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阳泉帝君愠怒。他自然不会傻到相信女英是真不知道他所指的妻子是谁,“看来帝子今天是准备与我为敌了?”
“不敢不敢。清儿是我刚认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只不过不想任她被人欺负罢了——清儿,我的宝螭笛呢,如果帝君要赐教,没有这个宝贝在手怎么行。”
阳泉帝君一听宝螭笛三个字,脸色微变。他看得出清杳修为不低,再加上女英和宝螭笛,恐怕他占不到什么好处。而且这里不属于天界,他也没有证据证明青女被碧瑾扣押,万一闹到天帝那里去他是占不到什么理的。
“既然帝子开口,今日暂且作罢。不过我妻子青女失踪一事和栖芳圣境脱不了干系,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位仙子,请给碧瑾带个话,如果三日之内青女还没有回到青要山,阳泉还会再来打扰的。告辞。”
彩蝶仙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言自语:“青女就青女呗,还‘我妻子青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似的。”
清杳扫她一眼,她马上闭嘴,变成蝴蝶飞走了。其他仙子精灵也陆续散去。同时散去的还有那漫天的乌云。阳光拨散了它们,直射而下,海面上闪烁着粼粼光亮。
女英摇摇头,叹了口气:“清儿你太冲动了。要是我不及时赶到,你是不是真的会和你……和阳泉帝君打起来?”
“应该吧。”
“你这孩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其实……”清杳顿住,眼神飘忽,停留在女英身后的某处,“是你?”
何曾执手望云烟(一)
随着清杳的目光,女英转身便看到了站在她身后不远的谨逸。一身华服,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唯有那眼中是难以掩饰的落寞。看起来,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你都知道了?”对于谨逸的出现她确实感到十分意外。
谨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先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是先解释他听到了什么?
倒是女英先说话了:“清儿,我和瑶姬约好了一起品茶。我先走了,改日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聚聚。”
“姐姐,我……”
“你们聊,这幅字我拿走了,代我谢谢碧瑾。”
清杳知道女英是刻意回避,可这样的“刻意”令她更加尴尬。谨逸来栖芳圣境找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
谨逸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回道:“是南冥黄鸢鸟带我来这里的。”
黄鸢鸟是常年生活在南冥的一种灵鸟,清杳喝下了南冥的甘露,所以黄鸢鸟能识别她身上的气息。
“你不告而别,我以为你回巫山了。原来你是栖芳圣境的仙子。”
“是啊。”清杳释怀了很多,语气淡然,“我叫清杳,也叫浮云,他们都管我叫浮云灵主。”
“浮云灵主?七百年前把烛阴驱入鬼神崖的浮云灵主?”谨逸吃惊不小,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
清杳忽然很好奇,如果谨逸知道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很吃惊吧。我们本来不该有交集的……”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还是清杳,这就够了。”谨逸的话同样平淡。
如果说不感动,那是清杳自欺欺人。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自私,自私得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她也动摇过,可每次一想到那个人的残忍和碧瑾的痛苦,那种心理就更加强烈。离开天界的时候她是想过要放弃的,当时她想到了霜灵,想到了敖宸,还想到了……明绍。
“清杳。”
清杳抬头。
“跟我走吧……天帝想见见你。”
“天帝?”天帝怎么会突然想见她?难道是那些流言?
“我对他说,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他老人家想见你一面。”
清杳断然拒绝:“不,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碧瑾仙姝突然出现,冷冰冰打断他们的对话,“栖芳圣境的仙子,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姑姑……”
“仙姝有礼,是谨逸唐突了。”谨逸行了一礼。
不愧是生在帝王之家的,即便是在低头的时候,那种天生的贵气和魄力依然无法遮挡。
碧瑾仙姝往前走了几步,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天孙要娶清儿,我没有意见。不过我栖芳圣境的仙子绝不能屈就他人之下,若不能成为‘唯一’,哪怕终老一生,也不会去当任何人的‘之一’。”
这番话一出口,谨逸果然面露为难之色。
碧瑾仙姝面带嘲讽:“天孙如果不能保证做到这点,那就请回吧,恕不远送——清儿,你随我来。”
“等等!”谨逸叫住她们,“仙姝可否给我一点时间,先让清儿跟我走。至于仙姝的条件,等见到了天帝,我自会向他言明。”
“不,我不去。”清杳抢在碧瑾仙姝之前回答。
她头一次不顾形象地跑开了。冲进了竹林,一直往前跑,衣袂带起的风煽动了竹叶,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她在碧波潭边停下,捂着胸口喘气。
湖水的倒影中,她面色苍白,眉间凝聚着一团散不开的烟雾。碧瑾仙姝同样结着惆怅的面容出现在她旁边,她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从天外飘来。
清杳说:“姑姑,求你放双城和雪桥出来吧,以后我绝不会再踏出蓬莱半步。”
“她们在揽月轩罚抄经文。”
“姑姑?”
