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颜本宫会再培育,你先好好休息吧。”
话是对蔚卿说的,语气如八月的秋水,平淡无波。
自始至终,未说一句安慰的话。
雪一直下,天色逐渐暗下来。
桑成风负手立在堂屋的窗户边,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外面漫天白雪纷纷扬扬。
神医走过来发现他站在那里,走过去还发现他站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快站了一下午。
他知道这个男人心中有事,垂目略一思忖,他便走过去站在男人的旁边。
“许是哭累了,蔚卿睡了。”神医轻声开口。
桑成风回过神,侧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风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桑成风微微一怔,再次转眸朝他看过来,沉默地凝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师傅,你说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相信任何人的能力,是不是也是一种病?”
桑成风幽幽开口,其声恍惚,神医愣了楞,不意他问的是这个。
“我想说,我就得了那种病。”
“你指的是三一
吗?”神医看向桑成风,“这不怪你,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人之常情。而且,三一跟你相处时日短,又是一个浑身装着故事、完全不知底细的女人,你怀疑她也正常….”
“我也怀疑蔚卿。”桑成风忽然侧首,将神医的话打断。
神医眸光一敛:“你的意思是,怀疑蔚卿的眼泪有假?”
桑成风没有吭声。
神 医皱眉,忽然想起什么:“说到这里,我也觉得奇怪。瞳颜若是单独浇水,肯定会死,原则上活不过翌日清晨,可若是眼泪里面掺水,则是不会死,却也绝对不会开 花。所以,若三一浇了水,瞳颜早死了,而若蔚卿在眼泪里掺了水,瞳颜又不会开出花来。可现在它明明开花了,除非…”
“除非什么?”桑成风转身凝着他。
“瞳 颜是一种有灵气的草药,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而想让它开花,更是需要很多条件。譬如,播种前,种子必须放在鲜血里浸泡三日,发芽后,每隔三日要滴泪于它的 根部,不能浇水,而且最重要的是,鲜血的主人跟眼泪的主人不能是同一个人,且眼泪的主人必须对鲜血的主人有情。所以瞳颜开出来的花,又叫‘动情花’。这也 是当初,为何我让你取血给我的原因,因为你跟蔚卿这所有的条件都可以满足。”
桑成风有些意外,当初,他的这个师傅是播好种交给他的,他只知道不能浇水,且三日滴眼泪,其余的倒不知道还有那么深的意思。
“我当时并未将这些告诉你与蔚卿,是因为我也想看看蔚卿对你的心意,经过那么多事,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悔过?若真心悔改,也不枉你曾经为她痴心一片,现在看来…”
神医的话没有说完,桑成风眸光微敛。
他现在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既然蔚卿用了掺了水的泪,为何花还是开了?
桑成风刚准备开口问,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师傅的意思是…”
见桑成风一副已然想到的表情,神医点了点头:“是,我的意思是,除非还有一个人用自己的泪水浇过,而恰好这个人又对你有情。”
桑成风浑身一震,眼前蓦地掠过某个女人通红而晶莹的双眼。
昨日她趴在窗边,他当时以为她要拔掉瞳颜,一掌风将她击飞,她重重摔在雪地上,抬眸看向他时,那通红而晶莹的双眼。
所以,在这之前,她在哭,眼泪流到瞳颜上?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6】
要不是桑成风眼尖,要不是这条山路人迹罕至,桑成风想,三一或许就死了。
因为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被大雪埋在山路上,要不是有一团黑发露在外面,跟白雪黑白分明非常显眼,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拉住了缰绳,他的马蹄就真的踩上去了。
雪掩身姿,他将她刨出,她的身子僵硬冰冷,那一刻,他也以为她死了刀。
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将他包围,他探了探她的胸口,又抚向她耳后的脉搏。
凝神静探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那一抹虚弱地跳动恍。
还活着!
当务之急是要让她的身子尽快回暖,然,现在在半山腰,上下不得,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不对,是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他是医者,她的情况如何,他清楚得很,昨日那一记掌风已经让她受了内创,然后,夜里她梦游又睡在冰冷的冰面上,任谁都会承受不住。
她发热他知道,虽然她极力掩饰,只字未提,甚至偷偷练马,避免跟他同乘一骑,还拢着双手,避免与他直接接触。
从未看过这么傻的女人!
他其实给她喂过药了,就在他将她从马后面换到身前来坐的时候,那时,她的体温烫得惊人,人也在沉沉昏睡。
服过药后的她似乎稍稍有些好转,可又怎经得起如此被大雪深埋?
