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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向阳点上烟,闷头抽起来,心想:这不对啊!提高免疫力,对病人来说是好事!这跟章猛的赌局原则是相违背的!章猛公然这么做,那些嗜血赌徒怎会同意呢?

  这时,卢占山又问:“这些药物是配合其他治疗使用的吗?”“不!没有其他治疗!”秦向阳索性说了实话。

  “没有其他治疗?”卢占山的眼神顺着烟雾飘到远处,半晌后才收回来。他苦苦思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眉……完全沉浸其中。

  秦向阳在一旁着急万分,却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对方。卢占山眼神慢慢放出了光,忽道:“如果没有其他治疗,你可知道,对癌症

  患者来说,极大地提高免疫力意味着什么?”秦向阳苦笑。

  卢占山没抖包袱,径直说:“如果我判断没错,它应该意味着发烧!”“发烧?”

  “是的!发烧!”

第十五章 推断

  说了半天,卢占山给出个“发烧”的结论,秦向阳大惑不解。

  卢占山解释道:“中晚期癌症患者,尤其是遭受了放化疗的病人,免疫系统遭受极大破坏,再加上癌细胞本身对免疫系统的侵蚀,造成患者体质极其虚弱,免疫力大大降低。这时候的病人,很难主动发烧。如果病人放弃治疗,服用这些药物,那么,人的免疫系统将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复。”说完,卢占山亲自给秦向阳倒茶。

  “那又怎样?”秦向阳联想到母亲正遭受的折磨,对此颇感兴趣。“在中医角度说,如果癌症患者借助于某些中药,使免疫系统得到一定程度

  的恢复,那么,这将引起免疫系统对癌细胞的一次反弹。”“反弹?”

  “对!或者叫,反攻!”“反攻?发烧?”

  “是的!”卢占山肃容道,“由免疫系统主动引发的发烧,就是对癌细胞的反攻!”

  “竟有这回事!”秦向阳忍不住抓了一把药物,闻了闻又放回去,急道,“如果此药给一千名患者服用,那么所有人都会发烧吗?”

  卢占山摇着头说:“那谁也不能保证!具体效果,跟病人的先天体质有关!”

  秦向阳做好记录,道:“我听说,有个说法叫肿瘤热,说的就是癌症患者的发烧状态。”

  “肿瘤热?”卢占山笑道,“它和免疫系统主动烧起来,完全两回事!”秦向阳连连摇头。这时他注意到韩枫,正倾身托腮,全神贯注地听卢占山讲解,手里的烟都忘了点燃,像极了课堂上的学生。卢占山找到打火机,给两位警官点上烟,又道:“通常来说,人们习惯把放射性导致的机体炎症发烧、免疫力下降造成的病原体感染发烧,以及一些特殊药物导致的患者发烧状态,称为肿瘤热。当然,普通意义上,人体免疫系统主动烧起来,也可以说成是肿瘤热。这只是个说法。关键在于,免疫系统主动引发,跟外来因素导致的发烧,有本质上的不同!”

  秦向阳长舒一口气,这次他大体懂了。卢占山越说越精神:“秦警官,你有孩子吗?”“我还没结婚。”秦向阳笑道。“那我提前给你个建议!”卢占山说,“小孩子不要穿太多,不要捂得太严实。怎么讲?小孩子怕热不怕冷,若有感冒发烧,少用抗生素。中医来说,孩子都是纯阳之体,儿童的免疫系统比之成年人,就好比野菜比之大棚蔬菜,尚未遭受抗生素以及其他药物的污染,这跟孩子身体未发育好,完全是两回事!”

  “这个我都晓得!”韩枫插言了,“战斗民族的学前班儿童,冬季都有冰雪洗身的传统。家长和学前班老师,把孩子脱光放到雪地里玩耍,在我们看来,简直是虐待!日本人好像也有这个传统!”

  卢占山点点头,说:“那样做,除了地理因素引发的习惯,其实正好顺应了孩子的免疫系统。大部分孩子的发烧,都是家长给捂出来的!对西医来说,发烧是治不好的,全世界都一样!”

  “那结果呢?癌症患者免疫系统主动烧起来?”秦向阳瞪了韩枫一眼,再次绕回正题。

  “很简单,所有免疫系统主动引发的发烧,都是身体对病症的抗争!是身体在尝试自我修复,同时,它又能提高免疫力。就如同癌症患者总有一段时间厌食一样,道理相同,那也是身体的抗争,企图饿死癌细胞!唉!”卢占山突然叹了口气,又道,“但是,对癌症患者来说,这种抗争和修复多半徒劳无功。或许吧,有奇迹发生,但终归是奇迹!”

  “明白了!”秦向阳狠狠地掐灭烟头,道,“你是说,给癌症患者服用这个方子,其实是一种治疗!”

  “对!这其实是一剂猛药!”卢占山站起来,猛地把窗帘开到最大,“关键是温度!”

  “温度?”“没错!中西医早有共识,癌细胞对温度的敏感性,比正常细胞更高。理论

  上,高温可杀死癌细胞。只不过,这个高温具体是多少,谁也不敢下结论。更何况,癌细胞在承受高温的同时,人体本身也在承受,那就加大了患者的痛苦和死亡风险!”

