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老人心头不禁掠过一丝诧异。是想,这人的眼睛听说不好。可是,真没有想到,是被那个天下第一女神医,朱潜的母亲李大夫给说中了,是越来越不好了,而且是无药可治的地步。
不过,正因为如此,凭靠这样一双几乎不能视物的眼睛,朱璃辅佐新皇,稳定关内局面,终于在烽烟四起的恶劣环境中,帮助大明皇族稳定住了关内的中央政权,避免了万历爷好不容易撑下来的江山灰飞烟灭。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的大功臣。
没有朱璃,恐怕,关内的皇权,早被其他人拿到手心里去了。
璃王有过一任王妃,据闻,曾经还是龙潜母亲的妹妹。现在,那王妃据说是去世的,怎么去世的,听说还是皇家的秘密,外面没有人知道。去世的王妃给朱璃留下个郡主。
朱璃给自己女儿,后来取了个闺名,叫做宁——朱宁。
到至今,没有听说过朱璃再娶王妃的事。有人说,是朱璃自己没有兴趣再娶妻生子。也有人说,是因为朱璃身为摄政王的身份,处境微妙,怕是娶妻生子的话,反而会引起皇上的猜忌,搞到最终家破人亡。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众说纷纭。唯独,好像大家都不认为朱璃是因为怀念自己去世的王妃才不再娶的。
璃王与护国公争一个女子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
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以为真。但是,如今,竹清老人亲眼所见到朱璃过来,一目了然。璃王确实是心挂在那个女子身上,否则,怎么会冒险过来想看那女子的孩子?
正由于怀着这样的目的。朱璃送皇帝到达书院时,没有马上转身就走,而是留了下来,借口看一下皇帝居住的环境,陪着朱準进入书院里。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个小姑娘。不用多做解释,此人是朱璃的女儿,朱宁郡主。陪着皇帝和父亲过来看热闹的。
来的人一下子多了。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朱潜带着雅子,走到院子僻角一个水缸边上,观赏起了水缸里养的荷花。
雅子眼角扫着他,可以感觉到他有些心神不宁。
没过多久,三个人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知道消息的人,恐怕不止他朱潜一个。有些走动的人,突然顿足下来,偷偷地观摩起来人。
见着,是一个少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姑娘。
都是长得如花似玉,玉树临风,周身的贵气十足,固然在衣冠上顺应这里书院的风格早已变得简朴归真。
朱準环视院内,找了一圈。这里人才辈出,如此多名流才俊聚在一起,想马上找到龙潜,是犹如大海捞针。
朱宁和朱璃一样戴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她的眼睛尚好,只是夜晚有时候会看不清楚东西。现在白天,她的视力与常人无样。知道自己父亲眼睛不好,因此她代替父亲努力地观察这个院子里的人。
看了老半天,朱宁的目光,被一张脸吸引住了,对父亲悄声说:“爹,那女子女儿看着好像有些面善。”
朱璃伴随女儿的话声望过去,望到了一个坐在抄手走廊上的女孩。
女孩戴着斗笠,蒙着面纱,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幅不动的画。
朱璃眼睛固然不好,却很快发现那个女孩的与众不同:眼睛是瞎的。
这令他脑子里顿然闪过一个念头。
很多人都说,当初景阳宫火灾的时候,不仅把淑贵妃烧死了,连带是把淑妃收养的李华的女儿回明公主烧死了。事实好像是这样的没有错。
可太后娘娘似乎不是这样想的。曾经对他朱璃说过:“淑贵妃,不是那样冷血心肠的人。说皇后或是其她人,会把公主弄死了倒有可能,但是,淑贵妃唯独不可能。”
“太后娘娘为何口出此言?”
