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洞并不长,从头到尾,只有十来米,如果真有暗门秘道,我们早就发现了。除了绣了“黄字”的衣角,两具白骨身上没有其他线索。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恐怕会多生事端,还是尽早爬出泥石洞的好。
夜里无光,风声呼啸,海浪滔天。泥石坑的四壁几乎都是软泥,石头比较少,要爬回地面谈何容易,搞不好还没爬上去,泥墙就被我们弄塌了,到时候肯定被活埋。我们站在泥石坑下,一筹莫展,即便是猴子也很难爬出去。现在呼救又没人听到,难道真要坐着等死?
眼看风暴越来越近,天上时落点雨滴,我急得团团转。要是泥石洞能积水倒还好,我们可以等雨水积多了,随着水面上升到地面。就怕水面还没涨上去,泥石洞就因为积水的关系而崩溃瓦解,混成一锅泥沼,那就更别想逃出去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我忽然觉得双脚冰凉,低头一看,洞里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水。大雨未至,风暴没来,泥石洞里又怎么会有积水,总不可能是我尿裤子了吧。木清香仔细地找了找,很快就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水正不断地从窟窿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
“这里有地下泉?”我迷糊了。
“不是泉水,是海水。”木清香答道。
我闻到了一股咸腥的味道,泥石洞下面很可能是有海洞的石礁,海水一涨就会出现倒灌的现象。海水越涨越快,我妄想跟着水面游回地面,可是水面刚涨几公分,泥石洞的泥层就不断地脱落。我很快明白,要不是前几次海水倒灌进来,松化了泥石洞,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掉下来。
木清香一点儿都不着急,反倒问我:“这两具白骨在这里挖洞,既然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这一点刚才你说过了,对吗?”
我愣了愣,疑惑地答道:“是啊,怎么了,现在你就想别揪着那个问题了。我们先出去才是正事,管他们怎么钻进来的。”
“先不说他们怎么进来的,如果他们在这里挖洞,那挖出来的泥土堆到哪里去了?”木清香站着水中问道。
我拍了拍脑袋,木清香问得很对,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挖洞要逃出去,那当初挖的泥石都放到哪里去了。地上已经接近海礁了,他们挖出的泥不可能堆在地上,难道堆在洞壁的两边了。也就是说,当时泥石洞已经有这么大的空间了,但是没有出口,入口很可能也被人堵住了。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往其他地方挖,但终究没能逃出去。
木清香回头看向泥石洞的深处,背对着我说:“地下室应该就在附近了,他们很可能在地下室就成时就被堵在这里了,泥石洞恐怕是地下室中未完成的一部分。”
我头疼道:“这里四壁坚硬厚实,就算地下室在旁边,我们也挖不过去啊。要是真能挖过去,这两位先人早就做到了。地下又是海礁,我们不能往下挖,不然海水猛烈倒灌,岂不是送死之举。”
说话间,冒水的窟窿变得更大了,海水已经淹至我们的膝盖处。
再耽搁下去,我怕泥石洞真的会崩塌,所以马上叫木清香别管地下室了,活命要紧。木清香却不领情,硬要再往里走,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眼看海水倒灌的速度加快,我想丢下木清香,自己先试着爬上去,然后再叫人过来帮忙。谁知道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松垮的地基泥层就塌了下来,泥坑也因此被堵住了。
因为泥石脱落,砸入水中,洞道里产生了水浪,我一时没站稳,被往里冲了几米。木清香急忙回过身接住了我,但冲力太大,我们都往后又退了几步。我抬起手,举着手电,看到洞道被堵死了,心里立刻凉了大半截。这鬼地方本来就很少有人来,风浪声又那么大,现在还是大半夜,恐怕我们真的要列为失踪人口了。
我见状就沮丧道:“现在如何是好,我们又不是老鼠,怎么打洞出去?况且两位先人都没能逃出去,莫非他们想要我们留下来,陪他们一起死?”
“你就别念叨了,即便洞口没被堵住,你也爬不上去。”木清香对我摇头。
“我还没试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服气。
“你如果真的爬了,泥墙可以会因为你的重量而继续倒塌,那你早就被埋起来了,现在的情况已经算不错了。”木清香十分看得开。
“那你说怎么办,洞口被堵死了,空气有限,我们必须快点逃出去。”我急道。
木清香往水里摸了摸,拽起一把铲子,然后叫我往堵住的洞口挖一挖,兴许能挖出通道。泥石洞本来就不大,因此挖掘时只适合一人劳作。木清香给我提着手电,我焦急地挖了几铲子,但铲子已经生锈了,泥墙也以石头居多,所以挖了几下,铲子就变形了。我将铲子反过来,想要木棍把子捅出一个窟窿眼,虽然爬出不去,但至少能让空气流动。可惜什么都没捅出来,倒把铲把子弄断了。
我转过身对木清香无奈地摊开手,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等死了。木清香一声不吭地往里走,我慌张地踩着水跟去,哗啦哗啦的声音响遍洞道。泥石洞里面不可能有出口,我已经确认过了,何况这种泥石洞要设计暗门,难如登天。不一会儿,我们又走到了泥石洞的尽头,这时水已经漫到大腿了,人在水里站都站不稳了,需要扶着泥墙才能固定住站姿。
木清香在尽头处的泥墙上摸来摸去的,我实在不懂,忍不住地问:“你到底要找什么,难道墙里有什么东西?”
