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雯微笑道:“没事,路上辛苦了,先上去休息吧。”
薛一颜这才推着行李箱往电梯的方向走。
助理在旁小声问方雯:“雯姐,这个姑娘真的不想出道吗?”
方雯摇了摇头:“至少目前看来是。”
助理一脸不认同:“可她明明就很享受艺人的光环啊。”
“怎么说?”
“早上那条热门微博,你看她被粉丝拍到的照片,好像一点都不怕被人知道,不怕媒体、不怕舆论、不怕粉丝,这难道不是艺人的素养?”
方雯终于偏头看身边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小助理,她很年轻,和薛一颜一样,大四刚毕业。小助理长得很不错,脸小,上镜会好看。方雯忍不住问:“小洁,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
“艺人经纪。”
方雯点点头:“为什么不考表演系?”
小助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们那一届表演系竞争太激烈啦。”
方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其实,娱乐圈这个地方,经纪人比演员的竞争更激烈。圈里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你听过多少叫得上名字的经纪人?又记得多少演员的名字?”
小助理神情陷入迷茫:“雯姐,我不太明白。”
“道理其实很简单,要当一个好的经纪人,很难。首先,你得从学会看人开始。”
“雯姐是说……薛一颜吗?”
“你刚才说,她不怕媒体、不怕舆论、不怕粉丝、不怕曝光……你把这些看作是艺人的素养,这是个非常肤浅的见解。你仔细想想,真正的明星,有哪些是不怕这些的?”
方雯这一番话过去,小助理瞬间哑口。
而此时此刻,在讨论薛一颜的人,远不止方雯和助理两个。
薛一颜到房间后才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连上网,首先打开的就是微博——这是她被“出名”以后才养成的习惯。
很不幸地,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照片在热门微博上。
不是别的,正是早上坐在车里招手和粉丝打招呼的照片。春森的清晨来得早,光线很亮,照出她滑稽的样子。发微博的似乎就是早上跟车的那一拨粉丝,配图的文字写得令人忍俊不禁:
“何德何能的你,能陪在他身边。不过,既然是他亲自挑的,我们愿意成全。早安,祝你们幸福。”
这条微博发于早上五点半,到六点半的一个小时内,转发量已经过了五万。薛一颜举着尚在充电的手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群粉丝,难以形容的可爱。
她的过往人生中,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脑残粉”这种存在联系在一起,这个经历,倒是令她对这类群体的看法大为改观。
“天呐!薛姑娘,你上头条了。”客厅里的皮皮大声嚷道。
薛一颜放下手机起身往客厅走,皮皮正坐在地上,四周一片狼藉,他就坐在那儿,手里还握着手机,朝薛一颜扬了扬:“真的很像椎香哥说的那个东西啊。”
薛一颜反应了一下“椎香哥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随后问:“椎香呢?”
皮皮眼睛一抬:“在洗澡。”
薛一颜放心地点了点头。
这丝微妙的表情被坐在地上收拾狼藉的皮皮捕捉到,他忍不住打趣:“怕椎香哥骂你啊?”
薛一颜走过去帮他,地上都是被椎香翻乱的衣服,皮皮手很巧,一件一件重新叠得整齐。薛一颜边帮他叠放衣物,边说:“不是。”
“那你怕什么?”
薛一颜心里想着转移话题,于是问皮皮:“对了,皮皮,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九啊。”
“十九?”虽然一直知道皮皮比自己小,薛一颜倒完全没想到,皮皮竟然不到二十岁。
皮皮手上仍在认真叠衣服,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没上大学而已。”
“那你怎么会来给椎香做助理?”
皮皮听完这个问题,先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是因为喜欢CraB?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是乐团的粉。”
“一半一半咯。”
皮皮不想多谈的意思很明显,薛一颜也没有再多问。
这段小小的谈话却提醒了薛一颜一件事,对CraB团队成员也好,对相关人员也好,确实不必再深入接触太多,适时打住是好事。
毕竟,春森演唱会过后,薛一颜就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巨星的世界很精彩,在不同的人生时期,都有过短暂了解,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Chapter?3?一颗味苦的糖果
1
乐团在春森订的酒店离体育场很近,一到春森,成员们立刻投入到疯狂的现场彩排中。
和在北章市练团不同的是,薛一颜也有了要练习的曲目。
对于这个安排,乐团其他成员并不知道。因此,第一次完整联排的时候,成员们都有些意外,其中,毕可因的反应最大。
他直接将键盘推到一边,对着前面的麦克风大喊:“这他妈的是谁的安排?”
