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你大方得出奇。”乔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她习惯了他们之中总有一个人在她的左右,故而连头也没回。
“并不算是大方。不过是习惯了平淡,总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归不会失去。但,不属于自己的,也无谓强求。”
“是吗?包括爱情?”他同她并肩而立,一起旁观这一场盛会。
“是。”她冷静得骇人,“包括爱情。苦苦爱一个人,对方却不知不觉,或者完全不为所动,将是多么悲哀的事。”
“那么悲观?”
“乔,你试过吗?为一样事物狂热不已,沉迷且无法自拔。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失去了他,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连与他相关的东西也一并失去了。之后,用尽你的今生,也没办法寻回失去的一切。一刹那,你为之狂热沉迷执着的世界,崩塌消失,你会怎样?”
“你怕失恋?”他在听完她的描述后,推测。
“只是害怕一切失去的感觉。”她嘴角有奇异的微笑。“乔,我只是个胆小鬼。”
“承认自己是胆小鬼的人,从某种角度而言,才是真正的勇者。”他垂下眼睫,挡住自己欣赏的目光。他,才是真正的胆小鬼呵。
“你在安慰我吗?”她笑。眼角余光注意到有金发女郎在纠缠路可。“乔,不用去替他解围吗?”
“不用。他们摆脱异性的借口与手段十分之高明。”
“是吗?”她口气里有明显的不以为然。
“因为,那些不是他们心爱的女人。无论是维或是路可亦或是周和森,在面对自己心秒的女人时,是不不懂得拒绝的。”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看,维不是过来了吗?他不放心你个人。”
“你们躲在这里。”李维伸手挽住她的腰。“我们过去吧,他们要开始颁奖了。”
“颁奖?”童凝不明所以地问。
“这是一次广告人的聚会,一年举办一次,旨在表扬工作杰出的从业者。”李维淡淡解释。
虽然他们七人只是站在角落里,仍然十分醒目,以致主持人一眼就找到了他们。
“现在,我们将要颁出本年度最接触广告人奖。先让我们看一看今年的入围者。他们都是业内最出色最锐意创新的有为青年,他们是:易世广告的吴远,金海创意的海青云,维一工作室的李维。下面,就将揭晓本年度杰出广告人的获奖者是--”主持人拖了一个长音,吊起众人的神经,然后宣布:“他就是维一工作室的李维。我们欢迎利氏国际集团董事长利文思顿二世为他颁奖。”
李维不经意地挑眉,眯起眼,“真是份大礼,不是吗?”
五人组沉默不语,童凝则是不明真相。
“乔,麻烦你代替我领奖。”
“合适吗?”童凝怀疑,且,这样的无礼行径并不符合维素日的为人。
就在他们都静静看向李维的时候,已经上台准备颁奖的利文思顿,也挑眉,扬声问:
“维德,你不准备上来,跟我这个作爸爸的打声招呼吗?”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设备,响彻整间宴会厅,也震惊四座。
他在叫谁,李维吗?那么维德呢,谁是维德?现场有他的儿子?所有的人都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李维。
“维德,你不准备领取你的奖项了吗?”利文思顿微笑,对自己造成的骚动不以为意,甚至是乐见其成的。“要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那是李维的奖。莫不是,李维就是他的儿子?
“早有传闻说他向媒体公开承认有意让次子继承事业,只是一直没有人神秘是二少爷的事。难道,就是李维?”有人在小声议论。
童凝看看神色自若,但通身散发危险气息的李维,再看看已经步下了主席台,向他们缓步走过来的利文思顿,并不意外地发现,他们拥有酷似的五官共神情。
“维德,祝贺你。”利文思顿伸手向自己的儿子。
李维不动如山,往事一幕幕地自他的眼前掠国。然后,他接过属于自己的奖项,极其有礼但却冷淡地道谢。
所有的人都在注意他们,也在等待着真相。
利文思顿倏然伸出双手拥抱他,“久违了,儿子。”
顿时掌声响起,多么感人的父子相见啊。
可惜不,只有当事人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重逢。
“维德,不向我介绍你的朋友们吗?”
