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个状况,如果这两个孩子再没有救济的话,是今晚都要被冻死在街头里了。
小李子皱个眉头,走过去对着这两个孩子喝问:“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家里人呢?”
“家里人死了,大哥。”男童叫道。
“家里人死了的话,那投奔亲戚去!”小李子一点血性的口气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男童终于和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童一样,痛哭流涕了起来,显得十分委屈,“亲戚全死了,死光光了。我和我妹妹,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吃的。”
“乞讨呗。白天没有跟着人家到街上讨饭吃吗?”
“跟了,可是,他们把我好不容易讨到的两个馒头,我妹妹都来不及吃,他们抢了就跑,我追不上。”男童哽咽的时候,一把抱住身边的女童,连声说,“对不起,是哥哥不好。”
女童边哭边叫:“你不要骂我哥哥,我哥哥的腿被狗咬了,所以走不动了。”
小李子那双眼珠子用力瞪着,恨不得,把这两个孩子的骨头拆了的。
可偏偏这两个孩子只是一路哭,也不打算睬他。
李老从藏躲的门后面走了出来,走到小李子身后,道:“把这两人带进来吧。”
“我说,爷爷你——”小李子干瞪眼。
因为是李敏亲口说自己认下的祖父,小李子又不好把话说重了,得罪李老,等于不尊重李敏。
“算你们两个好彩,还不快对老人家磕头。”转回身,小李子一边虎视眈眈地对着这两个孩子,一边教育。
两个孩子的眼神里,都像是惊魂未定似的,接着,听到小李子这话,马上明白到有救了,因此倒也机灵,立马冲着李老猛磕头。
李老连说:“不用,不用,快进去。外面太冷了,真会冻死人的。”
两孩子抬起头,却也不敢马上爬起来,只等小李子好像点了头的样子,才站了起来。
女孩子扶着男孩,男孩瘸着一条腿,一步一步的,好像艰难地在路上走着。
李老在两孩子跨过门槛时,忽然出了一声:“等等,我先看看。”
两个孩子于是立马定在了原地,不敢动。
小李子猛然像是吃了一惊,疑惑的目光,在李老脸上幽幽地转动着,却很显然,没有急着拦住李老。
李老蹲下身,在男童那条好像伤了的左腿上仔细查看了下,说:“貌似不是被狗咬的,是被什么磕的,而且脚踝崴了。”
两个孩子和小李子同时吃口惊。
“爷爷,你——会给人看病?”女童蚊子似的声音,问道。
李老说:“嗯,差不多吧。”
小李子的眸光里又幽幽地闪了一圈,李敏说是自己认的祖父,会看病应该不奇怪,否则怎么做得了李敏的祖父。但是,这个祖父的医术,比起李敏怎么样呢?
“我先给他掰下脚踝,让他崴了的脚踝回归原本的地方,这样脚不巧垫地的话,也不会太疼。”李老说。
在这里动手?
怎么做?
小李子和两个孩子正一块儿紧张的时候,李老那只手,在男童的脚踝处忽然间握了下。
男童感觉喉咙里一股冲动要发出来的刹那,脚踝疼痛别扭的地方,突然间缓解了,只余下一丝酸软的感觉。
“好了。”李老拍拍手,站起来说。
小李子和两个孩子看着他,已经说不出半句话了。
这个老头子,好像很厉害!
