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402号没有成功,本质原因是它本来是针对迪腐的‘界’研究的,本来就不适于普通空间,”路易用一种严肃正经的口吻解释说,“那时候结界还没有破损,我们基本上见不到几个有‘界’的迪腐,这项花费又太多,所以被史高勒先生签署文件给取消了,最近古德先生正好打算重启它。”

“所以……”

“我试试效果。”路易非常有科研现身精神地说——难道所有的学者,哪怕他是个和炸弹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学家,身上也总会有那么一些致命的不着调么?

埃文觉得自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抱头鼠窜,他摇摇欲坠的小心肝在“被梅格尔特教官炸上天”和“逃跑后被梅格尔特教官拖回来打死”两个选项上来回摇摆,简直进退维谷。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虚影的道格拉斯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簇黄沙,疯狂地在地面掀起巨大的风浪,卡洛斯竖起的领子遮挡住下巴和嘴唇,那些沙子就好像锋利的小刀一样,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接着,黄沙化为巨蟒,张大嘴发出腥臭的气味,尾巴狠狠地扫过地面,卡洛斯原本靠着墙角,此时一矮身蹲下,蛇尾把墙面拍出了一个大洞,卡洛斯敏捷地从空隙里把匕首送进了蛇身上,划出一道仿佛金石的碰撞,巨蟒鳞片掀起,人腰粗的身体猛地把男人甩开,流出紫黑色的血。

卡洛斯的胸口被蛇身轻轻扫了一下,好像被人拿大棒子敲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疼,然而他突然向后两步退开,却笑出了声。

“三眼蟒和食人沙。”他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辰,亿万年垂在夜空不朽不息,“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就是死亡谷。”

巨蟒的身体凝滞了一下。

“道格拉斯先生,你已经无计可施了么,不惜泄露死亡谷的谜底来拖住我?”卡洛斯好像完全忘了他在打仗一样,露出小孩子解开七巧板一样得意的表情,“我明白了,它完全是欺世盗名的隐世一族人造的,在谷底写下这种封印,把迪腐困在里面,豢养它们,控制它们,甚至引导它们,故意放出死亡谷宝藏的消息,再用无数慕名而来的亡魂来成就它的污名,保护里面真正的东西——我想它是……克莱斯托神殿?”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他的腰部狠狠地咬下。

“是啊,”卡洛斯往前一步,用肩膀死扛了巨蟒的碰撞,一人一蛇同时弹开,他喘着粗气,表情却是愉快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年克莱斯托大祭司带我去的神殿并不是真的,你们这个傲慢的种族,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染指你们神圣的地方呢?我其实并没有穿越过死亡谷对吧?看到地图我就在怀疑了,它被修成了铁路——可我当年走过的路绝对没有那么长,那只是你们故意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产生已经离开那个死亡之域的错觉。为什么?因为你们发现养的那些废物杀不了我?还是……我已经触及到了神殿的领域?”

地面突然像是海水一样翻腾起来,城市的霓虹全部消失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昏暗里,周遭连矮墙都不剩,只有枯死的植物和冰冷的人骨,大地下好像埋藏着一只藤蔓的怪物,掀起巨大的藤条,擦着卡洛斯的腰线过去,差点把他卷出去。

“啊哈,”卡洛斯握着他那柄滴血的匕首,就像个疯狂又伟大的冒险家挥舞着属于他的图腾,“欢迎回到死亡谷!”

也许地狱是存在的,背光的地方就是地狱。

这是亘古留下的亡灵之都,曾经最胆大包天的冒险家也止步的地方,险些成了卡洛斯埋骨之地的凶险城邦。离开死亡谷的时候,卡洛斯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他毫不怀疑陷入死亡谷的人,很多并不是真的被什么东西咬死的,而是活活吓死的。

这里没有一点生人的气味,他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同队的壮汉,受不了这种死寂一样的压力,跪在地上忏悔,然后在无法缓解的恐惧里丑陋地死去。

这里好像埋藏着远古的戾气,方舟时代遗留下来的山河的愤怒。

卡洛斯忍不住怀疑,克莱斯托祭司是不是选择性地继承了那种愤怒的记忆,而制造出了这么一个负面情绪集结的地方。

此时,他的左边是尖刺一样的冰川,右面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地的火口,火焰的颜色发暗,昭显着某种引而不发的致命的狰狞。

一只巨大的白骨鸟展开十来米宽的遍布白骨的翅膀,俯冲着向他扑过来。

杰莱瑞郡的异象很快惊动了所有人。

“下面紧急插播一条新闻,”艾美看完了报纸,无聊地打开了电视,刚看完一集电视剧,中间就插/入了紧急新闻,“今天晚上,杰莱瑞郡发生七级以上地震,目前政府正在组织紧急避难,详情未明,现在让我们连线那边的记者……”

艾美睁大了眼睛:“见了鬼了!”