李维推开他的拥抱,后退一步,站到好友之间,挽起童凝的纤腰。
“容我向您介绍,我的女友童凝,死党路可?麦克格雷、伊恩?乔托、森泽朗、亚历山大?周。”
利文思顿一一和他们握手,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童凝脸上。数秒之后,他恍然大悟似地微笑。
“我老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似乎大不如前了,本该一见到你就认出你才对的。很高兴认识你,天童。”
李维同五人组同时注意到童凝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而她清澈的眼神则迅即黯淡。
“见到您很高兴,但同时也请您原谅我有事在身必须先行离开。”她不想再忍受四周探询的注视,因而声音也出奇地嘶哑。
连老于世故的利文思顿眼里都闪过诧异,然后,他礼貌地敛去了然的遗憾神色。
“我想我们已经出席过了,既然童想离开,那么,先告辞了。”李维搂着童凝,五人组随后,一齐离去。
维德,你这是在暗示,那么是共进退吗?你宁可公开挑衅,也不接受示好吗?利文思顿完全不在乎现场的一干人,他在乎的是儿子的态度。维德,究竟有多重视那个女孩子?他先前虽然不耐烦,却也无可无不可的忍了下来。可是,只不过是她淡淡的一句话,他便扭头就走,全然不顾主办者和与会者的面子。利文思顿有些恶劣地想知道,为了她,儿子会否突破他自己所设下的底线?他,实在很期待那一天。
他们回到工作室时,工作室已经被布置成派对现场,有法式自助大餐,五人乐队演奏,IL公司的男模悉数到场,携妻小朋友来给李维庆生。
见到寿星进门,先涌上来一阵轮番拥抱捶打香面孔,看到童凝,更是宁肯错杀,亦决不放过。
“维,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有人问出大家的疑问。“你也不小了,又有这么出色的美女长伴左右,应该定下来了。”
童凝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亦没有注意到他的回答,她全副身心仍沉浸在利文思顿带给她的震撼里。
这么久了,除了庄伯伯与庄伯母,没有旧日的故识认出她,利氏却在一眼之间就认出了她,并唤出她的名字。而她,再次经由他人的提醒,忆及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害死了圣冉,上帝为此惩罚她,使她永远失去了为之骄傲的天赋,她的心,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失去护照,让她认识维,认识佳纳,认识五人组。生活在他们中间,没有人知道她的往事。他们对她,关心照顾,然却不是因为负疚,只是单纯的照拂。同他们相处,她是快活的。
下意识里,她并不积极地期待补回护照,离开他们。面对他们,她没有压力没有过去,孤独寂寞统统远离她的梦与生活。
可是陌生如利文思顿,已经认出了她,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经由各式渠道,忆起她。而她,不能再在此地耽搁了,她应该离开了。
只不过--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人堆里的李维,心里的酸涩与浮动,是舍不得罢?她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害怕失去,害怕受伤,一直只是害怕。所以,她只得逃避,在伤害来临之前,远远逃开。
“童,蛋糕。”李维托着两只食碟走向她。
“生日快乐。”压下胸臆间苦涩的离情,她扬起一个太过灿烂笑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三十岁了。”
“可不是,三十而立了。总算事业小有所成,只缺一个老婆。”他笑眯眯地看住她,已经没有先前同业聚会上的沉冷。
“这是你许的愿吗?”她拿走他手上的一碟蛋糕,用小匙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甜蜜绵软。然而明明是美味无比,但不知道为什么,回味却那样苦呢?
“不。”他放下手中的碟子,伸出右手,用食指沿着她的眉形,细细描绘。她有一双浓长的眉,形状美丽英挺。“这不是我今年许的愿。”
“是吗?”