“地下室。”木清香一边说一边找。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如果找得到,那两位先人会死在这里吗?”我哭笑不得。
木清香不理我,依旧我行我素,在尽头处找地下室。我本来急疯了,看到木清香这么冷静,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不那么紧张了。我看了看海水,它们已经升到我屁股那里了,但到了这里就不再往上窜了。我松了口气,看来海水倒灌只能到这个程度,否则就算空气还够,也早被淹死了。
在洞道里憋得难受,动弹不得,我靠着泥墙心想要是长了鳃就好了。忽然,我觉得有人摸我的大腿内侧,痒死老子了。泥石洞里只有我和木清香,又没有别人,难道是木清香在摸我。可她一直在尽头处摸泥墙,瞧都懒得瞧我,又哪有闲功夫理我。除了木清香,就只有那两具百骨,它们总不会来摸我。
我好奇地用手电照着海水,想看看谁那么好色,连我都不肯放过。海水黑乎乎的,手电的光线被水面反射了,所以很难看清楚水里有什么东西。我的大腿痒得厉害,实在忍不住了,就大着胆子往里摸。我忐忑地往大腿内侧抓过去,竟觉得手掌像被荆棘割了一样,疼得马上把手缩回来。
惊吓之余,我慢慢地将腿抬起,当裤腿露出漂着白沫的水面时,霎时间就愣住了。原来没人摸我的大腿,是一群青灰色的海虾顺着窟窿游进了泥石洞,然后全部依附在我的腿上。如果只有一两只倒也罢了,但现在一来就是一大群,密密麻麻地趴在我的腿上。虾群懒洋洋地摆动镰刀一样的虾腿,好像我的腿都都烂成了一片片的,看着就觉得很恶心。
抬起腿后,我慌忙地用手电打掉虾群,但它们一掉进水里,又朝我扑过来。海水停止了倒灌,但是游进来的虾子越来越多,有的虾子甚至爬到了我的腰上,离开了海水。如果换在平时,我肯定兴高采烈,捞起虾子,把它们烤了做下酒菜。
我本以为虾群会去骚扰木清香,刚想叫她小心,却觉得大腿不痒了。我惊疑地低头,往水里摸了摸,大腿上的虾群已经不见了。我心说奇了,难道虾子嫌我的腿不性感,已经换了目标吗。我的手在水里捞了捞,竟然发现水底躺了一层虾群,但它们都不动了。
我不知道虾子是否需要睡觉,但要睡不能全部都睡了,难道都被我的粗大腿给恶心得晕倒了。我从海水里抓起几只虾子,它们一动不动,肉身变得僵硬,典型的那种死虾。刚才虾群还生龙活虎,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死了,这肯定和我的粗大腿无关,但它们又是怎么死的。
洞道里的虾群几乎死得精光,仅剩几只苟延残喘,但也活不长了。面对这一突变,我莫名地紧张,难道洞道里的海水里有危险的生物,它把虾群都干掉了。我想找个高的地方站着,但洞道都被淹了,无论站在哪里,双腿都要踩在冰凉的海水里。这种恐惧很特别,明明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我越是找不到虾群死亡的原因,心中越是不安。
我正慌张地望着海水,木清香回过头对我说:“这面墙后面有声音。”
“真的?这怎么可能。”我狐疑道。
尽头处的泥墙太厚了,两位先人都没挖穿,就算后面有空间,我们也不大可能挖过去。我不相信地淌水过去,木清香让我贴着泥墙倾听,果然听到了人声,但很模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个泥石洞近百年没人闯入,泥墙后面怎么还有人说话,难道他们不需要吃饭和呼吸?
我暗暗吃惊,这种人绝不可能存在,除非泥墙后面的是鬼,或者神仙。
木清香听我胡乱猜测,直言我言行夸张,动不动就把问题推给鬼神。泥石洞的位置靠近地下室,现在听到人声,十有八九是有人进入尘封的地下室了。除了大伯父等人,谁也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现在风暴将至,只要不发生海啸,躲入地下室避难就是一个最佳的策略。
尽管大伯父他们对我态度不善,但终究有血缘关系,他们不可能见死不救。我一急就大喊,希望他们能帮忙在对面挖泥,两边一起挖,总比两人孤军奋战要好得多。谁知道喊了半天,泥墙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就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了。
木清香见状就说:“泥墙太厚了,我们也只是把耳朵贴着墙才能听到声音,这样喊他们听不到的。”
“我看他们是故意的!”我窝火地说,“刚才喊那么大声,就算是聋子都听见了,难道他们都死了?”