  原来如此!秦向阳彻底明白了,思维就此发散。

  卢占山聊起医道,兴味正浓,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近两个世纪确切记载的案例中,国内外都有不少癌症患者的自愈病例。其中,最令医药研究者感兴趣的是癌症患者发烧后的自愈病例。那些患者,通常在持续高烧,或间断高烧几周后,癌细胞突然消失不见。

  “有个成熟的实验:取癌症患者的胸腹水,加适量抗凝药物,再对癌细胞分离处理后,将癌细胞和正常细胞分置于40℃、41.5℃、42.5℃、44℃的高温环境做水浴处理,结果显示,在40℃~42.5℃范围内,正常细胞形态、质量,无明显变化,但癌细胞却随着温度的升高,其形态质量呈线性缩小蜕变及溶解性破坏!结论显而易见,癌细胞对热杀伤的敏感性,明显高于正常体细胞!”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比如同样是42℃,正常体细胞感受到的,就是42℃,而癌细胞感受到的,却远高于42℃?”韩枫忍不住再次插言。

  “是的!两者对温度的感知,有明显区别。癌细胞尤为敏感。我们正常的39℃高烧,对癌细胞来说,可能就在40℃以上。”卢占山说。

  “既然这样,癌细胞岂不是很容易被杀死?”韩枫说。

  卢占山摇头,道:“目前来说,肿瘤热疗只是辅助手段。如果病人的承受力无限高,那杀死癌细胞自然不是问题。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这个过程,秦向阳一直在旁抱臂倾听,时而蹙眉,时而平静。“谢谢你,老卢!你帮了我大忙!”秦向阳回过神来,说,“你从医多年,

  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或见过,这样的人和事?”“你是说用这剂猛药医治癌症?”卢占山神色一敛,果断地说,“没有!”秦向阳再次谢过对方,拿手机拍下卢平安所列的详单,叫韩枫收拾东西。这时卢占山突然问:“听你的意思,此事涉及刑案?”

  秦向阳点头。“可是在卢某看来,这个药方虽说过于极端,却也并非全无好处,尤其对那

  些缺钱少药放弃治疗的家庭来说!”卢占山动了好奇之心,但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只是那么简单就好了!”秦向阳笑了笑,没过多透露。卢占山颔首,道:“今日卢某所论,实属一家之言。还请秦队长广为查证,不可偏信!”

  秦向阳和韩枫离开之后,卢占山显得极为不安,背负着双手不停地走来走去。

  “是他?”卢平安好像读懂了父亲的心思。“不确定!”卢占山说,“没有证据,不敢断言。但他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能这么做的人!”“我觉得就是他!刚才秦警官问起来,为什么不就此举报?”卢平安说。

  卢占山面露悲戚之色,长叹道:“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一起长大,既是同门,又似兄弟,就算有再多的过节,也是出自我们单方面的疑心,又岂能无凭无据,便无端举报,陷其于不义?”

  “可是,事情似乎关乎刑案!”卢平安说。卢占山沉吟良久,说:“如果真是那样,袖手旁观就是我们不义了!”

  回到办公室已是中午,秦向阳闭门沉思,韩枫却提着酒菜闯了进去。正值周末。见到酒菜,秦向阳无奈,却不好推辞,只好边吃边聊。“没想到,这章猛的聚赌案,竟这么有意思!”韩枫大致了解了案情,兴味盎然。

  秦向阳正要开口,李文璧带着水果,推门而入。“来也不打招呼!”秦向阳语气略带责备。“你弟说得没错,你还真把这儿当家了。就要化疗了,也不去看看伯母!”

  李文璧有备而来。“真的忙!今晚就去!”秦向阳叹了口气。

  “还在忙章猛的案子?”李文璧探问了一句,把脸转向韩枫,“这位,就是你常说的那个跟屁虫?”

  韩枫嘿嘿地笑起来。关于章猛的案子,案情的后续发展出乎预料,秦向阳知道李文璧有底线,但

  还是不想对她透露。却不料他一时没嘱咐,韩枫就说了出来。

  “案子涉及的药方很有趣,它能让放弃治疗的癌症患者发高烧!”韩枫一句话准确阐明了最新调查结果。

  唉!秦向阳无奈极了。“发烧?”李文璧的眼一下子睁得老大,“为什么要发烧?跟肿瘤热疗法有关系吗?”

  听到李文璧说出“肿瘤热疗法”这个词,秦向阳很是诧异。韩枫的反应就更强烈:“小姐姐,你怎么知道?”“不会说中了吧?”李文璧坐到茶几旁,拿起筷子。“有点像!”韩枫说。

  “我乱说的!”李文璧笑嘻嘻道,“我做新闻的,刷的网页多了去了,什么时髦玩意儿也一知半见!”

  “后续调查,的确出乎预料!”秦向阳见无法隐瞒,只好承认。

  “你意思是,那些药其实不是安慰剂,而是用来治病?”李文璧认真起来。“它能极大地提高那些患者的免疫力,让人憋足了能量,主动发烧!”韩枫

  回应道,“我们请教了著名中医卢占山,他说的。”“呀!看来沈傲又对了!他一直坚持,那不是安慰剂!”“沈傲?他怎么说?”秦向阳对那个年轻人印象深刻。“他说,真相往往藏在被忽略的细节之下。还说,他奶奶被害死,他的脚被

  故意弄伤,不把隐情搞清楚,他就不姓沈!”秦向阳蹙眉暗道:沈傲居然这么执着?沈傲的奶奶参加赌局,那是沈傲父母

  做主的,看来,这个年轻人跟父母的关系并不怎样。“韩枫说得没错!”秦向阳中断思绪,接过话题,“虽然卢占山自称那是一

  家之言,但药物的功效就是修复患者的免疫系统,提供能量,这一点我相信他的判断。”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已有了主张。针对卢占山的说法,他打算另外多找几名中医求证。在那之前,他只能先抓住卢占山的结论,考虑此事背后的玄机。

  “他医术高明!”李文璧道,“据说三年前,他医好了自己的肝癌,还另外治好了七个癌症患者!”

