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小姐,是现在用晚餐吗?”刘姐站在楼梯那边,问道。
下午看夕雪睡得熟,她是没有到二层楼来的,反正惠妍平时除了对那个跟来的保姆说几句话之外,对她们都是沉默的,因此,更无需她来照看。现在,听到楼上有动静,她才上来,果然夕雪已经起来。
“好。”夕雪应了一声,牵起惠妍的手往楼下走去。
真是倔强的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她是一样的,明明手心被吓出了冷汗,都不肯承认。
晚餐用完,这一次,惠妍没有拒绝她的讲故事。
和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她的那些故事这几日间逐渐讲得不那么乏味,当然,这是她对着电脑勤听童话故事的成绩。
而她清楚惠妍今晚,想听故事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外面雷电交加吧。毕竟,被她看到缩在房门口,惠妍自然不会再那样做。
好不容易,雷声渐渐小了,她说故事也第一次说到口干舌燥。
惠妍总算是乖乖躺下去睡,她出得房来,整座绵园又是清冷的样子。
打了杯水喝下,走进浴室,想冲个凉再等萧默澶,下意识地,她的手打开他的沐浴乳和浴盐,里面却是用得还剩下三分之一不到。
看来,过几天,她该去给他买大容量的沐浴乳才是。
简单的冲完凉,真丝的睡袍,在这个季节,就着室内的中央空调,是适宜的。
淡蓝的底子,绘着墨色的竹,这样倚在轩窗那,却似入了景一样。
今晚,忽然不想睡。
十二点敲过,甬道那边,才有车灯亮起。
她想了下,还是睡到床上,而没有醒着去等他进来。
因为,这样,他才不会愧疚,她不睡等他吧。
这大半月来,她也是这么去做的。只是那些个夜晚,她是真正地让自己去入睡,而今晚,她的假寐,不知道,又是否会被他察觉呢?
神思间,能听到卧室的门打开,没有开灯,接着是他尽量放低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
他似乎瞧了一下她,然后再去沐浴间,出来的时候,能闻到那海洋清新味道,代替了檀香在房间内弥漫。
他走到床边时,她却是有些紧张的,也在这时,他的手掀开被子的一角,轻柔地抚摩到她的脚踝,该是在查看她的伤势,那样轻柔的力度,从萧默澶这样一个男子的手心传来时,纵然不是第一次,还是让她的心,在这一秒,漏跳了一下。
很快,他松开她的脚踝,替她盖好被子,她能觉到,床的那端往下沉了一下,是他躺下了。
她静等着,他的手却没有覆到她的身上,因为没有覆到,有些若有所失。
下了雷雨后的夜晚,很清冷,她想汲取一些温暖。
于是,干脆转了身子,这一转,她不能睁开眼睛,但,似乎并没有如愿转进他温暖的怀中。
继续得保持闭眼的情况下,她只做无意识地再次转了一下,这样的动作,该是十分笨拙的,可,仍旧没有任何关于温暖的包围。
这张床看来大得超过她的想象。
心底默默下了个决心,再转最后一次,倘若,还是触不到温暖,那她就乖乖转回去。
因为,不是床太大,就是刚才她觉到他睡到床上,本身就是场幻觉。
但,有没有人,是不是幻觉,却在下一秒就有了答案。
‘噗通’一声,她这一转直接转到床的边沿,然后,她的人就这么摔了下去。
这一摔,再想闭眼装睡是不可能了,她睁开的眼睛,壁灯亮了,然后,正对上萧默澶没有办法抑制住笑意的眼睛。
现在,他在床上,她在床下……
【14】
萧默澶的笑意,哪怕没有任何嘲讽,仅是惊愕过后的哑然失笑,但,只让夕雪捂着腿,坐在地上,也不起来,脸上带着嗔意,也带着愤愤。
在他要把她扶起来时,她倔倔地不要他抱。她的小力气真较起劲来,却是不容低估的。
“不要你扶。”她想要自己站起来,纵然,起来的姿势是能媲美狗熊爬的。
“是我错了,不该看你摔下去,无动于衷。”他忍住笑意,当然,此刻的笑意是因为她爬起来的样子,笨拙的娇憨。
而先前的笑意,则是他本来预备睡下,却是想看一会她甜甜的睡相,于是坐在床尾,只有那个位置,能看得比较清楚,可,没有想到,她蜷着娇小的身子,忽然转了过来,他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结果,她竟就这样一直转着滚了下去。
在她狼狈跌到地上时,他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转。
不是他愚钝了,而是,太关注在她的动作,忘记去想其他了罢。
心里的感觉,在这一刻是错综的。
眼前的小女人,让他的心,能品到的,又何止错综的情愫呢?