说话时,身后的泥石洞竟落井下石地又塌了一大片,逼得我们进退两难。这一次,泥石洞塌下来的石土把窟窿眼堵住了,但原先倒灌的海水却由于空间的缩小而升高了许多,已经漫到我的腰间了。我们在水里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一不小心就踉跄地跌撞几步。
我想了想,转身回到洞道,从水里摸出断掉的铲把子,然后猛地轮向泥墙的尽头处。由于海水的浸泡,泥墙变得松软,有一部分甚至被海水冲刷掉了。泥墙变得越来越薄,终于只剩下了几块大石。可惜大石重若千斤,即使有水的浮力在帮忙,我们也很难将其挪动几寸的距离。
我敲了半天,泥墙的另一边就是不回应,再把耳朵贴上去听时,连说话声都没了。我又气又急,呼吸开始有点困难了,恐怕氧气就要用尽了。木清香叫我别急,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那语气听着就好像危险已经自己消失了。我无奈地把铲把子递给木清香,什么办法都想了,什么方法都做了,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也认了。
“你退后几步。”木清香握着铲把子,走到我前面。
我知道她要击打泥墙,但这根本没用,如果真有用的话,两位先人就不会另挖出口了,这道墙很明显挖不通了。海水已经把泥墙冲刷得干干净净,剩下的那几块巨石挤在一块,让人绝望得头疼。铲把子被我敲了几次,已经裂出了几道缝,可石头还是一点儿事都没有。
我劝道:“算了吧,没用的。”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面泥墙倒塌了,使得两位先人被堵在这一边,按常人的思维,他们都会挖倒塌的地方,而不会挖别的方向。至少挖通了这面墙就能逃出去了,那为什么他们会挖别的地方,要知道其他地方不一定有出口,而且要挖的厚度和泥墙比起来,熟轻熟重,这都是显而易见的。”
我有点迷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泥墙从这边挖可能行不通,但可能从另一面就非常容易打开。两位先人肯定是遭人暗算才死在这里,那么害他们的人肯定不会把出口打开,他们迫不得已才另挖出口。如果我猜得没错,另一面可能是一扇石门,因此很难打穿。这些石头原本不在这里,是两位先人挖通道时移到这一边的,因为在当年这里是一条绝对的死路。”
“你是说,如果让大伯父他们从那边把门打开,至少空气能马上流过来,这些石头也很容易被推走了?”我问。
“没错。”木清香答道。
“可是,隔了那么厚,他们听不到啊,刚才我嗓子都喊破了。”我发愁道,“那群人这么迷信,就算听到了,也以为是鬼,不敢动手开门的。”
木清香对我摇摇头,显然不同意我的说法,她握着铲把子不知要干嘛。我还以为木清香要用铲把子捶打泥墙,可她没有这么做,仅仅是在石头上使劲地划了几下,看得我一头雾水。每划一次,木清香都很用力,但再用力也不可能把石头划成两半。我头晕脑胀地站在后面,心里嘀咕这女人不会疯了吧,敲打都没用,难道随便划两下就行了?
就在木清香划了第六次后,泥墙的另一面竟然也有了动静,这让我十分吃惊。另一头也依次响了六次磨石般的声音,然后木清香又照着做了一次。刚才我打了好几次,力度肯定比木清香要大多了,为什么另一头却不回应我。
猛然间,我忆起祖父提到过,收茶人里以前流传着一种求救的方法。旧时,做茶叶生意,难免要去山村收茶。有些地方民风彪悍,偶有谋财害命的事情发生。因此,有经验的收茶人不会把钱财带在身上,通常会先存放在某处。如果他们被劫持了,就会用缓兵之计稳住恶贼,在去取钱的路上,如果遇到同道中人,他们就会暗中打六声。
这六声不是乱打出来的,必须每一声都拖沓,显得有点长,否则任你怎么打都没人理睬你。这个方法并不是胡乱编造的,据说它与身为茶圣的陆羽有关系。陆羽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诗歌,名叫《六羡歌》——“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美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六羡歌》原名《歌》,因其诗中有六个“羡”字,故得此名。此歌有很多版本,诗句也有不同,但大意不变。收茶人在屡次出事后,借其雅名,共同提出了一个暗号,以表示自己身陷危机。这个习俗甚至流传到了南洋,有些中国茶人在那边出了事,曾用此暗号向同行求助过。当然,不是所有同行都会帮忙的,有的反而会倒踩你一脚,这就看各人造化了。但现在歌舞升平,打家劫舍的事情几乎绝迹,这个茶人中的暗号就渐渐没人知道了。