场地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等其他人的答案,直接跳下舞台,往场下跑。椎香动作最快,立刻跟了过去。魏禾和饶青曜也想动,被万觉一一拉住:“椎香一个人去就够了,我们继续。”
站在舞台上的薛一颜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自从验证了毕可因对自己的情绪和敌意是什么原因之后,她一直很注意和他保持距离,生怕惹到他。
天知道薛一颜多么希望这个六月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那天,毕可因和椎香消失了两个多小时才重回舞台。薛一颜看得很清楚,毕可因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脸色有些异样。
椎香走向她,目光居高临下:“这首歌你完全可以唱了,不用跟团练了,你的部分最后一天再合。”
薛一颜很干脆地回了个“好”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离开了舞台。
成员们和工作人员们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幕,没有人敢问发生了什么。
后来几天,薛一颜在后台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杂物间自己练,没有再出现在成员面前。
她也会去看乐团彩排。毕可因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是键盘手,极为重要的一环,却常常练着练着,人就往场下跑。
每回都是椎香跟在他身后。
距离演唱会还剩四天,薛一颜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毕可因说明白。
之前由于春森市台风过境导致舞台有些部分损毁,所以主办方这几天一直在对场地进行修复,除了主舞台,往外延伸的舞台部分正在喷漆上色,是绚烂的火焰色。薛一颜跟着前方两个人影走过舞台,然后,透过墙上的缝隙,她眼看着毕可因蹲在一个绝对的视觉死角里,浑身颤抖地捏着一根烟卷往鼻子里送。
椎香就站在毕可因身边,他没有制止毕可因,而是站在毕可因身边,显然是在替毕可因站岗,眼神警惕地四处察看。
如果不是薛一颜就隔着一堵墙站在两人身后,她根本不会发现这个旮旯里正发生的事。
这一幕令薛一颜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勉强扶住眼前的墙,手摸上去才发现墙体是泡沫质地,稍用点力就会倒。她及时地抽回手,整个人直接滑坐在地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毕可因似乎完事了。
“你先回去。”这是椎香的声音,他接着说,“先在外面走几圈再回。”
“你不跟我……”
“听话。”椎香道,语气是薛一颜从未在任何场合听过的温柔。
毕可因没有再多说,薛一颜听着墙体那一侧有脚步声离开,心里想着,他们大概都走了。
她还没有找到力气起身。
又过了一会儿,薛一颜正想努力起来,骤然发现眼前的光线瞬间被一个人影遮住。她受惊抬头,对上的是椎香迫人的目光。
“在这儿蹲了多久?”他问。
春森的六月天,热浪袭人,椎香的这一句话,却立刻将薛一颜带入数九寒天。她没有避开他的视线,道:“我都看到了。”
椎香眼神一紧,忽而又放松:“你想要什么?”
薛一颜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什么意思?”
“别装傻。我记得你一直很缺钱,钱可以解决你的一切问题吗?”
薛一颜这才明白过来他在和自己谈“封口费”,她当下的心情有些复杂,屈辱和气愤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不认同——她不认同他的做法,对她,对毕可因。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情绪给她力量,总之,她从地上站起来,尽可能地平视椎香,道:“你没记错,我一直很缺钱。如果你认为给我钱能够让你更安心的话,我不会拒收。”
“要多少?”
“随你高兴。”
椎香冷笑了一声:“你最好想想今天这件事传出去的后果。”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打算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没错,我不信。”椎香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谈钱的事吧。我和方雯做事风格不一样,没有合同这种东西。演唱会结束后,我会给你打一百万。”
薛一颜看着他,没有回话。
椎香维持着刚才的冷笑:“不够?”
“够了。”薛一颜说。
“好,你听着,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椎香停下话头,目光掠向远方,隔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他转而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今后如果在任何场合听到或者看到你提起这件事——你记住,到时候要活着。”
薛一颜忍不住笑了。她知道,这样特别不合时宜,可她就是忍不住。
椎香眼神一厉:“你笑什么?”
