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香言至此处就沉默了,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想再说话,只是望着墓碑出神地想事情。其实木清香该说的都说了,这是她十年里查到的,以前在大宅里知道的也不多。我不好再刺激木清香,索性就跟她在雨中站着,就连山野里的树木也静静地陪着我们,天上落下的雨也好像在为她哭泣。
又过了一周,我和木清香回到青岛,廖老二已经病好了,见到我们,他乐得合不拢嘴。当听说我们要去找月泉古城,还拍手鼓励,我见了就心说拍手干嘛,你以为月泉古城那么好找,说不定古城没找到就先把小命丢了。
赵帅带着小堂妹到北京玩了一圈,经过一些文书办理,小堂妹也办理了移民,正式回到了中国。大伯父对此很难过,虽然小堂妹获得了自由,但父女相见就难了。我们离开厦门时,大伯父甚至连看残本茶经的热情都没了,直叫我快点儿带小堂妹离开,他怕他会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哭泣。
1995年秋天,在确定要去腾格里沙漠寻找月泉古城后,赵帅就通过他家里的关系,给我们找到了门路。
在那时,腾格里沙漠驻扎着中石油物探局的多支石油勘探队,赵家是搞建设的,与那边有点来往。所以,赵帅他爸托人找到了河北涿州中国石油地球物理勘探局,然后拿到了批示,让我们能够与一队新组成的石油勘探队伍进入腾格里沙漠。否则几个不懂事的人进入沙漠,十有八九出不来,也难怪前几批人都找不到月泉古城。
就这样,又一次充满无数悬念的神奇冒险又开始了,可那时的我们不知道,月泉古城里埋藏的千年之秘会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经过了一周的准备后,我、木清香、赵帅和小堂妹就坐着火车出发,先去内蒙古的阿拉善右旗与石油勘探队会合。腾格里沙漠有一大部分在内蒙古,一小部分在甘肃,但进入腾格里沙漠,从武威市(古称凉州)转道阿拉善右旗进去,是最方便的。
当火车进入了甘肃省境内,赵帅和小堂妹就呼呼大睡了,只有我和木清香仍清醒着。前几天,一提到要去腾格里沙漠,廖老二就要报名。可是腾格里沙漠环境艰险,因此我就劝廖老二先在青岛疗养,否则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又要垮掉。我本来也想让小堂妹留下,毕竟又不是去腾格里沙漠度假,但她非跟着赵帅。
赵帅一直嫌小堂妹年纪小,所以不忍下手,怎知小堂妹不识趣,硬要送货上门。小堂妹夸夸其谈,说她在美国读书时,曾和同学一切横穿撒哈拉沙漠,小小的腾格里算什么。赵帅头疼得要命,怎么都说不过小堂妹,廖老二也怕伺候不了这位刁蛮公主,所以就好说歹说地让我们把小堂妹带去。
我和木清香并排坐着,看着对面两个睡着的人,我们又聊了起来。在厦门岛时,木清香留了张字条,说要再入茗岭。我问过她为什么又去那里,她却说只是想再看看那些石板画而已,并没有特殊的原因。在木清香的眼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特殊的原因,总是想做就做。因此,我就跟木清香约法三章,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不告而别,起码要当面说清楚了再走。
木清香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将视线转向窗外的黄土沟壑。我知道木清香又想去以前的往事,于是就不再说话,让她耳根清净。除了木清香,我们都没到过大西北,所以下了火车就想去参观兰州,早把月泉古城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晚,我们在兰州住下,第二天早上就去看风景。兰州是万里黄河唯一穿越的城市,黄河从九州山脚下穿城而过。这一天,我们四人在黄河大水车前留个影,又坐了羊皮筏子,吃了一碗兰州拉面,然后再顺道去武威市,参观久负盛名的马踏飞燕出土古遗址。木清香的兴致不高,总是无趣地站在一边,有时我都差点儿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
越往前行,绿色越少,黄色粗暴地霸占了我们的视野。腾格里沙漠,面积大约有4.27万平方公里。“腾格里”是蒙语,意思是“天”。当地蒙古族牧民认为,在内蒙古西部阿拉善高原的我国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是母亲,而腾格里沙漠,就是儿子。民俗称,巴丹吉林沙漠从天上飞到东南,从而形成了腾格里沙漠。
有关沙漠专家告诉我,上面这个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腾格里沙漠,是以流动的沙丘为主,它是中国流动速度最快的沙漠。好在我们进入时,正逢美丽的秋天,因此举目所见,都是金色的——金色的沙子、金色的沙漠植被,连阳光照到人脸上,都是金灿灿的。
阿拉善右旗是我们最后经过的一个城市,它就在腾格里沙漠边缘,光是在边缘就能感受到烈日的炽热,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烤熟。这个自治旗其实和江南小镇差不多,只不过多数植物都是金黄色,牲口也都以高大健壮为主,很少看见鸡鸭。
