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走开——

他在心里一个劲儿默念,却没能如愿,看见他脚动,小丫头更觉得好玩了,胖乎乎的手指抓住他一根鞋带,鼓着腮帮子就往嘴巴里送。

“不行。”

大惊失色,他俯身拽走了自己鞋带。

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哭嚎,惹得家里一众人都看了过来。

小丫头哭了,扁着嘴,惨兮兮的,眼泪说来说来,珠串一样地往下掉,他整个人被震了一下,连忙起身,又蹲下,想要将她扶起来。

不到一岁的小团子,胳膊腿软软的,站也站不直,他手指刚碰上人,就有点手足无措了,幸好龙锦云快步过来,一边哄着,一边将女儿抱到了怀里。

“没事儿,嚎两嗓子就停了。”

江沅正和江志远说话,回头看见他愣在原地,连忙上前,开口宽慰。

小明月的确乖,被妈妈抱着,很快止了哭腔。

嫌她好动,龙锦云便没有再将她放下来,谁能想,她在妈妈怀里又不安生了,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倾着身子往阮成君的方向够,那样子,好像还没玩够。

阮成君却觉得头大,在别人家里弄哭小孩,太令人尴尬了。

幸好,不用待着尴尬太久……

江沅跟江志远商量了一会儿,后者去收拾小次卧,江沅则跟陆川一起,带着阮成君,到了物业那儿。江沅在小区住了半年,已经认识了之前帮他们找房子的那个男人,正好他也在,因为刚上班比较忙,所以直接给了几把钥匙,让三个人自己去看房子。因为就在他们正住的楼上,所以总共也就两个选择。

看到第二个的时候,业主家里没电了,映着窗外的风雪天,房间显得很昏暗。

三个人进了门,阮成君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神色微怔,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陌生来电,便走到了稍微敞亮一些的阳台接听。江沅的目光追随过去,手臂突然一重,被人扯进了主卧里。

房间里就一张床,空荡荡的……

米白的地砖,雪白的墙壁,映着窗外漫天飞雪,显出冷意。

江沅被突然拉进来,整个人只懵了一下,便被陆川推到了墙上,他微俯着身子,一手撑在她头顶上方的墙壁上,头一低,冰凉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

窒息般的缠绵,让江沅一下子窘迫起来,脸蛋烧红。

圣诞节前一天,陆川翘课回安城找她,氛围所致,两个人在街上跟着狂欢大众游荡到深更半夜,住了市中心价位被炒到离谱的情侣酒店……

就,比江沅预想中早了很多。

却也说不上后悔……

陆川这个菜鸟,全凭一股子血涌上头的冲动,哄了她能有两个多小时,然后,黑色两分钟。她当时都懵了,他也懵了,捂着她嘴不许她笑,力气又狠又大,差点将她直接给捂死了。

之后,见她已然痛出满头汗,他犹豫了半晌,没开口再要求。

江沅觉得他可能有点自信受挫,怀疑人生。

以至于……

寒假刚一回来,非要一雪前耻。

两个人出去住了一晚。

感觉像凌迟。

江沅一下子就害怕他了,到现在,只对上他黑沉沉的眼,心跳就乱了节奏,拿手推人:“行了啊。”

他也是真有本事,一个字,愣是拖出了缠绵悱恻的调子。

江沅心慌,咬着唇,看脚尖。

房间里光线昏暗,陆川一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十指相扣,他将她那只手摁到了墙壁上,微微偏头,喉结滑动,越凑越近……

外面,突然传来男孩的哽咽声。

“成君?”

江沅一把推开他,跑出去了。

一手撑着墙,陆川懵了一瞬,低头笑骂了声,叹着气走了出去。

阮成君蹲在阳台上,江沅蹲在他面前,轻声地问:“怎么了呀,成君?”