当木清香又回应了六声后,泥墙就开始松动,紧接着海水迅速地下降,墙的那端也投射过来几束强光。
木清香猜得没错,那一头的确是一扇很厚的石门,大伯父他们将门打开后,海水就流向了地下室那边,就连那些石头都开始松动了。我见状就叫大伯父他们走开,然后我在这一头使力,石头就不断地往地下室那边移动。可惜石头太大了,不知道两位先人如何移动的,我怎么推它们都不再动了。
幸亏石头已经出现了一道缺口,我仔细一看,已经足够容纳成年人爬过去了。机会难得,我先让木清香先钻过去,然后自己才狼狈地爬到了地下室。地下室只有一个卧室那么大小,四周的砖墙都还没完工,看得出它早已废弃了。说是地下室,其实是一个地窖罢了,角落里一个梯子走上去,梯子尽头有一个金属盖子。
大伯父一家人都躲到这个地方了,这时风暴已经来了,由于房屋破旧,他们才躲到这里。老严说这个地下室是黄德军带他们来的,但我看黄德军的表情,总觉得他根本不知道地下室,倒像是大伯父告诉他的。二堂哥来找过我和木清香,但怎么都找不到,谁都没想到我们掉进了泥石洞里。刚才听到有人在那头又喊又叫,大伯父他们还以为是鬼魂作怪,因此都屏住呼吸,没有再出声。直到听见了久违的六个长声求救暗号,大伯父才怀疑那头有人,因此才将石门打开。
石门打开后,海水冲到了这边,好在海水的窟窿眼已经堵住了,所以这些海水对地下室构不成威胁。海水冲掉了很多泥块,因此这滩海水已经变成了泥浆。刚才的那群死虾也被冲到了这一边,一时间狭小的地下室臭气熏天,小堂妹捏着鼻子一直抱怨我是个扫把星,一出现就把地下室搞得那么脏。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得救了,这终归是好事,因此我就对他们说:“真是多亏了你们,谢谢了。”
大伯父没问我为什么出现在泥石洞的那头,相反却问:“你在那边发现了什么?”
我搓了搓满是泥浆的头发,简单地答道:“两具尸骨。”
大伯父走到石门那边,朝里面瞅了一眼,又问:“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
我迟疑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回答:“还有两把铁铲,不过被我弄坏了。”
这次对话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地下室没有桌椅,我们都是坐在地上,海水涌进来后,大家又坐到了废弃的砖石上。大伯父一家人都无精打采的,只有黄德军在烧着一锅水,但那锅水里飘出了茶的味道。
我不禁地好奇,大伯父一家人怎么这么矫情,避难了还叫主人家给你烧茶喝,这是不是太跋扈了一点儿。木清香坐我旁边,她也觉得很奇怪,还说那锅茶水好象煮得过头了,是一锅很浓的茶水。那锅里已经放了很多茶叶,且种类不同,因为地下室里有死虾的腥味,所以木清香也不大肯定,只说那锅茶叶好像已经煮了好多天了。
我疑惑地看着黄德军,他是一个假的哑巴,又不是智障儿童,会笨到把茶叶煮了几天都不知道吗。何况那夜斗茶时,全是黄德军煮好了才端上来的,他的手艺并不像那些不懂装懂的门外汉。既然会煮茶,那黄德军为什么要把那锅茶煮这么久,这种茶谁愿意喝,要是真的喝了,不死人才怪。人都来这里避难了,黄德军居然还把炉子搬到这里,继续煮茶,真不知是什么茶需要如此费心。
我正惊奇时,又看见黄德军往锅里加了几撮茶叶,神情严肃,似乎在干一件大事。
地下室在黄厝的旧址之下,但地面的砖石都清理过了,远远地看,会以为那只是一片海礁石。风暴已经来了,地下室里的空气能把人闷死,要不是黄德军烧的炉子一直亮着,我都怀疑空气早被抽光了。头顶的盖子噗噗地抖动,好像一直有人在敲打盖子,让人放他下来。盖子上有几个透气孔,外面已经下雨了,雨水不断地从滴进来,但还不足以将地下室淹没。
我们各怀心事地坐在地下室里,除了小堂妹一直发牢骚,其他人都盯着地板发呆。大堂哥靠着墙壁一个劲地叹气,我好奇地抬起头望过去,要知道他以前总是意气风发,很少这样失魂落魄。我和大堂哥都曾双手失去知觉,现在我们的手都好了,应该高兴才是。
关于那两具白骨,谁都没解释来由,全都当作没看见。小堂妹看见死了一地的海虾,顺口就提起了渔女的事情,这让大伯父马上拉黑了脸。小堂妹可能憋坏了,积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她不管大伯父有什么反应,硬要把渔女的事情抖出来。其实,大伯父一家人都知道渔女的事情,但被他们瞧不起的亲戚听到了,大伯父立刻变得怒不可竭。
“闭嘴!”大伯父怒吼一声,这是我多年后第一次看到他发飙了。
小堂妹气不打一处来,她瞪着大伯父,哼哼地说:“我偏不闭嘴,怎么样!凭什么你干的好事,要让我们承担,有种在外面嫖,为什么没种跟着那个打渔的贱人一块儿去死!”