当我们赶到内蒙古的阿拉善右旗时,却意外地被告知那支新组成的石油勘探队提前一天出发了。
原来勘探队嫌我们是新手,他们虽然是新队,但都曾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做过勘探,心高气傲的他们不希望被人拖后腿。
我很理解这种感觉,毕竟到沙漠里做石油勘探不是开玩笑的,谁愿意带菜鸟溜达,弄不好还要全军覆没。碍于赵帅他爸的关系,勘探队没将事情做绝,因此留了一个人带我们进沙漠。
这个人是个老手,中年人,来自北京,叫胡安,人们都叫他安叔。安叔本来是勘探队的向导,可勘探队里多是热血青年,又都经验丰富,所以他们都嫌安叔不合群,于是找了个借口,一石二鸟,把他扔给我们。安叔觉得被侮辱了,于是把气撒到我们身上,一见面就数落我们多不专业,甚至不许我们嘻嘻哈哈。
我们站在一座水泥平房前,顶着烈日,站在灼热的沙地上,无辜地听训。安叔字正腔圆,路过的当地牧民好奇地在远处观望,全在看戏。热风不时地吹起,虽然不大,但经过我们时,都觉得被人打了一巴掌,嫩嫩的小脸蛋又疼又辣。
我不愉快地跟木清香发牢骚,没想她到竟向着外人,说道:“胡安说得没错,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两眼翻白,懒得再说,随便安叔怎么说都不还口。赵帅和小堂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安叔说一句,他们还嘴十句,气得安叔差点儿不愿意带我们进沙漠了。安叔惟独夸奖了木清香,说她全身长衣长裤,脚穿防水防沙的沙漠靴,比我们穿运动鞋专业多了。安叔终于将心中的怒火释放,对我们就不那么严苛了,还教我们掌握基本知识。
进入腾格里沙漠最好在夏秋两季,冬春两季多沙暴,容易迷途并危及生命,因此我们来得很对时候。安叔还说,万一我们时运不济,在沙漠中遇见沙暴,千万不要躲到沙丘的背风坡躲避,否则有被窒息或被沙暴埋葬的危险。正确的做法是把骆驼牵到迎风坡,然后躲在骆驼的身后。
沙漠中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的阳光会把人烤得皮肤红肿,夜晚的寒冷则犹如冬季。所以夏季和冬季的服装都要准备。此外防晒油涂在身上后,会粘上沙子,使皮肤很难受,不如穿上浅色长衣,以抗拒紫外线,脸部可适当使用防晒油。
对于怎么进入沙漠,安叔说起这事就冒火,他说本来可以坐车,但车被另一支老勘探队调用了。
在秋季,阿拉善右旗的骆驼都在野生放养着,安叔辛辛苦要到五只,却也被那支新组成的勘探队抢用了。今天等我们时,安叔好不容易又跟当地牧民借了两只骆驼,用来驮行李,所以我们就不能骑骆驼了。
那两只骆驼就系在水泥平房边,它们正懒洋洋地站着,憨态可掬。我兴奋地走过去,安叔还在哪里罗嗦个没完,甚至没发现我走开了。这两只骆驼是双峰驼,那两个驼峰就像山峰般耸立着,显得很结实。我望着骆驼,心想你们明天就要挨累了,今天多吃点草,多喝点水吧。
“噗——”我刚与面前的骆驼对视一眼,它一扭头,毫不客气地高高在上,喷了我一脸白沫。安叔发现了状况,急忙叫我走开,别靠近骆驼的头部和尾部,那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看安叔那架势,我不被骆驼吓坏,也被他搞怕了。
这一晚,我们和安叔一起住,以便形成默契,让每一个人都融入队伍中。水泥平房里亮着电灯,屋外的沙地上,牧民在那儿烧着篝火。到了晚上,真他娘的冷,我们都没有出门。但平房里没有厕所,要方便只能跑到外面,每次一出去就牙齿打颤。沙漠边上的星星又大又亮,这是城市里绝对见不到的美景,有时还能看到星星在发抖。
安叔其实人很实在,到了晚上,竟跟我们赔罪,说白天他太激动了,因为被那支先走一步的勘探队气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没有计较,还跟着安叔一起整理明天的装备。可是,我看了看堆成小山的装备,却被这些东西吓了一跳。
装备里竟有三把土制猎枪,枪头还有刀刺,就跟去打仗似的。安叔听了我的疑问,他就解释那是从一个猎人手里借来的,明天那个猎人也会同行。沙漠里并不安全,经常有沙狼出没,遇到一、两只算你走运,但如果是一群沙狼,手中没枪就等着当沙狼的盘中餐吧。
我以前听说大漠里有狼,本以为那只是传说故事,没想到这回会碰到。现在又有一个猎人要加入,这让我们四人都有点不放心。一开始,听到勘探队先走了,我们都很高兴。因为要找月泉古城,总跟着勘探队不是办法,万一他们要走东,我们要走西,那怎么办?其实,我们早就想好了借口,因为我们不是勘探队,而是以考察沙漠环境的名义而来,随便编一编就能糊弄过去。
都说搞学问的容易被忽悠,但猎人就不同了,他常年在此走动,还能不了解我们的那点儿花花肠子吗。我正感到担心,安叔就叫我们明天要礼貌一点儿,因为那个猎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喜欢开枪吓人,还曾误伤过其他牧民。听了这话,赵帅就冲我摇头,意思说碰到了个麻烦的角色。
小堂妹却不怕,反而说:“怕什么,这里有三把枪,他能同时拿三把?他开枪我们就不会开吗?”
