到了初五这一天,万人空巷,齐往江边。程素素一大早处被叫醒,换上了新衣,缚了五彩丝线,闻着粽香,被卢氏牵着手,随赵氏出门。
平素极讲究的赵氏,此时也无法多讲究路上太挤,知府来了,鸣锣开道,兴许能行。寻常人家的车轿,是没人让路的。
卢氏怕程素素被挤坏了,将她抱起,嘱咐小青:“你拽着我裙子!”
程玄在城里有些名气,程犀是秀才,家中便在两边围出来的空地上得了个靠河堤颇近的位置。程玄师徒陪着李巽、知府,在高台上坐着。旁人没这个待遇,只好站着,抻着脖子看着。
有经验的、脑子活的,就扛着张矮凳,踩在上面看。程素素的脚下,就踩着一张。
又有□□的,摇着小旗儿,喊人偷偷下注。锣声响起,十余条长长的龙舟箭般往前冲。看热闹的仿佛自己也在船上,加油呐喊,下了注的人更是激动不已,拼命往前挤,想看清楚自己押没押中。受这氛围的感染,程素素也激动起来,跟着喊:“快、快、快!”
押了注的开始在空中挥舞手背,恨不得替自己押的队伍出一把力。不多会儿,看台上许多人便被挤散了。
程素素踩着凳子,原是与小青两个,一人踩一半,互相扶着肩膀。看到龙舟要决出胜负的时候,也是激动不已,忽然觉得不对小青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爹的战斗力,才是,最高的。
第16章 端午遇险
刚才踩在一张凳上、互相扶着胳膊的人不见了!
程素素急忙低头去找。人山人海,小青的个子又矮,掉下去别被踩伤了。
她自己也矮!一低头,就只看到一溜肩膀后背,哪里有什么小姑娘?程素素急了,叫声:“小青姐。”欢呼看赛龙舟的人群里,没人在意她,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
想拨开人群,细胳膊细腿,哪里拨得动人?好容易扒住一个妇人的肩膀,待要呼叫,不想这位大婶肩膀一抖:“不要挤!”将她甩开了。
再要找卢氏,卢氏也不见了。赵氏与程犀等人,似乎在不远处,仿佛听到了程犀喊她的声音,答应着:“我在这里。”那边好像一直在叫:“幺妹。”两边就是接不上话。
再喊“小青姐”,却一直无人应声。
奋力喊“大哥”,锣鼓又响起来,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再要找,自己不知道怎么的,掉地上了,踩的凳子也不见了。仰着脸,这回看的是一片人类的腰背,连肩膀都看不到了。
程素素的心噗噗乱跳,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虽然是大白天的,可是人这么多,别是小青姐遇到拐子了吧?!《三言二白》、《红楼梦》哪里没有两个拐子?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程素素急得直跺脚,还要小心避开不要被别人踩到。急得在身上乱摸,妄图找出个钱袋来。若身上带了钱,抓一把,往上一抛,自然能吸引人去捡,别人都矮下去,她就显出来了。再大喊一声,程犀就能看到她了。程犀注意到了,事情就好了。
可惜,赵氏的教育之下,她身上是从来不带钱的,唯有香囊等物。要缚五彩线,连镯子都卸下来了。值点钱的家什也有,就是赵氏顺手塞给她的银五事儿。都摸出来,又觉得不能用这剪子、镊子往外一扔,别戳着了人,反被打。
挤得一身汗,程素素灵机地动去找师兄!虽然远些,可目标明显!总比在这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挤强。
走不两步,心跳得更厉害了,不对劲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怎么好像被越挤越靠前了?】她与小青本来的位置比较靠前,人人也往前争。两个小姑娘,又踩凳子,挤不过人家,早显得靠后的。掉下凳子,想往后退出人群跑去找师兄,居然往前?