童凝看着他的眼,那双深色的瞳孔里映照着她的影象。现在她知道了,他一直戴着有色的隐形眼镜,他自己的眸色,是墨绿的。
“哈,他们在这里!”有人带着相机过来,“这个姿势好,不要动,寿星公和女朋友来一张合照。”
快门随即按下。“呵呵,在专业摄影师面前买弄了,冲好了交给你们。”
说完,又转身去给别人拍照去了。
李维轻轻拥着童凝,今夜的她奇异地美丽,白色的衣衫将她衬托得迹近不真实,象是随时都会化成浮云,风吹即散。而他根本抓她不住,终至失去她。
“童,我们离开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说。
“离开?”她将手里的食碟放下,不解地侧首看他,“大家在替你庆生呢。”
“今天我是寿星,不是吗?寿星最大,没有人会介意我们不见了。”
“可是我还没有同佳纳和Anthony打过招呼。”
“没有关系,他们找不到我们,自然知道我们开溜了。”
童凝凝望他,微笑。就放纵这一次罢,这是上天给她的一场脱轨的假期,给她的人生一份奢侈的美好回忆。
携起手,他与她,偷偷溜出了工作室,上了他的车,驶离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建筑。
她坐在副驾驶位上,偏着脸看他专注地开车,淡淡地想,他们,多么似一对夤夜私奔的情侣,除了彼此,便再也没有旁的。
“看什么?”他回过头,逮住她怔忡的视线。
“你。”她老实地回答。“这个角度的你,英俊异常。”
他低声笑,喜欢她留恋的眼神。“想去什么地方?”
“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你。”她几不可闻地低喃。
他却听见了。可算是一种承诺?
“回家可好?”一股甜蜜席卷向他。
回家?她点头,她真的该回家了。
回到李维的住处,两人相拥着坐在阳台的沙发里,不怎么讲话,只是紧紧靠着彼此。
“维。”她慵懒地唤他。
“恩?”
“你同令尊的关系,不是很好?”
“不好尚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彼此憎恨倒可以概括一二。”他没有再回避自己的身世。今夜,他实在想找个人倾诉。“十六年前的今天,我失去了父亲,去母亲失去了丈夫,我们失去了生活。”
她不语,静静听他陈述属于他的不堪记忆。
“佳纳,她最大的心愿是成为一位杰出的时装设计师。所以,年轻时候她独自赴法学习时装设计。毕业之后,她留在了法国,为一名时装设计师当助手。然后,她认识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四十岁的老板刚刚丧失配偶,乍一见到黑发俏丽的东方女子,就心生好感,立刻上前邀约,交往一段时间后,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闪电式地同她结婚。彼时,他已经有了一个血统纯正的四岁儿子。次年,佳纳又替他生了一个东方面孔的儿子,黄皮肤,黑头发,深棕色眼瞳。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可想而知,有人怀疑婴儿的血统,彼时尚没有脱氧核糖核酸检测技术,除了比对血型之外,只有靠外貌来判断一个孩子的出身。
“婴儿时期,没什么印象,可是到了少儿时,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我不理睬不关爱,为什么母亲郁郁寡欢,每日寄情工作。直到上了学,被人冠上杂种的外号,被别的小孩欺负,被祖母责罚,被家里的佣人奚落,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不受欢迎的。
“唯一不歧视我的人,却是我的异母兄长。他从未使脸色给我看或者是言语上行为上伤害我。我们算得上是兄友弟恭了。我拼命好好读书,希望父兄母亲以我为荣。也许,我是太聪明了,以至于父亲前妻的家人对我充满了敌意。他们认为我是维克--我的兄长--继承家产的威胁,是他的敌人。这样充满敌意的歧视在我上中学后变得明显深重了起来。他们向我祖母造谣,说我们厚着脸皮留在利家是为了谋夺家产,祖母信以为真,命令父亲遣走我们。她还说由父亲经手,还可以给我们留一点颜面,若由她亲自出面,就不会宽待了。
“我永远也无法谅解父亲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我们母子,他递上一张五百万法郎的支票,逐我们离开。佳纳有一身傲骨,她根本不想要他的钱,可我不同。那一日,是我的生日,本来该举家同欢的。然而迎接我的,是彻底的绝望。一瞬之间,我脑海里闪现今后如何生活的念头,我要生存下去,完成学业。所以,我收下了支票。彼时彼刻,我变得现实。我知道,我与利氏,已经恩断义绝。”
他侧头亲吻她的头顶。
“佳纳和我放弃了法国籍,放弃了利文思顿的姓氏,放弃了曾有的生活,回来这里,从头开始。讽刺的是,上高中时,我的异国血统开始展露,头发颜色渐渐成了浅棕色,墨色的眼睛,昭示着我是利氏儿子无可辩驳的事实。并且,混血儿的外形,替我招来不少麻烦。”
他松开拥住她的手,取下自己的隐形眼镜,然后直面她。
童凝第一次,在星月之下,看清了他拥有一双森海似深郁的墨绿眼瞳,那里映着星与月,还有--她。
“那他为什么在早前的聚会上当众承认你,甚至激你同他相认?”