看着她嘟囔地起身,有些瘸拐得要回到自己那边,他终究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腿还好吗?”
“不好。”简单的两个字,接着,是她愤愤不平的声音,“断掉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孩子任性时一样。
其实,又何尝不是被人洞悉她那些小心思时,窘迫导致的遮掩呢?
“让我瞧瞧。”他弯下身子,在她跟前,去看她睡裙下的腿。
只这一弯,蓦地意识到,倒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弯下身子。
可,她却没有领情,纤细的小腿在他的掌心快要触碰到时,速度地避开:
“不要你看。”她使了性子,这,恰是在自己滚床目的露陷后,不自然的表现吧。
“别胡闹,坐下。”
他揽住她,想让她坐下,可她反是挣开他的手:
“不要。”
他默然,在这样的时刻,绝对是有力气的一方占据绝对优势,他只将她的手钳制住,不容她反抗地,抱她到床上,掀开睡裙,仔细查看了下腿上的伤口。
脚踝处的伤口没有因为刚才的意外有任何的恶化,可,这样的姿势,似乎,太暧昧了。
她的腿微微张开,她的睡裙被他掀开到两侧,透过室内不算太明亮的壁灯,都能看到她粉白的底裤。
他的本意,并非是想趁她之危,一览春光,但眼下,尴尬得让他轻轻咳了一声,有些讪讪地松开她的手,放下她的睡裙。
而她的脸更加红了起来,在他放开她的腿时,忙蜷缩回睡裙,然后,拿起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微妙的感觉,在静谧的空气里流淌。
然后,在觉到空气很闷时,却有清冷的空气窜进被子中,是他拉开了她蒙头的被子,没有说话,只一手揽过她的身子,然后在她依进他怀中时,手自觉挪到她的颈后。
“萧夫人,生气了?”他又喊她萧夫人,低低的话语在她头顶徘徊,她没有说话,身体有些抵触的意味,“还是,在担心什么?”
后面的这句话,纵然还是很低的声音,却更落入她的耳中。
担心什么?
他瞧出什么来了吗?
手,想要稍稍往上够一些,这样,她就能触到他放在她颈后的手,可,在手挪过脸时,她却是咬了一下指尖:
“我才没那么小气。”话这么说,她的头往下移了一下,重重的压到他臂端。
“那——就好。”简单的三个字后,他复淡淡道,“明天不能陪你,有一个应酬。”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他不再说话,只保持着这个姿势,伴她一起入睡。
可,今晚,她竟是没有办法安然入眠。
‘那就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算了,她不愿去多想。
她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也不能判断他是否入睡了,只隔了一会,她才轻轻把头移了上去,再怎样,压着他的手臂睡一晚上,她还是做不到。
翌日清晨,除了他一只手枕在她的颈下,另一只手却没有覆在她的身上,这使得她很容易就能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得床去,简单的洗漱,换好衣服,从洗手间出来时,他还在睡。
厚重的窗帘遮着,哪怕现在已经早上八点,都只如晚上一般光线暗淡。
这样的光线下,他能睡个懒觉,也是好的。
毕竟,这一周来的筹备工作启动,他明显是憔悴了不少。
走到床边,这一次,她没有吻他的额头,只继续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今天是周末,突然,她不想待在家里,看他离开去应酬。
所以,容许她稍稍不尽到做一个妻子的职责吧,在丈夫醒来前,先行出门。
譬如,去看明蓝的母亲,就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但,在这之前,她还是去了厨房,照着昨天学的菜式,给萧默澶做了早点。
这一次,煎蛋的造型虽然还不算很好,可至少,不会太焦,陪上烤得喷香的培根,感觉很不错。
“刘姐,先生起来后,记得把这个给先生端去。”
“是,夫人。”刘姐应声。
“我出去一下,先生如果问起,就说我去看朋友的母亲。”
“好,那我让司机送夫人去。”
“算了,帮我叫的士吧。”
“可先生会不放心。”
“我一会可能还想逛街,就叫的士吧,到门口等我。”夕雪仍坚持道。
让司机送,汽车从车库上来,引擎声该就把他惊醒了。
还不如她多走几步,到绵园的门口去坐车。
或许,这是她唯一一个小小私心。
哪怕,萧默澶如果要知道,也定能知道明蓝母亲住院的事宜。
可,这一次,她去探望,却是不把想让萧默澶过分注意。
真纠结,接下来的事,更是让她不愿去多想的。
至少现在,她是他口中的萧夫人,明蓝是她的朋友,只这样单纯一日就一日罢。
“是,夫人。”
到安和医院时,不过才是早上九点半,她在医院的小卖部买了水果篮,脚踝还有些隐隐做疼,慢慢走到住院区,只向护士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找到明蓝母亲的病房。
提着水果蓝,走到病房门口时,明蓝正好出来:
“雪儿!”