  “又是社会闲散消息?”“你可以当面向他求证嘛!”李文璧道。

  “能不能医好癌症,不影响他名声在外!”秦向阳说,“据罗回春交代,五年来,药方所含中药,大同小异。‘小异’是什么?我想,无非是几味辅药而已。但药方的大方向,应该不会变。如果真是如此,有上千人服用了药物,那逻辑上能推出什么结论?”

  “上千人?老天!忘川公司发展了那么多客户?”李文璧大惊失色。“这背后一定有人!”韩枫激动地说,“如此一来,赌命赚钱,就成了最表

  面的勾当。其根本目的是什么?试图治疗,让那一大批危重患者发烧?”“是的!这是顺理成章的推论!”秦向阳一边说,一边耍着一根烟,让它在指缝间绕来绕去。

  “什么推论?”李文璧双手紧抱双肩,她似乎很冷。“如果卢占山所言不虚,那么推论结果,很像一场秘密的临床试验!”秦向

  阳突然把烟折断,慢慢说道。“试验?”李文璧蹙眉,不断重复这几个字。卢占山失眠了。

  第二天,他收拾妥当,给曾扶生发信息道:有急事找你谈,老地方见。老地方茶社。

  还是上次那个房间。卢占山赶到时,曾扶生已经在座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卢占山故作关切道:“你昨晚没睡好?”“猫哭耗子!”曾扶生突然发作,“别太得意!上次算你儿子运气好!”卢占山一听恼了,用力拍着桌子怒道:“曾扶生,你还想怎样?”

  曾扶生喟然长叹:“那么一个杀人现场,除了谢饕饕,竟然还有两个目击者!连老天爷都在帮你,我还能怎样?”

  卢占山冷笑。“唉!我那可怜的儿子!”曾扶生身子晃了晃,悲从中来。“我也替曾纬惋惜!”卢占山也是做父亲的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少来!有事直说!”曾扶生冷哼道。卢占山犹豫片刻,展开正题:“我听说了一件事。”

  曾扶生烧开了山泉水,正沏入茶壶,他白了卢占山一眼,动作没有停顿。

  “警察带着一个药方找到我。”卢占山一边说,一边盯着曾扶生的手腕,“如果我没看错,那个药方能大幅提高癌症患者的免疫力,最终致人发烧!”

  曾扶生高悬水壶。热水缓缓流出,清亮剔透。“我怀疑那是个极少见的疗法,大胆而疯狂!有人想通过药物,用免疫系统

  催动的高烧,去治愈癌症!”茶壶即将沏满。末端的水流越来越细,弧形美妙,宛如银链。该说的,卢占山几句话就说完了。

  他一直紧盯着曾扶生,可是对方的动作,未有丝毫迟滞。曾扶生慢慢放下水壶,抬眼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我说药方有意思!”曾扶生平静地问,“为什么专程来跟我说这件事?”“你说呢?”卢占山面露关切之色,“你我误会再多,也都是师父养大的!

  我担心你……”“你担心我?”曾扶生讥笑道,“老卢啊,你越来越虚伪了!”“唉!”卢占山长叹。

  “我明白了!”曾扶生说,“警察找你请教药方,你却怀疑是我在背后搞鬼?又顾及你我的情分,未向警察言明?”

  “正是!”“你他妈怎不怀疑自己?”曾扶生怒了。

  卢占山正色道:“多年来,你一直执着于中医对癌症的广谱疗法研究。我判断出药物的作用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是真的为你担心!”

  “少来!怀疑?嘿嘿!你大可向警方坦白你的怀疑。”卢占山面色轻松下来,说:“知道不是你,我就放心了!”“你放心?我看你很失望吧?”曾扶生讥讽道。卢占山摇摇头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知道什么,就跟警察说什

  么,否则良心难安!”曾扶生不理会卢占山,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对厥阴证有何见解?”“厥阴证?你想问什么?”卢占山不解。

  曾扶生自顾自道:“厥者,逆也。病若至厥阴,则心包受邪,肝木失调。由是气机逆乱,升降失常,阴阳之气不相顺接。阳气衰于下,手足逆冷,则为寒厥;阴气衰于下,三阳烦热,则为热厥。其阴阳乖违,寒热错杂,一言难尽。”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听到你说的药方,忽然来了兴趣!”曾扶生说,“癌症病因、病机,变

  化多端,痰、瘀、热、毒、虚等状,混杂为患,其临床表现各异,但同样阴阳乖违,寒热错杂……”

  “你想说,癌症临床表现,与厥阴证有不谋而合之处?”曾扶生点头。

  卢占山略一沉吟,道:“在中医界,有这种认识的人,多年来络绎不绝,大有人在。有什么好谈的?”

  “治疗手段呢?”曾扶生忽问。“你是说,用治疗厥阴证的手段对付癌症?”曾扶生又点头。

  卢占山正色道:“中医从症不从相!有些肿瘤的病症,或可用某些古方治好。《金匮要略》有关厥阴病的论述中提到的乌梅丸,近年来就有治愈胰腺癌的例子。然而,癌症病机变化多端,就算相同部位的肿瘤,不同的人或有不同表现。癌症患者多如牛毛,经方治愈者几何?经方治癌,实在是痴人说梦!”

  “今天不说经方治癌,谈谈你提的药方!”“你对它感兴趣?”卢占山叹了口气。“你说它能极大地增强患者免疫系统,最终致人发烧?”“是的!”“你不觉得,这也是受了厥阴证的启发吗?”曾扶生反问。卢占山不明白。

  曾扶生说:“不管什么肿瘤,癌细胞尽皆由阴催生——从这个角度说,所有的癌症,难道不都是阳气衰逆之症吗?”