薛一颜伸手搭住旁边的泡沫墙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觉得刚才的情形和对白都太戏剧化。”
椎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薛一颜心头的雾霾此时已经散去,眼神恢复镇定和平静,她突然来了兴致,难得的坦诚:“也许只有你们这种人会动不动把‘活不活着’这种话提在嘴边吧。没有经历过生命的骤然离开,也没有扛过什么必须活下去的苦难。我觉得好笑,是因为你把生命看得太轻。”
椎香起先警惕的表情里有了一道空隙,流露出不解。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和朋友讲义气。”薛一颜不想再多说,显得自己太过沧桑。她退开椎香一段距离,极轻松地笑道,“放心,我对别人的秘密和隐私没有多大兴趣。我虽然缺钱,但不至于丧心病狂,拿别人的苦难换钱这种事,我不会做。刚才的事,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话毕,薛一颜退后几步,直接走了出去。
2
接下来的几天,薛一颜更加注意避开和乐团成员照面。方雯来盯过几次现场,都因为太忙而先行离开。
每一次方雯的到来和离开,椎香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这件事,薛一颜是这几天才发现的。大约超负荷的练习让每个人的情绪都处在崩溃边缘,无暇对自己的行为举止做掩饰,才反而显得坦然吧。
这个团体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她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人。
薛一颜的演唱部分会在最后一天合入。
她倒没有什么表演部分,只需要从升降台意外出现,然后跟唱一首歌,和成员们假装亲近地说几句话就行。所以,除了练歌之外,她还稍微练了下自己上台要说的话和摄像机下自己的表情,这些小细节她练得十分认真。
这天下午,小杂物间的门开着,正坐在地上休息的薛一颜得以听见门外的争吵声由远及近。
凭声音,她认出是毕可因、万觉和饶青曜三个人。
万觉的声音越来越近:“……这里不是公司,你不要大喊大叫。”
毕可因并不听,声音还是很大:“都让你俩别管我了。你们他妈的,就不能不跟着我吗?”
饶青曜语气也很激动:“魏禾已经去喊椎香了,你到底还要闹什么?”
万觉:“曜曜你别跟他说话,先找个安全的地儿。”
这话刚说完,薛一颜就见万觉和饶青曜拉着毕可因进了小杂物间,她甚至来不及躲。
毕可因进门前还在挣扎,一见墙角坐着的薛一颜,他也不挣了,眼神狠狠地直射向薛一颜,毫不客气地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
万觉没拉住他,毕可因已经进了门,径直朝薛一颜走过来。
薛一颜很缓慢地从地上起身,她看到了万觉和饶青曜不停地朝她递来的眼神,都在示意她快走。薛一颜很配合,没有和毕可因对视,避开他的方向,贴着墙往外走。
毕可因很快走近她,他伸手推了她一把,力道很大,落在她的肩膀上。薛一颜其实有防备,却还是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青曜后知后觉地冲上来拉住了毕可因。万觉则疾步走到薛一颜身边,问:“没事儿吧?”
薛一颜摇头。
万觉亲自护送她往外走,被饶青曜拽着的毕可因动作幅度很大,朝薛一颜喊道:“你他妈为什么还不滚!为什么?!”
薛一颜其实一直不太敢看毕可因的样子,太熟悉,她怕。可他的手就在她眼前挥舞着,她没忍住看了他一眼,身上力气瞬间被抽干。
他浑身颤抖,状若癫痫一般,整个人往下倒,饶青曜那么大的个子都搀不住他,连万觉都慌忙跑过去,想拼命将他拉起来。
薛一颜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地上几个人痛苦地扭动着。
很快,椎香和魏禾赶了过来。一片慌乱中,薛一颜听见椎香大声对魏禾说:“你去把门带上,就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魏禾脚步匆忙,离开了杂物间。
椎香给毕可因带来的东西成功地治愈了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点点恢复生气。他就躺在饶青曜的腿上,由椎香亲自喂他。
这一系列流程化的操作闪电般地劈开了薛一颜尘封的记忆,那些过往如洪水一般席卷了她,她跌坐在地上。
毕可因眼神茫然地注视着椎香,他的声音打着抖:“对不起,对不起。”
椎香拍了拍他的头,笑得极其柔和,脸上的汗随着笑容滑落。
万觉神情尴尬又警惕地往薛一颜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回头向椎香示意。椎香并没有看薛一颜,道:“没事,她都知道。”
这句话过后,连饶青曜都忍不住朝薛一颜递来惊讶的目光。
毕可因的精神显然恢复过来,他从饶青曜怀里扫了薛一颜一眼,又看向椎香,眼神像一只宠物:“我不想看到她。”
“放心,我也不想看到你。”薛一颜说,她正努力想从地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