我担心道:“安叔,那猎人好不好说话,万一我们想去另一个方向,他不让怎么办?我们是考察环境的,可能路线和勘探队不一样,走得比较随性。”
安叔却笑说:“你们应该知足啊,沙漠里的狼群很多,不少牧民都出过事,那人跟着我们,等于是我们的保镖啊。以前牧民都把沙狼称作大漠苍狼,和蒙古大帝的地位一样,它们不好惹的。”
自从我赢了山东茗战,要在冬天参加南北茗战,赵帅就以为我无所不能。听了安叔的话,赵帅的牛皮就吹大了:“怕什么,有我们的小路在这儿,大漠苍狼算个屁,到时候将它们全都大卸八块,当下酒菜。”
我见状连忙叫赵帅打住,安叔摇头叹息,还说明天切莫拿沙狼的事情跟猎人开玩笑。因为,很多年前,猎人的儿子被大漠野狼叼去,因此他才做了猎人,专门猎杀沙狼。可惜后来有了政策,沙狼成了保护动物,猎人就不能再随意杀戮了。就因为这事,猎人和牧民起了争执,他就拿枪去吓唬人。
就在我们讨论大漠苍狼的可怕时,水泥平房外却蹦出一声弹鸣,一道彩光从腾格里沙漠飞升到了璀璨的星空上。我们全都惊奇地走到屋外,就连一直沉默的木清香也跟了出来。其他牧民也惊讶地仰头,望着顶上的天空,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篝火边的牧民望着天空,七嘴八舌地议论,但说的都是方言,我们都听不明白。安叔抬头看了很久,我问他怎么了,他却半天没有反应。赵帅还以为谁在放烟火,直夸牧民懂得享受生活,不知道哪个王八蛋造谣边远地区的人民生活艰苦。惟独小堂妹看得出来,那是求救的信号弹,估计那支先行的勘探队出事了。
安叔竟有些幸灾乐祸:“谁让他们丢下我,去过几次塔克拉玛干沙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夜空缀满繁星,沙漠里不像刮起了沙暴,见此情景,我就担心地问:“难道他们遇到沙狼了?你怎么肯定是那支勘探队出事了,不是说有两支勘探队吗?”
安叔不大肯定:“这几天就只有两支队伍进去,老队把车借走,是要去省城,不是进沙漠。新队骑骆驼,应该走不了多远,你看那信号弹就在沙漠边缘上嘛。”
赵帅也说:“你怎么那么笨,如果开车进去,碰到狼还能开车跑,骑骆驼怎么跑?用腿跑的话,人跑得过狼吗?看来有猎人在身边,还真有安全感。”
木清香刚才没看天上,反倒一直望着远处的沙漠,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多久,就有驻扎的武警进去救人,他们有枪有炮,就算狼群来了也不怕。我们不能跟去看热闹,当武警消失在夜色后,大家就哆嗦着又回到水泥平房里。安叔一直强调他的作用,几乎将自己抬升到神的高度,没有他,谁也别想走进腾格里沙漠深处。
出发前,安叔给我们准备了一大批清水,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奇怪的褐色茶水。
我已经见过不少千奇百怪的茶了,于是就好奇地问那是什么茶水,该不是给骆驼喝的吧。安叔摇头说不是,赛尔里奥尔斯可是给人喝的,一口顶地上清水十口,还能治疗各种沙漠里的不适感。
我总觉得那名字很拗口,于是就问这种怪茶有没有简单点的称呼,别搞得那么方言化。听了安叔的介绍,我才知道赛尔里奥尔斯就是小花罗布麻茶。这种植物生长多在罗布泊东边、南边的疏勒河、孔雀河流域、以及敦煌一带,这边的蒙古族习惯称它为“赛尔里奥尔斯”。老牧民最喜欢带这种茶在身边,进入沙漠更是必不可少,一来是这种茶真的能解渴,二是这种茶的生长条件很恶劣,意在说人就算迷失在沙漠里,也能生存下来。
听到这里,我就想起残经有一篇专门介绍过边远地区的茶叶。其中,有一种叫野麻茶,是古老牧民的随身物。这种茶还能入药,华佗还用来治疗过晕眩症,这在《三国志*华佗列传》里有过描述。想来残经上描述的野麻茶,应该就是安叔口中的赛尔里奥尔斯。我尝了一口,茶水清新香爽,不像其他茶水,有时越喝越渴。
到了凌晨,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因为水泥屋里太冷了,穿着秋天的衣服都没用。明天就真的要进入沙漠了,虽然有猎人同行,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月泉古城就在沙漠腹地,但这些年都没人找到,或者找到了就死了。恐怕沙漠里出了沙狼,还有其他未知的危险,这段时间的遭遇让我大开眼界,一切都不能用现有的知识来推断。
尽管确定月泉古城就在腾格里沙漠中,但谁偶不知道具体位置,因此这一趟还得靠运气。如果找到了,那就算我们命好;实在找不到的话,那也不能强求,毕竟不能在沙漠里待太久,补给会跟不上。根据前段时间得来的信息,月泉古城在靠近甘肃那一带的沙漠里,不知道是否准确。
腾格里沙漠东西宽180公里,南北长240公里,我们此次打算横穿沙漠,从甘肃那边出来。要横穿沙漠,最多二十几天,最快三、四天就能完成,这跟个人的路线有关。越往甘肃那边走,沙丘的流动速度就越快,很不好走。月泉古城在全国流动最快的沙漠里,是否屹立在沙海之上,这只能等我们找到了才清楚。
第二天早上,那群武警还没回来,安叔叫我们别担心,这种事情偶尔发生,武警们都能成功救人回来,估计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吃了早饭,做好准备,我们就要出发了,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个猎人。安叔急了,就去猎人家里找人,好不容易才把这位猎人催来。