“我不十分知道。当年我发誓永远不回法国,永远不忘利氏带给我们的羞辱,所以一直一来,我从没有刻意关心过他的消息。”
“也许,他知道他做错了。”她垂下眼睫。她,没有立场这样说罢?她自己亦是一个罪人,连救赎也得不到,怎么有资格说别人?但她不想他因此而不快活,敛去阳光似笑容。“为什么不尝试着原谅?”
“换成是你,你会吗?”
换成是她,会吗?她会。可是,她没有机会。她背负着一个人的死亡,空守着一个誓言却又无法做到,她永远没有可以原谅的理由,也永远没有机会原宥自己。
“维,不要等到一方死亡,才后悔没有说对不起。”更不要等一方死亡,才后悔没有说我爱你。她轻轻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望着她寂寥落寞的背影,他第一次体认到,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极度渴望爱与关注,即使怎么多年他们一个人生活了下来,胸口却一直有一个空洞,怎样的忙碌,也无法弥补。所以,茫茫人海,他一眼就注意了她,不忍心她独自一人,不舍得她伤心难过。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曾是他脸上唯一的颜色。
“童,要怎样,我才留得住你的心?要怎样。才能给你所要的幸福?”他喃喃的低问,声音被夜风吹散。
第八章
原来,那一场浮华的永世之梦,早已经化成了飞烟。
原来,信守着许下的旦旦誓言,却成了禁锢的牢笼。
原来,爱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所以走了。
浪子李维再曝惊人身份,利氏二少爷隐居本市。
利文思顿二世当众承认,利二是商业奇才,凭个人实力,取得今日成就。
据知情人士透露,李维有意与模特女友择日完婚。
童凝坐在会客室里,面前摊着各色报刊杂志,全都是佳纳的助理收集来的。配上她是李维的各种角度拍摄的远近镜头照片,热闹非常。女秘书送水近来的时候,也不免多看两眼。
“唐小姐,最近几天你一定被烦死了。”童凝撑着下巴,微笑着冲她说。
“可不是。工作室那边,一忙起来,翻天覆地,根本没有人理电话,公司这里就不行了。这两天接电话接到手酸。”
“辛苦你了。”她站起来,“这么忙还要你来招呼我。”
“呵呵,没关系。”唐小姐眉花眼笑,终于可以近距离见到老板传闻的神秘女友,果然与众不同。气质优雅淡定,决不因为是老板的女朋友而指使员工,客气有加,亦没有因等待而不耐烦。比之以前自诩老板娘的各色嚣张霸道女人,简直是云泥之别。“李先生他们在开检讨会,不会太早散。”
“你不用招呼我,我可以看书看报,顺便了解一下维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她长眉一挑,觉得好笑。原来记者的想象力如此天马行空。
“有什么事需要我,请不要客气。”
秘书退了出去,留下童凝独处。她拣了一本标题看上去不那么耸动的财经杂志,翻到介绍李维的那一页。文章的内容倒尚称得上中肯,不过不失,较平实地介绍了他自大学时代与友人共同创业的过程。亦披露了他的合伙人,五人组个个都有着同样煊赫的背景,只是他们从来没有刻意向外界透露过。故此,人们一直没有将他们同权倾一方的财团联系起来,是新生代中值得学习的人物。
她放下杂志。无论维是否身世显赫,他都不会是池中之物。而她,只有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和他相处的时间了,上帝给她的这段脱轨的假期,不知何时就会嘎然而止。
“童,等很久了吧?”李维推开会客室的门,走了过来。
“还好,在我尚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她立身迎向他。“检讨会开得怎么样?”
“上半年营利达到既定目标。”他揽着她的肩向外走。“不谈工作了,决定了去哪里吃饭没有?”
“朝鲜菜可好?”
“好。”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叫她失望。
走出公司,立刻有一群记者围住他们,纷纷提出他们的疑问。
“李先生,请问你真的决定接掌利氏集团吗?”
“你与你的天使新娘什么时候结婚?”
“令尊会同意你娶一个来历成谜的模特吗?”
“小姐,请问你与李维交往多久了?你们是否已经如传闻中一样秘密成婚?”
两人相视一笑。由他们去揣测罢,终有一日,时间会验证一切。