见路边的山坡上有个小山洞,他便将她抱了进去。
洞不大,像是天然形成,积雪倒是没有,可是也没有可以用来取暖的东西,连根树枝树叶都没有,而外面的树枝被连日来的大雪所压,早已透湿,也不宜燃用。
将三一放下坐好,他先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祛风寒的药丸放进她的嘴里,之后就坐于她身后,双掌摊开置于她的后背,开始度真气给她。
今日这件事,他是做得有些过了。
明明知道她病得不轻,外面又路况恶劣,他还是将她赶了。
可能他真的得病了,一种失去信任能力的病。
以前他还不觉得,这段时日以来,感觉尤其强烈。
特别是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
或许是从小生在帝王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身边接触的人不是王爷公孙,就是达官显贵,不是尊贵公主,就是千金小姐,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仅仅为了生存,为了温饱,如此拼尽全力。
她是懦弱的。
被一群太医当做动物一样轮番试验,她不敢反抗;被厨房里的那些人联合起来欺负,她默默承受;就连发热热得如此严重,他让她一起上山,她都不敢跟他说一句,我病了。
可她又是倔强的。
那日在公堂之上,不想让人看到她手臂的伤痕,还未开审,她就主动承认自己所有的罪责;明明没有吃饭,却告诉他自己狼吞虎咽,明明被厨房的那些人气得红了眼睛,却说自己非常习惯;明明病得不轻,却硬是不想让他知道。
她没有记忆,她单纯善良。
她可以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替别人背黑锅,哪怕他给了她洗清的机会,她也选择了承担;她可以将菊香当做恩人一样感激,哪怕她只有一两银子,她也愿倾尽所有。
这一切是不是因为她没有记忆,而她真正的性情又是怎样?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梦游,她手臂上的伤,无一不在说明着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只知道,当年他第一眼见到蔚卿的时候,蔚卿也是目光纯洁、笑容干净的小女孩。
人,不可貌相,特别是失忆的人,就更不可貌相。
若有一天,她记起所有事,她会是谁,她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完全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他潜意识里不信任她的原因吧。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就怀疑她浇了水,而那一刻,“滚”字就是那么轻易就出了口。
真气源源不断度进三一的身体,桑成风大汗淋漓,可饶是如此,却并未见多少起色,三一依旧没有苏醒。
桑成风缓缓收了掌力,毫无知觉
tang的三一身子一歪,被桑成风展臂揽住。
修长的手指再次探向她的颈脖上的脉搏,似乎比方才稍稍好了那么一丁点,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桑成风垂眸看着怀中女子苍白的脸色和冻得已经发紫的唇瓣,俊眉微蹙,转眸看了一眼洞口,外面还是大雪纷飞。
他垂眸默了片刻,便开始脱身上的衣袍。
脱到只剩下一条亵.裤,上身精.光,他又动手解三一的衣服。
因被大雪深埋了太久,三一的外袍和里面的棉衣都透湿,就连里衣都有些潮巴潮巴的。
外袍和棉衣褪掉,当大手落在最后一层里衣衣领的时候,指尖不经意碰到她锁骨处的肌.肤,冰冷的触感凉得他一阵心惊的同时,也为那抹滑腻颤抖了指尖。
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脱。
将她孱弱冰凉的身子拉入怀中,裹住,然后再拉过他的衣袍盖着她,他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将她捂热。
里衣单薄,形同虚设,两人的身体如此紧紧地相贴在一起,女子饱满的胸.型挤压在自己的身前。
饶是桑成风再淡泊,依旧还是微微颤抖了手臂。
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女人如此亲密,就算以前的蔚卿都没有过,心中的感觉说不出,很陌生、很奇怪。
他抱着她,将她的一双小手裹进掌心,轻轻揉搓,女子特有的体香淡淡萦入鼻尖,他忽然觉得有些酥麻轻醉。
一直在想着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有道视线深凝,他一震,垂眸望去,就看到怀中女子不知几时已经醒了,正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心中一喜,他正欲张嘴说话,却是被女子飞快地抬手轻压了唇瓣阻止。
他身子微微一僵,不明其意,接着就看到她眉眼一弯,笑靥如花般绽开:“我是在做梦,还是在梦游?竟然跟你......”
话未说完,似是蓦地想起什么,唇角笑容顷刻破败了下去,她黯然地垂了垂眼,呐呐道:“肯定不是梦游,若是梦游,你早就像临波镇的客栈里那次一样,差点将我的手骨都捏碎了,或者早已一掌劈出来将我击飞,又怎会这样抱着我?”
桑成风竟有些无言以对,下一瞬,却又发现她羞窘地“啊”了一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瓮声瓮气道:“我竟然做这种不知羞.耻的春.梦!”
桑成风上身没穿衣服,她这样的动作,等于将脸直接埋在了他的胸口,随着她浓浓的鼻音逸出,她的唇瓣若有若无地碰在他的肌肤上,特别是那一抹轻浅的呼吸,撩打在他的身前,简直是…
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
看来真的是烧糊涂了。
喉头动了动,正欲告诉她这不是梦,却发现她又忽然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被她这样一看,他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对视了片刻,她蓦地伸出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而自己也借助力道仰脸亲上他的唇。
桑成风浑身一震,彻底僵住。
她没有深吻,只是用自己的唇蹭了蹭他的唇,沙哑的声音自两人相贴的唇瓣逸出:“真好......希望不要醒......”
话落,她便停了动作,虚弱地腻软在他的怀里,眼睫颤了颤,缓缓弯起了唇角,片刻之后,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桑成风垂目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三一......”