  “哎呀!”卢占山一拍大腿,惊道,“没想到,那个药方的药理竟暗合对厥阴证的辩证理解!”

  “是的!”曾扶生兴致高昂地说,“你看过那个方子,能否详述?我对它很感兴趣!”

  听到这儿,卢占山知道,曾扶生寻求癌症广谱疗法的老毛病又犯了。同样因为这,他完全放弃了对曾扶生的怀疑。

第十六章 印证

  曹节参考自己的手机,拖拖拉拉,写了一份客户资料交到秦向阳手上。资料虽不完整,却尽可能涵盖了参赌者的不同身份,还包括曹节服务过的患者家属。第一类客户是被曹节收买的医生和护士。对这种人来说,病人就是财源。

  病人放弃治疗出院时,他们知道患者家里早被榨干。他们最清楚病人的身体状况,尤其是病人大致的生存期限,将这个信息出卖给曹节换取利益后,他们还不放过最后的生财机会:参与赌局投注。

  第二类客户是殡仪馆员工。他们本身跟忘川公司有业务来往,平时收入不低。在曹节的撺掇下,他们参赌除了求利,还可能包括精神层面的娱乐。

  秦向阳尽可能地揣摩这种人的心态——某个殡仪馆员工面对一具患者尸体,他可能有两种心态,一是这名死者给老子赚钱了,一是这名死者不争气,害老子输钱了——在殡仪馆那种特殊的工作氛围里,这两种心态所带来的体验,秦向阳难以想象。

  第三类客户是失足女。曹节说,这是他最先独立开发的客户领域,后来被公司的其他业务经理效仿。他说,这类人多数极度空虚无聊,手里又有闲钱,需要极大的刺激,才能填补她们残缺的精神世界。对她们来说,拿癌症患者的死亡期限做赌,无疑是一件有趣的事。

  第四类客户是殡葬用品店的小老板。这类人也跟忘川公司的殡葬业务多有交集,被发展成赌局客户,在秦向阳意料之中。

  第五类客户是乡下的端公,也就是俗称的神汉。旧时,这种人给人消灾祈福,颇有市场。现如今,真正有本事的端公凤毛麟角,但是这个行当却没消失,它渐渐演变成一个主持行业,靠操持乡下的白事维持生计。他们同样很有市场,不管红事还是白事,人们都舍得花钱。这种人主业就是跟亡者打交道,因此在曹节的撺掇下,有不少人参与赌局便不足为怪了。

  剩下的客户身份不一而足,多数是患者家属,禁不住赌盘诱惑,想从亲人身上获取最后的利益,另外还有些日常生活中本就好赌的闲散家伙。

  曹节交代得很明白,公司其他业务经理的客户组成,跟他的类似。秦向阳亲自把资料录入电脑,这份资料令他备感压抑。等案子结束,抓到主犯,他会把资料上的所有人“请”到局子里。但在想象中,那个场景不同以往,无法给他带来任何惩治罪恶的快意。

  唉!整理完资料,他重重地合上电脑,去见下一个知情者。忘川公司的会计叫徐婕,三十多岁,公司的账本和电子版都在她手里。秦向阳找到了她。他本想通过账本准确核实病患人数,结果发现徒劳无功。

  那明显是假账。账本上的应收账款,来源全部标识为捐款。平均下来,每个月进项只有几十笔,每笔数额也不多,几百到几千元。这些钱公司留一部分作为必要开支,其余的都做了所谓社会公益。

  他又对徐婕做了必要的问讯,结果对方对公司实质业务一无所知。

  就算她了解公司业务,又能怎样?秦向阳无奈地想,她只是做这样一份工作。本质上,曹节何尝不是如此?除了曹节,公司还有二十多个业务经理,能把他们都抓起来?于情于法,都不能。

  说起曹节,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家中母亲体弱多病,他买了房子,把母亲接来就近照顾。他给警方提供了很多细节,有必要起诉他吗?之所以还关着他,完全是因为他冲动之下恶意撞人。但秦向阳早有打算,不准备关他太久。

  该被追究的人,只能是赌局的组织者,章猛两兄弟,以及赌局背后那个更疯狂的家伙,试验的组织者。章猛会不会是那个组织者?从气质、学历、经历来看,他显然不符。章猛高中文化,混迹于社会多年,对中西医均是一无所知,缺乏合适的动机。秦向阳意识到,他正接近一个庞大的局。显然,章猛兄弟所操持的生死赌局,只是这个局的表面。他们招募癌症患者家属,许以利益,拿患者的命成就赌局,赚取大量钱财。同时,那些可怜的患者全部成为试验场中的小白鼠。

  跟试验相比,赌局表面的非法获利,已经不那么重要。赌局给赌客提供刺激,给患者家属利益,更重要的是,它给试验场提供了免费的临床试验载体。

  更可恶的是,那么多无奈放弃治疗的病人,喝下那些所谓的“发烧药”之后,竟无一有效——这是秦向阳的判断。实际上他还无法求证,五年来,到底有没有人因主动发烧而被治愈。

  案情的丑恶超乎想象。可是,若不是因为沈傲的缘故,赌局还在继续,还不断有可怜的人,在经历了无数痛苦之后,从试验场走上黄泉路!