画面切换了一下,迅速通过卫星转到了杰莱瑞郡,一个全身包裹得像个球一样的女记者勇敢地在一片混乱里站在废墟上大声嚷嚷着:“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现在在杰莱瑞郡的平斯夫人广场前,一阵剧烈的晃动刚才结束……哦,天哪!”

摄像师飞快地把镜头调转到天空上,所有的观众都听到了记者那有违职业素养的尖叫:“一只没有头的鸟!”

那只巨鸟在空中飞过,两翼展开足有十来米长,简直像是传说中远古时代的有翼恐龙,翅膀煽动的时候让人们清清楚楚地看清底下的一条一条的白骨,原本该有鸟头的部位是一个空荡荡的血洞,随着它飞行过人们上空,竟然还有血滴下来。

镜头又切换到主持人身上,她似乎被鸟血淋到了,蹭得脸上手上都是,对着摄像大声说:“这是真的血,还混杂着一股腥味,这证明刚才诸位看见的东西绝不是幻觉……呃……啊!”

她先是疑惑地轻哼了一声,然后猛地尖叫起来,即使新闻主持人飞快地把镜头切了,电视前面的观众还是从那飞快消失的画面里看见了美女记者那被血液腐蚀的皮肤,以及光速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艾美在那销魂的尖叫里,下意识地转身看床上休息的阿尔多,阿尔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正盯着电视屏幕。

“阁下?”艾美低声请示。

阿尔多沉默了一会:“刚才那个能让我再看一遍么?”

艾美立刻打开手边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连上无线,果然方才那段新闻和几个恐怖的画面已经被人截图,在网上传疯了。

“白骨鸟。”过了好一会,阿尔多才轻声说,“传说中死亡谷的守门人。”

这时,艾美的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他连着接了好几个,才转过头对阿尔多说:“路易让我带着治疗师先过去,死亡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阿尔多紧紧地盯着屏幕上各种推测、刷屏和下面显示的卫星地图:“他跟我说过,死亡谷有很强大的迪腐——但是结界形成这么多年,死亡谷的迪腐可能已经死干净了,所以现在的人们显然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甚至在那里建了城市……不过同时消失的,好像还有克莱斯托的神殿。”

艾美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把我的弓拿来。”阿尔多做了最后的决定。

第五十九章 珍珠402号

路易极镇定的步伐在一片兵荒马乱里显得非常扎眼,一个好心的男人看到他的“送死行为”,甚至还拉了他一把:“你疯了么兄弟?现在在地震,连小学生都知道地震的时候不能靠近建筑物,更不能往那种窄路里走。”

埃文:“谢谢,我们是来拯救世界的。”

这位路人看了他们俩一会,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惊讶转成惊悚,然后转身撒腿就跑,对不远处他的老婆大喊:“快走快走,真见鬼,连精神病院的围墙都给震塌了!我早说过他们不应该把精神病院建在市区!”

“别和不相干的人废话,过来。”路易快速绕开横冲直撞的人群,走到了卡洛斯消失的地方,这时,一堵透明的墙拦住了他的去路,路易把双手放在上面,就触碰到了那种实体,他语气笃定地说,“道格拉斯搞得鬼。”

鸟类的尖鸣在他身后响起,路易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白骨嶙峋没头的鸟终于死翘翘了,像个高空坠物似的砸在了地上。他沉声说:“如果是迪腐的界的话,理论上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界主的想法运行规则,不会有任何东西泄露出去,这虽然不是迪腐……但也应该大同小异才对。”

“所以?”

埃文学着他的模样,试探着把手伸了出去,结果挡住了路易的透明墙却被他轻易地穿过。埃文在路易惊诧的目光下甚至往前走了一步,仍然没有任何东西挡着他,但是他“走不进去”这个“领域”,也看不见卡洛斯到底在哪里。

“这说明界主似乎出于某种原因力不从心——你现在试着慢慢往前走。”路易低声说,“到卡洛斯消失的地方去。”

埃文懵懵懂懂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卡洛斯消失的地方站定,茫然地转过身去:“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区别,教官。”

不管克莱斯托弄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毫无疑问埃文对它免疫!

此时已经不容细想,路易冲他招了招手:“这可是你头一次给我省事而不是反过来,过来帮你受宠若惊的前教官一个忙,戈拉多先生,把‘珍珠’放在你站的地方。”

埃文像捧着个献给国王陛下的贡品,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一颗“珍珠”放在指定地点,而路易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挡住他的透明的墙上,从兜里掏出一个指甲油似的小瓶子——那是通常猎人们出外勤的时候带在身上的简装版剑锋草汁,一种攻击型法阵的加持颜料。

路易心无旁骛地在这个看不见的墙上画着法阵,那是在阿尔多给他们开放了地宫权限以后,他在那个法阵群里找到的一个古老而经典的破阵方法,精巧得让人叹服,正好能用来引爆“珍珠”。

等他画完,一抬头才发现埃文这家伙竟然还傻乎乎地站在里面,路易气结——这家伙的眼睛长着真的是留给别人照明用的么?

