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卡洛斯想了一会耸耸肩,他目光空洞,声音也有点软绵绵的,好像有些不在状态似的,“说起来确实也没干什么,就是觉得特别累。”

“生病了?”阿尔多抬起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这本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卡洛斯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阿尔多一愣:“怎么了?”

“我不知道……”卡洛斯看起来比他还迷茫。

“要不要下来一起泡一泡?”阿尔多这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就简直想给自己来一巴掌,这已经不是矜不矜持的问题了……可是神明作证,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阿尔多借着水汽挡住微微泛红的脸色,瞟了一眼卡洛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家伙一定会借机调笑几句,可是卡洛斯却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半天,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呃……阁下……”

阁下?这是哪门子称谓?卡洛斯的话音陡然收住,十分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弄不清自己嘴里到底是怎么吐出这么个词来的。他们两个人同时诡异地看着对方沉默下来,连神经一向粗大的卡洛斯都困惑地看着阿尔多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人都有点奇怪?”

不光是对方,连自己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不过还没等阿尔多细想这个问题,卡洛斯就先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理由:“一定是最近任务太多了!”

然后揉了揉额头,夸张地吸了口气,居然就大大咧咧地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里,其实我还是宁可用木桶自己在屋里泡澡,说真的里奥,你不觉得这地方的水汽太多太闷热了么?”

阿尔多没说话。

事实上他就像是突然精/虫上脑了一样,正忙着看卡洛斯一点一点露出来的纤细的脖子,略微有些凸出的锁骨,白皙的前胸,平摊的小腹,柔韧的腰身,修长的腿和……阿尔多慌慌张张地扭过脸去,口干舌燥。

这地方确实是水气太多,太闷热了!

“干什么,你突然发现我很迷人是么?”卡洛斯跳进池子里向他游过来,从这句话开始,终于又恢复了他的自然风格。

阿尔多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为什么要躲?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一种想扑过去,把对方按在池边的石头上狠狠地占有的冲动。

在某方面还是纯洁少年的阿尔多,被这种突如其来、犹如天外来客一般神秘的想法给吓坏了,特别是它还没完没了地在大脑里循环,简直像有个坏巫婆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诅咒,唆使他去做……嗯,坏事一样。

卡洛斯把自己浸在池子里,只露出一个头,舒服地叹了口气,不在意地看了阿尔多一眼,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其他的话题——在他看来,这样的阿尔多算不上反常,反正他平时就很“容易害羞”。

他究竟说了些什么玩意,反正阿尔多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会机械地点头摇头——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和自己心里那个不和谐的声音拉锯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得头晕,阿尔多觉得自己心里那股奇怪的躁动越来越难以压抑,那种叫他措手不及的欲/望里还掺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意,好像轮回百代,兜兜转转,直到千秋万岁,才幡然悔悟——自己已经丢了最重要。

他觉得身体里伸出了一只手,顺着池子里水流的方向徒然地张开,想要抓住那些看不见、听不见、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然而他们走得那么快,浮光掠影一样匆忙而过,好像从来都是假戏真做的一场错觉。

这操纵着他伸出手,一把攥住卡洛斯的胳膊,没轻没重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你你……你不要突然这么热情啊,好歹提前说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吧?”卡洛斯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地轻推了他一下,可是伸手一碰就是一片滚烫的皮肤,他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慌忙弹开——这个喜欢口头调戏以及精神优胜的臭小子也终于知道尴尬了。

都是男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一起洗澡不是第一次,但是在这么大的一个池子里隔着水汽聊几句天,和赤/裸地贴在一起,它毕竟是不一样的。

阿尔多仿佛急切地想证明什么,他几乎有点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嘴唇滚烫,莽撞地撬开卡洛斯的嘴唇,甚至有些粗暴,卡洛斯先是懵了一会,随后顺水推船地伸手捧住阿尔多的头,不慌不忙地回应起他来。

黏答答地贴在一起的胸口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跳的声音,最初的尴尬过后,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昏了头,青春期的躁动一触即发。

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划进了卡洛斯嘴里,咸咸的,有点涩,这惊醒了他,卡洛斯率先撤出这个吻,这才发现阿尔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是我咬到你舌头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阿尔多的眼泪,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经大脑地傻乎乎地冒出这么一句。

阿尔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好哭的……事实上自打他懂事以来,就再也没哭过了,他错愕地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眼泪却完全止不住,他透过模糊一片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卡洛斯,莫名地产生了某种“错觉”。

就好像他和这个人之间已经有过一次生离死别。

就好像这个触手可及的人随时会永远地消失,为了换对方在自己面前再出现一次,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运气一样。

阿尔多当然知道这个想法简直莫名其妙,但他就是无法克制,仿佛……那是真的一样。

卡洛斯终于回过神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阿尔多的脸色,然后轻缓地搂过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放柔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一定很为难,也不要突然哭嘛……”

为什么他很为难?

卡洛斯皱皱眉,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不过他很快释怀——反正只是随口说出来的安慰人的话。

“都吓死我了,有什么事是连我也不能说么?”卡洛斯用手指轻轻地缠着他的头发,“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即使我做了让你无法原谅的事?”阿尔多情不自禁地问,他就是感觉有那么一件事发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做过。

这个问法似乎让卡洛斯有些不舒服,他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然而看到对方期冀的表情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自己心里会不舒服,就先心软了:“考验我的忠诚程度么亲爱的?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要知道每一个弗拉瑞特,一辈子都只忠于一个……”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闪电,同时贯穿了两个人的心脏,卡洛斯猛地放开阿尔多,往后退了一大步,睁大了翡翠一样的眼睛:“我刚才……说了什么?”