  他们之中,有的自己知道真相,甚至有人为了家人,不惜出钱买自己活不过一个月;而更多的人,则是被家属隐瞒,直到死去也不明白生命的尽头到底经历了什么。

  试验背后的组织者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底是赚钱之余的恶趣味,还是想治病救人?如果是后者,就不冷血吗?利用上千名癌症患者的命,不断试验药物,试图攻克癌症。这么做,有意义?秦向阳难以理解。

  他只确定一件事,一定把那个家伙揪出来。市中医院院长韩茂森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秦向阳带着那些药物,找到了他。

  韩茂森很慎重,听了秦向阳的简单介绍,并未急着表态。秦向阳从手机里找出药物详单,交给对方。韩茂森参详了许久之后,给出了跟卢占山相同的结论。

  “荒唐!”他说,“这是釜底抽薪之举!癌症病人极其虚弱,用上这些药物,可以短暂地恢复免疫系统,身体获取了巨大能量,从而高烧对癌细胞反攻。然而,病人体内阴阳失调,三焦不通,这集合了病人全部生命力的最后一把火烧尽,怕是徒劳无功!”

  “太疯狂了!”他很激动,“这么奇怪的药量配比……我从未见过这种方子!《伤寒论》早有关于厥阴之证的论述。药理上,此方的逻辑有迹可寻,但是,任何药方都要经过大量临床实践以及修正,才称其为药方,怎可任性而为?”

  秦向阳心中暗道:何止是临床实践?其实,它一直被修正!罗回春说过,此方五年来大同小异。他现在知道,所谓的“小异”,其实就是变化,也就是修正。

  案情方面,他未向韩茂森透露过多。他想起来卢占山的一个疑问,便道:“关于这个方子,先前有人告诉我,它里面有两剂激素类药物,似乎跟整个方子有所背离,对方一时捉摸不透。您多费心,看它们是否另有妙用。”

  激素类药物做了标记,韩茂森早就注意到了详单上的奇怪之处。他擦了擦眼镜片,重新戴好眼镜,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秦向阳把玩着打火机,耐心地站在一旁。韩茂森沉思良久,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药典,查阅了片刻,才郑重地说:

  “那是人工合成的激素药物,国内并不生产,是进口而来,且价格不菲。”进口药物,价格不菲,这倒是新说法,卢占山并未讲到。秦向阳用心记好,

  面露急切之色,他更关心那些药物的作用。韩茂森摸着下颌,补充道:“这两剂药都是新药,我没有临床应用经验。从药理上说,将激素类西药跟中草药混杂应用,极其少见!不过,这两剂西药,并不背离整个药方的目的走向。换言之,两剂激素类药物跟其余二十五味中草药,其实还是一个整体,‘君臣佐使’四字,它们占了个‘佐’字,完全服务于药方的大方向。从药物成分来看,应该还是针对免疫系统的!”

  秦向阳率性劲儿上来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双头抱头,眉头紧皱,那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也难怪,近几天他接触的全是药物,这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很容易让门外汉产生无力感。

  韩茂森笑了,从茶几下面拿出烟灰缸。秦向阳早注意到它了,判断那是为客人准备的,又顾及礼仪,便一直忍着。韩茂森拿出烟,两人点上。秦向阳慢慢放松下来。韩茂森道:“直白地说,假设一名癌症患者,其免疫系统最高能承受45℃高

  温,但实际上不管是病情所致,还是细胞的耐受力,在达到理论温度之前,人早已死亡。”

  秦向阳点头。韩茂森继续道:“这两剂激素药物,有其对应的适应证,我这里说的是其潜

  在功效!”

  “潜在功效?”“是针对药物成分的经验判断!”韩茂森用指关节敲着那本药典封面,说,

  “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它们应该作用于正常细胞对温度的耐受性。正常来说,39℃的高烧就很危险,但是,用上那两剂激素药物后,能进一步激发免疫系统,增强正常细胞对温度的耐受力,降低高温风险!”

  “就好比人经过锻炼,耐寒耐热的能力都会有所提高,是这意思吧?”韩茂森点头,道:“锻炼引起的变化是体质上的改变,其本质是体内阴阳的

  变化!激素药物提高细胞对温度的耐受力,只是一时的!”“懂了!”秦向阳挺直身子,道,“整个药方旨在让免疫系统集聚能量,引

  发自然高烧。再通过激素类药物,来增强人体对高烧的耐受力。君臣佐使,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

  韩茂森点头。秦向阳“啧”了一声,问:“如此说来,这个药方很靠谱?”

  韩茂森说:“只能说药理搭配极为严谨,但要达到其最终目的,只怕还是有违天道!”

  秦向阳明白这话的意思。不管是病人还是正常人,在安全的前提下,人体对高温有个合理的耐受范围。通过药物等外力,一时增强人体的耐受力,势必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反作用。

  韩茂森突然问:“这不会是临床药方吧?”“是临床药方。”“谁人所开?”韩茂森惊讶极了。“还没查到。”秦向阳说得很简洁。

  韩茂森并未多问,只是叹道:“妄图以此法攻克癌症?逆天而行!也许能创造奇迹,但终究是疯子的行为!”

  交流完,韩茂森谨慎地给秦向阳推荐了另一位中医,卢占山。秦向阳这才告诉对方,已经找过卢占山了。有了这两位的结论,他对药物的调查,再无疑问。离开市中心医院,他和韩枫再次找到罗回春。罗回春见警方又找上门,连连叹气。店里只有一些基本的感冒药。秦向阳在货柜上查看了一圈,随后拿出药方详

  单,问罗回春,那两剂激素类药物是怎么回事?罗回春神色坦然,似乎早有准备:“那是章烈的,我这里几乎没有西药。”罗回春跟章烈合作了五年,他的身份难道只是个药品提供商?秦向阳对此有