“璃王。因为,淑贵妃是皇上唯一爱过的女子。”
真正的皇帝的爱,只有在死之前,才敢表露出来。
孙氏把淑妃恨得要死,正是这个原因。她早知道,皇帝的心里面,只有淑妃一个。
章节目录 朱潜轶事二三事贰捌
淑妃聪明有余,比起常嫔,多了一份聪慧以及担当。常嫔性子偏耿。淑妃性子偏为通达。
两个人,万历爷曾都喜欢过。但是,谈及真爱,万历爷阅人无数,自然是更爱淑妃。
淑妃美得天下所有美的人都得黯然失色。
朱璃偶尔想起这回事儿,都不禁感叹:红颜祸水。
早听说,当初孙氏到了景阳宫火灾现场,看见谁抱着淑妃一块死的场景时,仰天大笑,终于是一口恶气从肺里抽了出来。
这六宫里,因着这个女子,多少人失意终身。真的是,太遭人恨了。
不管淑妃是善也好,是恶也好,太美,终是一个罪。
太后认为,淑妃把李华的女儿应该是保住了。因为淑妃是六宫里少有的良心未泯灭到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女人,正是因为如此,才得了万历爷真心的疼爱和包容。
淑妃既然有心保住李华的女儿,那么,肯定是要把回明送到哪里去,回明留在宫内的话,那是必定没有办法逃脱皇后的毒手。
如此想来,似乎只剩下一个地方。
朱璃想到这儿,都不得佩服起那个已死的淑妃,该是有多大的胆子。天大的豹子胆,都不足以形容淑妃的计划。
把李华的女儿送到李华生前宿敌的手里,等于是,把孩子送到自己父母仇人的掌控之下。而且,偏偏,淑妃真的做了。万历爷,似乎给宽容了。
回明到了护国公夫妇的手里,以护国公与皇帝的恩怨,如果不把仇人的女儿千刀万剐,似乎都说不过去。
淑妃在想什么?
朱璃眯下眼,只觉得眼前这个坐在走廊上的小姑娘,有着与李华五官有些相似的痕迹,同时,身上其它的东西,比如气质,和李华,却是一点都不像。非要说像谁的气息多些,不如说是,像李敏?
李华、李莹,都是天生静不下来的人,走到哪儿都要蠢蠢欲动的。哪怕安静,都是伪装,小心思,贼眼,不停地转溜。以前,他朱璃也算是瞎眼了,才把李莹当成贤淑有德的女子,没能识清对方的伪装。
比起这对喜欢装的姐妹,李敏,是真正的经纶满腹,一个爱读书的人,性子定然是较为沉定,安静为自然之象,没有做作之姿。
淑妃,这是做了件什么样的事?想把坏人的后代变好吗?
观察老半天,却是没有发现传说中的朱潜身在何处。似乎,不止他们三个,聚集在书院内的大多儒生,一样都有闻龙潜之名,很想会其一面,却一时很难从这么多一个个都光芒四射的才子之中把龙潜认出来。
今天大概是第一日迎来这么多学子开学的缘故,书院里开放了大课堂,即,伫立在东边,全书院最大的那座好像庙宇一样的殿堂。
学子们次序有然地走进殿堂内,黑黝黝的地砖上,摆放着一个个草蒲,俨然是给大家安坐的。于是,众人随地而坐,并不特意选择,毕竟,书院也没有规定谁能坐这谁不能坐那。
由于其中有男女学子之分,必然是不能男女同席,因此,女子都坐在了左侧一道垂帘后面的位子上去了。望过去一排女才子,看起来也是蛮壮观的景象。
众人安坐下来之后,一个穿着白袍戴着学帽宛如道士的老者,身材偏福,施施然挥着两只清袖走进了殿堂。
朱潜从四周的议论声得知,此人,正是书院德高望重的院长,叫施行道。
走上前面那张应该是讲台的桌子后面,施行道轻轻咳嗽一声,应该是开始说欢迎辞了。
“众位来自五湖四海,对学识怀有学无止境心境的儒生们,今日能有缘齐聚于御鸿书院,乃书院百年难遇的盛典。我等书院中的老夫们,都是深感欣慰,期盼着有志之士,在书院期间,能合谋天下动向,为百姓谋福。各位以为如何呢?”
地砖上坐着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学子们,不由都表现出各有各的诡异神情。
朱潜是坐在了最后面一排左角落的位置,倒不是他特意挑了这个位置,只是单纯因为他进来的比较迟,结果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奔前面去坐了,只余下后面几个视野不好的座位。
古代毕竟不同于现代,没有望远镜,也不是什么阶梯教室。坐在后面一点,都是席地而坐,要是比前面坐着的人身子矮,看不到前面的动静,吃亏变成自然的了。所以,所有人都才奔着前面的位置去坐。这时候,谁顾得上清高。
来这里的人,怎么能算得上清高呢?