一边唤她,一边抬手探上她的额,入手一片滚烫。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7】
“三一…”
桑成风一惊,医者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正常,刚刚还全身冰冷的,回暖也不会那么快,就算是因为本身发热的缘故,但也至于体温瞬间高上来恍。
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发热所致的症状,双颊酡红、就连原本冻得青紫发乌的唇瓣亦是红得娇艳,半张半翕,额头上满是密密透透的细汗刀。
因为他的呼唤,三一似是隐隐约约醒了过来,眼睛还未睁开,小手却已先摸索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引着他的大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一副很享受很贪恋的模样。
桑成风眉心一跳,她的样子完全不同于刚刚亲他的时候,刚才她虽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却有残留意识,而此时的她却俨然是毫无意识下本能的行为。
一个认知跃然脑海,他一骇。
媚.药!
这分明就是中了媚.药后的症状!
强行抽出手,探上她腕上的脉。
是媚.药,千真万确。
可是,不可能啊。
她一直昏睡,就刚刚苏醒了那么一会会儿,还神志不清,哪里来的媚.药?
想了想,也就是清晨上山在路上的时候,他喂过一粒退热药给她,刚刚给她度真气之前,又喂了一粒祛风寒的药丸给她,其余的,她又没吃什么,也也没喝什么,更没有碰什么。
又怎么会出现这种症状?
退热药都服了快一日了,药效早就过去,而且,退热药和祛风寒的药都是他亲手所制,也不是第一次给人服用,里面有些什么成分,他也清清楚楚。
根本不可能造成这样。
而此时的三一已经开始在扯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里衣,一边扯,一边难受得哼哼唧唧。
领口被扯开,一大片玉白的肌.肤露出来,桑成风眸光一暗,连忙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便更加不悦了,皱眉本能地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开桑成风的钳制,便皱眉难受地往他怀里钻。
手被桑成风禁锢着不能动,她就用脸,蹭桑成风肌.理分明的胸膛。
一边蹭,一边吻,还一边柔若无骨地往他身上贴,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他身体里面去。
桑成风几时经历过这样,早已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浑身的血液却是如同万马奔腾了起来。
女子粉面含春、双目轻阖,完全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扭动着身子,妖娆得就像是一条美女蛇。
就在她顺着他的胸口往上,吻上他的颈脖和男性喉结的时候,桑成风终于眸色一沉,低吼一声大力将她推开,并趁她跌倒在地的瞬间,快速点了她的穴道。
她便不能动了。
却依旧没有清醒,看起来似乎更难受了,躺在那里竟嘤嘤哭了起来。
桑成风拧眉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震荡。
这是自认识她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隐泪不流的模样,他倒是看到过两次。
一次是那回从宫中回来,她被厨房的那些人欺负以后红着眼睛的模样。
另一次就是昨日,他以为她要拔瞳颜,一掌将她击飞,她倒在雪地上看他时,眼睛通红而晶莹。
此刻许是因为没了意识,所以就也没了顾忌,没了顾忌,就也不用再隐忍。
虽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声嘶力竭,就只是倒在他的脚边,嘤嘤小声哭着,眼泪在脸上划过长长的水痕,他竟觉得是那样让人心疼。
作为医者,他当然了解她的难受,而且,他也知道,点她穴位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可能会造成气血逆流,后果不堪设想。
犹豫了一下,他终是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甚至还未等他的手收回,一恢复活动自由的三一就缠上了他的手臂。
桑成风终于怒了,顺势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拉,然后起身站起,就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拧着她走出洞外,将她扔在厚厚的雪地上,也不管不顾,大雪纷纷,自己只
tang着一条亵.裤,而三一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
她需要清醒,他同样也需要清醒。
三一倒在雪地上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动。
白雪白衣,领口早已在抓拽推拉中大开,皮肤玉白,愈发衬得里面敞露出来的紧身大红小兜衣妖娆似火,一头青丝凌乱铺陈在白雪上、胸口上,墨黑、雪白、大红,香.艳如斯。
桑成风皱眉别过眼。
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又举步上前,一手将她拧起,另一手抓起一把积雪揉向她的脸,动作甚至有些粗暴,一边揉,一边沉声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自己食了媚.药?”
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除非她自己所为。
他记得刚刚苏醒过来时,她曾有过将脸埋进他胸口的动作,或许就是那时服下的,而且,他记得,在那之后,她就主动吻了他。
“是不是你?”他逼问着她,声音黯哑低沉,胸口急速起伏。
不知是他的举措,还是他的话语起了效,她缓缓睁开迷离的眼睛看着他。
见她似乎找回了一些神识,桑成风便停了以雪揉脸的动作。
她微微喘息地看着他。
脸上也不知是方才在洞里哭泣的泪痕,还是积雪揉捻留下的水痕,有些狼狈。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桑成风心口一颤,竟有些不敢直视,刚微微别过眼,胸口却是猛地一重。
是三一伸手大力推了他一把。
他骤不及防,后退了两步,三一从雪地上爬起来,颤抖地拢了自己身前的衣衫,跌跌撞撞往前走。
那是下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