  所怀疑,只是拿不到质疑的证据。“章烈?为什么不早说?”秦向阳反问。“您上次没问啊!”罗回春笑道。“要是有所隐瞒,有你好果子吃!”秦向阳狠狠瞪着对方。

  回到分局,他从电脑里找出曹节罗列的名单,从中挑选了五名患者家属,其中包括沈傲的父亲,沈云谦。

  也许,他该把五年来,被忘川公司开发的完整患者名单搞到手。那涉及上千名患者,这事更麻烦,章猛那里没有记录,全推到了逃逸的章烈身上。唯一的法子是把忘川公司五年来的全部业务经理过一遍筛子。

  很快,沈云谦等人被带到了分局。

  除了平时到派出所办业务,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进公安局,面对刑警,既疑惑,又紧张。这就是秦向阳的初衷,这种问讯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进行,他故意选择了分局,为的就是让他们紧张。

  为节省时间,对五名家属的问讯,并未分开进行。面对秦向阳的严厉质问,起初大家都以沉默应对。他们都没想到,事情被警

  察挖了出来,生怕自己分到的钱,被定性成非法所得。那可是亲人拿命换来的,除了还债,每家每户都指着那点钱过日子。

  秦向阳很懂。他很快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他明确说:“钱的事,我们暂时不打算追究!前提是,你们得配合警方!忘川公司的案子,性质极其恶劣,如果你们不配合,那我也没必要为你们考虑了!”

  听到这话,人们一个个心里打起了鼓。

  秦向阳再问:“我只想确定两件事:一、各位是否都从忘川公司拿到过中药;二、你们的亲人服用中药后,有没有特别的症状,比如发烧?”

  人们还是沉默。本来,他很同情这些人,他本身也是癌症患者家属。现在,他有些生气了。他板起脸,等了几分钟,故意把记事本使劲摔到桌子上,转身就走。

  他走到门口,对外面的警察说:“都不配合。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听到这话,众人真害怕了。其实,门外就站着一个人,韩枫。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小声道:“领导,我说。我男人吃了他们的中药,没吃完就开始发烧,高烧!”

  “哦?”秦向阳转身道,“一共多少药量?”女人说:“很多,一共十四大包。一天熬一包,分三次服用。”秦向阳记下女人的名字,叫她离开。

  沈傲父亲沈云谦见女人走了,赶紧补充道:“我妈也发过高烧,两天两夜!孩子回家看到后,叫我送医院降温。唉,可是签了协议,人家不让救治!”

  秦向阳知道,沈云谦所说的“孩子”是沈傲。他问:“高烧多少度?”“是慢慢升上去的,最高到40℃。”沈云谦说,“中间有用湿毛巾擦拭过我

  妈的四肢,后来慢慢降了。”“降温之后,患者怎样了?”

  沈云谦想了想,说:“有过短暂的清醒,还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之前一直口齿不清。再后来又不行了!”

  秦向阳不明白,沈云谦描述的患者状态,药理上该怎么解释。沈云谦又道:“对了!他们还给病人卧室装了摄像头!”“我家也装了!”余下的人纷纷道。接下来就顺利了,剩下的人抢着供述,结果不出预料:所有患者都服过忘川

  公司的药,都有不同程度的高烧症状。这说明,卢占山和韩茂森的分析很靠谱。也就是说,忘川公司的赌局背后,真的是个庞大的临床试验场。它真正的组织者,动机也越来越清晰:一是谋财,二是试验药物。人们先后离开。秦向阳望着那些背影,凝神沉思:通过赌局,组织了大量患者,不断试验,

  不断修正,试图攻克癌症——这个疯狂的家伙,到底是谁呢?章猛再次被带进审讯室。被关了几天,他那股浑不吝的气势有所收敛。

  “这次,咱们聊聊那些中药,也就是上次你所说的安慰剂。”秦向阳开门见山。

  “就是安慰剂,公司所有客户都知道!”章猛神色坦然。“看来你真不在乎眼前的机会?”“机会?”章猛斜眼望着秦向阳,“领导,我认为自己干慈善,你说我组织

  生死赌局。是慈善还是赌局?性质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章猛话里话外,还是往赌局上扯,这显然是在逃避。

  秦向阳哪儿能不懂。他点上烟,直指核心:“你们赌局背后其实是个大型试验场。”

  听到“试验场”三个字,章猛愣住了。

  “你们拿给病人的中药,表面说是安慰剂,实则能致人发烧。五年来,你们笼络了多少病人?上千?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场试验!试图通过这种肮脏的试验,攻克癌症?万一有成批病例被治好,是不是再通过药厂,转化成庞大的经济效益?章猛,你野心不小啊!”

  “我……我哪儿有那本事!那就是安慰剂!”章猛吞吞吐吐,显得极不自然。

  “我知道你没那本事!你真打算替别人硬扛?”秦向阳的声音像冰块,“告诉你,这事,你扛不住!你这条命,不够!”

  “我……”“现在知道怕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章猛咬牙道,“你找章烈吧!”“章烈飞不了!”秦向阳道,“你先考虑自己吧!你所知道的每个字,都可

  能救你的命!”章猛沉默了半天,抬头道:“能给我根烟吗?”“忍着!”说完,秦向阳又点了一根。

  “操!”章猛暗骂一声,心里打定了主意,往椅背上一靠,大声说,“老子什么也不知道!”

