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香摇头:“我没进去。”
“没进去?你没进去录?那他们……”
“对他们我有办法。”椎香打断她,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眼薛一颜,没有接着说。
薛一颜的表情却有些讪讪的,经过昨晚后,她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美丽的雾,不能吹,一吹就散了,散了,就得面对真实的彼此,就真的要散了。
正巧这时,老板送来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薛一颜微笑接过,发自肺腑地说了句“谢谢”。
“薛一颜,”老板走后,椎香轻声喊她,“和我回廊山?”
薛一颜用筷子将签子一根根剔除,仿佛很认真在做这件事,仿佛不经意在问:“回去干什么?我已经不用录节目了啊。”说着说着甚至带了点儿笑意。
“随便你做什么。”椎香说话极慢,极轻,像一根绷得极紧极细的弦。
薛一颜笑意更深,顺手将剔好的麻辣烫推到椎香面前:“你打算金屋藏娇吗?”
椎香一动未动,就看着她,眼神深远悠长。
“先吃东西吧。”薛一颜再也装不下去,收起了嬉皮笑脸,拿过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后来她一个人吃了很多,椎香一口都没吃。
只是,大学时最爱的路边摊,未来可能会魂牵梦绕的麻酱滋味,那时却一点都吃不出来了。
14
椎香的车果然停在隔壁巷子里,是一辆很低调的车。
两人在车前伫立良久,暗淡的太阳从云层里钻进钻出了好几趟之后,薛一颜终于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椎香接话很快,“不管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明天早上九点,我会来这里接你。”
薛一颜神色惊讶:“我……”
椎香沉声打断她:“如果要拒绝我,就当面拒绝。”
薛一颜还想说话,椎香这回却没再出声,而是直接伸手按住她的脸,以一个绵长的深吻传达了他不想听她说话的意图。
他们接吻的次数很少,直到这一次,薛一颜才发觉,她特别留恋和他接吻的感觉,很喜欢。
她站在巷子口目送椎香倒车、掉头、转弯、离开。
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阻隔,霎时照得天地大亮。即便如此,天气还是很冷,气温还是很低。薛一颜是感觉到眼泪被冷风刮过,绷在脸上生疼之后,才动了动腿,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隔天早上九点的飞机,薛一颜起了个大早。她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足够,出租屋和廊山的那些,她都不打算要了。
甜甜亲自开车送她。
早晨路况很好,车子很快驶入机场高速。甜甜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大概终于憋不住了,她开口说:“他还是没能把你留下来啊。”语气里竟有些失落。
薛一颜游离已久的思维立时回归,她转头看向甜甜,脑中闪电般连起了一些信息:“真是你告诉椎香的?”
甜甜摇头笑,是嘲讽意味十足的笑:“有时候我不懂你——虽然也没想过要懂。你回国和住在我那儿的消息是我告诉他的,你可以怪我,我不介意。”
薛一颜怔怔地:“为什么?”
“你这个人有的时候活得太克制,特别倔,不听劝。不推你,你就不动,我看不惯。”
薛一颜没有接话。
“你去日本的事,我也告诉了他。”
薛一颜呆住了。
后来的一程,两人没有再交谈。航站楼越来越近时,甜甜语气强硬道:“薛一颜,如果你后悔了,我立刻捎你回去。”
薛一颜眼中情绪翻转,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车子驶进航站楼,薛一颜神色已如平常,她让甜甜停车。
下车前,她对甜甜说:“我做不到。”
甜甜看着她,送别的话没有说,只挥了挥手,道了句“平安”,然后便开车走了。
登机手续很顺利,薛一颜一路处于失神状态。
在登机口落座时,墙柱上有个时钟,上面显示了北京时间。
她没有过多犹豫,掏出手机,起身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椎香没有主动开口。
薛一颜稳了稳心神,道:“我在机场。”
“我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不留你吗?”椎香打断她,“如果我留,你会吗?”
薛一颜心神一晃,避开他的话,道:“我是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要去日本的事。”
椎香那边短暂沉默:“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薛一颜没有接话。
“结果赌输了。”椎香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薛一颜强自压下心潮,费力将酸涩的视线移向落地窗外,那里停着待飞的飞机,人影显得分外渺小。良久,她的语气里带着些悲伤,道:“我想过,很仔细地想过,和你在一起的可能。请原谅我是个悲观的人,我知道从现在起,如果我们交往,也许会有一段时间,我们会相处得很快乐……这都取决于我,取决于我能装多久。”
椎香没有打断她,她得以继续说下去:“你也许不知道奶奶去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愧疚是一个短时期的心理感受,更长的是,我找不到目标,我找不到自己,在泰国也好,回国也好,我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这让我觉得很恐怖,我不能让这样一个我留在你身边,我怕自己会变得可怖,患得患失。我想爱你,可我想先找到自己。”
“你明白吗?”