经安叔介绍,猎人名叫陈叶鹏,他跟安叔一样的年纪,因此我们都叫他陈叔。陈叔脸上有道伤疤,据说是捕杀沙狼时被抓伤的,他身上除了一把短土枪,还有几把弯刀匕首。大热天的,陈叔穿的衣服厚得跟棉袄一样,听安叔说,那件衣服可是狼皮所制。我心说陈叔果然有两下子,满脸杀气的他跟着我们,沙狼肯定会避而远之。
在简单地介绍后,陈叔眼睛紧盯着我,似乎在怀疑我们进沙漠的目的。因为以前来考察沙漠环境的人,很少一来就嚷着横穿沙漠的,这种走马观花的速度能考察出什么来。幸好我们都很年轻,所以安叔就说年轻人嘛,都有急功近利,等吃了苦头,下回就会悠着点儿了。
这一天,晴空万里,烈日晒得人都不敢抬头。沙漠边缘有几座小石山,及零星的土屋。在沙漠深处,还有一户人家,但我们的路线不同,走的几乎都是无人区。为什么这么走,道理很简单,要是都有人住了,月泉古城早上报纸了,因此我们都往最艰苦的地方跑。
在路线里,我们走的地方没有湖水,算是罕有人至的区域。在腾格里有月亮湖、太阳湖、天鹅湖等。据说,这片沙漠的天鹅湖边布满沙枣树,还有一公里长百米宽的黑泥区,每年的3月底至4月初,湖面有栖息游玩的天鹅。可惜我们来时已是秋天,天鹅早就飞走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虽然我们走的是无人区,条件艰苦,但安叔说那片区域很好认路,只不过出了问题的话,会进退两难。我们走过了沙漠边缘的黑石矮山,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古河道,但因为沙丘流动很快,所以不是天天能看见那条古河道。顺着古河道走,如果运气好,还会看到几处古迹。谁也不清楚那些古迹废墟是哪个朝代的,总之很久以前就有了。
近代,有考古学家想去研究那些古迹,可是沙丘移动太快,古迹被深埋在黄沙之下,很少露面。好不容易,他们发现了一具尸骸,但却非常的失望。根据尸骸的衣服判断,那人是晚清小兵。晚清不像唐宋元明,它已经没什么研究价值了,能研究的东西都在京城,再加上考古学家总不到那些古迹,所以就放弃了。
安叔说,老一辈的牧民流传,在列强入侵时,曾有一批清兵进入沙漠,他们走的路线和我们一样,都是十分危险的区域。我听了就暗暗激动,那批清兵很可能就是茶王阳赤山那批人,想来月泉古城里肯定有数不尽的珍贵茶叶。当然,我没敢表现出来,但除了木清香,赵帅和小堂妹却有点兴奋过头了。
我们走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时,终于踩在了黄沙之上。到了沙漠,我们才感受到风很大,甚至能感受到脚下的沙子在移动。幸运的是,我们真的看到了一条古河道,虽然只有一小截,而且快被沙子填满了,但也让我们知足了。
当我们牵着两只骆驼走到古河道边上,要赞叹沧海桑田时,我竟发觉古河道里的沙石不大对劲。
木清香也发现了情况,她指着古河得里的沙堆,说那里有一些罐子还未完全被埋住。大家都很惊讶,因为这片区域很少有人过来,就连陈叔捕杀狼群时,狼群都不会逃到这边。
1995年时,民间探险风潮还没现在那么兴盛,但他们和现在的人一样,人群经过的地方经常留下垃圾。沙漠的生态本来就很脆弱了,人类再这样到处扔垃圾,岂不是给恶劣的环境再捅上一刀。
我跳下古河道,扒了扒松软的黄沙,下面有几个空的金属罐。拧开一闻,里面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我皱眉一想,这不是安叔准备的赛尔里奥尔斯,也就是残经提到的野麻茶吗。罐子虽然空了,但里面还有一片小小的灰色叶子,这就是野麻茶叶。罐子的味道很淡了,全是沙土味,多亏这段时间的修炼,我才慢慢地有了点道行。
安叔看见罐子就直呼不可思议,并说可能是流动的沙子带过来的,因为这片区域就连牧民都很少过来。我把罐子都放在骆驼背上的驮袋上,打算当一次沙漠里的清洁工人。可是,我刚拿着罐子接近那两只骆驼,它们竟然有点粗气地喘息着,想要走到一边,不理我。我一急就抓住粗绳,想把骆驼的方向调整,不想骆驼一看见罐子就发了疯似地挣脱了我手中的粗绳。
小堂妹见了就说:“堂哥,这两只骆驼是不是讨厌你啊,昨天它们就喷了你一脸白沫。”
赵帅跟着瞎起哄:“雨唯说得对,肯定是看到小路让它们当垃圾箱,所以就不愿意干了。”
安叔看我愣住了,他忙把骆驼拉回来,然后对我说:“今天它们有点奇怪啊,以前不会这样的,你把罐子给我,我来放。它们可能真的讨厌你。”
我无语地交出罐子,朝木清香弄了个鬼脸,想自嘲一下,但此时陈叔却大叫一声,吓了我们一跳。原来安叔把罐子放进驮袋时,骆驼也像发狂了一样,抬起一条粗腿,差点踢中安叔的肚子。我无奈地摊开双手,这下终于洗脱了我的罪名,并不是骆驼讨厌我,就连安叔也不能把骆驼当垃圾箱嘛。
接下来,除了木清香,所有人都拿着装过赛尔里奥尔斯的空罐子想要放进驮袋,但都没有成功。此事看似平常,但却不大合常理,陈叔和安叔两位前辈都搞不懂原因。站在黄沙之上,风吹日晒,我看着他们的举动,怀疑那些罐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然就是骆驼天生害怕罐子,但是有这种可能吗?
