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页页翻给他看。

“这是你刚从部队转业时的照片。”

“这是妈妈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

“这张是你和妈妈的第一次合影。”

“这是我出生时的百日照。”

翻到了最后一张相片,我说:“才做到我刚考上大学,不过我会继续做完它的。”

爸爸朝我眨眼睛,我的脸贴在他的手掌上轻蹭:“爸爸,你放心地和妈妈走吧!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我以为我会痛哭,可我竟然是微笑着的:“爸爸,你不用再为我坚持,不用担心我,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孤单的,你看到了的…”我把相册举起来给他看,“我有这么丰厚的爱,我知道你们不管在哪里,都会一直爱我,都会一直看着我,我会好好的,过得快快乐乐的。”

爸爸的喉咙间“咕噜”“咕噜”地响着,我说:“我会找一个很好的男人,嫁给他,我还想生一个女儿,给她讲她的姥爷和姥姥的故事。爸爸,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幸福!”

爸爸的手上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紧紧地拽住我,我也紧紧地拽住他,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角全是泪,我哭了出来:“爸爸,你放心地和妈妈走吧!别再坚持了,别再坚持了…”

陆励成、宋翊和麻辣烫听到我的哭声,跑了进来。陆励成说:“叔叔,你放心,我…”他看了一眼宋翊,“我和宋翊、许怜霜都会帮您照顾苏蔓的。”

麻辣烫也含着眼泪说:“叔叔,您放心吧!蔓蔓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的亲姐姐,我会永远照顾她、陪着她。”

爸爸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我跪在了他床前,哭着说:“爸爸,去找妈妈吧!女儿已经长大,可以照顾自己。”

爸爸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牵挂、不舍、希冀、祝福,最终,所有的光芒都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一点一点地暗淡。

“滴”的一声,心跳监视仪上跳动的图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护士跑了进来,医生也来了,他们确认并宣布着死亡时间,无数人说着话,我却听不清楚一句。

我握着爸爸逐渐冰凉的手,不肯松开。从此后,再没有人会唠叨我,再没有人来逼我相亲,再没有人打电话嘱咐我不要熬夜…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一个孤儿了。

麻辣烫跪在我身边,扳着我的脸看向她:“蔓蔓,你还有亲人,你忘记了吗?我们说过是一生一世的姐妹,我答应了你爸爸,我就是你姐姐。”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抱住了她,头埋在她肩头,泪水汹涌地流着,她陪着我哭。我越哭越大声,渐渐地,将成年人的克制隐忍全部丢弃,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

麻辣烫一直紧抱着我,任由我宣泄着自己的痛苦和不舍,直至我哭晕在她怀里。

我刚睁开眼,就有人过来询问:“醒了?要喝点水吗?”

是宋翊,我问:“麻辣烫呢?”

他说:“她和陆励成在外面做饭,我负责等你醒来。”

我坐了起来,一天没有进食,身子有些发软,宋翊忙扶住我,递给我一杯橙汁:“先喝点橙汁。”

我把橙汁喝完:“我想先洗个脸再吃饭。”

“好。”

我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几个月,我也瘦得厉害,下巴尖了,眼睛就显得尤其大,现在又哭得红肿,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难怪爸爸看着我的眼神那么担忧,我胸中鼓鼓胀胀,又想掉眼泪,却立即用冷水激了下脸,将泪意逼回去。看着镜子中湿漉漉的脸,我手放在镜子上,指着自己的额头,很认真地说:“你答应过你爸爸什么?你不可以让他们担心,你舍得让他们担心吗?”

深吸了几口气,飞快地洗着脸,又梳了头,把自己收拾利落。

出来时,饭桌上的菜已经全部摆好,我说:“好香!肯定不是麻辣烫的手艺!”

麻辣烫不满:“什么呀?每道菜都有我的功劳,葱是我洗的,姜是我切的,蒜是我剥的。是不是,陆励成?”