留意下来,程素素发现,自己似乎被隔离了。总有那个三、四个人,推着别人往她这边挤一下。被挤的人也不在意,站住了,接着看赛龙舟。她身边的人不停地换,却总是在挤。
一身急躁的热汗顿时变成了冷汗她自己才是目标!
又被往前推了几个身位,江水粼粼,有种就要掉下去的错觉!
忽然,江面起了涟漪,一个着彩衣的身影掉了下去,两岸登时一片哗然。这也是每年常有的事情,结局不外是家人出个彩头,会水的去捞人如果亲属认出来是自家人,且肯出重金的话。
程素素灵光一闪这不像是拐卖人口,倒像是要将自己推到水里去。何德何能?居然被人用上了这样高端的办法谋害?
双耳之中最清晰的声音是自己的呼吸声,程素素僵硬地打量着自己,豆丁一个,手无寸铁,没有友军,连叫喊都被嘈杂的环境掩盖了。勉强能用的武器,就是刚才担心扔出去扎到人的银五事儿。刚才唯恐它伤到人,现在恨不得这是把大砍刀!
这一套银五事儿,最大的就是那把剪子。程素素握好剪刀,避开又一个被挤过来的人,一仰脸,终于看到了不断推人的家伙。这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长得倒还算能看,只是脸上表情十分无赖。
先前程素素怀疑的几个人里,有两个从左右包抄了过来,看来,这仨是准了。
无赖看到她,眼神闪烁一下,又满不在乎地涎起脸来有钱人家娇养的小闺女,有什么可怕的?弯下腰,凑了过来,一张口,酒肉经过口腔发酵的臭味扑面而来:“做鬼也不要怪哥哥,要怪就怪朱大娘子!”
说着,双臂探下……
“嗷”
凌厉的喊声穿透了诸多呐喊、锣鼓之声、因人落水而引起的议论之声。两个围堵过来的无赖同时一抖,夹紧了膝盖。他们那位“大哥”弯腰护裆,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正常人家娇养的小姑娘,当然是不知道这一招的。生物课认真听讲,防狼小常识瞄过一眼的姑娘,就不一样了。无赖双臂探下,要抓她双肩扔到江中的时候,程素素不退反进,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剪刀扎进了无赖脐下三寸。
【我喊的声音不够大,就戳个警报器好了。】程素素低头看了一眼染血的剪刀,刚才一下戳出去,觉得不太对劲儿。现在一看,因为金银偏软,虽一击得手,剪刀也因用力过大而微弯了起来。
出手之前心快要跳出腔子,紧张得不行,看到无赖满地打滚,反而平静了下来。
“DUANG”头名抵达终点的锣声响起,胜负已决。围观一场激烈赛事的众人也没人闲着,大热闹看完了,地上还滚着一个小热闹。
程素素并不敢离开,只是避开了地上打滚的人形物。这件事太蹊跷,既不知前因,也不知有多少人。更不知道是不是认错了人。和家人走散了,他们一定会找。还是留在原地,这里动静大,一定会往这边看的。
当务之急,是要保证自己安安全全地等到哥哥找过来。决不可混进人群,被对方同伙趁乱补刀。也不能站得太靠近这受伤的无赖,以免被他暴起反击。
程素素飞快挑了个合适的位置,用估量的目光打量着另外两个无赖,一个胖,一个瘦,若这两个暴起……先戳哪个呢?
两个无赖被她的眼睛看得一抖,再蠢也发现了,这绝不是一个正常小女孩儿该有的目光!另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孩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听声音都替老大疼!
两个无赖不敢久留。本以为是桩轻松活计,没想到遇了个硬点子。看客们已经围作一团,死丫头挑了难下手的位置站着。余下的二十贯是拿不到了,不如趁早散伙!