李敏在屋里坐着,心里到底是,为走出去的老人家挂了一丝心,但是,老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她总不能什么事都跟出去。让老人家以为她是监视他。
在屋里坐着有些惶惶不安,想着终究需要出去找找的时候,一串脚步声从屋外走廊里传进来。
听到几句孩子稚嫩的声音喊着“爷爷,爷爷”的。
门打开以后,李老把两个孩子带进相对比较温暖的屋子。然后,让小李子在老宅里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件人家落下的衣服给这两孩子穿。
李敏的目光,在两张脏污的小脸蛋上打量一圈。
无疑,她的视线,让这两孩子缩了把脑袋,瑟瑟缩缩地靠在了一块儿,几乎是要躲到了李老身后。
李老让他们两个坐在桌前,自己倒水喝,说:“这是我孙女。”
“太太。”两个孩子一看李敏这个气势,立马跪在地上磕头。
李敏的眼睛扫过去之后,不说话。
小李子给这两孩子找来衣服的同时,很明显,知道李敏的脾气,把两个孩子一块带走了,带到其它房间里休息。
李老看来挺高兴的,对小李子说:“明儿,你带我到街上,看哪家药堂的药可靠一些。这两孩子,今晚上被天气冻得,八成要感冒了。”
感冒?小李子愣了一下,但是,聪明的没有打断李老的话。
看出这老头子医术不错,小李子有意的,顺着李老的话说:“如果爷爷想去哪儿,奴才都带你去就是了。隶王妃是奴才的主子,爷爷也是奴才的主子。”
什么奴才的,主子的,李老一时间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机灵的小伙子,说是奴才主子的,但是,眼神儿可没有什么百依百顺的味儿。李老眯眯眼,也没有说不好。
到了清晨,李敏在睡的时候,小李子把昨晚救的两个孩子中其中一个,那个女童带了过来到李老面前,说:“她叫小翠。奴才得留在这里服侍王妃。所以,爷爷要出门的话,由小翠带着爷爷过去。奴才交代过小翠了,让小翠带爷爷不要走太远,只在这附近走,免得迷了路不好回来。”
刚好李老一样是这么想的,放孙女一个人在老宅里,肯定是不放心的。
小翠带着李老出了门,李家老宅位置落于西区,西区是闹区,什么店都开的多,包括药堂,像是著名的大明三大药堂,都有在这里开业。
“你哥哥的脚怎么样了?”是自己救的小病人,李老多了个心眼问。
小翠那张昨晚脏污的小脸洗过以后已经十分干净,露出本来漂亮的颜貌,眉眼里笑弯弯地说:“我哥说了,以后要给爷爷做牛做马,因为爷爷一下就把我哥的脚治好了,是神医。”
这古代动不动就神医的。李老摸下小女孩的脑袋。
“爷爷,到了,这是麻生堂。”
拐过一个街头,小翠指着街边的一个牌匾说。
李老抬头一看,真的是药堂。没想到,药店离他们住的地方这么近。早知道,昨晚就过来抓药了,会会这个古代的同行了。
由于是凌晨,光都未破晓,店里的伙计拿着把盐和铲子出来铲雪时,一边打呵欠,显得没有睡醒的样子。
李老踩上台阶的时候,伙计仿佛才惊醒有客人来了,喊:“想要什么?”
这么早来抓药?莫非家里有急重病的病人?反正,不是普通的顾客。
刚开铺,后头房间里坐着在打算盘的掌柜听见了,掀开棉帘出来,问:“什么人来了?”
李老已是走到了柜台前,望到这古代古色古香的一排排储存药材以及称药的工具等东西,两眼晶晶发亮。
马路上,行驶来一辆马车。随之,马车在药堂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奴才搬了张脚凳放在了马车前面。从马车里面,钻出来了一名男子。
只见这男子,穿着富贵人家的绸衣,却也不是那么金贵显眼的王公贵族服饰。最少,李老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男子,身上穿的,和昨晚上那个八爷一比,好像应该比较像是平民百姓的衣服吧。
男子年纪略大,应有中年了,头顶上戴了顶冬瓜帽,皮的,头发是梳的整整齐齐,扎在身后。
李老知道古代人都留长发,男男女女都是如此。说是头发为父母所赐,不可以随便割断。
自己没有什么长发,戴了一条假辫子,还是为了和孙女在现代合影时买的假道具。幸好有这个东西,否则,他来到这个古代以后,必定很快被人当外星人看了。
男子走到了药堂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麻生堂的牌匾。
比起李老,这个男子富贵多了,掌柜的,肯定是走出去先迎接贵客。拱手询问男子:“先生是来找什么药材的吗?本药堂,人参阿胶,鹿茸雪莲,样样齐全。”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对着身旁服侍自己的侍从说:“老夫对药材只有一知半解,不如你陪老夫一起进去。”
大家仔细看,发现那侍从的年纪也是有的了,相对这男子而言,大概是差不多。
侍从拱手之后,与这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药堂里,掌柜的唯唯诺诺地跟在他们后面。
男子进了药堂,那个端的姿态,好像到哪里都是自己的地方似的。眼睛若无其事地在药堂里扫视一圈之后,落在了柜台面前的李老身上。
小翠抓住了李老的衣服,瑟瑟地躲到后面去。
李老一手护住孩子,对视着这个富贵男子。靠近了看,发现这男子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眼形,却是十分耐看,好像蕴藏着巨大潜能的宝石一样,灼灼发亮。
一看,是个有底蕴和内涵的人。
从这男子的举手投足,言行举止,都可以断定这一点。
李老向来对读书人都富有好感。认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有素养。有素养的人,无论何时何地相处起来,都会让人感到一种舒服感油然而生。
男子下巴蓄了点小胡子,这刻,手指捏了下下巴的胡茬,好像对眼前的李老感到十分好奇和惊讶。
“这位老先生看起来,颇为面善。”男子说。
李老肯定不认识这男的,他第一次到古代来,哪个都不认识,哪个都面生。对此不禁疑问:“老翁是初来乍到这块地方,不知道先生是何人,莫非先生认错人了?”