  秦向阳又耗了十分钟,对方再也不吭气了。对此,他有心理准备。他认为,章猛一定知道内情,即使不是全部。

  可章猛为什么拒不交代呢?他分析,这里头除了利益因素,起码还有两条:要么章猛和组织者关系特殊,要么组织者身份特殊。

  关于组织者的身份,任何推断都没有意义,但对方一定有几个明显的特征:有野心、有深厚的经济基础,对传统医学极为精通,而且跟章猛兄弟有很

  深的关系。

  可是在滨海市,符合这几个特征的人,就算不会太多,查起来也绝不会太容易。

  审讯结束后,秦向阳抽空去了趟医院。他很郁闷。

  看望过母亲后,他蹲在门诊楼门口抽起烟来。韩枫默默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李文璧找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样?试验场的组织者,有眉目吗?”李文璧问。

  秦向阳摇头。“章猛什么也不说?”“他嘴硬得很!”韩枫说。

  “哼!沈傲说得对,他一定会替别人死扛的!”李文璧道。“又是沈傲?他看问题似乎很准!”韩枫诧异。李文璧点头。

  秦向阳心里的感觉,跟韩枫一样。但他叮嘱李文璧:“以后少打听案情,更别对外宣扬!现在是侦查阶段!”“哪有宣扬?”李文璧不服气,“也就跟沈傲讨论一下!没有我们,案子能

  走到今天这一步吗?”说完,她气呼呼地上楼。“你的妞很有个性!”韩枫笑了。秦向阳没言语,他正盯着一个人发愣。不远处,一个女孩笑着朝他走来。

  那女孩面貌姣好,一头秀发染成了绚丽的酒红色。“秦向阳?”女孩走到近前,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秦向阳认出来了,来人叫孔雯,是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高中毕业十来年了,秦向阳只在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见过孔雯一面。这个

  姑娘变化很大,中学时很不起眼,现在摩登时尚,魅力十足。

  两人寒暄后,秦向阳才知道,孔雯就在这家医院CT室工作。说到CT室,秦向阳忽然想起个人来,便问孔雯:“你认识魏芸丽吗?”“她是我们科室的副主任,怎么了?”孔雯好奇地问。秦向阳找了个借口应付。他只是条件反射,突然想到了魏芸丽。他记得那个

  女人的眼神很有穿透力,因为她的孩子晨晨被邓利群的车门撞伤,她还一度认为秦向阳是帮邓利群平事的。

  孔雯得知秦向阳母亲重病,就住在这家医院,言语之中很是关切。她主动跟秦向阳要了电话,这才离开。

  想到邓利群和魏芸丽,秦向阳又想到了404案。不知道江海潮那边对犯罪嫌疑人的画像整理得如何了。想到这儿,他轻轻叹

  了口气,心里面自嘲道,你既然已被调离专案组,又何必为它费心呢?即使调离只是表面上的,那也可以把它当真,远离一些是非。

  他跟江海潮有过几次接触,即使无法研读对方的内心,也能感受到江海潮对破案的迫切。那种迫切近乎偏执,令他很不舒服。

  只是,真的能远离404案吗?他把烟头远远地丢到垃圾桶边。一阵风吹过,又把烟头吹到他脚下。坐在医院的台阶上,观察周围的人,解读每个人的表情、职业,对秦向阳来

  说,这是难得的放松机会,也是他的兴趣所在。韩枫坐在旁边。他似乎对周围的人没兴趣,注意力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他

  是个有心的年轻人,时时研读自己的队长,试图学到更多东西。过了一会儿,秦向阳电话响了,是卢占山打来的。对方在电话里说:“秦队长,我想反映点情况。”

第十七章 嫌疑人

  给秦向阳打电话前,卢占山犹豫了很久。

  起初,关于那批中药,当秦向阳问他“有没有听过或见过,这样的人和事”,他坚称不知道。实际上,他和卢平安第一个就想到了曾扶生。之后他又去老地方茶社试探,那几乎打消了他对曾扶生的怀疑。可是,谁知道曾扶生有没有演戏?

  因为卢平安的举报,秦向阳背了个不大不小的黑锅,卢占山对此心有愧疚。情感上,他想尽己所能,对秦向阳提供帮助。情感深处,则是他和曾扶生由来已久的芥蒂。这些年来,曾扶生带给他的不愉快实在太多,他完全没必要顾及所谓的师兄弟情谊去维护对方。

  他们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卢占山赶到后,要了一杯水,他喝不惯咖啡。“从哪里说起呢?”卢占山斟酌片刻,从五十多年前开始把他和曾扶生的往事述说了一遍。秦向阳默默地听完,把几个关键点牢牢记在脑子里。

  他表面很平静,心里却很惊讶:曾扶生,扶生集团老板,他不就符合那几个特征吗?有野心、有深厚的经济基础、对传统医学极为精通。至于他跟章猛兄弟有没有深厚的关系,这点有待调查。

  卢占山讲完后,慢慢地把一杯水喝完,等待秦向阳发问。

  秦向阳说:“五十多年前,你和曾扶生先后被老中医李正途收养,学习医术。后来你们分开,直到2001年春,曾扶生回到滨海做起了保健品生意,你们之间便频起纠葛。”

  他一边说,一边梳理思路。事实上,卢占山只是个赋闲在家的中医,普普通通,曾扶生却是市重点企业的老板,这二位竟素有瓜葛,这是秦向阳怎么也想不到的。本来,他只是因为曾纬的死,才知道曾扶生这个人。现在看来,他不能再简单地把曾扶生当成受害者家属了。

  “2012年春,医馆先被举报,而后失火,损失近百万,还烧死了一个叫陶定国的病人,你怀疑是曾扶生所为?有证据吗?”

  卢占山摇头,语气却很坚定:“当时我找卫生局的朋友打听举报者,一无所获。他有十足的动机,只是吃准了我查不到!”

  “为什么一无所获?”“卫生局的朋友说是匿名信举报,而非电话。”

  “匿名信?”秦向阳略一沉思,又问,“陶定国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赶过去时,他已经死了!卢平安比我先到,也没能和他说上话。”卢占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老陶是个可怜人!打仗废了一条腿,没享过什么福,还落得那个下场!我心里……”

  “起火原因呢?有没有查证?”“又不是刑事案,谁查啊?”卢占山一脸无奈,“倒是有电工说,极可能是线路老化所致。我不信!”秦向阳明白对方的感受,他也叹了口气,道:“2012年以前,他就多次找你

  讨要古方,甚至高价求购,都被你拒绝了。你既然了解他的品行,就该有所防范才对!”