最后,木清香接过罐子,他们都说她不行的,但我却觉得木清香一定行。只见木清香先拿出一壶赛尔里奥尔斯,然后冲了冲罐子,清洗过后才把罐子放入驮袋。果然,骆驼这次没有反应,任由木清香怎么折腾都不乱动了。安叔看得啧啧称奇,甚至忘了责备木清香浪费水,还夸她是天生的牧民,以后要是能帮他养骆驼就好了。
陈叔脾气暴躁,我们闲聊几句,他就骂了起来,连连催我们快点上路,别他妈的磨蹭了。太阳的确开始往西沉了,我们不敢耽搁,所以又继续在沿着隐没的古河道走。腾格里沙漠没有很高的沙山,所以走起来,不是很费劲,比起新疆沙漠要好走多了。可就算如此,天还没黑,我们就开始呼天喊地,大叫累死人了。
陈叔最听不得我们抱怨,赵帅一开口,他就骂道::“别吵了,你再吵就给我滚回去!你不知道话说太多,容易口渴,水会喝得更快吗?”
安叔见了就立即缓和气氛:“老陈说的对,我们一路上很难碰到水源,这些水要珍惜啊。”
赵帅不服气,但没有明着说,只是暗地里对我讲道:“不就几口水嘛,老子少喝几口,全留给骆驼喝都成。”
我也不喜欢陈叶鹏,他只是向导,干嘛这么凶,搞得我们倒成了他的手下了。话虽如此,但人家也是为我们着想,所以不便发作。我劝赵帅忍着点,万一碰上沙狼,还指望陈叶鹏出手相救。赵帅很会看情势,听了我的分析后,他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我安抚了赵帅,然后就往前急走几步,与木清香保持平行。刚才骆驼不肯让罐子靠近,我一直很好奇,所以就问木清香知道怎么回事。可木清香却说不清楚,原以为骆驼不喜欢赛尔里奥尔斯的味道,所以刚才就用茶水洗了洗,增加赛尔里奥尔斯的味道,不想味道浓了以后,骆驼却不怕了。
天气热得不行,我们一行人慢慢地走在沙丘脊背上,蜿蜒地向沙漠深处前行。正当我们了望远处,幻想已经看到月泉古城时,两只骆驼却像又发起疯,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似乎前面有凶险,可我们环视四周,全是黄沙堆积的小山丘,连条沙漠眼镜蛇都没有,根本找不到危险的预兆。
金色的沙漠一望无际,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半条狼都没有。回头一望,身后还能远远地看到些小屋,但都跟葡萄一样小了。我们一开始还有点害怕,但陈叔却拍胸脯地保证肯定没事,搞不好是安叔没把骆驼喂饱,人家现在想要罢工了。赵帅也趁机调侃,说骆驼一定到了发情期,也许想要交配了。
我怕赵帅越说越离谱,于是急忙打断他,然后让安叔去安抚两只慌张的骆驼。这还没走出一天的路程,骆驼们就那么难伺候,如此下去,岂不是一个月都走不出沙漠。小堂妹也急了,在沙漠里弹尽粮绝不是开玩笑的,所以就催安叔快点儿。这事哪能催快,又磨蹭了十多分钟,骆驼才肯乖乖地听话。
沙漠里,还能看到一些灰色的死树,只要轻轻按下去,它就会断裂。除此之外,我们还看见了几颗金色的胡杨,它们全都斜立地保持一个方向,且似乎是一只只奔驰着的豹子,但那动作被永远地定格了。一拨拨沙丘犹如起皱的黄色宣纸,我们慢悠悠地走在上面,仿佛整片沙漠都成了一副古老的画卷。
出发的第一天,我们还能看到一些枯死的植物,到了第二天,放眼看看见的都是黄色。我们所有的水都分配好了,再渴也得省着喝,木清香一路上说的话没超过十句,喝的水比我们少。小堂妹早把水喝光了,实在受不了,就去问木清香能不能喝她那份。没等木清香答应,我就叫小堂妹少说点话,不然大家的水全给她都不够。
这时,安叔对着天边说:“这个天气有点奇怪啊。”
在沙漠里,天气的变化很重要,时常关系到性命安危。我听出安叔语气不对,忙问怎么了。经安叔指点,我们才发现天上竟然同时出现了日月。这事情换在中原地区,那就是吉祥的象征,算命看相的人还会添油加醋地说哪个刚出生的娃娃有皇帝命。但在沙漠就不同了,日月同辉,很可能会有难得一见的暴雨。
赵帅不相信,还说昨晚不是看了天气预报,说这里一个月内都晴朗我云吗。这时候,普通的气象学用不上了,沙漠里的天气本来就变化万千,天气预报的脚步哪里跟得上。我们都什么情况都想过了,包括沙暴,惟独没想到会在沙漠里遇到暴雨。
小堂妹很乐观:“刚才你们还怪我喝水太多,看吧,老天马上送水来了。”
我迟疑地望着天,除了几朵白云,还有太阳、月亮,并没有发现乌云。我担心安叔看走眼了,于是就问:“你听谁说的,日月同辉就会有雨,不过有雨不是坏事吧?”
陈叔听不得罗嗦,我们唧唧喳喳,他嫌烦了,就凶道:“你们几个娃娃怕这怕那也敢来沙漠,要是看见沙狼,不得把嗓子叫破了?”
