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即便已经这么熟悉了,J每每碰上这样的丁遇,还是如同惊弓之鸟,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好久,丁遇才扯着嘴角,微微一笑,低声说:“没什么。”
然后,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径直沿着街道旁的路灯,走下去。
看着那沉默而孤寂的背影,J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一块角落刺痛着。
不论彼此是多么熟悉,不论关系铁到何种地步,J总是觉得,丁遇的内心有某些东西,是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知道那东西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般,一旦打开了,再也无法合上。
43、番外7 ...
aJ再次见到孟之琪是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当时他刚参加完面试,从大厦出来,天空中万里无云,让人心情大好,而他心情一好就喜欢走路,于是随意地走了几条街,却没想到遇见了她。
孟之琪双手插袋,定定地站着,J走过去,走到她背后,才发现她隔着铁栅栏在看学校操场上嬉戏的中学生。
“这应该是他们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吧。”J也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
孟之琪大吃一惊,转过身发现是他,表情有点复杂。
“你这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J看着她的脸,调侃道。
孟之琪不置可否地耸肩,一言不发。
J又想起一个月前见到她的那个晚上,越发觉得她变了,于是出于一种本能,他想知道这几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用去看店吗。”J很少也很不擅长跟别人搭讪。
“嗯,”孟之琪的侧脸有点漠然,“中午不忙。”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不喜欢拐弯抹角,刚才那一句基本上就代表了一种J式的寒暄或是开场白,一旦对方有了回答,他就要切入自己想问的重点。
孟之琪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还是用沉默来应付他。
于是J越发好奇了:“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操场上的中学生身上,但意识却不在那里。她不自在地换了一下站姿,摇摇头:“没有。”
J觉得没办法再问下去了,尽管充满好奇,但是以他浅薄又笨拙的交际技巧,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从她嘴里套话。
可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孟之琪却忽然说:“你…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直被别人欺负吗?”
J挑了挑眉:“你说的‘别人’是指谁?”
孟之琪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可嘴里说的却是:“你会恨我吗?”
J苦笑。这个问题,似乎丁遇也问过他。
“不能说恨吧,”他坦然道,“应该说,觉得你很讨厌。可是恨…好像还不至于,你又没杀我全家。”
孟之琪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笑,又像在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
J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吧。”
孟之琪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J诧异地看着她,仿佛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以前那个趾高气昂的女王,而是另一个人。就像他曾说过的…被折断了棱角的人。
“我得回去了。”孟之琪抬手看了看表,连道别的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天空是湛蓝的,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让她身上那件桃红色的卫衣显得很刺眼。J依旧双手插袋站在铁栅栏外面,下意识地看着操场上的那些少年人。
说真的,他有点被刚才这个孟之琪搞糊涂了——在他的想象中,她是女王,她应该穿着一身裁剪合适的行头,踩着高跟鞋自信满满地走在大街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普通的女人。
学校的铁门半开着,门房间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J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教学大楼的入口是朝北的,因此整条走廊上光线昏暗,一楼的教室都是空的,他猜想里面原本坐着的,应该就是操场上那些疯玩的学生。
走廊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海报、通知、照片等等。他停下脚步,一样样看过去,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就这样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看到了孟之琪的名字。海报栏的标题是“历届作文奖获奖作品”,孟之琪写的文章叫做《朋友》,J饶有兴致地读了一遍,尽管还是很生涩,不过在当时学生来说,能写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原来这里是她的母校!
J又继续往下走,终于找到了孟之琪毕业时的集体照,他抬了抬眉毛——就算是女王,当时也青涩到…非常丑!