要抓,也是老大一人被抓。自己又没出手!哪里来的证据?!趁早去朱家,向朱大娘子要一注盘缠,远远躲几天,待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两个无赖拔腿就走。
事情说起来麻烦,从掉下凳子到结束,也不过是几个呼吸。
程素素一直用余光瞄着这二人,见他们走了,也不敢松懈,生怕还有什么意外。幕后黑手居然是朱大娘子,她约摸能猜出来原因了。并且,他们差一点就能成功了。要不是突然发现小青姐不见了,俩人一块儿被推到江边儿,她可能都不觉得有问题。
人多的地方,这事情太常见了,近点儿还能看得清楚呢。
右手垂下,剪刀尖儿往下缓缓慢了两滴血。剪刀短,染血不多,风一吹变得粘稠,附在剪刀上。
程素素拎着血剪刀,面上作镇定状,也跟周围的人一样,四下张望。她太矮了,谁也留意是她做的好事。无赖在地上疼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也无法指认她。
她借着打量的动作,试图早一点发现程犀,以她对程犀的了解,此时一定已经察觉到与她失散了!
江风吹来,吹干了汗,身上一阵发冷。
突然,左肩一沉,搭上一只手来,嘴巴上也罩上了另一只手!
第17章 仗义出手
程素素汗毛立起,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对自己下手!不假思索地,右手剪刀反手往后猛扎。
同时,她也被对方拖离了人群,整个人被转了一百八十度。整张脸都埋在了一件颇为眼熟的袍子里,来人怀抱的温暖有些熟悉……
“大哥?!”
汗冷大滴地从额头掉了下来,程素素被吓到了她一剪子把亲哥给扎了。
这祸闯得可真不小!
程素素慌乱地甩手,想把剪刀甩掉了看程犀的伤势:“大哥,大哥,我看看,你怎么了?疼不疼?流血了没?”再看程犀袖上点点血痕,程素素魂都要飞了!
程犀忍住疼,再次捂住她的嘴:“噤声!”低头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程素素的手。剪刀还挂在她的手上,带着些血迹。程犀将剪刀取下来,回头喊一声:“三郎!出来!知道你悄悄跟着呢!”
程羽应声而至:“我在!”他确是见大哥与赖三耳语,然后匆匆离开,好奇心起,便跟了上来。
他不比程犀,既不曾看到程素素的壮举,也没猜出来程素素干的好事。一看妹子两眼通红,头发毛了,衣服也蹭得歪了,登时在大哥面前端起架子表现:“死丫头,去哪里了?!不知道找你找得急吗?!下回出门,得找根绳儿把你栓了牵着走!”
程犀揉着手臂,打断了他,将剪刀给他:“行了,你拿着这个,有人问起,就说是你干的!”
“我……我干什么啦?”程羽一头雾水。
因听了传言,跑来向程犀告密的赖三,悄悄地伸出一指,戳戳程羽,再指指打滚的那位仁兄。程羽眨巴眨巴眼睛,吃惊地问程犀:“这谁干……”
“不是你干的么?朱大娘子要他害你,你反将他,咳咳。去,再扎两剪子!”程犀觉得手臂没那么疼了,膝盖有些发紧。
大哥吩咐了,顶缸就顶缸!程羽抄起剪子:“我来!”
他比程素素大两岁,力气也大些。不爱读书,倒对枪棒有些兴趣。微弯的剪刀在他的手里,依旧是件凶器。
倒地的无赖在本地也算是名人了,人都不敢上去扶他,就怕被他讹上。程羽大步上前,一顿乱戳:“叫你害我!”
围观之人颇觉畅意,都口上说说:“别打了别打了,哟,你程道士家的俊小子吧?叫你家大人来打他!”没一个拉开他不叫他戳的。
这会儿功夫,卢氏与小青也找了过来,卢氏头上那支新簪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小青脚上的鞋子也跑丢了一只。两人一边一个,把着程素素两臂,也不敢再放开。
程犀对卢氏道:“有话回家说,先给素素打理一下。素素,回家什么都不许说,等我回去。”等到程素素点了头,程犀才离开。
上前,团团作揖,道:“舍弟遇到歹人行凶,为自保,方才如此!”
