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遭受无妄之灾的埃文默默地用勺子在浓汤锅里画着圈圈。
这回逼得有点狠了——阿尔多顺手拿起放调料的小瓶子研究起来,好险——差点又被那家伙跑了,幸亏留了一招:“你是要放盐么?给。”
埃文满头黑线,吭吭哧哧地说:“大主教阁下,这是糖。”
“哦,抱歉!”阿尔多眨眨眼,倒了一点在自己的手心上,尝了尝,颇为愉悦地说,“还真是,你们的制糖工艺让人惊叹,竟然能磨出这么细的颗粒——也放一点吧,他爱吃甜一点的东西。”
埃文分外忧愁地接过糖罐子:“我猜他会打包一大堆番茄酱回来,不把汤弄得腥风血雨鲜红一片绝不罢休——在飞机上他就企图这么干了。”
阿尔多挑挑眉。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唉,要是我不晕血就好了。”埃文小声叹气。
阿尔多愣了愣,过了一会,他才说:“其实……怕见到血,这也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点这个毛病。”
埃文睁大了眼睛:“什么?”
“那时候还小,刚刚入学,”阿尔多耸耸肩,“不过慢慢地就好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怕到不能面对的。”
“原来他说的人是你……”
“什么?”
“我以前和卡洛斯说起的时候,他说他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也有晕血的毛病,我以为他只是在安慰我,没想到是真的。”
阿尔多一顿,突然有些紧张:“那他……是怎么说我的?”
埃文想了想,自动过滤了那些听起来刺耳的词,最后只想起了一句好话:“他说您后来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阿尔多呆了好半天,忽然笑了起来:“是吗?”
“这可真是……”男人偏过头望着厨房玻璃上贴着的应景的雪花图案,“我这一辈子听过的最让人高兴的评价了。”
金发男人的表情柔和下来,眼睛微微弯起,温柔的弧度缓和了他脸上太过头的严肃,扬起的嘴角近乎甜蜜。
埃文难得见到大主教这么平易近人,也放松了一点,把锅里的浓汤盛出来,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阁下的喉咙是受过伤么?”
“嗯。”阿尔多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在一次实验里被没控制好的能量刺伤了,比较幸运,没死成。”
“天哪!”
“是的,非常危险的实验,我不鼓励大家做这样的事,”阿尔多露出一个有些酸涩的笑容,“你知道,有些东西被称为禁术是有道理的。”
埃文想起第一次在圣殿见到大主教的时候,伽尔和阿尔多的对话,脱口问:“是关于时间禁术的实验吗?”
这回阿尔多没有正面回答了,只是指着窗外说:“你看看,外面是不是起风了?我记得萨拉州开始刮这种风的时候,就是圣诞节要来了。”
是的,圣诞节就快要来了,一整年到了头,整个萨拉州都是欢腾的人群和带着相机的旅游团。
而平安夜这一天,为了创收……咳,顺便欢迎四方来客,圣殿举行了大型的祭奠仪式——当然没有任何意义,完全是表演性质的。
古德先生正装出席,简直成了场中吉祥物,等着与他合影的人排成了大长队——古德先生乐得合不拢嘴,就像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里。
卡洛斯虽然还是没有得到那个所谓“治疗师的签名”,不过终于终于如愿以偿地参加到了表演的人里——他实在太喜欢凑热闹了,错过这个简直说不过去。
而对于他要扮演什么,迈克和莉莉吵了一架。
莉莉认为,他应该扮演被抓进怪物城堡里,等着被忠实的骑士们救援的王子殿下,顶着高贵的王冠充当窝囊废小白脸的角色,而迈克和卡洛斯同时对此嗤之以鼻,不过这个同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们俩很快就内讧了——迈克坚决地认为,卡洛斯应该扮演混在人群里,外表善良内心扭曲的大魔王……为此这个直言不讳的小崽子被卡洛斯追杀了一天。
“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内心扭曲!”卡洛斯在小孩的尖叫中把他扔到天上又接住,呵他的痒。
鉴于这两个孩子的童言无忌给了他极大的伤害,最后,卡洛斯还是听取了伽尔无趣的建议——扮成了他自己。
平安夜当晚,他被要求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在“剧情”之前先被展览一圈,和有需求的观众合影,一群姑娘对着他指指点点:“看!快看那个小哥。”
“啊!他对我脱帽,还对我笑了!”
“他扮演了什么?魔法师还是精灵?哦对了,说不定是血族。”
卡洛斯的笑容僵硬了一点。
“也可能是某个反派,你知道,现在的编剧都喜欢这么干,找一个比英雄还要帅的人做大反派,最后死掉的时候展示出某种走上邪路的苦衷,以赚取大家的眼泪。嗯……和正派人物相爱相杀什么的,你们明白的。”
卡洛斯的眼角开始抽筋。
一个女孩低低地说了句他没听懂的话,那些活力四射的姑娘们对着他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那么年轻漂亮的一群女士,竟然硬是让卡洛斯捕捉到了她们笑容里的猥琐。
这时,突然有人指着他腰上挂的腰牌喊了一声:“哦不,他扮演的是卡洛斯?弗拉瑞特!”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看出来了。
“什么?那怎么可能?今年圣殿的编剧糊涂了么?”另一个姑娘失声叫了起来,“卡洛斯不是墓园里那个满身肌肉的方脸大叔么?小哥,我说你是不是拒绝了哪个老变态的潜规则?”
“满身肌肉的方脸大叔”卡洛斯一脸蛋疼地问旁边假装成树人的埃文——显然这个只需要待在原地,傻乎乎地站着的角色很适合这家伙:“她们在说的是什么意思?”