“雨唯!你乱说什么!”二堂哥一看气氛不对,马上打圆场。
大伯父彻底火了, 他起身直指小堂妹:“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子辛辛苦苦送你去美国念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小堂妹也站了起来,她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你送我去美国念书又怎么了?妈死以后,你就到处找女人,还不是嫌我碍事,才把我支开的!”
“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大伯父气得眼睛冒火。
小堂妹不肯退让,连日的委屈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叫道:“我就说,怎么了?还怕你那侄子听到,家丑外扬啊?看看你那只老腿,长了多少鱼鳞了,我要是你,早把腿砍了喂狗了!”
“你……”大伯父很少被冒犯,尤其是自己的儿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怎么了?提起你的伤心事了?那个贱人自杀了,你怎么不跟去,不是自封情圣吗……”
小堂妹话音未落,大伯父就走过去,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大伯父一定气炸了,耳光的声音清晰得狠,就跟打雷一样。小堂妹身子娇小,被大伯父这么一打,整个人就翻倒在地上,裹了一身青黑色的淤泥,嘴角也流血了。小堂妹脾气倔强,平日里就不怎么听话了,被大伯父打了后,她就变本加厉,看生气的程度几乎要弑父了。
大伯父等小堂妹站起来后,他就踹了小堂妹一脚,大骂道:“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给我马上滚出去!”
“滚就滚,谁稀罕,你就一个人烂死在这里吧!”小堂妹满脸杀气地甩出一句话,然后就真的爬上梯子,跑出了闷臭的地下室。
大伯父脾气爆炸,家教森严,这种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大堂哥和二堂哥已经见怪不怪了。老严和黄德军不好出声,我和木清香更没资格插嘴,所以一时间都没人去把小堂妹追回来。我也被这个情况吓坏了,还以为大伯父会把小堂妹当场杀了,赶她走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小堂妹推开盖子时,一阵凌厉的风就灌进地下室,黄德军正在烧的炉子都差点被吹灭了。我虽然不喜欢这家人,看他们闹成这样,就想做合事佬。木清香看我屁股几次抬起来,一副坐不住的样子,她就轻声说要追就去追,再磨蹭人就跑远了。我同意地点点头,现在大风暴来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瞎跑多不安全,尽管和她们没多少感情,但好歹是一条生命。
我起身要去把小堂妹追回来,其他人都没作声,很可能大家都在等一个“外人”收拾残局。惟独大伯父不肯,他看见我站起来就马上喝止,态度十分坚决。我想劝大伯父冷静一点儿,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准后悔一辈子。就在我苦口婆心地劝说时,地下室忽然刮进一阵强风,有一个人掀开了地下室的盖子。
避难的人都到齐了,除了小堂妹被气跑了,应该没人知道这地方了。我们都好奇地往上望,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发脾气的小堂妹。亏我还焦急地要去追她,没想到刚过了几分钟,她竟然没骨气地跑回来了。大伯父显得很吃惊,看着小堂妹一步步地从梯子走下,老半天都没合上嘴巴。
外面的风雨太大,小堂妹可能没地方避难,因此一回来就认错:“对不起,爸,我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大伯父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坐回去,又陷入了沉默。小堂妹浑身都湿透了,走过大堂哥、二堂哥面前,然后蜷缩在角落发抖。我能理解小堂妹的心情,虽然她活该,但大伯父打人也不对,毕竟他和渔女是有一段瓜葛。除了黄德军小心翼翼地煮茶,大家都昏昏欲睡,就连木清香都闭目养神地靠在墙边。
我见状就走到小堂妹旁边,想脱件外套给她披上,却发现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小堂妹发现我走近,她防备地瞪着我,以为我要对她不利。黄德军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疲惫不堪,眼皮子一直打架。我看小堂妹冷得哆嗦,于是就叫黄德军先去睡一会儿,炉子的事情我会负责的。
小堂妹往小火炉边靠了靠,问我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对她友善。我觉得好笑,这家人惟利是图,对他们好一点儿都以为对方有阴谋。小堂妹偏不领情,她叫我滚一边凉快去,炉子的事情交给她就好了。黄德军已经把一堆柴放在旁边了,小堂妹抓起一把柴塞进炉子里,把茶水烧得滚滚生烟。
我知趣地退到一边,不敢再惹小堂妹,万一她把气撒我身上就不好了。事情没进一步恶化就不错了,大伯父一家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至少还拥有彼此,而我连父母都没有了,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叹了一口气,我刚想坐回去,二堂哥就脱下外套,叫我把湿了的衣服换了。
“你别理雨唯,她经常这样,吵吵就过去了。”二堂哥疲惫地说。
我不客气接过衣服,换上了,然后坐到二堂哥旁边,对他说:“哎,那她经常被大伯父打吗?”