赵帅很讨厌陈叔,哼道:“沙狼算什么,它敢来,我就敢把它当下酒菜,还要把它的皮扒下来,像你一样当衣服穿!”
陈叔眼睛红了,端了枪要跟赵帅斗,我惟恐擦枪走火,忙跟着安叔劝架。期间,安叔说如果是一半的大雨倒无所谓,但如果是暴雨就不妙了。况且,沙漠里要么不下雨,要么就下得很大。沙漠里四处松软,蓄水能力不强,很容易产生洪水,不会水的人很可能在沙漠里溺亡,到时候在墓碑上都不好意思提起你是怎么死的。
安叔说得没错,沙漠里的确少雨,像智利的阿塔卡马沙漠,400年来只下了一场雨,被称为世界的“旱极”。可沙漠真要下雨了,那可比别的地方还可怕。就说1988年夏季,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那场雨,将一条10多米宽的小河沟硬是冲扩成1000米宽,石油基地的采油设备都浸泡在洪水里了。
现在已经走了两天,身后看不到小屋了,只有无边的沙漠。我们想要回头,不知道能不能跑过暴雨,但天空仍看不出要下雨的样子。嘴巴都说干了,我才把赵帅拉到一旁,安叔也把陈叔劝开了。其实赵帅脾气特好,但就是看不惯别人蛮横,陈叶鹏不可一世的态度,谁能忍受。要不是怕撞上沙狼,我们早就把陈叶鹏甩了,原则上有一名向导就已经足够了。
木清香一直站在一旁不出声,我以为她吓坏了,就叫她别担心,不会再有人闹事了。可是,木清香摇头说从没担心这一点,而是她想起了贵霜帝国中的月神传说。在别的文化里,月亮给人的印象差不多都是美好的,什么月亮代表嫦娥美人、合家团圆,很少有恐怖的传说。可在贵霜帝国里,月亮的形象却是很阴森的,而且他们的月神并不是女性,而是男性。
至少在我的认识里,月神都是女性,中国神话、希腊神话、北欧神话,从没说月神是男的。要知道日为阳,月为阴,这是大家公认的。在传说里,最初贵霜帝国的日神有两位,一位是男神,一位是女神,而且还没有月神,更没有黑夜。一天,男日神到沙漠里闲逛,不想被邪恶的黑暗迷惑了,所以就失去了天神耀眼的光芒,变成了比较暗淡的月亮。
男日神后悔莫及,想要恢复天神的身份,因此每到月满当空时,他就会吞食地上的男人,以阳补阳。在中亚的贵霜帝国遗迹里,这个传说被刻在班驳的壁画上,画面特别血腥。因此,每到月满时,贵霜帝国的男性就会闭门不出,否则就永远回不来了。
两位日神本来就已经相恋,天神在贵霜帝国的神话里是允许相爱的,但男日神变成月神后,就不能再见女日神了。因为日月不能同时出现,否则就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分,会打乱乾坤的运转。如果日神和月神偷偷相会,风神、雨神、雷神就会出来分开他们,到时候就会日月无光,天破倾洪。
虽然这是传说,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许他们曾发现日月同辉,沙漠就会出现暴雨,因此产生了这样的传说。
尽管天还晴着,但我听了月神传说,不禁地担心沙漠里的洪水会淹死我们这群人。沙漠里到处都一样,要是真下雨,都没地方躲避。在准备的东西里,什么都准备了,就差雨伞,谁能想到会在沙漠里遇到暴雨。其实带伞来也没用,又不能当游泳圈,弄不好还会刺中眼睛。
渐渐地,天边真的出现了一抹淡黑色,并且有加重的趋势。我不由得着急起来,难怪骆驼前一天会焦躁,原来它们就已经感到暴雨即将来临。安叔说现在要往回逃来不及了的,再过几小时,暴雨就来了。我们都已经走了两天了,怎么可能一下子跑出沙漠。
我们都没遇到过沙漠暴雨的情况,一时间拿不准主意,倒是小堂妹提议找一找附近,看那里有大一点儿的石头。到时候雨来了,至少能站在石头上,腿脚还能灵活摆动。要知道沙丘被水一淋,也许就会变成淤泥,=越挣扎就越往下陷,肯定会溺水。虽然雨水蒸发很快,半天就能全部干了,但我们人类溺水的话,只需要一分钟就会送命了。
“可沙漠里哪有石头啊,找不到地方啊,万一石头跟着下陷,那又怎么办?”赵帅不同意。
“石头是有,我记得那条古河道挺长的,可惜一路走来,只有几截露出沙面。”安叔叹道。
陈叔没有半点慌张,不屑道:“洪水怕什么,难道你们不会游泳?”