“面善,不一定是认错人,或是以前有没有见过。”男子说,“或许,是觉得老先生文质彬彬,涵养极高。老先生是不是一名大夫?”
居然一猜猜到他是大夫了,李老生疑:“这——”
“怎么,老先生不是来这儿抓药的吗?家住何处,家里有病人吗?请了哪位大夫给家里病人看病?”
听起来,这个逻辑判断也没有错。李老欣然承认:“老翁略懂医术而已。”
“老先生熟通医术。”男子左手在右手上一拍,像是十分高兴,说,“正好,老夫这儿,有些问题,想找个大夫问问。”
李老想着,不过是个过路的,可能是病人之类的人,想找个医生问问医学问题,也就没有怎么怀疑,答了下去。
“人家都说是阿胶为滋补圣品。可为什么老夫在一本药典里见到,说是,阿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对女子而言,可谓是一把双刃剑。”
谈到自己熟悉的医学,李老是侃侃而谈:“阿胶这东西,确实有好有坏。一方面它可以滋阴补血,是为好物,但是,另一方面,它的药性过烈,对于一些孕妇等人,尤为慎用。”
“孕妇为何需要慎用?”
“药性过烈,用药过猛,血冲两脉,导致小产,产后多血,都有可能。”
“也就是一个本来血虚的孕妇,也有可能用了阿胶,反而导致了恶果?”
“要看具体的病人病例而定。”
男子的目光对着李老闪了下,双手拱了拱,道:“老先生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夫,听老先生一番言论,可谓是胜过读十本书。”
“一般大夫都知道的常识而已。”李老说。
男子又问:“人参呢?都说人参是上品至宝,人参,也有可能致人非命吗?”
“古人都说了,是药三分毒。不说药,我们平常吃的食物,如果配伍不当,或是偏食,都有可能打破人体的阴阳平衡,让人得病。人参是好东西,但是,人参的药性是很猛的,否则,不会被大夫称为神药。”
“老先生此言是指,好药,都是双刃剑,药性过猛,反而不利。”
“什么叫做好药,当然,神药,一药到效,这样的药,大夫喜欢,病人也喜欢,谁不都是想着药到病除,可以一剂药下去,什么病都治好了。但是,过猛的药,肯定对于病人的另一面说,也有伤身之处。这要看大夫用药的习惯了。有的大夫喜欢用大剂量的药,有的大夫喜欢用小剂量的药。”
“老先生是怎么想的?”
“还是要看具体的病人病例。我们的先辈说了,黄帝说了,急症先救急。病人症状危急的时候,肯定要先用大剂量的药,来缓解病人的病症。再慢慢来治病因。”
*
李敏起来的时候,知道自己爷爷出去了。
小李子今早上,又给她找来点小米和瘦肉,给她煲了一碗瘦肉。
李敏边吃边问:“爷爷出门多久了?”
知道这事儿肯定别想瞒住她。小李子答:“老人家出去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李敏可谓是狼吞虎咽,把碗里的粥一骨碌吃完了,拿袖口抹了下嘴巴。
看她这个样子,小李子一样神情凝重,等她发话。
李敏道:“你帮我办两件事。”
“主子吩咐。”
“一件事是,你看见本妃带来的箱子了。”
“主子是指那个,和主子上次带回来的一样奇怪包袱的箱子吗?”
李敏看他一眼,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道:“你找个地方把它藏好了,这个东西,由你保管。”
小李子用力地点头:“主子放心,奴才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
说着作势,是要急着帮她去办这个事。
李敏叫住他,道:“别急。不是还有个人,在这屋里吗?”
在李敏的口气里,不叫那个孩子,而是叫做人。
小李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奴才今早,把其中一个,支出去了。”
“本妃知道。你听好,把那人,先带到本妃这里来,你再去帮本妃做这个事儿。”
“是,奴才都明白了,主子。”
小李子说完转身照她说的去做了。
没过多久,那个崴了脚以后,经由李老治疗过已经能自己走路的男童,走进了李敏的房间。
踏进门槛以后,见小李子走了,这男童的眼珠骨碌碌在屋里转了圈,接着,视线到了李敏那里时,马上跪了下来。
“叫什么名?”李敏问。
“大牛。”
普通的名字,大明很多平常百姓常用的名字。
“你妹妹叫什么名?”
“小翠。”
“你们两个,从哪里来的?”