“薛哥哥……薛哥哥他……”

小少年抬起脸,泪珠滚落两腮。

一下子,江沅就听懂了。

也瞬间联想到,今天在陵园外面,薛平青最后的那些话。

他开车前往机场,车子冲出护栏的时候,车内便起了火,警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确认后,给出了自杀的结论。到现在,因为面目全非,已经直接送到殡仪馆了,后事由秦家在处理。

一桩又一桩意外,冲击之下,江沅都有些难以承受了。

阮成君年龄小,自然更崩溃……

同一栋楼的两个房间都不太让人满意,天色渐晚,江沅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了。去物业还了钥匙之后,送走陆川,带着阮成君,再一次回到了家里。

江志远收拾好了小次卧,她便一直在房间里,陪着阮成君说话。

晚上七点多,天已然全黑了。

陆川听了老太太的话,这一晚回父亲那边住。

车子一路开回家的时候,雪已经落住了,白皑皑一片,将小区渲染成了一个冰雪世界。很冷,陆川停好车,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勾着钥匙,迈步进门。

先前接了老宅里来的电话,李桂芝晓得他要回来,听见动静便迎到门厅处,唤了声:“少爷。”

大过年的,陆川听见她问候,笑笑应了,“嗯。”

“晚饭吃了吗?”

一手按着鞋柜,俯身换鞋,陆川偏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什么好吃的?”

李桂芝笑,“先生跟太太刚吃过,上楼了,你要想吃什么,给桂姨说,我立马去做。”

“那就随便弄点儿。”

换好鞋,陆川直起身,说道。

李桂芝对他的口味也挺了解,没有细问,高高兴兴地应了,便去张罗吃的。

陆川落后一步,一边往里走,一边拉开了羽绒服拉链,路过客厅,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联想到李桂芝刚才说的,他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迈步上楼,预备先回房间换一下衣服。

到了二楼以后,却隐隐地,听见了上面传来的争吵声。

身为陆家的男主人,陆淳一年到头,在家里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也一样,没打算回来,却听老太太说会让陆川过来,便也就回了一趟家。哪曾想,晚饭都吃完了,陆川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心情不悦,回房换了衣服,预备出门去。

大过年的还留不住人,张雅沁有些情绪失控,在房间里便开始撩拨他,男人不为所动,说她不知廉耻,大步走出。搁以往,张雅沁不会执着地留他,今天却有点难以克制,一路从房间里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就跟人吵了起来。

“有完没完,放手!”

垂眸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陆淳低斥。

“你别想我放手,陆淳,做人该有点良心,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为你忍辱负重生养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因为那么一件事,就将我这些付出全部抹杀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有脸提?”

过往那些,陆淳不愿回想,不愿提及,这么些年,两个人都很少揭开。

张雅沁屈辱地咬着牙,眼眸如火,盯着他看。

那目光,似乎要在陆淳的脸上烧出一个洞来,他自然不满,这么多年,几乎没人敢用这种目光冒犯他。看着张雅沁,他的脸色也越发冷了,阴沉地问:“怎么,你这是要翻天?”

“你觉得你自己就清白吗?”

张雅沁冷笑,“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出来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下的?要是你不愿意,我能逼着你上床吗?陆淳,你有没有良心,我才是你第一个女人!”

“难道现在没有好吃好喝地供着你?陆夫人不是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过年在这儿闹。”

“她已经死了!”

张雅沁一张脸因为嫉恨而扭曲,“死在我们俩眼前的。你不要自欺欺人,这件事我们俩都有份儿。你以为你现在这么对我,就能假装一切没发生吗,陆淳,她……”

一句话说到这,她的目光落在陆淳身后,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化了妆的脸,因为惊恐,瞳仁都突出了。

这模样,都吓到了站在她对面的陆淳,他沉着脸,也突然感觉到身后那股子气息,迟疑扭头。

一个携了雷霆之势的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鼻子上。

冷不防被一拳砸翻,陆淳鼻血喷涌,还没来得及翻身起来,领口又被人猛地提起,陆川半跪在他身边,攥得咯吱响的拳头,一下一下,冲他招呼过去。

“你你你,住手!”

两个人的喊叫声,倏然响起。

陆川却不为所动……

眼眸凶狠,肌肉紧绷,身子偏着,脖颈间的青筋都突突暴跳。一句话都没说,懒得说,脑子甚至都不转了,浑身血液都叫嚣着,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两个人一起了结了。

疯狂的样子,吓到了陆淳,也吓到了张雅沁。

陆淳在他手下拼命挣扎,可这个儿子练跆拳道多年,每一天定时健身,身体素质比一般男人好上百倍,他要动了要命的念头,那股子狠劲儿,不是一般人逃得开的。

一脸狼狈,陆淳冲张雅沁吼:“愣着干嘛,把他拉开,拉开!”

怎么可能拉的动?