“这倒没有,以前也吵,但都没动过手。只是那个女人出现后,雨唯才经常顶撞,以前她也很听话的。”二堂哥说着说着,就有点恍惚了,可能太困了。
其他人都快睡着了,小堂妹气呼呼地坐在炉子前烤火,二堂哥瞅着空档就把渔女的事情悄悄地告诉我。原来,大伯父丧妻后,他有过几个女人,但都没有结果。一开始,小堂妹很懂事,还希望大伯父再续弦,以免年老孤单。谁知道,大伯父搞了那么多女人都没结婚,仿佛只想玩弄女人一样。
最后,大伯父又搭上了一个渔女,眼看他们的感情如胶似漆,已经谈婚论嫁了,不想在一次家庭宴会上,渔女竟然与大伯父吵了起来。渔女一个劲地骂大伯父是个骗子,还生气地砸碎了大伯父心爱的晋代茶杯。众目睽睽之下,大伯父岂容别人冒犯,因此他就赏了渔女一个耳光,然后把她赶出家门。
渔女又哭又闹,被轰走前,她指着大伯父,放言要他们一家人都没好日子过。一连骂了几句还不过瘾,渔女又诅咒大伯父生鱼鳞,变成一条鱼任渔民宰杀。第二天,其他人还劝大伯父去和渔女将和,谁知道渔女已经投海而死。没过几天,大伯父的身上就长出了鱼鳞,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更奇怪的是,那个被打碎的晋代茶杯竟然复原了,似乎从未被那个渔女毁掉。
大伯父找过很多人看病,但都没有效果,后来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大陆这边有神人能医治鱼鳞怪病。于是,他们一家人很快地就跑到厦门,但三个堂兄妹都不理解,为什么大伯父会相信黄德军。小堂妹不想来大陆,但大伯父硬是要求他们都一起跟来,因此小堂妹一开始就很不乐意了。到了黄厝,小堂妹非但不能出门一步,还要站在门口吹海风,等着姗姗来迟的我,她不恼火才怪。
我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但诅咒这种事情太虚假了,不可能随便说句话就能让人生病。听说,南洋有降头邪术,防不胜防,很多人都神秘地得了怪病。或许那个渔女会下降头,大伯父不小心中招了,因此才会长出鱼鳞。
我想问渔女的情况,看看她以前是否也害过人,没想到二堂哥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刚才他说话就已经很小声了,比蚊子叫声还弱,可能真的太累了。现在已经到了深夜,二堂哥睡了很正常,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这有点夸张了,分明是电影里才有的桥段。我看着旁边的大堂哥,又看看二堂哥,想起二堂哥曾在白天也睡了很久,照理说他应该很精神才对。
我疑惑地推了推二堂哥,想叫醒他,同时中升一种不祥感。无论我怎么推,二堂哥都没醒,跟个死人一样。我又去摇了摇大堂哥,没想到他也昏睡不醒,和二堂哥的情况一样。眼看蹊跷的情形又发生了,我急忙转身想去问木清香怎么回事,没想到双手又在此刻失去了知觉。
我的双手早就没事了,现在又出现状况,难保不使人心慌意乱。何况这事来得莫名其妙,我能吃能睡,年纪轻轻,绝不可能得了中风。地下室里不止我一个人有问题,二堂哥和大堂哥也陷入了沉睡中,根本叫不醒了,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木清香靠在一边,眼睛没睁开,我不由得万分紧张,该不会连她都出事了吧。当我惶惶不安地走过去时,木清香就已经张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急忙把事情跟她讲了,木清香不慌不忙地起身,叫我先坐到下来。我刚坐下来,没想到木清香就半蹲到我面前,并捧起青黑色的淤泥给我搓洗双手。尽管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我的心跳狂跳个不停,恨不得蹦出嗓子眼。
“你就那么爱管闲事吗?”木清香一边往我手上搓淤泥,一边冷冷地问我。
“他们都是我的亲戚啊。”我无奈道。
“你不是说过,不喜欢这家人吗?”木清香又问我。
“说到底,我们都是同祖同宗的亲人,虽然现在天各一方,国籍也不同,但那种感情不是说忘就忘的。”我叹气道。
木清香没再说话,一个劲地给我搓着双手,不厌其烦。小堂妹还没睡着,她只是无神地在烧火,不让炉子熄灭,还不时地给锅子加茶叶。大伯父和老严已经打瞌睡了,我刚才想去叫醒他们,但又担心大伯父会打我一巴掌,所以就没敢走过去。黄德军也已经睡着了,但他又不能当着大伯父的面说话,所以叫他等于白叫。
好不容易,我的双手感到了冰冷,这说明知觉已经慢慢地恢复了。这时,我就问木清香怎么知道要用水,或者淤泥搓手,没等她回答,茶锅就长鸣一声,犹如火车进站一般。大伯父、老严、黄德军同时清醒,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炉子上的茶锅,似乎都在等茶锅发出长鸣。
“终于成了!”大伯父惊喜道。