“老陈,这不是会不会游泳的问题,哎,跟你说不清楚。”安叔本来想解释,但又觉得他在对牛弹琴,干脆做罢。
小堂妹准备了望远镜,想起这东西,她就马上从驮袋里翻了出来。举着望远镜,小堂妹搜寻了四周,最后发现在很远的地方有五、六棵胡杨,还有一些很大的石头。有植物的话,那里起码不会松陷,我们当下决定到那里去避一避。没伞不要紧,雨淋一淋也无所谓,关键是选好落脚的地方,稍微有点差池,那就得去见马克思了。
“那里最少要走一个小心啊,咱们得快一点儿,谁也别再斗嘴了,听到了没?”安叔下了命令,看那架势就知道这场暴雨非同小可。
我们点同答应,然后就朝那几棵胡杨走,中途古河道又有一截露出沙面。陈叔说既然还能看见古河道,我们就没有走多远,起码传说里的清兵遗迹还没走到。直到古河道消失了,且有机缘的话,我们才有机会一睹那些遗迹。可现在谁有心情看那些东西,活命才是大事。
我们走得大汗淋漓,放眼望去,胡杨就在前面了,一路上只有几个沙丘,看起来很太平。可木清香这一回走得很慢,落在了最后面,我回头看到她心事重重,不禁觉得很奇怪。以前木清香都很淡定,几乎能够刀子落到眼前都不避不闪,现在一场雨为什么能让她心神不宁。
我故意放慢脚步,等木清香走上来就小声问:“你在担心什么?这一次我们肯定能找到月泉古城,到时候就能找到你小姨,还有你的家了。”
木清香回想到:“我不是担心,只是想起一件事,总觉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我疑问。
“那天,我在月泉古城里醒过来时,好像也下过一场大雨。”木清香说完就松开了微皱的眉头,“或许是我太敏感了,快往前面走吧,不用等我。”
我一边走,一边疑惑地想,腾格里最近几十年有没有下过大雨,可惜没有气象资料查看。但沙漠里的大雨有时一隔就是一百多年,甚至几百年,不可能经常下,要不然就不叫沙漠了。难道木清香醒来时,是在几百年前?这应该不可能,因为昏睡前她曾见过茶王阳赤山一面,那时就已经是近代了。可如果那时是近代,木清香不是应该变成老婆婆了吗?
正当我想得入神,前面的几个人却一阵骚动,小堂妹还吓得大叫一声。
小堂妹花容失色,急忙拉住身边的赵帅。我想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但安叔急忙叫我往后退,别再向前走一步。原来,前面是一片流沙,小堂妹抢着要最先走到几棵胡杨下,却没有料到眼前的沙漠里隐藏了看不到的危机。
流沙在牧民口中流传,无非是曾有骆驼陷下去后就立即消失的形容,但那都是夸张的说法。流沙不仅在沙漠里,任何地地方都能出现,只要那片沙地的密度小于四周,里面冲满了空气,只要有人稍微在流沙表面摩擦,它就会立刻“融化”。踩在流沙上面的人会被吞噬,可速度并不快,反而非常缓慢,除非你剧烈地挣扎。
小堂妹陷下去以后,把赵帅也拖入流沙,两人即将成为亡鸳鸯。可他们却不长进,反而一个怪一个,还在争论到底是谁的错。我们退到不远处,这片流沙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形成了一条河带的样子。我刚才想去拉赵帅,并没有听安叔的话,因此逃得慢了,也陷进了流沙里。
我吓青了脸,赶忙喊:“安叔,我记得驮袋里有绳子,快扔下来,把我们拉上去啊。”
安叔找到了绳子,和陈叔、木清香一起拉我,但竟没有半点作用。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未挪半毫,心想他们不会存心置我于死地吧,三个人怎么可能拉不动我一个人,我又不是猪。赵帅骂咧咧地让他们先拉他上去,还怪我太肥了,害得三个人都没办法救我。可是,赵帅也没被拉上去,他也停留在原地。流沙已经陷到腰间了,在这样下去,不用等暴雨来我们就没命了。
小堂妹惋惜道:“不行的,他们三个人不可能把人拉上来。你不要小瞧流沙,其实拔出一只腿的力量就等同于抬起一辆卡车的力量。”
赵帅慌了:“我cao,真的假的,我看电影里都这么演啊,一根绳子就能把人拉上来了。”
小堂妹哼了一声:“那都是骗人的,我可是真的在撒哈拉里走过的,虽然我话是多了点儿。那时,也有人遇到流沙,根本救不了,十个人拉都没用。我们回去以后,美国大学里的教授给我们讲解过,常人对流沙的印象都是不准确的,全被电影糊弄了。你以为我能这么快从大学毕业,还不是那事的原因,我才自己申请退学了。”
我惊呼原来是这样,cao你娘的电影制作人,没经历过流沙就根据想象瞎编。那些胡掰的探险小说作者更是该杀,你骗读者的钱就罢了,还要把我们的命搭上。至少我们亲身体验过,那些探险小说家恐怕自己都没去过他写到的地方。原来,旁人很难把人从流沙里救出来,小堂妹因为良心的原因,才自己退学了,我还以为她是被开除的。
赵帅慌忙问:“那怎么办,依你看只能等死了?”
小堂妹耸耸肩膀,表示没折了,可惜骆驼不是牛,如果换作两头牛在这里,或许还有希望。此时我们又下陷了几寸。安叔没了法子,陈叔又只会杀狼,木清香一介女流,力气再大也没用,她又不能举起卡车。我一下子就如蔫了的菜苗,看了看身边的黄色流沙就叹息,原以为要死也死在月泉古城里,没想到没资格死在那里,倒先死在流沙河里了。
木清香站在远处,沉思片刻,便不慌不忙地说:“路建新,你可还记得什么是拍茶?”