陆励成没好气地说:“是,你的功劳最大。我要姜丝,你给我剁姜块,我要葱花,你给我葱段,说你两句,你还特有理。”

麻辣烫不满,拿着锅铲想敲他,陆励成躲到了一边。麻辣烫边给我盛饭边说:“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陆励成同志的厨艺竟然这么好,他老婆将来可有福了!”

我笑,随口说:“你不会后悔了吧?”

一言出口,四个人都怔住。陆励成立即笑着说:“都吃饭了!”

我坐到座位上,开始吃饭,尽量多吃,不管自己是否有胃口。

他们三个陪着我说话,看我胃口似乎不错,都挺开心,可等我要第二碗饭时,陆励成收走了碗筷,不许我再吃:“饿了一天,就先吃这么多。”

宋翊说:“不要太逼自己,悲伤需要时间化解。”

我不吭声,坐到沙发上,他们坐过来,麻辣烫说着他们三个对葬礼的计划和安排,询问我还有什么意见,麻辣烫拿出几个图册给我看:“这是我们选的几个墓地,环境都很好,我选的是叔叔和阿姨的骨灰合葬,你觉得呢?”

我点头,他们三个已经考虑到最细致,一切不可能再周到,我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我…”

麻辣烫“切”的一声:“你和我客气?你信不信,我回头收拾你?”

陆励成淡笑着说:“我只记得某人说过,不言谢,只赴汤蹈火。”

宋翊凝视着我,没说话。

在他们三个和大姐的帮助下,父亲和母亲的葬礼简单而隆重。

等安葬完爸爸和妈妈,我的存折里竟然还剩五万多块钱。大姐怕我一个人闲着,会忧思过度,所以建议我立即去工作,承诺帮我找一个好职位,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大姐想劝,可看着我的消瘦,又说:“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恢复一下元气。”

我告诉大姐,因为暂时不打算工作,住在城里没有必要,所以准备搬回我和爸爸妈妈在房山的老房子。大姐怕我睹物思人,麻辣烫却没有反对,麻辣烫对大姐说,我会天天去骚扰她,让她没时间胡思乱想。

作了决定,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看着不多,实际收拾起来却不少,我又舍不得扔东西,一个花瓶,一丛干花,都总是有我买这个东西的故事,所以一件件东西打包,挺耗时间,不过,我现在时间很多,所以慢慢做,边做边回忆每件东西的来历,也很有意思。

收拾到一个脚底按摩器,想起这是麻辣烫给我买的。我有一段时间日日加班,忙得连走路的时间都没有,麻辣烫就给我买了这个按摩器,让我趴在桌子前工作的时候,放在脚底下,可以一边按摩,一边工作,强身健体和工作两不耽误。

正一边回忆,一边收拾东西,“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显然,敲门的人很着急迫切,我立即去开门,看到宋翊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

“怜霜来找过你吗?”

“昨天来看过我,今天还没来,怎么了?”

“怜霜盗用了我的密码查看了我的网上私人相册。”

我呆了一呆,才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刹那间冰凉:“有你和许秋的照片?”

他眼中全是痛苦和自责:“全是我和许秋的照片,许秋去世后,我彻夜失眠,所以把所有她和我的照片全部整理了一遍,放在这个相册中。”

我只觉得寒气一股股从心底腾起,如果是别的女人,麻辣烫顶多难受一下,可许秋…我无法想象她看到宋翊和许秋一幅幅亲密的照片时,是什么感受。旧时的噩梦和现在的噩梦叠加,她会觉得整个世界在崩溃。原来,不管她多努力快乐,即使许秋死了,她仍无法逃脱许秋的诅咒。

我立即返回屋子拿手袋和手机,边往外走边给麻辣烫打电话,手机关机。

“你和她父母联系过吗?”

“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她不接,全部摁掉了。”

“她妈妈的电话号码是什么?”

宋翊找出号码给我看,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王阿姨吗?阿姨好,我是苏蔓,怜霜回家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她爸爸和她现在一句话不说,父女两人一直在冷战。我要想见她,只能去她住的公寓,我一直想联系你,拜托你多去看看她,可又不好意思,毕竟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也不好过。怎么?你联系不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