张雅沁在边上看着,甚至不敢上前。

他觉得陆川可能会要她的命,脸上冒冷汗,身子发抖,瑟缩着往后退,目光落在楼梯台阶上,抬步就要往下跑。没来得及,陆川一手将陆淳扯拽起身,横起一脚,直接将她踹了出去。

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整个家的宁静。

陆川眼神阴鸷,一手拖拽着陆淳,大步追下楼梯。

“川少爷!”

楼下的佣人急匆匆涌来,有人尖叫了一声。

陆川一脚踢开了头发散乱的张雅沁,拽着陆淳的衣领,剧烈地喘息。

“放手……你给我放手!”

陆淳被他眼光吓到,惊恐咆哮。

蜷缩在地上的张雅沁,被吓到失声。

刚开门进来的陆远和姜瑶也险些被吓死,顾不得换鞋,飞快地冲到了楼梯口。视线里的一幕,吓得姜瑶噤声,猛地抬手捂唇,跌坐在地。

走得近了,陆远大喊一声,抓住了他的手。

陆川的声音,冷得结了冰。

“你是不是疯了,要出人命的!”

他气急败坏地说完,垂眸去看陆淳,发现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

心里暗道不好,扭头就冲边上吼,“都站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哦哦哦——”

看傻眼的佣人们,各个如梦初醒。

李桂芝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远远地看了眼,“砰”一声,手里盛着热汤的碗,直接给摔碎了,脆薄的白瓷,溅得到处都是。

大厅里经历了一瞬间的安静,跌坐在地的姜瑶,突然又发出一道尖利的喊声。

张雅沁在地上翻滚,米色的长裤,被血染红了。

☆、223: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二更)

“放手!”

紧蹙着眉,陆远去扯他攥着陆淳衣领的那只手。

陆川蓦地偏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就是他,野种……

陆淳和张雅沁的孩子。

他竟然是陆淳和张雅沁的孩子,可他都结婚上班了,他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如果他是陆淳的孩子,那他是什么?他母亲是什么?宋婉瑜好歹是沪上名门,千金小姐,就嫁给了那么一个东西吗?

还生了他?

深重的耻辱感,将他整个人给笼罩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现在还叫着“爸”的这个男人,其实从结婚前,就开始出轨了。不,不对,张雅沁是他的第一个女人,陆远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他不是。他母亲宋婉瑜是后来的,他也是后来的,浑浑噩噩地当了这么多年的陆家少爷,到头来,却只是个笑话。

“哈……哈哈……”

一手撇开陆淳,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眼角飙出泪……

整个大厅,都被他突如其来吼出的这一声给震到了。

陆远离得最近,整个人都吓得怔了一下,尔后,一脸震惊地抬头去看。

这个弟弟,他知道这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他偷偷地跟着陆淳的车子,隔得远远地,看到过无数次,他被众星捧月的架势。

人人都说,他是陆家三代单传的大少爷,宝贝,他上面有名动文坛的爷爷、背景深厚的奶奶、雄踞一方的外公和舅舅,甚至,三个将他宠上天的姑姑,他是天之骄子,衔着金汤匙出生的海纳集团太子爷,接班人。从他看见他的第一天起,就自惭形秽,恨不得从未出生过。

可眼下,这个一贯被捧在高处的陆少爷,疯了一般,吼了一声妈。

他没见他哭过……

这一刻,却发现那张一贯神采飞扬的脸上,布满了热泪。

那两行泪从一双星眸里倏然滚落,打湿眼睫,划过脸颊,顺着他下巴、脖颈,一路划过喉结,汹涌地,落入了衣领之中。任谁看,都能第一时间想到悲痛欲绝这个词。

知道了吧?

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被他知道了。宋婉瑜是一个笑话,陆川是一个笑话。陆淳卑劣龌龊,张雅沁低贱肮脏,还有他,多余的掠夺者。这个家,不像表面上那么富贵祥和,每个人都不若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鲜亮丽,整天在演戏,你也罢我也好,大家戴着面具,在同一个泥坑里,奋力挣扎。

谁都不比谁干净……

半蹲在地上,陆远忍不住笑了。

他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已经无数次了吧?

他已然想象过无数次,这一层真相被揭开的时候,大少爷会露出何种脸色,陆淳如何再维持当父亲的威严,张雅沁如何再保持脸上那一张假面。够久了,真的是够久了,这一刻,他等太久了。等着看天之骄子怀疑世界,看他崩溃痛苦,看他煎熬折磨,看他如何面对这一切。

似乎只有他的痛,才能让他感觉到平衡,才能抵消他二十多年,阴沟里老鼠一样的阴暗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