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看这个男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不是,这下手也太狠了吧?那女的都吐血了。”
谴责声不绝于耳,可当事人桑成风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只冷冷看了女子一眼,便准备举步离开。
可门口却被围观群众堵了个严严实实。
“让一下,让一下!让我们进去!”
这时,一道声音自人群后响起,众人回头循声望去,见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人身着暗红捕快服。
“官差来了。”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那几个抓人的大汉再次互相看了看。
事情似乎闹大了。
原来是茶楼小二去找了衙门捕快。
捕快入了门,环顾了一圈厅内情景,最后将目光落在桑成风的身上,沉声道:“怎么回事?”
桑成风面色冷峻,瞟了女子一眼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见他如此回答,捕快脸露不悦,又转眸望向边上几个大汉。
大汉皆默不作声。
最后问向女子。
女子狼狈坐在地上,低着头,不时抬手揩着唇角的血沫,同样沉默不语。
“好吧,既然都不说,那就全部上公堂去说吧。”
捕快让涉事人员全部一起跟他去衙门。
这一次,桑成风没有拒绝。
因为如他方才所说,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无缘无故被一个女人赖上,对方意图何在?
是有心还是无意?
如此不依不饶、锲而不舍,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的动机。
所幸,衙门就在茶楼附近不远,没几步就到。
县令也算是个有办事效率的主儿,捕快进去后堂一禀报,不消一会儿,县令便升了堂。
见堂下女子跟几个大汉都跪着,独独一人风姿阔绰、长身玉立,县令微微皱眉。
本想直接呵斥,可见其锦衣华服、一身风华,官场摸爬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人来头不小,便赖着性子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有功名在身,为何见到本官不下跪?”
桑成风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向场中女子。
“这位三一姑娘似乎伤得不轻,大人是否先派位大夫给她检查一下再审?”
女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县令点头,对桑成风的提议表示赞同,遂令了边上衙役去请人。
大夫很快就来。
可是女子却拒绝让大夫检查,连脉搏也不让大夫探。
众人不解。
女子慌乱地说着自己没事,不用检查。
桑成风冷冷笑。
“到底是不用检查,还是不敢检查?”
女子一骇,众人愕然。
桑成风拾步缓缓朝女子走过去。
他记得很清楚,在摆脱女子拖拽时,他只是扬臂,并不是挥臂,也就是,他只是抽出自己的胳膊,并未挥开或推搡她。
且未用分毫内力。
就算是她再弱不禁风,也不至于身体后退那么远,更不可能撞上桌角。
还奇葩得撞出一个内伤吐血。
死皮赖脸、招摇撞骗、满嘴胡言......
真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
桑成风在女子的面前站定,缓缓蹲下.身子。
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
女子怔怔看着他,大大的水眸中满满都是怯意。
桑成风也看着她,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她眼中的那份惊惧是真的。
太会演戏了。
眸光转寒,他骤然伸手握起她的手腕,撩开衣袖,正欲探上她的脉搏,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腕上时,瞳孔一敛。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03】
眸光转寒,他骤然伸手握起她的手腕,撩开衣袖,正欲探上她的脉搏,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腕上时,瞳孔一敛蓉。
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都是交错的伤痕,特别是大动脉处的一条暗褐色疤痕最为明显,如同蜈蚣一般狰狞馒。
可见当时下手之狠、伤口之深。
那一刻,桑成风脑子里猛地跳出割脉自杀这个词。
伸出的手就微微僵在半空中,不知落往何处,而此时,反应过来的女子已是苍白着脸大力将他的手挥开,并慌乱地放下自己的衣袖,遮住疮痍密布的手腕。
桑成风怔了怔。
女子已出了声,只不过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前面正襟危坐的县令。
“不用检查,我都招。”
众人愕然。
这还没开始审呢,就主动招?
而且,她不是受害者吗?
怎么用招这个字?
县令亦是面露震惊。
桑成风看着女子,女子微垂了眉眼。
“今日早上,我肚子饿,想在夫子庙里找些供品吃,结果供品早已都被其他乞丐拿光了,我什么都没有拿到。于是,我就躲在大佛后面,准备等下一个上供品的香客,正好碰到一个进庙避雨的新娘子来到大佛后面换湿衣服,她见我盯着她手里的苹果,便问我,想吃吗?我点点头,她说,只要我换上她的喜袍替她出嫁,她不仅将苹果给我,事成之后,在夫子庙碰头,她会再给我十两银子。”
全场寂静。
包括三方当事人,包括左右衙役,还包括堂门口围观的百姓,所有人凝神静听。
在云漠,出嫁时新娘都有手捧苹果的习俗,寓意平平安安、早日开花结果。
而且这个苹果是要洞房花烛夜跟夫君一起吃的。
这个女人竟然......