“江淮,那边发大水,家里人都死了,我们兄妹两人一路乞讨到这里来投奔亲戚,结果发现亲戚都不在了。”大牛抹着眼角说。
李敏瞅着他可怜兮兮的小脸蛋,突然一声冷笑:“还装?装什么装?江淮发大水?那是哪个年头的事了?你们流亡到这里,需要半年吗?”
大牛好像一愣,小脸无辜地说:“我们兄妹不认路,一路走,走错了什么地方。”
“你们俩,倒也聪明,居然半路没有被牙婆拐走了。结果,到了昨天却被狗咬了?”
大牛的喉咙里吞着口水,好像噎到了发不出声音。
“说吧,什么人叫你来我这儿的?”
大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不说是吧?不说,等会儿,我就让人脱掉你衣服挂树上打。反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人应该对你说过。我可不像昨晚你见到的那个老头子,那么好脾气地引诱你们两个进屋。”
大牛大吃一惊:“昨晚,昨晚那个老头,引诱,引诱?”
“怎么?你以为他看不出你们是什么来路吗?你看他给你治腿,你如今腿是完全能走了,还是,觉得哪儿仍酸酸的,不对劲儿?”
大牛听她这一说,马上把手摸到腿上,魂都吓破了似的,很显然,是早听说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了。可是,要他说出对方是谁,他倒是真没有这个豹子胆。
李敏看出他表情上所写的东西,抿了下嘴角:“让我猜猜,那个人,自称姓龙,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大牛讶问。
李敏的视线瞟到了窗户外,见到了小李子走回来的身影,于是站了起身,说:“走吧,带我去见见这人。”
麻生堂里,李老和那富贵的中年男子,是在药堂里摆着的一张长条木桌两边坐了下来,桌子上摆上了壶茶,以及两盘点心,俨然是边聊边喝边吃,相谈甚欢的模样。
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都看傻了眼。后来怎么琢磨,这说话的两个人,好像都是来路不明,却不平凡的两个人。
只见那李老,衣装朴素,但是,谈吐非凡,尤其是论及医学时,头头是道,让在这里坐诊的大夫都叹为观止。因此,引得对面那名富贵男子是侧耳倾听,好像十分惧怕漏了李老说的一个字一句话。
李老说到口干了,端起茶杯,也不客气,咂下嘴巴,见到桌上摆的点心为芙蓉饼,捡了一个塞到身边的小女孩手里,说:“吃吧。”
对面的男子,看着李老这个样子像是若有所思,一双乌深的眼珠儿转了转,随之,说道:“不知道老先生,有没有听过,可以拿东西,放在人的胸口上听?”
“什么?”李老脸上闪过一抹惊讶,“拿物品放在人的胸前做什么?道士施法吗?”
男子眸子里的神色好像陡然一沉。
这时,从药堂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贴着男子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
“嗯,行吧。”男子神情里掠过一丝模糊的让人看不清的表情,说。
伴随男子的声音落地以后,一个人,出现在了街口。
【248】回到护国公府
李老的眼睛微眯起来,仿佛猫儿一样眯成条缝。
清晨的光线突破了晨雾,是一缕一缕地斜照下来,射在大明京师里的马路上,充满了五彩缤纷的色彩。
从街口走来的人,到了药堂时,站在药堂门前的那个中年男子的侍从们,并没有拦阻。那人径直穿过中间,穿入药堂中,到了中年男子面前,道:“臣妾参见皇上。”
口气规规矩矩,声音平平静静。
中年男子,即万历爷,把头一转,目光落到了眼前伫立的女子身上。过了片刻,皇帝嘴角曼然一勾,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皇帝那抹欣叹的口吻仿佛长辈在招呼一个回家的家里人一样,亲切和睦,感慨万千。
四周的人听着,垂首伫立着,早就不敢喘一句大气。那原先站在药堂里,根本认不出皇帝的,药堂里的掌柜的,伙计的,则用拳头塞进了自己惊讶的嘴巴里,扑通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地面上似的,始终不再抬起头来。
这场戏既然拆穿了,不好演下去了。万历爷的心情,好像此时有点点复杂。
只听京师里打更人用棍子敲打梆子的响声,是到了快上朝的时候了。
万历爷对自己身旁,刚才要其陪着自己进入药堂里的那位老“侍从”说:“走吧,鲁大人。”
“臣遵旨。”鲁仲阳双袖交错,拱着,脑袋微低,没有穿朝服,没有戴官帽,和皇帝一样微服出巡,不做声的时候,真是没有人想到会是他。
太医院如今,都是他在做主了。
李老的视线,在鲁仲阳头顶一扫而过之后,不谋声色地收了回来,学着众人起身,垂低着脑袋,两只手交叉在袖管里。
万历爷向前踏了一步,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李老微微地勾着嘴角,像是噙了一抹笑意说:“今早上,朕与李老先生这番相谈,朕以为,十分投缘,谈论甚欢。改日,李老先生到宫里坐一坐。此次,朕微服出访,本不想透露身份的,如今,希望朕不会吓坏了老先生。”
“回皇上,皇上是真龙之身,到了哪儿都是金光万丈。”李老道,“是老翁有眼无珠,不识真龙,没有及时认出皇上。如今老翁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即说不过去,也是罪过。”
“罪过?”万历爷眉头向上像是挑了挑。
“老翁那点学识,都是自己孙女给教的,实在是抬不起桌面的东西,在皇上面前卖弄,因为不知道是皇上的缘故,否则老翁哪敢在皇上和太医院的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愚弄是非,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李老声音仿佛战战兢兢的,谨慎地说着。
“哦。”万历爷的目光,从李老身上,再到李敏身上,眸光里转了个圈儿似的,问李敏,“老先生是你爷爷?”