  “怎么防?”卢占山面露委屈,“医馆被烧后,我去其他药店坐诊,照样有小混混前去捣乱,阻碍患者求医。报警也没多大用处!”

  秦向阳报以理解的眼神。“再后来,我老伴儿被绑架,因惊吓致使旧症复发,死在烂尾楼。警方立了案,还不是什么也查不到?”卢占山长叹。“那个现场很干净?”

  卢占山点头。秦向阳深呼吸。他没再多问,他了解对方的无奈。在那种情况下,即使卢占山向警方坦诚他对曾扶生的怀疑,也没任何用处。这不单是没有证据的问题,还涉及人身诽谤。

  “师父临终给我的那个黄布包,多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对我百般胁迫。我始终不承认有秘传古方。他一心沉迷治大病的秘方,又四处求购,妄想添加到他的保健品里边,去欺骗世人!唉!可悲!中医,就是被曾扶生这种人玩坏的!”卢占山握着水杯,手不停地抖动,他真是被气坏了。

  说到那个黄布包,秦向阳也难免好奇:“李正途真的没复原《不言方》?”卢占山沉默了半天,看起来有些疲惫。秦向阳看出来对方的为难,便道:“不想说就算了。”卢占山站起来,走到窗前凝望远处,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什么。“别多心,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秦向阳笑道。卢占山用力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转身对秦向阳道:

  “师父复原了《不言方》,但只是残本,而且的确传给了我!”“嗯?”

  秦向阳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刹那间,他有些理解曾扶生了。同为李正途的徒弟,卢占山拿到了残本《不言方》,而曾扶生什么也没得到。

  他懂曾扶生的心理——在卢占山手里,残本《不言方》没多大用处,而曾扶生却截然不同,能把它转化成巨大的经济效益。可是曾扶生求又求不到,买也买不来,长此以往,自然就对卢占山心生怨恨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琢磨曾扶生的心理状态吧?”卢占山肃然道,“实际上,曾扶生2001年做保健品生意之初,就有‘将治大病的秘方跟保健品

  融合’的想法,也就是生意的最大卖点,为此,他曾多方打听求购所谓的秘方。我手里有无古方,跟他那个想法没任何关系。更重要的是,多年来我一直三缄其口,从未向他承认过我手里有古方这回事。”

  秦向阳笑了笑,说:“这就是人心。你越是不承认,他越是觉得你有。退一万步,就算你手里没那批方子,怕是也改变不了他的看法了!”

  卢占山点头。“残本所记载的方子,有用吗?”秦向阳又问。

  “那是一批针对厥阴证的偏方,在正经医书上从未见过。偏方中还提到了三味极稀缺的药材,记载了对其品质的鉴定及应用之法。此前我一直不以为意,直到三年前,我检查出肝癌……”

  “你患过肝癌?”

  卢占山面色红润,身体强壮,秦向阳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人跟肝癌联系到一块。

  卢占山点头,道:“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当时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出一个较为适当的古方,对其改良……没想到,却治好了我的病!”

  “这么神奇?”秦向阳不懂厥阴证,也不想多问。卢占山摇头,道:“其实是巧合,如果你想听真话。”“可是,后来你又治好了另外七名癌症病人,而且,他们都是在市人民医院

  检查出的病症,不可能存在误诊。”秦向阳逼问道。“只能说,药方有一定作用。再就是古方记载的那三味药材……”听闻卢占山提到药材,秦向阳既好奇,又头疼。

  “根本上,取决于患者自身的身体素质。那批人之中,最大的不过四十五岁。说起来,我算最大的!”卢占山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也跟他们的病症被发现得及时有莫大关系!当时他们的病症,西医也能治好!倘若真到了晚期……”卢占山没再说下去。

  这治癌一事,卢占山这里说得风轻云淡,而坊间传闻却是玄之又玄。

  秦向阳知道对方肯定有所保留,便问:“那三味稀缺药材,又是怎么

  回事?”

  卢占山犹豫了很久,面露难色:“若是当着中医的面,那件事我断然不讲。那几味药的可能疗效,极易被同行视作笑话!”

  “笑话?”秦向阳正色道,“既然提到了,何必藏着掖着?”“话好讲,之后你怎么想,可就很难说了!”卢占山搓着双手,说,“你知

  道吗?我经手的癌症患者,包括我本人,在治疗过程中,也都发过高烧!”“什么?”秦向阳愣在当场,瞳孔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

  卢占山早料到对方有此反应,补充道:“我手里的古方是针对厥阴之证的偏方,跟你查获的药方,截然不同。其中用药最多的一个方子,只有区区九味药材!”

  “那为何病人都有发烧症状?”秦向阳急问。“我也琢磨了很久,一直不明所以!”卢占山缓缓道来,“而且我所说的高

  烧,完全在可控范围。我的患者之中,体表温度最高的一个仅有39.5℃!”听卢占山这么说,秦向阳对卢占山的残本古方,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毕竟

  他母亲正在经受癌症折磨。

  卢占山迎着秦向阳好奇的眼神,继续解释:“我想,事情的关键就在那三味极稀缺的药材上!为什么?很简单,医理上来说,那批古方对应的只是厥阴之证。能治好癌症?连我都不信!但是,包括我在内的八名癌症患者,治疗时却都有过为期不短的发烧症状,后来又自行退烧!我一度怀疑,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