埃文整个脑袋都被塞进了一个棉嘟嘟的树干里,脖子完全转动不了,只能斜着眼珠告诉他:“这是个很微妙的词,或许她们的意思是,有人想和你睡觉,被你拒绝了,所以想出让你扮演……扮演……嗯,扮演‘那个’作为报复。”
“……”卡洛斯,“我不是‘那个’,谢谢。”
埃文顶着他那沉重的“树冠”,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了“耸肩”的这个动作——尽管别人几乎看不出来:“行啦,现在的姑娘总是更喜欢反派一点,或许是……时代的特殊审美?”
卡洛斯的胃抽痛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姑娘们明显热血沸腾了。
只见大幕布被拉往两边,几簇特效的黑暗火焰喷了出来,一个全身黑袍的男人慢慢地走了出来,他半张脸掩藏在精致的面具里,露出来的眼角高高地用暗色的眼线勾起,森然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扫过喧闹的人群,一股看不见的压力蔓延开,就在众人不适地安静下来以后,他却又倏地一笑,向观众们亮出了他的腰牌——撒旦帕若拉。
掌声雷动。
“古德先生终于把他自己的臭袜子塞进嘴里生吞了么?!”远处阁楼里全程监控庆典的路易鼻子差点被气歪了,“他找来阿尔多大主教扮演撒旦?!”
“很精彩不是么?”伽尔鼓完掌,回头对他的老朋友一笑,“今年我们有本色出演,还有意外反串——行啦哥们儿,你不能总是那么古板,活像个老学究一样。”
“我倒觉得这身衣服非常适合他。”艾美穿着女式礼服的长裙,悠然地整理着自己胸前的花,“我拿着剧本去找他的时候,本来还有些忐忑,鉴于他总是有点不苟言笑,不过没想到他不但不为圣殿这样的经营模式生气,还相当配合。”
就在他说话间,舞台上的两个人已经动上手了,台下观众们的闪光灯不停地闪,叫好声此起彼伏——实在太逼真太好看了!
当然好看……因为那两个人说不定就是在真打。
舞台高高升起,打斗中的两个人却如同恍然未觉,原本激昂的音乐突然变了调子,鼓声止息,风笛突兀地吹出一声惆怅悠长宛如叹息般的音,台上的阿尔多在错身的时候突然低声说:“要切换到下一幕了。”
卡洛斯一愣,今年的编剧是治疗师艾美和格斗教官米歇尔,他在上台前被米歇尔匆匆忙忙地抢走了剧本,并且通知他临时换了本子,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推上了台,到现在还迷茫着,忍不住问:“下一幕是……”
阿尔多的手腕里别的道具——黑风小喷雾喷出一震黑烟,在卡洛斯愣神的时候一把搂住他,带着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观众一声惊呼,两个人的下落速度却越来越慢,卡洛斯看见地面上有一个事先画在那里的减速法阵,心想原来编剧嫌原来的结局不够震撼,临时给他们改了一个同归于尽的退场方式——不过奇怪,都退场了这灯光怎么还跟着?
“卡尔。”这时,阿尔多突然叫了他一声,卡洛斯不明所以地扭过头去,却看见阿尔多一把掀下了自己的面具,把它扔向了观众席,灿烂宛如阳光的金发掉落下来,配上诡异的妆和一身的黑袍,他简直就像个天使和恶魔的综合体,尖叫和口哨声四起。
然后阿尔多一把勾住了卡洛斯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niang~niang~niang~
第二十九章 平安夜惊魂 二
这一幕终于把观众的情绪推向了高/潮,而追逐着他们的灯光也终于暗下去了,画着法阵的地板在接到两人之后,就慢慢地沉入地下,黑暗中几乎谁也看不清对方,只有唇齿交缠的地方,夹杂着阿尔多被画成紫黑色的嘴唇上糖果味唇膏的香。
距离太近,心跳和剧烈的呼吸全都无从掩饰。
突然,卡洛斯一把推开阿尔多,墨绿色的眼睛黑暗中闪着别人看不懂的光,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阿尔多的后背撞在电梯坚硬的墙壁上,下一刻,电梯门开了,卡洛斯面沉似水地大步往外走去。
阿尔多把手指按在嘴唇上,露出一个笑容,对一边等在电梯口、战战兢兢的编剧甲米歇尔摆摆手。
“不错的剧本。”他说。
可怜的格斗教官泪流满面——真的跟我没关系啊!最后那段是您自己擅自加的好吗先生?
在远处阁楼上围观的三人组惊呆了……具体来说是惊呆了两个。
伽尔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始作俑者之一的编剧乙艾美:“你……干……的?”
艾美耸耸肩:“不,阿尔多先生要求我把剧本最后一段取消,据说要自行发挥,不过我觉得这个结局不意外,说真的,用脚趾头猜猜,也知道他会改成个什么样子出来。”
“胡闹!”正直的祭司先生真是出离愤怒了,“伯格先生,你要不要再猜猜看,明天报纸上那些记者们会怎么写?颠覆还是背叛历史?破坏传统还是哗众取宠?”
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古人……艾美翻了个白眼:“得啦,伽尔,我听说你在出版界颇有些门路?”
伽尔叹了口气,拎起电话出去给他们擦屁股去了。
艾美这才露出一个坏笑:“说起来,路易大人,我也有个圣诞礼物给你。”
路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艾美一把拽住领子,强行拉低了头,然后嘴唇上一片温热,一股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
路易的眼睛陡然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人非礼了似的。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拉下艾美的胳膊,猛地把他推到一边,声音都变了调子:“伯格先生,麻烦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艾美被他推得一趔趄,随后被身上那条过于累赘的女式长裙绊倒在地上,他却毫不在意地轻轻地抹抹嘴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对路易抛了个媚眼,评价说:“味道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