椎香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在我身边,不能找吗?”
薛一颜狠狠地摇头,摇了半晌她想起自己是在打电话,转而说:“我试过了,在你身边,我只会更加迷失……我怕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不奇怪,连我自己都很讨厌自己,就好像现在,我很讨厌自己。我明明想留在你身边,我试过了,我无法清除脑子里的负能量,我没办法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
漫长的沉默,薛一颜握手机的手突然开始发抖,她很努力在压制情绪。
“去多久?”椎香问。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椎香静了静,忽而换了个语气,缓缓道:“很奇怪,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总是要离开……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人和人之间就那么点缘分,过完就没了。我只是不太懂,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这么短。”
薛一颜张口想说话,椎香那边接着说:“一路平安,我挂电话了。”
“好。”
椎香的电话应声而挂,没有多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薛一颜及时伸手扶住墙壁,沿着边缘,缓缓滑了下去。额头出了虚汗,是一种很飘忽的感受,仿佛有人从她心里挖走了什么,一瞬间空得厉害。不是想哭的情绪,只是害怕,像是在往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有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口腔里,咸咸的味道,还带点儿温热。
薛一颜不常哭,即使奶奶去世,她也没有哭过。她想过为什么自己总因为椎香而哭,可是始终想不明白。为此,她曾自责过,是不是对奶奶的感情还不够深?今天她才恍然有点明白,每次她因为椎香而流泪的时候,其实往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是不由自主的生理反应,眼泪走的不是理性那条路。
原来这是失恋的感受。
Chapter?10?温柔无因果
1
艾桢的新专辑特地请了日本有名的制作人平井遥监制。为此,她有小半年的时间待在东京,白天几乎都泡在平井遥的工作室里。
平井遥性格很古怪,典型的艺术家人格。答应替艾桢做监制,是艾桢托了一位叔叔的关系,此前公司也找了各种渠道联系平井遥,始终没能把这项合作谈下来。因此,艾桢分外珍惜这次的合作机会——即使在日本的这段时间,她只见过平井遥三次。
这天,照常是去录音室录音,上星期送去给平井先生听的小样,他亲自标出了一些问题部分,除了演唱方面,伴奏也有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
经纪人夏青陪她一起去工作室,路上,夏青接了一个电话。艾桢原本在看修改稿上的批复,听到夏青那边疑问的声音:“椎香?”
艾桢将目光转向夏青。
艾桢和椎香的渊源很深。
CraB出道前在美国上课,那时艾桢曾在很多聚会上见过椎香,他在纽约请的指导老师是JohnBrown,艾桢的偶像,也是艾桢父亲的朋友。
艾桢回国发展,是父亲的主意,她自己也想试试。为了还人情,“天胜艺光”签了她,并且,很负责任地培养她。可是,在国内,艾桢反而没有再见过椎香,她差点就要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心动的感觉。
直到一个月前,椎香关注她的INS。
这件事在国内很轰动,艾桢起先根本不知道zitian那个号是椎香的,是国内的椎香粉丝将这件事扒出来,然后,国内新闻上,椎香和她的绯闻就这么传了一段时间。直到椎香的经纪人王瑶亲自出来辟谣,说明椎香关注艾桢只是因为同在一个公司,没有其他过界的原因。
艾桢实在不太能理解椎香粉丝的疯狂,他们认定她和椎香关系不寻常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椎香的INS关注列表里,只有她一个人。
“……没问题,那我和艾桢这边接待下吧。”夏青看了眼艾桢,继续说,“就他一个人吗?好,行。”夏青挂了电话。
艾桢手里捧着稿子,问:“怎么了?”
“椎香来东京了。”夏青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语气加重道,“我负责处理他这一趟临时的行程。”
“你这是高兴……还是?”
夏青脸色一变:“高兴?我怎么会高兴?你知道这位先生有多么难搞吗?等等,我先搜下他最近的新闻,他这一年多以来新闻不要太多。”
艾桢没有回话,目光却也一起落在夏青的手机屏幕上,看她打开社交软件输入椎香的名字进行搜索。很快,社交网站上出现大量椎香的新闻,其中,不少是负面的,CraB解散后,椎香过了很长一段自我放逐的日子。
最近的新闻里,话题量最多的,除了他正在参与拍摄的、张放导演的3D武侠大作《剑客》之外,剩下的就是他和模特张希洛的绯闻,当中还出现一些艾桢和椎香的新闻。夏青飞快地把话题往下拉——越往下是搜索量越低的话题。当界面上出现“椎香前女友INS”的时候,夏青停止下拉动作,艾桢听到她“啧”了一声,然后手指一点,夏青点进这则新闻。
新闻内容不长,艾桢看汉字很慢,还没来得及看完,夏青已经把界面拉到最后,新闻配图是一张INS截图。图上女生是薛一颜,艾桢之前在《最佳拍档》节目里见过,男生艾桢不认识,看起来像是这个INS账号的主人,配字是日文。
这是一张薛一颜和一个日本男生的合照。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夏青关了手机屏幕,脸上是了然的神情。
艾桢不解,反问:“怎么解释得通呢?”