我还以为木清香要说点儿动听的话,做为生离死别的告白,没想到竟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鬼话。我愣是呆了几秒钟,甚至忘记身处的环境,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现在会不会拍茶,和身陷流沙有啥联系,难道我知道什么是拍茶,流沙河就会放过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很乐意背出来。
尽管不可能真的有用,但我的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闪过了拍茶的内容。在残经上,关于茶叶的制造,有一段详细地讲述了唐朝饼茶的制作流程。大体为“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拍茶,不能按字面含义理解,并不是把茶拍一拍就完事了。残经有云:蒸压则平正,纵之则坳垤,因此“拍”真正的意思是“轻压”。把蒸捣后的茶坯放在模子里拍,饼茶就不会压得很实。这一道程序看似简单,但力度很难掌握,如果拍得轻了,饼茶会很紧;如果拍得重了,饼茶就会碎成几块。
我将此话答与木清香,想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谁知道她就就我马上做出拍茶的动作。我只知道残经的内容,却不曾拍过茶。其实,这是茶人的通病,茶中高人一般都只在意收到好茶,然后细心烹煮,却很少亲手造茶。我也只学过怎么煮茶,根本不会拍茶,因此就苦恼地说:“现在不是学习的时候,你让我安静地死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不会死!”木清香十分肯定地说,“现在你听我的话,照着作,这样就不会陷下去了。”
“真的吗?”赵帅惊喜地问。
小堂妹不怎么相信:“你骗人,拍茶关流沙什么事情?我那个堂哥虽然很笨,但你也不能这样耍他吧?”
听了这话我就不高兴了,谁笨了,但木清香既然都说了,不妨听她的试一试,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我把腰间的流沙当作茶坯子,假装地拍了几下,没想到反而加速下陷,吓得我脸都白了。木清香居然在这时候开玩笑,不帮忙就算了,但别帮倒忙嘛。
木清香却说:“你做得不对,力度太大了,要小一点儿。”
我无语地又拍了几下,什么反应都没有,木清香见了就说:“你又拍得太轻了。”
“那你说怎么拍?”我抬头问道。
木清香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听她说要我想象如何轻抚水面,弄起水波,但手掌又不能没入水中,要始终保持手掌与水面接触在一个线上。我不放心地试了试,没想到真的没有继续下陷了,反而移动了一点点,虽然不容易看出来。如果拍茶的方法管用,我就能慢慢地移向流沙的边缘,从边缘拉人,比从流沙中心拉人要容易得多。
赵帅和小堂妹急忙照作,但二人的力度时而准确,时而错误,因此移动了半米后,流沙已经陷到胸口了。我跟他们比起来也好不到那里去,虽然移动了两米,但流沙已经快把胸口全部淹没了。
这时,我的双手已经不能活动自如了,可是流沙的尽头却还差近两米。两米,短短的两米,在别人看来或许不算长,但我却觉得有十万八千里一样,怎么够都够不着。
“不行,我绝对不能窝囊地葬身此处。”我在心里说道。
茶,是一种宁静的享受,从种植到品尝,都需要保持平静的心态。我想起这一点,于是强迫自己冷静,绝不能再激动了。心比明净水,脉搏如轻波,拍茶似弄潮。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凭着拍茶,离奇又夸张地穿越了流沙,真的接触到毕竟结实的沙地了。安叔激动得拍掌叫好,并叫陈叔一起把我拉上来,尽管到了流沙边缘了,但他们还是折腾了几分钟才把我拽出来。
赵帅和小堂妹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到现在还没到达流沙边缘,但看到我已经上来了,他们灰心后又燃起了信心。我叫他们别慌,一定要静下心来,力度一定要把握好。我们被流沙河阻挡时,天空悄悄地起了变化,霎时间,天很快就黑了,可如果按正常时间计算,现在应该还是下午,连傍晚都没到。
终于,赵帅和小堂妹被救了上来,但流沙河阻挡了去路,我们就不能再去胡杨那边了。流沙河并不是静止的,因为暴雨要来了,所以风也跟着凑热闹。沙漠里所有事物都不停地变化,一分钟一个样,这都算不上夸张说法。沙丘移动很快,流沙河竟也跟着移动,我们不得不一直往后退。
我趁着空隙问木清香,怎么知道拍茶拍着拍着就能拍出流沙,莫非以前她到腾格里时,也曾遇到过同样的事情?木清香却说不是这样的,因为以前她小时候在深山学茶,曾被小姨丢入泥沼练习拍茶。练习的方式是,小姨在木清香陷入泥沼后,就放一块茶坯子在她面前,让她不断地轻拍。如果拍得力度太大,人就会先陷;但如果拍对了,人就会慢慢地移动到岸边。当木清香拍茶拍到岸边时,就是茶坯子拍好的时候,小姨才会救她上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个小姨这么狠心,居然能对木清香下得了手,换作是我,呵护都来不及。木清香却一点儿都不恨小姨,事到如今,她还帮着小姨,并说如果当年没有这么做,那就不能把我救出来了。
此时,天地俱变,沙漠尽头除扬起了一道黑浪。我知道那是暴雨来前的风沙,这可比沙尘暴还厉害,要是被吹到了,先不说被沙漠活埋,单单那些打过来的沙尘都能让人毁容了。所幸暴雨的脚步比沙暴还快,密集的雨点赶在沙暴之前,轰隆而至。
这里用轰隆形容很贴切,那些雨就好像是轮船翻了,大水涌进船舱一样。沙漠里的能见度瞬间降低,我们就算站在一起都分不清谁是谁了,骆驼也慌得趴下不动。暴雨里,我们听不见谁说话,但我拼命地喊,快趴到骆驼身上,它们的身体和石头一样结实。但我错了,本以为骆驼的两个驼峰很硬,没想到我一抓,竟跟女人的胸部一样,软绵绵的。我知道这么形容很下流,但这就是我第一次抓驼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