阿尔多却突然感觉到胸腔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慌忙用手在空中一抓,勉强抓住了池边的石头,视野却飞快地暗了下去,意识朦胧间,仿佛也有这么一个人,在这种让人窒息的黑暗里,用一种平静而冰冷的语气说:“作为一个弗拉瑞特,就算再混蛋,一辈子也只忠于一个人。”

然后转身离开,毫不迟疑。

接着,阿尔多膝盖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池边,身上盖了一件袍子,卡洛斯已经穿戴整齐,脸色非常凝重地坐在他旁边,见他醒来,异常严肃地按住他的肩膀问:“里奥,你后背上是什么东西?”

“什么?”阿尔多魂不守舍地问。

“过来看。”卡洛斯扶着他,让他背对着池水坐下,示意他扭头去看水面的倒影,阿尔多发现自己的肩胛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个类似胎记一样的青黑痕迹,如同一条藤蔓,从后肩往下延伸下去,要把他缠起来一样。

“这是什么?”阿尔多皱紧眉,厌恶地问。

其实那东西并不丑陋,甚至有种妖异的美感,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图案就是让他一阵恶心,胃里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卡洛斯的手指划过他的后背,皱眉想了半天,最后说:“我……不大确定,好像是在哪见过,但不记得出处了……似乎是一本介绍某种仪式的书?”

他显得有些凉的手指让阿尔多激灵了一下,这提醒了他方才水池里发生的事,阿尔多顿时有些尴尬地避开了卡洛斯的触碰,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没什么感觉。”

“不疼?”

阿尔多摇摇头。

“听我说,你最好去治疗师那里看看,”卡洛斯严肃地指出,“你刚才都晕倒了。”

阿尔多听了沉默不语。

“里奥?”

“如果是和……有关系的怎么办?”阿尔多轻声问。

卡洛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顿时没词了。

阿尔多裹好衣服,扶着卡洛斯的肩膀站起来,在卡洛斯身上亲昵地捏了一把:“别担心,我自己会处理的,这是小事。”

“说真的,你该对自己上心一点。”卡洛斯抱怨。

他其实还想说“我真搞不懂,你每天都在惦记些什么,辛苦得让人都看不下去,难道健康和快乐不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重要得多么?”

然而卡洛斯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下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张扬跋扈的小少爷开始会为了一个人,学会了收敛自己,体谅别人的感受。

卡洛斯抬头看着他,依然皱着眉,一缕栗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颈子上,阿尔多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心里一片柔软,忍不住伸出手来,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揉,鬼使神差地放柔了声音说:“我没事的,你别皱眉,笑一笑。”

随后,他就在卡洛斯那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里醒悟过来自己这句话到底有多抽风了。

阿尔多脸色一绿——究竟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他的身?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欲盖弥彰地慌忙站直,干咳一声:“总之……咳,对了,我要去看看莫卡洛斯老师,希望他好一点了——你……嗯,你不要在这里时间太长,太热了不是吗?”

然后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龙年吉祥,心想事成^_^

第四十九章 掉进回忆泉 五

卡洛斯说了谎,他知道阿尔多背上的东西是什么,甚至还相当了解。

圣殿藏书包罗万象,从吟游艺人的笔记到猎奇禁术介绍指南全部都有,陈列在六座藏书楼里,每一座藏书楼叫一个区,都有专人看管打扫和维护书籍——除了六区。

六区并不禁止入内,但是非常不幸,每年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学员都有一个加强连那么多。

传说很早以前,圣殿的管理者在六区外面设下了一个保护驱逐的法阵,规定凡是有能力通过它的人都可以得到进入的资格。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从同伴那里打小抄,法阵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甄别作用。

所以六区又有一个新的、更变态的规定——每一个有资格入内的人,都必须留下自己的“签名”,攻击防御不限,咒文法阵不限。只要能给后来的人留下进入障碍,哪怕是个安装巧妙的老鼠夹子也没问题。

像卡洛斯这种能坏一锅粥的、老鼠屎级别捣蛋的同学,是不允许圣殿有他没有踏足过的地方的,所以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试探、被炸飞、半死不活地被治疗师抓走关起来,然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又故地重游,终于“磨”出了六区的许可证。

当然……他也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代价,当他失望地发现六区其实只是个尘土遍布的破烂收集站的时候,收到了大主教莫卡洛斯老师的任命状——任命他为六区挂名管理员,专职负责打扫哪里的灰尘。

不过六区虽然收购了各种破烂,也确实有一些新鲜而危险的东西——比如关于各种闻所未闻的禁术的书籍,就整整有一面墙那么高。

人们对禁术的定义,通常有两种,第一种是达成条件极端危险,成功率极低,比如时间禁术,第二种则更诡秘一点,指一切涉及“献祭”的咒文或者阵法。

六区一本名叫《禁术导论》的书里指出,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一定权限的,当他想要完成的目标超出了这个“权限”,就需要用等价的东西来换取,这就是“献祭”。

广义上的献祭可以是任何东西,比如远古时期人们用宰杀牲畜完成的祭祀活动。

而“献祭”在后世被认为是头号邪术的原因,就是因为狭义上,这个“祭品”指同胞的血肉或者灵魂。

阿尔多背后那条长长的藤蔓,会从心口发芽,从肩胛伸出,“叶子”会随着“藤”的伸长而枯死,最后只剩下那朵越开越大的、用心血浇灌出来的花。

卡洛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名字——“斯旺普之花”,沼泽里的绯红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