J一时心情大好,拿出手机把那张照片拍下来,又转了一圈,再无发现后,就离开了。
这天傍晚,他去丁遇的办公室等他下班一起去吃晚饭。他到的时候,丁遇正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助理是一个傻头傻脑的年轻小伙子,脸上常常带着倔强的表情,即使被丁遇骂得狗血淋头,还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J在旁边看得偷笑,忽然想起以前在纽约读书时,丁遇也常常这样骂他。丁遇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平时有多熟、关系有多好,一旦工作或者课业上让他抓到把柄,他从不会有任何顾忌,总是直白地骂出来。可是教训完之后,他又可以带着你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J总是用一种仰视的角度去看丁遇,有时候他觉得他就是一个神——和蔼可亲,却又难以靠近。
“你要是今天晚上再做不像样,明天就给我滚。”丁遇的表情简直要吃了人。
小助理还是一脸倔强,但僵直的脖子缩了一缩,转身拿着一大叠东西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背着丁遇对J吐舌做鬼脸。
J笑起来,藏在大大的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弯出一种很好看的弧线。
“真是气死人了…”丁遇瞪着小助理出门,然后抓狂地摇了摇头。
“要不然我来给你当助理吧。”J说。
丁遇白了他一眼:“我请不起你。”
“怎么会…”J不满地皱起眉,“我没你以为的那么难搞。”
丁遇看着他,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晚上他们一起吃饭,夏天就快到了,两人却高兴地吃着火锅。J隔着水汽看丁遇的脸,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未必会有其他人比丁遇更迁就他。丁遇之于他,亦师亦友,又像一个爱宠人的兄长一般,在丁遇身边,他永远有一种安心、舒服的感觉,可奇怪的是…却没有安全感。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丁遇那清澈的眼神里,似乎总隐藏着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东西,他无法碰触的世界。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渴望呆在他身边,没有安全感也好,隐藏着什么也罢,他只是想安静地呆在丁遇身边,这便是他喜欢的生活。
“啊,对了,”J掏出手机,翻出下午拍的那张照片,递到丁遇面前,“给你看一样好笑的东西。”
“什么?”丁遇扯着嘴角,似乎不相信他会拿得出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
“你看第二排最左边的那个人。”J把手机往丁遇面前放,硬要他接过去。
丁遇无奈地照办了,然后垂下眼睛开始认真地看手机屏幕。正当J以为他也会因为孟之琪中学时丑陋的摸样窃笑时,丁遇却忽然一脸苍白地愣住了。
不过那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接着,他就把手机递还给J,若无其事一般地问:“你怎么弄到的?”
“我…”J有些迟疑,但还是坦承道,“今天下午在街上碰到孟之琪,她站在学校外面看操场上的小朋友,等她走了,我反正没事,就溜了进去…”
“哦。”丁遇好像在认真听,又好像没有。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J试着发起一些话题,但没有了丁遇的响应,最后都无疾而终。
“我说,”J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跟孟之琪…一直都有联络吗?”
“嗯。”丁遇的脸上总是波澜不惊。
J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丁遇一脸错愕地抬起头,那是J见过的,丁遇脸上出现过的最夸张的表情,仿佛他的这个问题是天方夜谭。
“怎么可能!”丁遇的口吻又像是一个师长。
但J却抿着嘴,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吃你的贡丸吧,”丁遇呵斥道,“别整天胡说八道!”
5.
几天之后的某个下午,天空依然是万里无云。J在街上闲逛,鬼使神差地,他又去了孟之琪的母校。这一次门房间有一位身材粗壮的老大爷坐镇,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敲敲窗,一脸乖巧地说:“我以前是这里的学生,我回来看老师的。”
于是他被放行了。
他依然沿着一楼走廊的缓缓前行,又一次在那张记载着女王蠢样的照片前面停下来,仔细地看着。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丁遇究竟在这张照片上看到了什么?
可是看了很久,来来回回地看了很多遍,他都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楼梯上说:“那么老师,你自己保重。”
他连忙一个转身,飞快地躲进旁边的洗手间,背脊紧紧地贴在铺着瓷砖的墙壁上,紧张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那是丁遇的声音!