书院自身的这些老头子,或许长年深居深山,有种置身世外的淡泊。但此刻前来赴约的人,都不可能是归隐之人,都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人,自然而然,不能清高了。
朱潜往自己右边一看,和他一样,不知道是故意,或是不得已,被迫挤到这最后一排的人,有四五个人。
其中,两个他分明是认得的。一个是在他路过驿站时巧遇到的欧阳家公子欧阳云墨。另一位,则是和他一块上山的熏公子。
至于,那位最后姗姗来迟的皇上,坐在最右手边的角落里。
这么一看,貌似,坐在最后面的人,反倒比较尊贵了?
朱準往自己左手边望过去,一排,没有看出一个熟人。似乎以他皇上的身份,想在民间认出什么熟人,有些难。
龙潜究竟在哪里?
再跳远一些望过去,是望到了女子们坐着的竹帘了。
帘幕像是一阵微风漾起的涟漪,有些女子的面孔,在竹帘下面微隐微现。
朱潜发现,皇上似乎看到了谁,表情明显征了一下。
桃花扇子轻轻捂在了嘴角上,一丝耐人寻味。
“今日——”施行道的声音,在殿堂内努力地回响着,“希望众位儒生们能各抒己见,表达对儒墨之争的看法。”
儒家?墨家?
所有人,脸上均露出更诡异的表情,有些人,甚至嘴角微微抬起,似笑非笑。或许是认为施行道说了个笑话似的,想这天下知名的御鸿书院莫非仅是如此而已。
隔一臂之遥,朱潜看着那四大才子之一的欧阳云墨是云眉飞扬,难掩得意。
看来,这个议题,刚好中了欧阳云墨的下怀。
说起欧阳家,说是家中有举世闻名的一些武功秘籍,因此,身怀绝技的他们,在江湖里所向无敌,是个名门。却极少知道,其实,欧阳家在历史的政坛上,是曾经出过名人的。
欧阳家崇尚的是儒学。
儒学与墨学的争斗,说起来,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在历史上著名的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时代,这两家之说,在百家中属于出类拔萃,因此,被当时的各国政要所引用利用。可是,到了后来,执政者发现,似乎儒家的理论更合适他们朝政的基础,墨家学说就此自然没落,只剩下了儒家一家独大。
到了现今,似乎再有人提一句墨家,都是可笑至极的话题。
这些事,朱潜早从老师口里听过了。所以,对于眼下这些人的表情,并不感到出奇。只是,他爹,更喜欢的似乎是墨学。
他爹为什么更喜欢墨学呢?
朱潜对此一直挺好奇的。毕竟在他看来,既然历史选择了儒学,儒学不是更好的事吗?
公孙老师,似乎对他曾经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说:王妃曾说过,墨学与洋人的想法,更为接近。
墨学与儒学的争议,如果要刨根到底,那是多少白天黑夜都说不完的事。所以,凡事只能化简来看。
朱潜觉得在这方面,真的是自己老师都比不上自己那神秘的娘。他曾经请教过自己母亲,母亲对此一句话抛给他说:儒学嘛,不是讲究规矩多一点吗?墨学,是不是比较讲究做事的效率呢。你爹是个喜欢带兵打仗的,你说他能喜欢哪点比较多?
要是自己母亲,能教他多一点就好了。因为如果说世上没人能看穿他爹的话,唯独有一个例外,那绝对是他娘。
朱潜就这点,已经对娘亲无比崇拜了。
现在,他出来王府好几天了,他娘,究竟有没有挂念担心过他这个儿子?
朱璃并没有跟随儒生们踏进学习的殿堂,是和竹清老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凉亭里。
书院里的一个小生,端了一壶煮好的荷花茶上来,再配了一盘咸花生。在书院里,这样的小吃,已经算是奢侈了。
“请,王爷。”竹清老人对着朱璃一拱手,“清茶淡水,只能请王爷稍微体谅了。”
“挺好的。”朱璃淡声说,低眸看着朴素白瓷杯里的荷叶水,青绿的颜色配着白杯,和眼下的盛夏,倒是很相配。
两人随即,碰杯而饮,犹如吃酒一般一干而尽。
吃完茶,竹清老人拿起袖管抹了下嘴角,问:“王爷打算何时回京?”
“明晨出发。”朱璃沉声,“接下来,本王是信得过书院的。”
“嗯。”竹清道,“无论谁在这儿都好,书院都给过信约,谁都不能伤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