“当时,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很饿很饿,一个苹果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太需要了,我就想着先填了肚子嫁人再说,到时候再伺机逃走。谁知道,一路都没有机会,一直到了娶亲的那家,我发现跟我拜堂的是一只公鸡时,彻底给吓住了,也不想再等机会了,当即扔了红盖头就跑了。”
女子一边说,一边看向那几个男人,“我也被他们发现不是原本的那个新娘,然后,他们就追我,我一路逃,躲进了一个茶楼。”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子轻抬眼梢,睨了桑成风一眼,“在茶楼里,遇到了这位公子,我见我躲到他的桌子底下,他也没有揭穿我,心想着他肯定是个好人,会帮我。我太怕被抓回去了,且不说,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我这个试图逃跑的假冒者,就说那只公鸡,我也不想嫁给它,所以,当这位公子不想多管闲事的时候,我就干脆赖上了他。”
众人一片唏嘘。
女子的声音继续:“我诬陷他,说是他指使的,我还故意假装摔倒,假装受伤,都是我的错。”
虽然大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大概意思还是听懂了。
她为了一个苹果和十两银子,替人代嫁,然后见跟她拜堂的是只鸡,就跑了,躲到茶楼就遇到了这个锦衣华服、行尊带贵的男人,不想被抓回去,她就赖上了这个男人。
原来受伤吐血是假的,众人唏嘘一片。
县令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要偷吃供品为生?”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扬落在女子身上,县令的问题,也是大家心中的疑惑。
看这个女子虽然头发蓬乱、一身狼狈,却也生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甚是漂亮。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
在所有的注视下,女子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声幽幽。
“我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我所有的记忆就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我醒来就在一个桥洞里,和一堆乞丐一起。”
全场震惊,包括桑成风。
县令眉心微拢:“你的意思,你失忆了?”
众人唏嘘感慨之余,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会三日没有吃东西,又为何会去跟乞丐抢食,还会为了一个苹果和能否到手还是未知数的十两银子,不惜代嫁。
原来这么悲惨。
见场下一片哗然,县令再次执起惊堂木一拍。
“啪”的一声之后,顿时四寂。
县令又转眸问向那几个男人,“你们且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一遍!”
为首的那个男人颔首。
“我们少主人已经过世多年,前几日,老夫人生病,一个算命先生讲,想要夫人病好,得给少主人娶门亲,一来冲喜,二来可以给少主人守寡,少主人在地下也安宁。可是,谁愿意将自己家好好的姑娘嫁给死人守寡呢?无奈,老夫人才让我们去女奴市场买一个回来,原本的那个新娘子就是我们在女奴市场买的。”
难怪是跟公鸡拜堂。
也难怪人家姑娘要跑。
真嫁了,一辈子就完了。
场下众人交头接耳、低低议论,而大家的态度,也非常明显的一边倒,特别是那些围观的百姓,更是全部站在同情无家可归、没有亲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子这边。
县令皱眉,虽然事情已经明了,却有点难办。
判这个女人跟这几个男人回去继续拜堂吧,有些不近人情。
判这个女人无罪吧,可又分明是她冒名顶替、坏了人家的事。
脑中快速思忖权衡。
女子低头跪在那里,等着宣判。
桑成风面沉如水,静静而站。
几个男人也低声讨论了片刻,为首的那个男人再度开了口:“大人,既然这个女人也有她的苦衷,我们就也不强求,但是,我们去女奴市场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人,如今人没有了,她至少得赔我们银子,大人说对不对?”
县令还未做出回应,围观群众已是纷纷点头,表示此处理方法甚好,女子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却也不必被抓回去嫁给死人。
县令刚准备同意这个提议,就蓦地听到女子道:“我没有银子。”
众人怔了怔,也是,如果她有十两银子,又何至于去偷吃贡品,又何至于为了一个苹果去代嫁。
那如今,该怎么办?
十两银子,虽不多,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讲,却是个不小的数目,众人也是爱莫能助。
县令迟迟难判。
气氛有些僵滞。
所有人都等着。
良久之后,女子再度声音微哑地开了口。
“我跟他们回去,拜堂。”
几个男人更是难以置信。
女子撑着身子从地上缓缓站起,对着县令颔首行了一个礼,便默然转身,在众人或错愕、或惋惜、或同情的目光中,往大堂的外面走。
身后县令终于宣判。
当然,结果没有悬念,就是如女子所讲。
围观的众人无奈叹息,纷纷给女子让出一条道。
几个男人也都谢恩起身。
女子出了大堂的门又走了一会儿,见几个男人还没有跟上来,便顿了脚步,等在原地。
围观的群众慢慢四散离开。
有几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笑着跟她道喜。
“恭喜姑娘了。”
“是啊,总算可以不用嫁死人了。”
女子有点懵,有点茫然。
终于见到几个男人走出门来,为首的那个走上近前:“你不用跟我们回去了,有人替你还了银子。”
女子震惊,等回过神来想问是谁,那人已经走远。
女子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怔怔抬眸的瞬间,就看到不远处,男人茕茕的身影离开,白袍轻荡、衣发翩跹。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04】
只反应了一瞬,她便拔腿追了上去蓉。
“公子,公子......”
她一连叫了好几声,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快要追上他,他才似乎极不情愿地顿住脚步。
回头馒。
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说实在的,那一刻,女子有些被他眼中的淡漠、戒备、微憎和不耐吓住,甚至一度忘了自己喊住他要做什么。
怔了怔,才记起自己的目的,遂对着他略略一鞠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桑成风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她以为他要无视她并接着离开,谁知,下一瞬,他又再度回过头看向她。
“不错,我是替你付了十两银子,也希望从真正意义上救了你,不仅是你这个人,还有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品德。”
女子懵了懵,疑惑地看着他。
她听不懂他的话。
是真的不懂。
见她睁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他鼻子里似是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说出来的话却越发冷了几分,“听不明白还是在装?”
女子的脸就微微失了血色。
这句话她懂了。
“以后装失忆,就装得彻底一点,三一,你说你叫三一,”桑成风轻笑,这次是真的笑了,只不过,比不笑时还要显得清冷:“你识字吧?”他问。
女子摇摇头,又不懂了。
桑成风也不想再跟她多做解释,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看来,十两银子也没有将这种女人的品德救回。
他不知道她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她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