一边是秀才,一边是无赖,受害者(正在行凶)是个俊秀已极的小男孩儿,加害者(满地打滚)的那个,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围观者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这无赖是想捉了令弟去卖吧?”
程犀微笑:“还请诸位父老仗义出手,将此獠扭送官府,我请诸位喝茶。”
道德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父老乡亲一齐说:“我等责无旁贷!”
围观的程素素只觉得一切像在做梦,从她扎完人,到正义的父老将人自地上揪起,也不过十几息的时间。
卢氏一摸头上,自家的旧梳子还插得稳稳的,摘下来给程素素抿抿头发。又理了衣裳。
程素素只关切地问小青:“小青姐,挤散了,你没事儿吧?”自己是目标,小青就是被牵连的无妄之灾。
小青吓白的脸色还没的缓过来,不停点头:“姐儿,你还好吗?”
“回家说。”
“嗯嗯。”
卢氏手下利索,须臾将程素素又收拾成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了:“姐儿,咱去找大娘子,回家了。”
程素素点点头,冷不防看到了赖三。她之前不认识赖三,但是记得此人是与程犀一道过来的,虽然看起来也是个无赖,但是……
程素素站住了,定定地看着赖三,想让他看一下程犀的胳膊。正在想着怎么打招呼,赖三双膝一弯,并拢双膝,用两条小腿挪了过来:“小娘子好。小人赖三,受大郎照看的!”
他客气极了。地上躺着的那位仁兄,必是这小娘子下的狠手。是个男人,都得怕!这才多大的小丫头啊!
程素素挤出一个笑来:“有劳。请你跟着我大哥,看看他的手臂。三娘,有茶钱给他几个。”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
卢氏摸摸钱袋,摸出一把铜钱来给赖三。赖三一面说不敢要,一面将钱塞进了腰带来。再看程素素,对他一点头,带着母女俩扬长而去。
赖三这才长出一口气:“亲娘叻!读书人家出来的,都惹不得!”
程素素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满心想着程犀的胳膊怎么办!扎坏了不能写字怎么办?!见到赵氏,任凭怎么问,也不吭气,实则心里全然没有把握。赵氏以为她是因走失而受到惊吓,也不再多逼问,只说:“回家煎碗安神汤喝了,好好睡一觉,发一发汗,就好啦。这节还有好几天呢!”
程犀是不用担心的,赵氏左右只找到程珪、程素素两个,便问:“三郎呢?”
程素素忙说:“刚才看到大哥带着三哥,让咱们先回家。”
赵氏不是个好奇的人,听到有长子,便放心:“好,回去鹅蛋也该煮上色了。”
却说程犀与程羽两个,与众父老一道,将无赖扭送到官衙。赖三贼头贼脑跟着,觑了个空儿,凑上前来,低声道:“大郎,小娘子给小人赏钱,叫来问大郎手伤。”
程犀将左袖卷起,一看,皮也没破,却是被戳紫了一大片。甩甩手,笑道:“这丫头,不吃亏。三郎也去吧,这事儿,我领你的情,却不好说出来。你们不喜欢上堂,我明白。让我家三弟说,是他们行凶时嚷出来的就是了。”
赖三将话捎到了,将头一缩,跑了。边跑边想:程大秀才真是仗义。
那一边,有诸多父老做人证:“我们都看到了。”他们只是看到无赖满地打滚,以及程羽追着边戳边骂。也是看到了,不假。
程羽一口咬定:“就是他!朱家婆娘叫他来的!”
知府一个头两个大,哭丧着脸。他一边是李巽,相府的侄子,另一边是程玄,苦主家长。瞒也瞒不下去,对李巽道:“下官今年的考语,算是完了!”
才报了个何家忤逆不孝的案子上去,这又来一个买凶杀人案,可见他的教化十分不得力。李巽什么许诺也不给他,只说:“还未问案,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