“是我,瞒着你来探望伯母。但,做为朋友,知道伯母生病住院,我还是想来探望一下。”
“其实——真没什么好探望的,你进去坐会,我一会就来。”明蓝拿着饭盒,看样子是才用完了早餐。
“好。”
夕雪走进病房,这是一间普通的加护病房,住到这种病房,病情自然是不轻的。
她走到明蓝母亲的床边,把水果篮放到床头柜上,才要喊声伯母,却看到明蓝的母亲好像仍在睡着。
虽然是睡姿,但,只这一眼,心下似被猛地一砸,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张脸,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可,并不陌生。
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下意识地开始搜索记忆中的片段,然后,终于想起来,这张脸最早出现在一张撕碎的,被掷扔在废纸篓的照片上。
那一晚,夕正发了很大的火,整个书房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砸光,在阿姨清理书房时,她终究忍不住,一起进去,但,那时,夕正已经不在,她只能看到废纸篓里的照片,之所以注意到废纸篓里的这张照片,实是因为,照片旁有着血迹,应该是夕正砸东西时,将自己碰伤,而那些血迹,斑驳的在那,只衬出照片上女子的笑靥如花。
而那女子,正是眼前,病床上的女子。
哪怕,现在的女子明显比照片上苍老,哪怕,她的眼睛闭阖着。
可,总归是不难辨认出来。
也在这刹那,有些什么,正逐渐清明开来。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退,却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凳子。
所幸,声音是轻微的,女子并没有醒来。
明蓝的脚步声却在她的身后传来:
“雪儿。”
“伯母好像睡着了?”
明蓝看了下母亲,声音是放低的:
“是,吃了药,就会睡着,不过睡着了,人也舒服点。”
夕雪的步子下意识朝病房外走去,看上去,是不想吵醒病人,实际呢?
明蓝也跟她往病房外走去。
“是什么病?”
“肺癌晚期。”尽量想让这四个字说得轻松,可,临出口,却仍旧说得是沉重的,“谢谢你能来看我母亲,她会撑过去的。”
“明蓝,伯父——”夕雪顿了一顿,方道,“伯父也在医院照顾伯母吗?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照顾,太辛苦了。”
“我没有父亲。”明蓝回答得很是干脆,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些直白,转了话题,“雪儿,谢谢你,母亲或许还要睡一会才会醒来,我会转达给她,你来看过她。”
“嗯,也好。那我先走了,需要帮助的话,随时给我电话。”
她清楚明蓝的个性,如果需要的帮助,会直接提出来,但,如果不提,并不代表,不需要帮助,反是,那些帮助,或许会欠下很大的人情,所以不愿意说。
这样的性格,和她是相似的。
或许,她和明蓝之间,还会有更多相似的地方。
所以,她清楚,该怎样给这样性格的人实际帮助,一些,她力所能及的帮助。
无论出于朋友的立场,或者其他什么的立场。
她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去了医生的办公室,在那里,很容易找到了明蓝母亲的主治医生,费了些功夫,用明蓝最好的朋友身份,才知道,明蓝母亲的病情并不乐观,因为拒绝化疗,只能采取保守的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