“那日青女来闹过之后,瑶姬做主把她们放了。”
说是瑶姬做的主,不过清杳知道,若是没有碧瑾的允许她们是出不来的。青女和阳泉帝君这么一闹,碧瑾的性子转变不少,以前清杳哪里见过她像今天这么生气!面对阳泉帝君的时候,碧瑾就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任谁也看不见暗藏在深处的汹涌浪涛。
想起刚才碧瑾对阳泉帝君所说的话,清杳忍不住问她:“姑姑,青女其实不在这里,是不是?”
“哦?难道你不觉得我应该报复青女吗?”
“不是应不应该,而是姑姑你根本不屑这么做!”
碧瑾笑了,眼中的戾气被柔和所取代。她拉过清杳的手,如凡间最普通的母女间的交心闲聊:“不愧是我的女儿,你是懂我的……清儿,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其实不喜欢谨逸天孙。你接近他,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敖宸,你是想替报复那个人。”
“我……”
“听我一句,别这么做。他已经毁了我,不能再把你给毁了。青女失踪事有蹊跷,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他在天界地位崇高,万一真的动起手来,我也没有把握能护你们周全。清儿,你拿着它。”碧瑾将一颗莹白的珠子交给清杳,“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带着‘日月星辰’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娘令碧瑾一愣。清杳的脸色很不好看,意外中夹杂着一丝不快。她把‘日月星辰’推回到碧瑾手上:“我是不会走的!死都不会!敖宸在这里,双城雪桥在这里,你在这里……这是我的家啊,你让我到哪里去?”
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碧瑾望着起清杳远去的方向出神。清杳这性子,果然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千年岁月在喧嚣繁华中慢慢淡去,慢了沧桑,醉了流年。却不知淡去的是时间,还是那最初的容颜。
清杳倚在窗栏上,静静看着外面的一树落花。世间的花再美再香,在她眼中永远比不上冥界的彼岸花。那样肆虐绽放的美丽,那样挣扎蔓延的生命,只消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
彩蝶仙子翩翩然飞了进来,唤她:“灵主灵主,外面有个男的找你。”
“就说我不在。”
“他说他知道你一定‘不在’,所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清杳这才回头。彩蝶手中捧着个半人高的木盒,暗红的颜色,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盒子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他说除了灵主你,谁都不能打开看,神秘兮兮的。”
清杳接过木盒,打开盖子。镇天剑静静地躺在里面,如沉睡的婴孩,没有一丝戾气,任谁也想不到它其实是天界第一神兵。可是它就是有那样的力量,在清杳见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把她的心牵动了。
“他……他呢?”话一出口,明绍不羁的笑容和宣离冰冷的半张面具交错在清杳面前晃动。
“他把盒子交给我就走了,问他什么都不回答。他说灵主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就会明白一切的。灵主啊,他到底是谁?长得真好看,就是脸色不怎么好。那一大堆花痴仙子好色精灵一见到他,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呢。哎,为什么我们蓬莱就没有这么好看的神仙呢,哪怕是妖魔也行啊……”彩蝶仙子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讲个没完。
“灵主你怎么不说话?这把剑是他送给你的,真好看。”话说着,彩蝶仙子伸手去摸盒子里的剑。
清杳厉声打断:“别动!”
手指在离剑身不到分毫的地方停住。彩蝶仙子被清杳的反应吓坏了,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
忽然想到什么,清杳又叫住她:“彩蝶,今天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外面这么热闹?”
那个人说过,三日之后如果青女没有回青要山,他会再来的。现在已经过了三日之期,而他仍然没有出现。
清杳刚从飞天峰回来,一路上看见那些仙子精灵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兴致盎然地讨论着什么,只是一见到她就马上回避,神神叨叨的。
彩蝶仙子如实回答:“哦,她们在讨论最近天界发生的大事呢。不过神上交代过这些事不能说给灵主知道,我……可不可以不说啊?”
“不可以。”清杳没有给她商量的机会,“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告诉姑姑你私自和天界的男子说话。”
“啊?我哪有?”