我不明白地看着兴奋的大伯父,心想那锅古里古怪的茶难道是他吩咐煮的,那种茶能喝吗?大伯父叫小堂妹马上走开,不要再加火了,也不要再加茶叶了。小堂妹面无表情地坐到一旁,一声不吭,跟个木头人似的。这时,黄德军揉了揉肩膀,然后站起身,并从地下室的角落拿起一个茶碗。
“搞什么名堂,避难时还喝茶,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我看此情景,竟觉得荒唐可笑。
大伯父全神贯注地看着冒着白烟的茶锅,丝毫没察觉两位堂兄的异状。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全然忘了刚才的怪事,视线一直落在那茶锅上。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因为大伯父得了怪病,他来厦门就是为了治病。那锅茶很可能就是黄德军的秘方,难怪大伯父不肯离开黄厝,原来那锅茶已经快熬成了,他现在就指望喝了茶就把鱼鳞病祛除。
众人安静地看着,只见黄德军小心翼翼地将茶锅端起,然后倒出一碗很浓的茶汤。那茶汤比芝麻糊还黑,味道比中药还浓,捏着鼻子喝都嫌恶心。木清香见多识广,我想问她那是什么茶,莫非真能治百病,但她叫我先别出声,待会儿就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黄德军先将热气腾腾的茶碗放在一边,大概要等不那么烫舌了,他才会端给大伯父。趁这个空档,我急忙对大伯父说明了两位堂兄昏睡不醒,但他不以为然,还叫我少操那份心。木清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摆说我是管事精,现在活该被嫌弃。但大伯父不是笨蛋,刚才他的声音那么大,两位堂兄都没醒,逐渐地也觉得不对劲。
大伯父和老严走过去,摇了摇昏睡的两位堂兄,如我所料,他们已经像个死人一样。老严脸色铁青,并急忙给两位堂兄量了鼻息,把了脉搏,所幸他们还活着,但情况不乐观。大伯父打瞌睡时,听到我和二堂哥说话,于是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我暗害两位堂兄。这是天大的冤屈,我不可能默默承受,所以极力辩解,但这种怪事本来就解释不了,说到最后反把我给弄糊涂了。
木清香这时站出来替我说:“这与路建新无关。”
大伯父愣了一会儿,他不客气地问:“你是哪位,怎么知道与他无关,手上有什么证据吗?”
说来可笑,大伯父的话正是我想问的,木清香为什么那么肯定不是我干的,难道她不怕我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坏蛋?毕竟刚才只有我那么接近两位堂兄,那是害人的最佳时机,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辩解,更甭指望别人了。
木清香根本没把大伯父当回事,大伯父的威严对她没有一丁点儿影响,只听木清香问道:“刚才路建新有没有碰你,或者接近你?”
大伯父又愣住了,他狐疑地想了想,答道:“没有。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了。”木清香神秘地答道,却不肯马上戳破。
我对木清香的脾气再熟悉不过了,她没点破,完全是因为这事恐怕说了没人相信,只有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了,她才会根据事实说出原由。我也很想知道两位堂兄为什么昏睡不醒,顺便洗刷冤屈,但黄德军这时却端起了茶碗站了起来。茶汤已经不烫舌了,如果大伯父喝下后能够痊愈,那就证明黄德军不是骗子。
看着黄德军紧张地捧着茶碗走过来,大伯父就没再跟木清香争执,一心只想喝下那碗煮了几天几夜的茶汤。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伯父接过黄德军递过来的茶碗,他竟然没有喝下,而是恭敬地转了一个身,把那碗茶交给了站在身后的老严。
老严很为难地看着茶碗,似乎不想喝下碗里难闻的汤水,犹豫了好一会儿,老严才将茶水一饮而尽。我哦了一声,原来大伯父是让老严以身试药,确定不会毒死人,大伯父才会喝那锅茶。有钱就好,吃个饭、喝杯茶都有人先试毒,看得我仇富心理倍增。
没想到老严才喝下去一分钟,脸色就越变越青,一副快要死的模样。我心中大骇,黄德军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下毒害人。见此情形,黄德军也慌了,他惶恐地站在一旁,忐忑地盯着老严。大伯父慌了手脚,忙叫老严先坐下休息,但老严已经痛苦得站不稳,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
我急忙问要不要送医院,没想到老严竟不知死活地抬起头,对黄德军说:“快,再端一碗茶给我,我还要喝!”