夏青笑得很神秘:“如果我没猜错,薛一颜是椎香此行来日本的目的。”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一年多了吗?”艾桢回忆了一下刚才那张截图,补充道,“而且,那个新闻的时间,好像是三个月前?”
“没错。”
“那椎香还会……”艾桢不知道怎么表达,说话有些着急,“而且,他不是最近和那位张小姐在一起吗?”
夏青拍了拍艾桢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从小在美国长大,中国娱乐圈里的这些事对你而言还太复杂。你的定位和圈里其他姑娘不同,不用急着了解这些。”
艾桢明白夏青说的是什么,她不关心这个娱乐圈有什么规则,在这时,她突然只想知道一切关于椎香的事。
2
艾桢在平井遥工作室录音的时候,夏青亲自去机场接椎香,他没有带行李,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背包,配上他极低调的穿着,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夏青将他带出机场,此时正值开春季节,天气尚好,气温却很低。椎香的外套很薄,夏青由此关切地问道:“没有带厚外套吗?”
车子启动,由机场驶出。椎香上车前摘了墨镜和口罩,帽子依旧戴着,夏青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差。
“没有。”椎香问,“住哪儿?”
“我们租的公寓在上野。”想了想,夏青补了句,“给你订的酒店在银座,我们住上野是因为平井遥的工作室在那边。”
椎香点点头,没说话。
隔了小片刻,夏青还是忍不住问:“先送你去酒店?”
“不用,到银座就行。”椎香吸了吸鼻子,“我去买件外套。”
夏青知道他不穿别人的衣服,于是道了声“好”,默默地将车内空调调高了一些。
车子一路开到东京市区,非上班时间,路上车流不多。椎香在东京有固定喜欢逛的店,而且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夏青就和日本事务所的助理一起在停车场等他。
椎香没有让两人等太久,回来时,他手上拎着几个购物袋,外套已经换了。夏青坐在副驾驶,一眼就认出他身上那件外套——春季新款,款式很普通,但极挑人。椎香的身材一直是公认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他在美国待的那几年,衣品被培养得非常好,从出道开始,几乎没有用过专门的服装造型师。
夏青不断在心中暗叹,有些人做明星有天分。等椎香上车后,她转身问他:“接下来去酒店吗?”
“去平井遥工作室。”身后的人,声音里透着一股厚重的慵懒,仿佛有什么心事尘埃落定。
路上,夏青反复在思考为什么椎香要去平井遥工作室,而且还特地买了新外套赶去。尽管之前和王瑶、小洁这几个椎香的身边人聊过他的情况,大约知道他对那位前女友有特殊的情感,夏青还是搞不懂他此行的目的。
难道他真的对艾桢有什么?
“平井遥亲自给艾桢做监制吗?”
夏青神思紧绷的时候,椎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凝了凝神,道:“平井会定期发送修改意见,实际的监制是他的学生。”
“噢。”椎香声音很轻。
后来直到车子抵达工作室地下停车场,椎香都没有再主动交谈。
他和夏青一起下了车,一同走向电梯间,夏青想了想,介绍道:“工作室在六楼,现在艾桢应该在录音。”
椎香点点头:“还适应吗?”
这个问题没有主语,夏青的思路飞快盘旋,确定他是在问艾桢,遂道:“挺适应。我们家艾桢,性格真的没话说。”
椎香却没有再回话。
后来直到电梯抵达,两人都没有交谈。夏青入行年限不久,恰好赶上公司风云变化的几件大事,对椎香有一种出于职业敏感上的害怕。
她甚至连问他来这里做什么、打算待几天都不敢。
六楼一整层都是平井遥的工作室,布局只一眼就能够看明白。除了前台,沿走廊往前,是一整排录音室,每个录音室门口都有挂牌。
“艾桢在第三间。”夏青指着不远处朝椎香示意,正要领着椎香往录音室去,椎香却突然停了下来。
夏青转头,见椎香眯了眯眼,对她说:“你先过去。”
夏青不解,脱口问:“那你……”
“去趟别的地方。”
话毕,椎香没有给夏青多余的时间反应,掉头离开了。夏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慢慢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