“皇上。”李敏垂手道,“此人对臣妾有过救命之恩,因此臣妾拜其为祖父。”
万历爷也没有细问她怎么认的这个祖父,只是略微深沉的目光在她头上扫了下后,说:“救命之恩,必涌泉相报。隶王妃当是要好好孝敬老人。”
“臣妾知道。”李敏答。
万历爷曼声地对她,好比长辈教育小辈一样述说着:“你此次回京,上回走的时候,都没有到宫里打声招呼,让太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太后埋怨起朕来,此种大事情,怎么可以知而不告。朕对此也十分难以启齿。所以,你这次回来以后,记得到宫里去看看太后,让太后安心,太后毕竟年岁大了,再也受不起什么折腾了。”
“臣妾——”李敏肃立着,答,“臣妾必定会去宫里回太后的话的。”
“好。”万年历吐出这个字以后,眯了眼睛,负手回头。龙靴迈着大步走出了药堂,一如李老说的那样,晨光照在万历爷身上是金光万丈,那股皇帝的气势,是到哪里都掩盖不住的,如假包换的真龙之身。
带了鲁仲阳上了来时坐的那辆大马车,万历爷应该是赶着回宫里上早朝去了。
皇帝这一样,天天是要按时坐班的,是古代公务员的老大,不起带头表率的作用,迟到怎么行。上梁不正下梁要歪的。
余留下那在场的一批人,一个个都是惊魂未定的。
药堂里的人,早都吓软了腿,跪在地上爬不起来,只得互相搀扶着。
小翠几乎是钻到了桌子下面躲着。见到皇帝终于走了,抬起小脑袋,眼珠子看了看李老和李敏,脖子一缩,要继续缩回桌子里,可终究是想到了另一个人,不得已把头从桌子下钻了出来,对着李敏和李老问:“敢问太太,我哥哥呢?”
“你兄长留在屋子里,毕竟腿伤未好。你回去照看他吧。本妃看你俩应该不缺银子的了。昨晚你兄长在这位老先生这里看了病,可得记得支付老先生出诊的费用。”李敏说,声音同样是不冷不热的。
小翠是涨红了脸,羞愧得,快要投江自刎似的,支支吾吾道:“奴婢和兄长,是不知道是皇上——真的不知道——”
真知道也好,真不知道也好,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要皇帝不可能知道她回到了京师里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药堂里那些人,这时候起来以后听见,听是李敏自称本妃,老半天却也照常一头雾水的。李敏在京师那会儿,毕竟没有整天抛头露面,那不合她自己的身份。因此,能亲眼目睹她的真面孔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认不出她来,可谓是非常正常。
皇帝走了,可不代表着她可以随处去了,甚至可以潇洒自如地回北燕会老公去了。皇帝毕竟都那么说了,让她先去皇宫里探望太后。
前头皇帝的马车走了以后,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了。
这人,于她而言,同样不陌生,是个老熟人了。京师里的顺天府府尹尹国堂。
堂堂的几品官员,穿着朝服,胸前垂挂朝珠,却是骑马亲自来到她这里,说是奉了皇帝命令,是来招待她,还是来抓她?
反正动静是有的。
药堂里的人见到官员都来,本地最大的父母官亲临现场。全又啪啦跪了一大片,头照旧不敢抬起来。这心脏被这一波波的事儿,都快闹到罢停的趋势了。
尹国堂下了马,走进药堂里,迈上台阶的时候,不忘摸了下头顶的官帽,抚摸下胸前的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