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命都快没了,老严居然还要喝那害人丧命的茶水。大伯父对黄德军使了个眼色,黄德军又慌张地倒了碗茶水,然后端给挣扎着要起身的老严。老严不管茶水有多烫,他接过茶碗就急着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里,那样子比疯子还可怕。我很惊讶大伯父竟然默许了,让老严喝了第二碗,叫人试毒也不能这样吧,万一闹出人命,看他怎么收拾局面。
当喝下第二碗浓茶后,老严的脖子就抽搐个不停,像是有东西要从咽喉里钻出来。紧接着,老严就不断地呕吐,地上立刻洒了一地的黄绿色的黏液,让已经很臭的地下室更臭了,恐怕厕所都比这里香。不过吐出来是好事,起码喝下的茶几乎吐干净了,就算没有立时痊愈,中的毒也不会太深。
谁知道,老严吐着吐着,竟吐出了一个跟猪肝差不多的东西,吓得我们都傻了眼。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老严吐得太严重了,居然把自己的肝都吐出来了。仔细一看,老严吐出的东西并不是肝,只是很像猪肝的颜色罢了。那东西不停地蠕动,身上全是拇指大小的嘴巴,数了数,起码有20多个。那些嘴巴一张一合,叫人看了心寒不已。
“太恶心了,那是什么?”我哆嗦着问。
“是斛茗瘕。”木清香脱口而出。
我惊讶地张着嘴,脑海里闪过残经上的一段内容,其中就提到了“斛茗瘕”。据残经记载,茶叶本性苦而寒,是阴中之阴,最能够降火气(惟独武夷山的一种茶除外,后面的情节会提到)。火能够导致百病,但如果长期饮茶,火气散尽,就会出现虚寒血弱的症状。
茶和酒一样,会使人上瘾,有的人嗜茶成癖,必须天天不停地喝,否则就会觉得很难受。可茶叶其实不宜长期饮用,否则容易患上许多顽疾,譬如腹胀、黄瘦、呕吐、痰多、痿痹等等。老百姓每天被茶所伤的非常多,而老妇人受到的坏处就更多了。只不过因为习俗的缘故,人们自己没有警觉到而已。况且真正的茶叶本来就很少,杂茶却很多(市面上的茶叶大多不纯,都添加了其他树叶,甚至全是别的树叶),茶的危害其实数都数不过来。
但纯正的茶叶也不适合经常喝,如果天天喝上好的茶叶,身体里的血气之精就会凝聚成一种嗜好茶叶的物体,这种东西就叫:斛茗瘕。该物形状类似牛脾,没有头,没有四肢,但全身都是小嘴巴。
在晋代古书《搜神记》里也有提到,晋朝时有一个将军,为了去除体内的热气,而经常饮茶。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喝茶上瘾了,每天都必须喝,甚至变成了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喝一大碗茶。一日,有个懂茶的朋友来看那位将军,知悉情况后,就让将军再喝五升茶水。喝下后,将军就吐出了一块脾脏一样的东西,当吐出这个东西后,他就不再嗜茶如命了。
那个东西就是斛茗瘕,此物以茶为生,身上的嘴巴会将人喝下的茶全吸进身体里。要让斛茗瘕彻底脱离身体,就只能猛灌浓茶,让斛茗瘕真正饮饱了,它才会自己爬出来。
一般情况下,斛茗瘕不难对付,只需要多喝几升茶就能逼出它。如果要用煮了几天的浓茶,那肚子里斛茗瘕的人一定喝了很多年的好茶。而且煮浓茶时,必须连续烧火,不能中途熄灭。直到茶锅响起长鸣,那锅浓茶才算是煮好了。当然,不一定经常喝茶,肚子里就会有斛茗瘕,这与各人身体情况都有联系。
我还以为那碗浓茶是给大伯父治病的,没想到却是给老严喝的。难怪大风暴来了,他们也不肯离开,原来煮的茶水即将成功了,他们不能半途而废。可是,老严只是一个下人,就算他因为大伯父的关系,有机会喝到上好的茶叶,那为什么大伯父没事。要喝好茶,也是大伯父先喝,怎么数都轮不到老严。
老严吐出斛茗瘕后,脸色就迅速恢复了红润的光泽,人变得神清气爽。黄德军见状就松了口气,然后他捡起一根柴,使劲地刺穿了地上的斛茗瘕。霎时间,斛茗瘕叫声不断,20多张嘴巴喊个不停,很像茶锅的长鸣声。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堵住耳朵,却发现双手还很麻木,不能活动自如。
黄德军迅速地将斛茗瘕捅进火炉里的红炭中,那恶心的玩意儿咿咿呀呀地乱叫,炉子里扑哧扑哧地冒起青烟,一股烤鸡的味道也蔓延开来。我看着那被烧成烂肉的斛茗瘕,浑身起鸡皮疙瘩,虽然自己不嗜茶如命,但最近也常喝好茶,不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斛茗瘕这恶心的东西。
待到老严舒服地吐了口气,他又马上吓得脸色苍白,大伯父也是一样的情况。我见了就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一惊一乍,到底在演什么鬼把戏。没想到老严竟说他的双手不能动了,大伯父的手也失去了知觉,跟我刚才的情况一样。
我想问木清香怎么回事,但一直沉默的小堂妹忽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东西——我丢失的针盒。我暗暗吃惊,原来毒针盒是被小堂妹偷走了,难道那晚在二楼的人就是她?可她为什么要把鸡杀死,她去二楼又是要干什么?我想走过去抢回针盒,但木清香马上拉住了我,并对我摇摇头,暗示我别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