“我实在不能理解那里有什么让你恋恋不舍的东西,还是你想试试被炸飞的感觉么?”路易咆哮起来,“还不给我滚过来!”

埃文赶紧小跑着退了出来:“可是卡洛斯……”

“我限定了爆炸区间,珍珠破坏的是外壳,只要卡洛斯别被掉下来的碎片砸伤脑袋就没问题。”路易一边飞快地后撤,一边默默地腹诽着——他有时候真觉得卡洛斯脖子上面长得那个圆球功能有限,砸一下说不定还能正常一点。

这一句话才刚落地,刺眼的白光就在他们身后爆发出来,即使背对着它的两个人,那一瞬间竟然也有要被刺瞎眼睛的感觉。

两个人赶紧加快了脚步,在此时已经撤退得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珍珠”引起了第二次“余震”,夹杂着好像一千块玻璃同时碎裂的声音,铺天盖地,那一刹那让人头皮发麻,好像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块水晶,而自己亲手炸开了它一样。

当然——像埃文这种没有文艺细胞的人,只在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出去时候,心里只是叹为观止地想:弄这种危险的东西出来的圣殿实验基地,为什么还没被请上六方会谈?

爆炸之后,在死亡谷最深处的克莱斯托神殿中,那个漂亮得惊人的男人突然像是被人在胸口上狠狠地锤了一下似的,后背“砰”一声撞上墙面,顿时一口血呕了出来,在烛火昏暗、阴森古老的神殿里,脸上仿佛充斥着灰败的死气。

小男孩凯文毫无意识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空气里好像有某种粘稠的东西,把他紧紧地束缚在那里,就像一个蚕茧,地上有一团银色的东西,边缘处轻微的流动着,就像一个小小的池子,化成一丝一丝的细线,不断地在空中翻滚着,最后没入凯文的身体里。

瘦小的男孩像是遭受着某种酷刑,每一次细丝进入他的身体的时候,他都会明显地抽搐一下,无意识地流下眼泪,连哭声也发不出来。

道格拉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一股一股的银丝里划过,它们好像对他的身体很熟悉,温柔的水波似的,纠缠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盲眼的男人企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身体的疼痛实在太难以忍受了,他就像一条狗一样摔在地上,滚进墙角里。

当年圣殿和迪腐的最后一战,克莱斯托一族站在了圣殿一边,可是没想到狡猾的人类给撒旦的最后一击是个阴谋,“结界”早就在构架,只是缺少一个驱动它的能量。之后的十年之内,那个被称为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大主教里奥?阿尔多就完成了结界,从此保护着神殿的死亡谷名存实亡。

刚刚道格拉斯用来困住卡洛斯的,只不过是用他自己最后的力量,支撑起一个空荡荡的壳子——或许就连被困在其中的人都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力不从心。

路易那颗致命的“珍珠”,更是给了他最后一击。

人类……是的,人类——世界已经再无法跟上他们的脚步了。

道格拉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先祖会那么糊涂,把克莱斯托的“启示录卷轴”轻易地交了出去,他难道不为自己的族人想想么?他难道想象不出,或许一百年,或许两百年以后,没有威胁的人族将会怎么样的壮大、怎么样占领每一个角落么?

那么克莱斯托将以什么立足呢?

道格拉斯接受传承以来,亲身见证了无数的族人被人族同化,每天过着庸碌而平凡的生活,已经忘了自己的伟大祖先和命中注定的传承,越来越多珍贵的克莱斯托血脉失去了传承的资格,变成了和那些每天奔波在自己毫无疑义的生活上的人类一样面目可憎的生物。

瞧瞧古老的华森家族吧,连续几代本应成为克莱斯托的子弟“沉眠”,毫无知觉自己的身份和他们愚蠢的邻居不同,甚至有一个家族败类加入了圣殿,到现在,只剩下个已经死了的半吊子老头,和一个几岁的孩子。

道格拉斯那张总是显得无悲无喜的脸上突然闪过一层浮光掠影般的悲意,他挣扎着抬起还带着血迹的手,近乎温柔地抚摸着凯文的小脸。

“我已经不能再替世界守护它的记忆了。”他低低地说,那声音有些凄凉的喑哑,“孩子,水晶族人的孩子……”

他看不见的眼睛里流下了混杂着血液的鲜红的泪水:“别恨我。”

卡洛斯手里的匕首还没来得及从一只像卡车那么大的“牛”身上拔下来,就听见一声巨响,他整个被囫囵翻滚一遍,天翻地覆了一回,差点爬不起来。

脖子上插着匕首的改吃肉的牛猛一挣扎,中看不中用的长柄装饰小匕首呛啷落地,然后这受伤的畜生痛苦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喵”的声音,横冲直撞地逃走了。

卡洛斯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木然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尖角牛”的叫声,才知道这丑陋的大家伙竟然和猫咪是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