“怎么没有?你刚才见到的就是。”
彩蝶仙子有苦说不出,她不仅私自和那个长得很帅的神仙说话了,还私自帮人家传递东西呢,果然是色相害人啊。她没办法,只好和盘托出。
“那个人……今天之所以没有上门来找麻烦,其实有两个原因。也不知道怎么的,天帝急着让谨逸天孙和霜灵仙子完婚,据说婚期就定在七天之后,现在整个天界都在忙天孙的婚事,他就算想来挑衅也没时间啊。”
居然这么快!清杳冷笑。天帝一定是怕她这半路杀出的无名小卒坏了他孙子的金玉良缘,所以急着要把孙子和孙媳妇的婚事给拍板了吧。
不过这一切跟她已经没关系了。既然碧瑾让她放弃,她也不想再错下去。那个人再怎么对不起碧瑾,霜灵是无辜的。无论如何她不能抹去霜灵是她亲妹妹的事实。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讨厌霜灵,她想过要恨霜灵的,可终究还是恨不起来。也许雪桥说得对,她心底应该还是把霜灵当妹妹看待的吧。
“还有一个原因呢?”
“呵呵,这个原因才叫大快人心呢,他被揍了!”
清杳脚下不稳,差点摔了。她还是适应不来彩蝶仙子另类的讲话方式,七百年前她就被震撼过好几次。
“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天界大名鼎鼎的冷面将军明绍和他打了一架,俩人都受了重伤。笑死了,他们居然窝里反。不是说明绍将军受过他的恩惠,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吗?这样也能打起来?天界也真是奇怪……不管了不管了,总之渔翁得利的是我们,哈哈。咦,灵主你怎么了?”
清杳的脸色很难看,苍白苍白,怪吓人的。
“我没事,你先下去吧。别忘了告诉她们不要乱嚼舌头,姑姑会不高兴的。”
何曾执手望云烟(二)
清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绍和那个人怎么会打起来?是因为这样那个人才没有来栖芳圣境?
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剑上反射出来的光晃得清杳眼睛疼,酸酸的,涩涩的。她从鞘中抽出镇天剑,细细端详,明绍的样子在光影中不断冲击她的视觉。恍惚中她手一颤,锋利的剑刃在中指上拉出了一道口子,痛意立刻蔓延开来。
血很快流了出来,滴在剑身上,红得扎眼。清杳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丝巾去擦拭,动作进行到一半,她拿着丝巾的手忽然停在空中不动了。因为她从剑中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女人的影子。
白衣女子回眸微笑,天人姿容,倾城绝色,连窗外高挂的太阳跟她一比都瞬间失去了光芒。
对于她,清杳一点都不陌生,“未晞?你是未晞?”
剑的反光中,未晞的笑就像盛放的白莲。
清杳重复了一遍:“你是未晞吗?”
“我就是你呀。”未晞微笑着开口,鬓角青丝飞起,美得惊人。
清杳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她使劲眨了眨眼,然后她很快就后悔这么做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身边不再是熟悉的栖芳圣境,而是那个令她心寒千万年的阴暗的地府。
三生石前,彼岸花丛。白蝶翩跹,忘川追忆。
黑衣男子和紫衣女子执手立在奈何桥边,悲戚的眼神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坚定信念。
“你想好了?”黑衣男子问。
紫衣女子缓缓开口:“即使永生不再为人,我也无怨无悔。”
清杳的心冰冷冰冷。她明白了这已经是几千年前的旧事了,就像当初她在幻象中看到的希夷池畔的一切。她只是一个过客,虽然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所有,却无力更改。
一身黑衣的宣离正和他在人间爱上的女子执手盟约。清杳不知道这是他的第几次转世,她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此刻,她的心早已被彼岸花丛中流连飞舞的白蝴蝶填满了。
那是当年的未晞。每隔千年,她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宣离和其他女子相爱相离,她的心该是多么的痛?
这时候宣离和那紫衣女子一步步走向忘川,十指相扣,紧紧相随。清杳忽然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记忆冲破千年的束缚,细碎的片段一闪而过。
他们想跳下忘川!
“等等!”有人出声阻止。
清杳回头,只见白蝶化作了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形,看不清面容,就像是倒映在波动的湖面上。那女子从花丛中走出,随着她的步子,她的身形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你是……”宣离凝视眼前的白衣女子。
未晞脸上并无悲喜,她淡淡地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