J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害怕,他只知道,这是丁遇不愿让别人了解的世界,如果他出现在这世界里,那么也许丁遇再也不会接纳他。
那个被丁遇尊敬地称为老师的声音回答道:“你自己也保重,谢谢你常常来看我。”
两人互相道别,接着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即使没有探头出去张望,J也知道那是丁遇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
等到脚步声消失了,J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身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面前有一个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站在他刚才站的那个位置上,看着他刚才一直在看的那张照片。
中年男人一转头看到J,也愣了一下,问:“你…你找谁?”
这声音,就是刚才跟丁遇告别的声音。
“啊…”J讪讪地笑了笑,尴尬道,“我、我以前在这学校读书,今天是回来看老师的…”
“哦,”老师点点头,“你是哪一届,哪个班的?”
J只愣了一秒,就大胆地答道:“我是跟孟之琪一个班的。”
老师错愕地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他的脸,喃喃地说:“我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
“哦,我读了一个学期就转学了。”J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可是哪个班没有几个转学生啊,应该不会穿帮。
“啊,你是…”老师迟疑了一下,“你是王大伟吧?”
J一咬牙,应道:“对啊,老师,是我…王大伟。”
王大伟?这名字简直跟“周小明”一样蠢…
“哎呀,”老师露出和蔼的笑容,“你以前很胖啊,怎么现在…都认不出你了。”
“是、是,”J连忙陪着笑,“我以前是比较胖…”
“好多年不见了,”老师用一种慈祥的目光看着他,“你后来考上大学了吗?”
“考、考上了,”J继续陪笑,“不止考上大学了,我还去美国留学呢。”
“真的?!”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太好了!当时你打老师那件事闹得很大,很多同事主张开除你,我就说,你并不是一个坏学生,只是缺少好的引导而已。现在看来,你果然还是有出息的。”
“…”J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是,是。”
“对了,你爸出来了吗?”
“我、我…”他张了张嘴,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先不谈这个,”老师放过他,“今天你难得来,我带你去看看其他老师吧?”
“不,不用了,”J简直是咬着牙说,“我见到您就很高兴了…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哦,这样啊…”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你跟其他同学还有联系吗?”
“没、没了…”如果可以,他想立刻就走。
老师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也是…”
“?”
“丁延也不在了…”
J正在绞尽脑汁想如何脱身,却心念一动道:“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丁遇?”
“对啊,”老师诧异地说,“哦,他哥哥刚才下午还来过。”
一瞬间,J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是了!这就是丁遇和孟之琪之间那条别人都看不见的纽带!
他终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不解,可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完了,你已经一脚踏进了丁遇的禁区…
44、番外8 ...
6.
J几乎想不起来那天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回家的。他只记得那位年长的老师用一种十分遗憾的口吻说:“丁延啊…真的可惜了!”
丁遇的弟弟死了,是自杀。
他追问为什么,老师却三缄其口。只反复地说,年轻的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
他不知道老师是知道些什么不肯告诉他,抑或是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忽然满脑子都是丁遇,他终于明白他那温柔的笑容里为什么总是带着一丝苦涩。
他一定非常、非常爱他的弟弟…
想到这里,J忽然有点嫉妒那个叫做丁延的家伙,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也许丁遇有时候是在他身上找弟弟的影子,所以才会常常露出那种如兄长般溺爱的笑容。
他推开玻璃门,来到阳台上,迎着初夏的晚风,拿出一支烟点上,然后站在那里沉默地抽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了,是丁遇打来的。
“工作还没着落吗?”电话那头的丁遇俨然一副长辈的口吻。
“嗯…”这个时候,J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丁遇叹了口气:“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找?”
“有啊…”J只想快点挂电话。
“都快两个月了,你每天这样赋闲在家也不是办法。”
“哦…”
丁遇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在敷衍我?”
这一瞬,J忽然有点生气。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只是丁遇的这句话、这种口吻,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替代品——丁延的替代品。
他终于意识到,丁遇是以一种对待丁延的方式在对待他。
“我心情很糟,”J说这话时,觉得脑子里和心里一阵冰凉,“现在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